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两个神父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因为“楼下”的意思是指大楼的地下室——一个用白色瓷砖铺就的房间,通风很好,而且隔音。
“第四是尘埃。我已经采取措施,去弄清楚祭祀委员会关于这件事到底有些什么发现。在伯尔凡加工作的一个实验神学家经劝告,愿意把他们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今天下午我将在楼下与他谈话。”
“不过,不管我们对尘埃了解多少,我们都必须牢记我们的目的。”庭长继续说,“祭祀委员会试图弄明白尘埃的作用,而我们必须彻底摧毁它。这是最基本的。如果为了摧毁尘埃,不得不消灭祭祀委员会、主教学院,以及神圣教会为权威者服务的每一个机构……那就消灭他们。先生们,也许神圣教会不得不亲自完成这一任务,并在完成的过程中消亡,但是一个没有教会、没有尘埃的世界总比我们每天背负着沉重的罪恶苦苦挣扎要好。一个净化了的世界会更好!”
“第三是弗拉·帕维尔证词中提到的那个拥有神奇刀子的男孩。很显然,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并把刀子弄到手。
两眼放光的戈梅兹神父满怀激情地点着头。
“第二是祭祀委员会。他们在伯尔凡加开展研究项目,还资助库尔特夫人的活动,这些表明他们企图取代神圣教会最强大有力的臂膀——教会纪律法庭。先生们,我们被挤出去了。他们既无情又巧妙地把我们挤出去了。我们应该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受到严惩。待会儿再谈我们该怎么办。
“最后,”麦克费尔神父说,“说说这个孩子。我想她还只是个孩子。前车可鉴,如果这个将被诱惑的夏娃也会沉沦,那么她的沉沦会把我们全部毁灭。先生们,要处理她带给我们的麻烦有很多方式,我建议使用最彻底的一种方案,我相信你们都会同意。
“第一是阿斯里尔勋爵。一个与教会关系很好的女巫报告说他正在纠集庞大的部队,也许还包括天使的势力。据女巫所知,他的恶毒意图是针对教会和权威者本人的。
“我提议在她被诱惑之前派人去找到她,把她干掉。”
“事情就是这样子。有几点要牢记在心。
“庭长神父,”戈梅兹神父立即说道,“我成人以来,每天都在做先发制人的忏悔,我刻苦钻研、训练自己……”
一落座,麦克费尔神父就说道:
庭长举起手来,先发制人的苦行和悔罪是教会法庭研究发扬的信条,教会其他分支并不知道。它包括:为还没犯下的罪恶忏悔,在强烈而狂热的忏悔下对自己进行鞭打,为赦免作储备。当为某一个特定罪行所做的忏悔达到一定储备时,忏悔者会事先得到赦免,尽管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被召唤去犯下这一罪行。譬如说,如果要去杀人,行刺者事先能得到赦免的话麻烦就会少得多。
教会法庭的现任庭长是一个叫作休·麦克费尔的苏格兰人。他当选时还很年轻。庭长是终身制,他还只有四十多岁,所以可以预见,在以后的很多年里,麦克费尔神父将掌握教会法庭以至于整个教会的命运。他长着一头坚硬的灰发,神情阴郁、体格高大、仪表威严。如果不是因为他要求自己严格遵守清规戒律,他本来会很胖——他只喝水,只吃面包和水果,每天在冠军运动员教练的监督下锻炼一小时。因此,他显得身形瘦削,线条分明,一刻也闲不住,他的精灵是一条蜥蜴。
“我心里想到了你,”麦克费尔神父和善地说,“法庭同意吗?同意。戈梅兹神父带着我们的祝福离开后,他就得完全靠自己,无法与我们取得联系或被召回。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要像上帝之箭一样奔向那个孩子,把她击毙。他不能被人看到——他会像捣毁亚述人的天使一样在夜晚到达,悄无声息。如果当时伊甸园里有戈梅兹神父这样的人该多好啊!那样我们就永远不会离开天堂。”
十二个成员,从最老的(老态龙钟、眼泪汪汪的麦克普威神父)到最年轻的(脸色苍白、热血沸腾的戈梅兹神父),拿起笔记跟着庭长走进会议室,在那里他们会面对面地坐在桌边,进行绝密讨论。
