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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索拉的故事

“就在那山坡上,她邂逅了一位年轻的战士。他的职责是放牧席铁特和战马,不让它们逃出山外。他们在起先只是谈及一些跟萨克族有关的事情,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显然也不是碰巧的邂逅,他们开始谈论自己,自己的爱好、期待和向往。她信任他,向他倾诉自己对那种因为自己部落的残忍天性而必须要忍受的可怕而又冷漠的生活感到的厌恶和痛恨。当她等待着从他冰冷坚毅的唇齿中爆发出的疾风骤雨的指责时,得到的却是他温暖的拥抱和热烈的亲吻。

“我的母亲由于身材矮小而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首领们只培育身材高大的后代。她不像大多数绿色火星人那样冷酷无情。由于和族人格格不入,她常独自一人徘徊在萨克族的小路上或者坐在附近山坡的野花丛里,天马行空地幻想着。我相信,健在的萨克族女性中,只有我才能理解她的想法和愿望,因为我是她的女儿。

“这份爱情秘密地持续了六年。我母亲是国王塔尔·哈贾斯的侍从,而她的情人则是一个普通的战士,只有自己的一副盔甲。一旦他们这段忤逆萨克族传统的恋情曝光,他们就要在塔尔·哈贾斯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竞技场接受惩罚。

“我答应告诉你我的故事,确切说是我父母的故事。以我对你和你族人的了解,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对此感到吃惊。但对于绿色火星人来说,即便最年长的萨克人也从未听说这类故事。我们的传说中也没有类似的。

“孕育我的那个卵被放在一个玻璃器皿中,藏在了萨克部落的一个古老破旧的塔楼顶层。在漫长的五年孵化期中,我的母亲每年都会来看望一次。她不敢来得太频繁,怀着深深的负罪感,她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这期间,作为战士的父亲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同时也赢得了好几位战士的铠甲和武器。他对母亲的爱日久弥坚,最大的愿望便是在战斗中杀死塔尔·哈贾斯并获得他的位置,然后以萨克族首领的身份获得对我母亲的拥有权,并以他的大权来庇护自己的孩子。反之,如果事情败露,他的孩子就要面临被杀的危险。

“很高兴你能来,”她说,“德娅·多丽丝还在睡梦中。我感到很孤独。我的族人并不关心我,约翰·卡特。我要以这种迥异的性格孤独地度过一生,这是怎样悲惨的命运啊!我常常希望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绿色女火星人,没有爱和希望。可我知道什么是爱,所以,我在劫难逃。

“要在短短的五年内夺取塔尔·哈贾斯的盔甲是一个大胆的梦想,但他却让这个设想进展神速。很快的,他便在萨克首领中跃居高位,直到有一天他却永失所爱,失去了保护爱人的机会。那一天,他被派去远征冰天雪地的南极,同那里的土著人战斗,掠夺他们的兽皮。这便是绿色火星人的习俗,他们习惯不劳而获,从战争中攫取需要的资源。

吃完由类似奶酪的干粮以及植物汁液饮料搭配的晚餐之后,我找到了索拉。她正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为塔斯·塔卡斯做着服饰。她抬头看看我,立刻面露由衷的喜悦之情,欢迎我的光临。

“他一走就是四年,当他凯旋时,所有的一切已经在三年前结束。在他远征一年后,卵在另一个远征队伍去孵化室之前破裂,于是我降生了。之后,母亲一直把我藏在那个古塔里,晚上便来照顾我,给予我关爱。这种爱在部落生活中早已被剥夺殆尽。她希望等去孵化室的远征队伍回来时,将我混进分配到塔尔·哈贾斯住处的孩子们之中,以此躲避这个背离萨克族传统所带来的可怕命运。

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在夜里到达扎营的山脚下。见到这座山,意味着我们已经到了海的南岸。我们的牲畜已经两天没有饮水了。事实上,在离开萨克后的两个月里,它们一直滴水未进。然而依照塔斯·塔卡斯的解释,它们的饮水量极少,几乎可以一直以覆盖着巴尔苏姆的地衣植物为生。他告诉我说,这些地衣植物的茎中所含有的水分已经完全可以供给这些牲畜的需要。

“她用很短的时间教会了我萨克族的语言和习俗。一天夜里,她将整个故事告诉了我,并要求我保守秘密,甚至跟其他萨克族孩子在一起时都要十分小心,不能让人发觉我比其他人受过更好的教育,也不能流露出我对她的爱意,更不能泄露我父母的身份。她将我拉到跟前,在我耳边轻轻告诉了我父亲的名字。

