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科幻小说 > 黑暗物质三部曲 > 2.巴尔塞莫斯和巴鲁克

2.巴尔塞莫斯和巴鲁克

威尔环顾四周,连一个人类的影子都没有,随着光线的减弱,空气中寒气在分分秒秒地增加。

“当然可以。不论他去哪儿,我的心都跟他在一起。我们虽然是两个人,感觉却像一个人。”

“我不想在这儿睡觉,”他说道,“我们在喜鹊城的世界里过夜,早上再过来。至少那儿有树林,我可以生火。现在我已经知道她的世界是什么感觉,我可以用小刀找到它……噢,巴尔塞莫斯,你能变成别的样子吗?”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你可以读懂他的心思吗?”

“我为什么要变成别的样子?”

“那个女孩的世界,他们就是从这儿走过去的,巴鲁克已经先走一步追他们去了。”

“在这个世界里,人类都有精灵。如果我没有,他们会怀疑的。刚开始莱拉就因为这个而害怕我。如果我们要在她的世界里旅行,你就得扮成我的精灵,变成某种动物的样子。你也许可以变成一只鸟,那样至少你可以飞。”

“这是哪个世界?”威尔问道。

“噢,真烦啊。”

威尔忘记了疲劳,急切地跟了过去。走到跟前,他发现那扇窗户通往一个昏暗的冻原地带,比喜鹊城世界的山地更平坦、更寒冷,乌云密布。他走了过去,巴尔塞莫斯也立即跟上。

“但你可以做到,是吗?”

“来了!”他说道,声音第一次没了不满和嘲讽,“巴鲁克朝这边来了!还有一个窗口,几乎看不见了。过来——过来,快点过来。”

“我可以……”

他找到了那眼泉水,好好喝了几口,又灌满了饭盒。但是他还没走到那片小树林,就听到巴尔塞莫斯的叫喊声,威尔转身看见他的轮廓箭一般地蹿过山坡向什么东西扑过去——那是什么东西?天使只有在一闪而过的时候才能看得见,威尔只有在不直视他的时候才能看得更清楚,但他好像停下来倾听了一会儿,接着又飞入空中,再迅速滑回到威尔身边。

“那就赶紧变吧。让我瞧瞧。”

“谢谢你。”威尔说。

天使的身体好像在半空中压缩成了一个小旋涡,然后一只乌鸫飞扑到了威尔脚边的草地上。

“这个斜坡的半山腰上有一眼泉水,就在那些树的上方。”天使说。

“飞到我肩上来。”威尔说。

“巴尔塞莫斯?”他说道,“我想找一条溪流,这附近有吗?”

鸟儿照办了,然后用天使那熟悉的尖刻语气说道:“我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这样做,这样做真是说不出的丢人。”

太阳开始下山了,他想他可以看见自己奇怪的同伴了,一个男人的轮廓好像在晚霞中战栗,轮廓里面的空气更浓一些。

“那太糟了,”威尔说,“在这个世界里,每次见到人你就得变成鸟儿。闹也没用,吵也没用,就这样吧。”

一路上天使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偶尔提醒一下:“不是这条路。”或是说:“左边有一条更好走的小路。”他接受了天使的忠告,但其实他只是为了动而动,以避开那些旅行者,因为在另一位天使带着更多的消息回来之前,他还不如待在原地。

乌鸫飞下他的肩膀,消失在半空中。天使又回来了,绷着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生闷气。回去之前威尔看了看四周,嗅了嗅空气,打量了一下莱拉被囚禁的世界。

过了很久,他们走下光秃秃的山峰,来到一个青草和矮杜鹃花覆盖的山坡。威尔很想休息一会儿,不久,他决定停下来。

“你的同伴现在在哪儿?”他问道。

他本来想重新绑一下绷带,但这事儿可以等一等。他沿着湖边出发了,远离旅行者,在明媚的空气中,谁也看不见的天使紧随其后。

“跟踪那个女人往南边去了。”

“我们继续走吧。”他说道。

“那我们明天一早也上那儿去。”

威尔拿起晾晒在岩石上的父亲的大衣——大衣干了之后轻了很多,他四处望了一眼,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拿了。

第二天,威尔走了好几个小时,一个人也没见着。大部分地方是短短的干草覆盖着的低矮小山包。每到一个高处,他都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人类的居住地,但是一个也没发现。唯有远处一抹污渍般的深绿点缀着那片灰暗的空地。他朝那儿走去,因为巴尔塞莫斯说那是一片森林,有一条向南流去的河。日上中天时,他想在一丛矮灌木中睡一会儿,但没睡着。夜晚来临时,他两腿发酸,筋疲力尽。

威尔惊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远远的山下小路上走来一队旅行者,他们牵着马艰难地朝湖边爬去。他们还没有看见他,但如果他待在原处,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

“行进得太慢。”巴尔塞莫斯尖酸地说。

“噢,我觉得你干的一切事都能激起我浓厚的兴趣。不过,不用管我,你准备对正朝这儿走来的那些人说些什么?”