那个年轻的神父自豪得几乎泪流满面。法庭为他祝福。
“先生们,休庭。”庭长遵循法庭的方式说。
在天花板上最黑暗的角落里,一个身长不够一拃的人藏在黝黑的橡木房梁上,他的脚跟装有靴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两个修女鞠躬离开了。
在地下室里,那个来自伯尔凡加的男人站在光秃秃的灯泡下。他只穿着一件肮脏的白衬衣和一条松松垮垮的裤子,连皮带都没系。他一只手抓着裤子,另一只手抱着他的兔子精灵。在他面前唯一的一把椅子里,坐着麦克费尔神父。
“艾格尼丝修女,莫妮卡修女,”他说道,“现在你们可以走了,下班前请把笔录放在我桌上。”
“库珀博士,”庭长开口说道,“坐下吧。”
麦克费尔神父用铅笔在面前的橡木凳上敲了敲。
室内除了那把椅子、木头行军床和一个桶之外,没有任何家具,庭长的声音在贴满墙壁和天花板的白色瓷砖间令人不快地回荡着。
弗拉·帕维尔鞠了一躬。他收拾起笔记,离开了法庭,他的青蛙精灵趴在他肩上。修女们弯了弯她们的手指。
库珀博士在行军床上坐了下来,他无法将眼睛从这位身材清瘦、头发灰白的庭长身上移开,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等着看会发生什么新的不愉快的事情。
“很好,弗拉·帕维尔,你最好继续调查那个线索。如果需要神父或秘书的帮助,你尽管差遣好了。请退下。”
“这么说,你差点成功把那个孩子和她的精灵分开?”麦克费尔神父说。
“是的,是它告诉我的。”
库珀博士战战兢兢地说:“当时我们认为实验是早晚都要做的,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们把孩子放进了实验室,但是库尔特夫人亲自干预,把那孩子带到了她的住处。”
“很有可能,”询问官说,“是真理仪告诉你的吗?”
兔子精灵睁开她圆圆的眼睛惊恐地凝视着庭长,然后又合上眼睛把脸给藏了起来。
“我相信,”他战战兢兢地继续说道,“他们已经快找到那个孩子的准确位置了,他们有我无法得到的消息来源。”
“那一定很令人沮丧吧?”麦克费尔神父说道。
弗拉·帕维尔的精灵像青蛙一样发出小声的呜咽,神父知道教会不同分支之间的斗争,也知道如果卷入他们的斗争中会很危险,但是不说出自己知道的情况会更危险。
“整个项目都困难重重。”库珀博士急忙附和。
“是吗?”庭长说,他两眼放光,眼神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
“我很吃惊你怎么没有寻求教会法庭的帮助,我们的实力是很强的。”
弗拉·帕维尔的声音弱得几乎像耳语。
“我们……我……我们以为这个项目是经过批准的……这虽然是祭祀委员会的事情,但我们听说它经过了教会法庭的批准,不然,我们是决不会参与的,绝对不会!”
“庭长大人,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圣灵工作协会比我知道得更多。”
“不会,当然不会。现在还有另一件事情。”麦克费尔神父把话题转到了此次来地下室的真正目的上,“你知道阿斯里尔勋爵在研究什么吗?你觉得他在斯瓦尔巴群岛上释放的巨大能量是什么?”
“怎么啦,弗拉·帕维尔?”麦克费尔神父说,“不要有所隐瞒。”
库珀博士咽了一下口水。在无比安静的房间里,一滴汗珠从他的下巴上滴落到水泥地上,他们俩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停下来,恐惧地缩成一团,一只手颤巍巍地把杯子送到唇边。
“嗯……”他开始说道,“我们有一个同事发现,在切割过程中有一种能量释放了出来。控制它需要巨大的力量,但正如核爆是由传统炸药引爆一样,可以通过聚集强大的电子流做到……不过,他没太把这当回事。我也没在意他的想法,”他急忙补充道,“因为我知道这没有获得授权,这很可能是异端学说。”
“她在库尔特夫人手里,”弗拉·帕维尔说,“她们在喜马拉雅山,目前我能告诉你们的就只有这些,我可以立刻出发,去找到更精确的位置,我一知道就告诉法庭,但是……”
“非常聪明,那个同事呢?他现在在哪儿?”