我们穿过一片无路可循的荒凉地衣草原。那些地衣般的植物在宽阔的轮胎和厚实的脚掌的碾压下躺倒,可在队伍走后又顽强地竖立起来,丝毫没留下任何足迹。一路上,我们行迹不断泯灭使得我们真就如同在这正在毁灭的星球上的已经干涸的海洋里行走的幽灵一般。如此庞大的队伍,在行进的过程中既没有飞扬的尘土,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火星上,除了冬季的种植区外,其他地方看不到尘埃。即便是在那些种植区,由于没有大风,沙尘也是微不足道的。

“突然划过天际的一道闪电映出了黑暗塔楼中萨克佳的身影。她站在那里,眼睛闪烁着邪恶的光芒,厌恶而又鄙夷地瞪着我母亲,接下来便是一番劈头盖脸的辱骂。我幼小的心灵因为恐惧而瑟缩起来。显然,她听到了整个故事,一定是母亲每夜长时间的外出引起了她的怀疑。在这灾难性的夜里,她跟着来到了这个塔楼。

由于战车的轮胎宽大,而拉车牲畜又有着肥厚肉垫的脚掌,所以当我们行进在已经干涸的海底平原时,周围除了席铁特被驱赶时不愉快的咆哮以及战马打架时发出的尖叫外一片寂然,安静得像鬼一样。绿色火星人的话很少,即便需要交流,声音也是低沉而简短的,如同远处传来的雷声。

“但幸运的是,她没有听到我父亲的名字。如果她已经知道,就不可能再三逼迫我的母亲坦白另一个罪人的名字。但显然谩骂和胁迫没有改变母亲的初衷,为了让我免受折磨,她一人担下整个责任,说我并不知情。

车队横穿那片黄色的地衣草原,形成令人生畏的壮观场面。前面开路的是五人一排、每排相隔一百码、由战士和首领组成的约两百人的骑兵纵队,紧接着是二百五十辆装饰华丽、色彩斑斓的战车。后面则由数量和队形与前锋相同的骑兵队殿后。护卫两翼的部队则分别由二十人组成。五十头称为席铁特的负重牲口和剩下的大约五六百匹战马则松散地走在战士围成的方阵中间。男人女人身上佩戴的金银珠宝,战马和席铁特配饰的华丽装饰品,光鲜的丝绸、皮毛以及羽毛,交相辉映,璀璨夺目,赋予整个车队一种让东印度国王看到也会嫉妒得发狂的粗俗色彩。

“萨克佳非常愤怒,然后匆匆跑去塔尔·哈贾斯那里告密。

索拉钻进了车队当中,我也赶回了等着我出发的坐骑那里,排到了压住车队阵脚的塔斯·塔卡斯旁边。

“母亲在她离开后将我紧紧裹在她夜里御寒的丝绸皮毛中,爬下塔楼,走上大街,拼命逃往郊外。那条路一直向南,通向我父亲所在的地方。虽然不能寻求他的庇护,但她想要在临死之前看他最后一眼。

“今晚我会回来的。”我回答道,“请务必转告德娅·多丽丝我还活着的消息,并且很好。我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所以也千万别让她知道我看到了她的眼泪。如果她愿意跟我讲话,那我随时恭候。”

“当我们快到城南的时候,从铺满地衣的地面另一边,也就是唯一通往城门的小路上——这是进城的必经之路——传来了声音,是战马的嘶鸣和席铁特的低吼,还有兵器碰撞发出的声响。一支军队正向这里赶来,起初母亲想到可能是我的父亲正在凯旋归来,但萨克族特有的狡黠让她没有鲁莽地冲上去。

“但的确如此,我还认识我的父亲。”她又说,“如果想听听这个奇怪的巴尔苏姆式的故事,约翰·卡特,今晚请到我的车子里来。我会把迄今从未跟人说起的故事讲给你听。好了,已经听到继续前进的信号了,你必须离开了。”

“她躲进一个门洞的阴影中等待着车队的抵达。没过多久,车队到达了林荫道,解散了队伍。狭窄的通道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当前面的队伍经过我们所在的地方时,较小的月亮正好从屋顶偷偷探出头,将奇妙的光辉洒满了整个通道。母亲又在阴影中退了一下,从她隐蔽的位置看到那并不是父亲的人马,而是载着萨克族幼儿归来的车队。顿时,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形成。

“你的母亲?”我惊叫起来,“可是索拉,我的孩子,你怎么可能知道你的母亲?”