“我也没办法,”威尔说,“如果你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那就干脆不要说话。”

“准备好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解释,不过,你好像不是很感兴趣。”

到达森林边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花粉味,他不禁打了好几个喷嚏,惊得一只鸟儿从附近某个地方尖叫着飞了起来。

“喂,你现在准备好了吗?”那个讥讽的声音说道。

“那是我今天见到的第一样活的东西。”威尔说道。

随着知识的增加,他的力量也在增加。他把刀装进腰间的刀鞘,把帆布背包甩到肩上。

“你准备在哪儿露营?”巴尔塞莫斯问。

带着深深的释怀感,威尔关闭了那些窗口,回到湖边的营地。现在他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了,现在他不会迷路了,现在必要时他可以藏起来,还可以安全地走动。

现在,在长长的树影里时常可以看见天使,从他的表情中威尔可以看出他脾气很坏。

是的,他可以从这个世界打开他自己的世界,他仍然高高地处在农场和树篱上方;是的,他可以轻易地找到那坚实的共鸣声,它意味着他找到了刚刚离开的喜鹊城。

威尔说:“我得在这儿的某个地方停下来,你可以帮我找个地方。我听见一条溪流的声音——看你是不是能找到。”

他跨了过去,靠得最近的那只动物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吃起草来。威尔没有关上窗,他在另一个世界的草地上用刀尖感觉那些熟悉的口子,一一试探着。

天使消失了。威尔继续艰难地往前走,穿过一丛丛低矮的石楠和沼泽桃金娘,他多么希望脚下能有一条小路可以顺着走。望着暮色,他忧心忡忡:他必须马上选一个地方停下来,不然天黑以后,他还是会被迫停下。

他切了过去,发现他的猜测没错。共鸣表明他打开的那个世界的地面跟这个世界是在同一位置。他看见阴天里的草原向上倾斜着,那儿有一群牲畜在静静地吃草——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动物,个头有美洲野牛那么大,长着宽宽的角,有着浓密蓬松的蓝色毛发,背脊上是一撮直挺挺的鬃毛。

巴尔塞莫斯出现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说:“左边有一条溪流和一棵死树,干枯的树枝可以当柴火。这边走……”

它就在那儿。他移向别的地方又感觉了一下:它又出现了。

威尔顺着天使的声音走过去,很快就发现了他描述的那个地方,一条小溪在长满绿苔的岩石间哗啦啦地流着,流过山嘴,落入一个黑黝黝的掩映在树木中的狭窄小沟里。小溪两旁,绿茵茵的浅滩往后延伸到不远处的灌木丛和林木间。

他又拿起小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可以找到自己世界的那个点,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他不止一次有过的感觉:一种共鸣的感觉,就像在敲击重重的木鼓,当然这种感觉也是穿过空洞的空气,不动声色地向他走来。

休息之前,他动手收集柴火。很快他就在草丛中看到一圈烧黑的石头,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生过火。他捡了一堆树枝和树干,先用小刀把它们砍成合适的长度,再想办法点燃它们。他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浪费了好几根火柴才把火生起来。

“你必须知道哪一个世界在同一位置会有地面,不然就没有必要打开它,”威尔既是对天使又是对自己说,“所以这并没有我原来以为的那么容易。在牛津和喜鹊城,我们也许只是运气好,但是我只要……”

天使既疲惫又耐心地看着。

“的确如此。不过,也许我们……”

火燃起后,威尔吃了两块燕麦饼干、一些干肉、一些肯得尔薄荷糕,用大口大口的冷水冲下去。巴尔塞莫斯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后来威尔说:“你准备一直这样看着我吗?我哪儿也不会去的。”

“我正在思考。只有当地面处于同一位置时你才可以轻松地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那么也许就有一些地方,会有很多切开的窗口……你必须能用刀尖感觉得出你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不然你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你就会永远迷失。”

“我在等巴鲁克。他很快就会回来。到那时我就不会理你了,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准备在这儿待上一整天吗?”巴尔塞莫斯说。

“你想来点吃的吗?”