“最后,弗拉·帕维尔,”询问官说,“告诉我们这个孩子目前的踪迹。”
“他是死于袭击的人员之一。”
法庭里寂静无声,透过教堂玻璃斜斜地投射进来的苍白光柱里飘浮着成千上万金色的微粒,但这些是灰尘,不是尘埃——不止一个成员在那里面看到了无形的尘埃,不管他们怎样尽职尽责地遵守教义,尘埃还是会停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庭长笑了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库珀博士的精灵战栗了一下昏倒在他胸前。
“请别忘了——真理仪并不会预测这些。它说:‘如果有些事注定会发生,那么结果就会——’诸如此类。它还说如果那个孩子像夏娃一样被诱惑,那么她就有可能会堕落。其结果取决于……一切。如果真的发生这种诱惑,而这个孩子屈服的话,那么尘埃和罪恶就会获胜。”
“很勇敢,库珀博士,”麦克费尔神父说,“我们需要你更加坚强勇敢!我们有伟大的任务要去执行,那是一场必须打的伟大战役。你必须与我们充分合作以得到权威者的原谅。不要有任何隐瞒,哪怕是无稽的猜测,甚至闲言碎语。现在我要你集中所有注意力回忆你同事说过的话。他做过实验吗?他留下任何笔记了吗?他有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件事?他当时用的是什么设备?把整个事情好好想一想,库珀博士,你会得到笔和纸以及你需要的所有时间。
做记录的速记员是圣菲普洛梅尔修道院的修女们,她们都宣过誓要保持安静,但一听到弗拉·帕维尔的话,她们当中的一位就好像窒息了似的喘不过气来,手乱舞一通在胸前画着十字。弗拉·帕维尔抽搐了一下,继续说:
“这个房间不是很舒适,我们会让你搬到某个更合适的地方。比方说,房间的陈设方面你有什么需要的吗?你喜欢在饭桌上还是书桌上写字?你想要一台打字机吗?或许你更想口述,让速记员来记录?
“我请求您的原谅,真的。这个孩子,处在亚当之妻、众生之母、罪恶之源——夏娃的位置。”
“只要告诉守卫,你就会得到你所需要的一切。但是,库珀博士,我要你每时每刻都用来回忆你的同事和他的理论。你的伟大任务就是回忆,如果有必要的话,你还要重新发现他所知道的事情。一旦你发现自己需要什么仪器,只要你提出,你也都会有的。这是一项伟大的任务,库珀博士!你能被委以重任,是你的福分!感谢权威者吧。”
“说吧,”庭长厉声说,“别害怕,你不是异教徒,把你知道的情况报告给法庭,不要再浪费时间。”
“我很感激,庭长神父!我很感激!”
“知道。我再次希望法庭保证……”
实验神学家抓着松松的裤腰站起身来,几乎毫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弯腰鞠躬,目送教会法庭的庭长离开他的小地下室。
“你问了更多关于这个女孩的情况吗?”询问官问道,“你知道女巫说的那个名字了吗?”
当晚,那个加利弗斯平间谍泰利斯骑士,穿过日内瓦的大街小巷去见他的同事萨尔马齐亚夫人。这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危险的,对于挑衅他们俩的任何人或物也都是危险的,对小小的加利弗斯平人来说,这肯定也是充满险恶的路程。那些觅食的猫不止一次惨死在他们的靴刺下,但就在一周前,骑士的一条手臂差点断送在一条癞皮狗的牙齿下,好在萨尔马齐亚夫人动作迅捷,才救了他。
他汗流浃背,全身颤抖,他的青蛙精灵紧张地从证人席边缘掉落到地上。弗拉·帕维尔痛苦地喘了一口气,迅速将她捧起来,让她在自己面前的杯中喝水。
他们在约定好的第七个会面地点——一个破败的小广场的梧桐树下见了面,交换了消息。萨尔马齐亚夫人在协会的联系人告诉她,当晚较早的时候他们接到教会法庭的友好邀请,要他们前去商讨与双方利益相关的事情。
“那个男孩的刀能够在各个世界间切开口子。另外,它还有更大的威力——再一次请你们允许,我害怕我说的话……它能杀死最高等级的天使,以及比他们更高级的东西,这把刀无坚不摧。”
“动作很快哟,”骑士说,“不过,他十有八九没告诉他们关于刺杀的事情。”
神父放心了,他继续说道:
他把他们要杀害莱拉的计划告诉萨尔马齐亚夫人,她一点儿也不吃惊。
“完全自由,弗拉·帕维尔,”庭长的语气既严厉又清晰,“我们不会因为你把听到的实话转告给我们而惩罚你,请继续吧。”
“这计划符合逻辑,”她说道,“他们是非常有逻辑的人。泰利斯,你认为我们还会见到那个孩子吗?”
“我听说那个孩子穿过阿斯里尔勋爵打开的裂缝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她得到了一个男孩的帮助,那个男孩得到了一把威力不同寻常的小刀。”弗拉·帕维尔说。然后他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在这个法庭上我可以自由地讲话吗?”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如此。走好,萨尔马齐亚。明天在喷泉见。”
“在那之后你发现了什么?”