“当一辆大车摇晃着经过我们时,她从拖在地上的尾板爬上车,将我紧紧搂在胸口,蹲在车板的阴影中。她很清楚以后再也不能像这样紧紧将我搂在怀中,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了。但当时我对此却毫无察觉,她趁乱将我混杂在了其他孩子中间,由路上的看护者转交给其他人手中。我们被带进一间很大的屋子中,由一些没有参加这次远行的女人照顾。第二天,我们便被当做随从分配给首领们。

“眼泪在巴尔苏姆是稀有之物。”她接着道,“所以,我没法说出它的准确含义。除了德娅·多丽丝,我一生中只见过两个人流泪,一个是因为悲伤,另一个是因为愤怒。前者是我多年前被杀死的母亲流下的,后者则是从我身边被拖走的萨克佳的。”

“那夜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自己的母亲。她被塔尔·哈贾斯抓住并关押起来,用酷刑逼迫她说出我父亲的名字。但她对我父亲无限忠诚,没有透露半个字。最后,在一次用刑的过程中,她死在了塔尔·哈贾斯和其他首领的笑声中。

“我想你错怪她了,约翰·卡特。”索拉说道,“我并不理解你们。但我可以肯定,一个国王的孙女不会为一个她觉得卑贱的人如此伤心。只有她深爱的人才会让她产生到如此巨大的悲哀。他们是一个骄傲的民族,又有着同其他巴尔苏姆人一样的公正之心。一定是你伤透了她的心,才使得她不愿在你活着时见到你,却又在你死时无比悲痛。”

“后来我才知道,她说她为了让我免遭毒手,已经将我杀死,并将尸体扔给了白猿。对于这番话,只有萨克佳一人没有相信,直到现在都在怀疑我的身份。

“那就没人给她祖母的宠物磨牙了。”我笑道。

“无论如何,目前她还不敢把我怎样,我相信她已经猜出了我父亲是谁。

“没,”她回答,“她以为你死了。”

“当父亲凯旋后,塔尔·哈贾斯将我母亲的遭遇告诉他时,我也在场。塔尔·哈贾斯得意忘形地描述母亲临死前的挣扎时,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笑容而是面无表情地隐藏了自己的情感。从那时起,他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比的人。他一定会得偿所愿地将塔尔·哈贾斯的尸体踩在脚下,我一直等待着那天。我相信他只是在等一个复仇的机会。他心中的爱意同四十年前邂逅我母亲时一样炽烈。对此我深信不疑,约翰·卡特。”

“她受伤了么?”我瞥了德娅·多丽丝一眼,向索拉问道。

“索拉,你父亲现在同我们一起么?”我问道。

走近时,我看到德娅·多丽丝正趴在丝绸和皮毛上抽泣成一团,尽管非常邻近,但她却没有注意到我,也没有听到我同索拉的谈话。

“是的,”她回答,“但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谁向塔尔·哈贾斯告的密。只有我知道父亲的名字,也只有我和塔尔·哈贾斯知道是因为萨克佳的告密使得他所爱的人被折磨致死。”

包扎一结束,我便迫不及待地赶到德娅·多丽丝车旁。可怜的索拉,她的胸部绑满宽大的绷带。幸运的是,跟萨克佳的交手并没有给她带来很大的伤害,匕首因为正好刺在了索拉的金属胸饰上而发生了弯折,所以,只让她受了些皮外伤。

我们静静地坐在车里。索拉深深地沉浸在对恐怖往事的痛苦追忆中。我则对这些可怜的生物抱以无限同情,因为他们无情和愚昧的习俗,让生活充满了带有敌意的冷酷。

我浑身浴血而又无力地回到我的女人们面前。她们见怪不怪地为我包扎伤口,敷上可以让致命伤迅速痊愈的特效药,干净利落地将我的伤口处理完毕。只要时机适宜,她们甚至可以赶走死神。没过多久,除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有点虚脱以及伤口传来的隐隐痛楚外,我感到一切并无大碍,这要是在地球我一定得休息多日。

没多久,索拉再次开口说:“约翰·卡特,如果巴尔苏姆上曾经有过一位真正的绅士,那就是你。”

从身上拔出对手的剑,我又拿回了自己的那一把,然后离开了这具丑陋的尸体,抛下身后火星人群中的那阵低低的欢呼声,浑身酸痛、恶心不已地慢慢走回自己的车子。那里有我的随从和财物。

“我知道你可以信任,所以我愿意无条件地告诉你我父亲的名字。也许有一天这会对你、对德娅·多丽丝、甚至对我自己有所帮助。若真到那一天,只要你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将真相说出来。因为你没有必须说真话的习俗,我知道,为了让他们免受煎熬,你和弗吉尼亚人一样会说些善意的谎言。”

后来我才知道,我倒下之后没过多久便恢复了知觉,之后便迅速跳起来到处找我的剑。我在扎特绿色的胸膛找到了它,那把剑刺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只剩下了剑柄露在外面。死去多时的扎特躺在古老海底的黄色地衣植物上,尸体已经僵硬了。在神志完全清醒之后,我察觉到他的剑也已经贯穿了我的身体,从左胸的部位刺入,从左肩下方穿出,却只伤及肌肉。在他向我突刺的时候,我曾经扭转了身体,这让他的剑只对我造成了这样的伤害,很疼,但没有生命危险。

“我父亲的名字是——塔斯·塔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