他把这一个也关了起来,意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觉得有点眩晕。他第一次明白了这把小刀真正的威力,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面前的岩石上。

巴尔塞莫斯稍微挪动了一下,他产生了兴趣。

他将它关闭,又打开另一个:烟雾弥漫的工业城市,一队戴着脚镣手铐脸色阴沉的工人正步履蹒跚地走进一家工厂。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吃东西,不过如果你想吃点什么的话,那就不用客气。”威尔说。

啊,是的!他越过窗口看到的不是他自己的世界:在这儿地面更近,没有风景如画的绿色田野和树篱,只有连绵的沙丘。

“那是什么?”天使指着肯得尔薄荷糕挑剔地问道。

他把它关起来,又用刀尖去感受另一个不同性质的口子,他找到一个富有弹性、充满张力的口子,切了进去。

“我想大部分是糖,还有薄荷。给。”

但是在这所有的停顿和犹疑中,他能更容易地感觉出其中一些世界,而且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切开了一个窗口证实自己的感觉:果然,那里又是他自己的世界。

威尔掰下一块递给他。巴尔塞莫斯侧过头来闻了闻,然后拈起来,他的手指头挨了一下威尔的手掌,又轻又凉。

巴尔塞莫斯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威尔又举起小刀,感受那些细小的停顿和犹疑——这比他原来以为的要多得多,而且由于感受时不需要马上切割,他发现每一个停顿和犹疑都有不同的性质:第一个强硬而肯定,第二个云遮雾罩,第三个滑溜溜的,第四个冷淡而脆弱。

“我想这个会给我提供营养的,”他说,“一块就足够了,谢谢。”

“探索,”威尔说,“别出声,站开点。如果你靠太近就会被割到,我看不见你,就无法避开你。”

他坐下来悄悄地舔着。威尔发现他看着火,天使就在他眼睛的余光里。威尔对他有了更深的印象。

“你在干什么?”空气中的那个声音把他唤了回来。

“巴鲁克在哪儿?”他问,“他能和你交流吗?”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在感觉到第一个停顿时就切割,而是让小刀从一个停顿移向另一个,就像摩挲着一排针脚,轻轻地按压,但一个也不损伤。

“我感觉到他就在附近,他很快就会来这儿。他一回来我们俩就会说话。说话的感觉最好。”

他又把小刀举起来,按照贾科姆·帕拉迪西的吩咐,让他的意识顺着刀刃流到刀尖,直到他的意识舒适地躺在原子的环抱之中,感受到空气中的每一个细小的裂口与涟漪。

不到十分钟,耳边传来翅膀轻轻扇动的声音,巴尔塞莫斯急切地站了起来。紧接着,两个天使拥抱在一起。威尔盯着火苗,看得出他们彼此之间的爱意,比喜爱更强烈,是充满激情的热爱。

它肯定可以割开其中任何一个世界。

巴鲁克在他同伴的身边坐了下来,威尔拨了拨火,一股烟飘过他们俩。烟将他们的轮廓显现出来,他第一次看清了他们俩。巴尔塞莫斯清瘦一些,窄窄的翅膀优雅地收在肩后,带着一副高傲轻蔑与温柔悲悯交融的表情,仿佛只要他的本性允许他忘记万物的缺点,他就会热爱一切。但在巴鲁克身上他看不到缺点,这一点很清楚。正如巴尔塞莫斯所说,巴鲁克好像年轻一些,他长得更有力,翅膀雪白厚实,他性情比较单纯。巴鲁克仰慕巴尔塞莫斯,仿佛他是所有知识和欢乐的源泉。威尔发现自己被他们之间的爱情迷住了,感动了。

如果有无数世界,为什么这把小刀只能打开这个世界与他自己世界之间的窗户呢?

“你找到莱拉了吗?”他问,急不可耐地想听到消息。

然后,一个主意突然像电光一样闪进了他的脑海。

“找到了,”巴鲁克说,“在喜马拉雅山脉一个高高的山谷里,附近是能将光线折射成彩虹的冰川。我给你在地上画一幅地图,这样你就不会弄错。那个女孩被关在树林中的一个山洞里,被那个女人催眠了。”

这么看来,这个世界的山水与他那个世界的山水是不相通的。他关上窗,这是他受伤后第一次用他的左手。左手又能用了真是开心啊!

“催眠?那个女人是一个人吗?没有士兵和她在一起吗?”

他好奇地拿小刀在他坐着的地方割了一扇小窗,透过小窗,他只看到蓝色的空气,但是在远远的下面是一幅由树木和田野组成的风景画,那毫无疑问是他的世界。

“是一个人,她一个人藏在那儿。”

看着真理仪,威尔想起莱拉说过的一件事,她说过要读懂它必须进入某种状态,这帮他反过来又感受到了那把小刀的神奇。

“莱拉有没有受到伤害?”