在简短的对话背后,还有一件事他们从来没有谈起过:与人类相比,他们的生命极为短暂。加利弗斯平人只能活九到十年,很少超过十岁,泰利斯和萨尔马齐亚都已经八岁了。他们不害怕老去,他们的童年非常短暂,同胞们也都是在身强力壮的盛年突然死去的,与他们相比,像莱拉这样的孩子生命会延伸至未来,正如女巫生命的延伸会超过莱拉一样。
“的确如此。”
骑士回到圣杰罗姆大学,开始准备通过天然磁石共鸣器给洛克勋爵发送消息。
“没过多久,库尔特夫人就离开了吗?”
然而,在他与萨尔马齐亚夫人会面之时,庭长派人叫来了戈梅兹神父。他们在书房里一起祷告了一小时,然后麦克费尔神父授予了年轻的神父那份先发制人的赦免令,它能够让谋杀莱拉这件事根本不构成谋杀。戈梅兹神父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在他血管中流淌的必胜感似乎使他双眼闪闪发光。
“是的。”
他们讨论了一下实际安排和资金等问题。随后庭长说道:“一旦你离开这儿,戈梅兹神父,你就完全与我们分开了,你再也得不到我们的帮助,再也不能回来,再也听不到我们的消息。我能给你的最好建议就是:不要找那个孩子,那会使你暴露。找到那个诱惑者,跟着她,她会把你带到孩子那儿去。”
“这么说,那个叫库尔特的女人当时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啰?”
“她?”戈梅兹神父大吃一惊,说道。
“没有,她还没讲出来,另一个一直在场的隐身的女巫就杀了她逃跑了。”
“是的,她,”麦克费尔神父说,“我们从真理仪上了解到很多东西。诱惑者来的那个世界是一个奇怪的世界,你会看到很多让你震惊的东西,戈梅兹神父。不要因为它们的怪异而分心,忘了你必须完成的神圣任务。”他又亲切地补充道:“我对你信仰的力量有信心。这个女人在邪恶力量的指引下正向一个地方进发,在那里她最终能见到那个女孩并诱惑她。当然,如果我们不能成功地把小女孩从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弄走的话才会如此。那样就只剩下我们的第一个计划。如果那个计划也失败的话,戈梅兹神父,你就是我们不让恶势力占上风的最后保证。”
“女巫讲出了那个名字吗?”
戈梅兹神父点了点头,他的精灵——一只半月形的绿背大甲虫——嗒嗒地振了振鞘翅。
“我想不起女巫的原话,”弗拉·帕维尔疲倦地说,“就像我昨天在法庭上说的一样,我以前没受过酷刑,那让我感到虚弱并大病了一场。所以她的原话我无法准确地告诉你,但我记得她的意思。女巫说,北方的部落认出那个小孩莱拉是他们很早以前的一个预言的主角。她有着决定世界命运的能力,所有世界的未来都取决于此。另外,她还有一个名字会让你想起一件类似的事,就是那件事让教会仇恨她、害怕她。”
庭长打开一只抽屉,递给年轻的神父一包叠好的纸。
法庭的十二个成员透过午后朦胧的光线望着证人席上的神父——他们最后的证人。他是一个学者模样的神父,他的精灵是青蛙的样子。法庭在古老的高塔林立的圣杰罗姆大学听取这个案子已经有八天了。
“这是我们知道的关于那个女人的所有情况,”他说道,“她出生的世界,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好好读一读,我亲爱的路易斯,带着我的祝福去吧。”
“现在,弗拉·帕维尔,”宗教纪律法庭的询问官问道,“我要你如实回忆在船上听到的女巫所说的话。”
他以前从来没有喊过神父的教名。与庭长吻别时,戈梅兹神父感到欢欣的泪水刺疼了他的眼睛。
——约翰·弥尔顿
“你是莱拉。”
风的游戏……
然后,她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她感到头晕,即使在梦中。她感到一个巨大的包袱压在她的肩上,使包袱越发沉重的是,睡意又涌了上来,罗杰的脸渐渐消退在阴影中。
赦免、耕牛
“嗯,我……我知道……有各种各样像马隆博士这样的人站在我们这边……罗杰,还有一个跟我们的一模一样的牛津,你知道吗?嗯,她……我发现……她在……她会帮忙的……但是其实只有一个人会真正……”
放纵、代价
现在几乎无法看见那个小男孩了,她的思绪正像田野里的绵羊一样四散开来,漫游而去。
遗物、珠子
“但是我们可以信任他,罗杰,我发誓。”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