“这事儿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谜,真的。”天使说。

“没有,只是睡着了。我来告诉你她们在哪儿。”

“她不是瞎猜的,她真的看得懂,她告诉了我很多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巴鲁克用苍白的手指头在火边光秃秃的地上画了一幅地图,威尔拿起笔记本把地图准确地抄下来。地图上画着一个奇怪的蛇形冰川,在三座几乎一模一样的山峰间流下。

“很有可能是她瞎猜的,用过这些仪器的人研究了很多年,即使是他们也得借助很多参考书才看得懂。”

“现在,”天使说,“我们再近一点儿看。山洞所在的山谷从冰川左边延伸下来,一条雪水从中流过。山谷的谷顶在这儿……”

“莱拉是怎么看这个的?”

他又画了一张地图,威尔也抄了下来,然后又画了第三张地图,每次都更接近,所以威尔觉得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那个地方——假如他跨过冻原和山峰之间那四五千英里的距离。小刀可以切穿世界,但却不能消除他们之间的距离。

威尔在能看见查尔斯爵士尸体的地方坐了下来,吃了三块肯得尔薄荷糕。随着食物的滋养,他恢复了精神,感觉好多了。然后他又看了看真理仪,象牙表盘上画着的三十六幅小画非常清晰: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婴儿,那是一只小狗,这是一块面包……这些符号的意义实在难以捉摸。

“冰川附近有一个神龛,”巴鲁克最后说,“上面有被风吹得破破烂烂的红色丝绸旗帜。一个小女孩把食物送进洞里,他们以为那个女人是一个圣人,如果他们满足她的需求,她就会保佑他们。”

“这么说,即使我们待在这儿,他也会找到我们的。我还有几件事要做。”

“是吗?”威尔说,“她在躲藏……我不明白,躲着教会吗?”

“不管我们走哪条路,巴鲁克都会找到我们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

“等我知道走哪条路再说。”

威尔小心地把地图折起来。他先把锡铁皮杯子架在火边的石头上烧水,然后他撒进一些咖啡粉,用棍子搅了搅,用手巾包住手端起杯子喝了起来。

“你最好专心做你手头的事情,你抢劫了这个死人的财产,你已经拥有了你维持生命所需要的所有玩意儿,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吗?”

一根燃烧的棍子落入火中,一只夜鸟在啼叫。

“我只是想知道。”

突然,威尔看见两个天使不知何故都抬起头来望着同一个方向。他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他以前看见过他的猫这样——突然从半睡半醒中惊醒,抬起头来望着什么看不见的人或物走进房门走过房间。那情景让他汗毛直立,这次也是如此。

“这样过分精细地猜测有什么意义?”

威尔用他那只完好的手抓起一把土浇灭火焰,寒气立即钻进骨头,他开始打寒战。他扯过大衣裹住自己,再次抬头望去。

“但人是怎么变成天使的?”

现在能看见了:在云彩的上方有一个东西在闪闪发光,但那不是月亮。

“你的世界。不过,有无数的世界,你是知道的。”

他听见巴鲁克低声说:“是战车吗?可能吗?”

“他生活在我的世界?还是莱拉的世界?又或者是这个世界?”

“那是什么?”威尔轻声问道。

“大约四千年前,我更老。”

巴鲁克靠拢过来轻声回答:“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们找到我们了。威尔,拿好你的刀子——”

“那他是生活在什么时候的人?”

话音未落,一个东西就从天空中猛扑下来撞在巴尔塞莫斯身上。不到一秒,巴鲁克就跃了上去,巴尔塞莫斯扭曲着想挣脱那个东西。三个人在昏暗中打来打去,就像巨大的黄蜂困在了威力无穷的蜘蛛网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威尔只听到他们打斗在一起时树枝的断裂声和树叶的刮擦声。

“并不总是这样。绝大多数不是这样……很少。”

他无法使用小刀,他们都移动得太快了。他从帆布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打开了开关。

“这么说……”威尔正在整理帆布背包,把最重的东西放在底下。他停下手,想看清那个天使,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继续说道:“这么说他曾经是一个男人啰。那么……人死了是不是会变成天使?是不是这么回事?”

谁也没料到这一招。袭击者张开了翅膀,巴尔塞莫斯迅速伸出手臂挡住双眼,只有巴鲁克还头脑清醒,没放手。威尔看清了当时的情形:这个敌人是另一个天使,比他们俩大得多、强壮得多,巴鲁克的手按住了他的嘴。

“巴鲁克曾经是个男人,我不是,现在他是天使。”

“威尔!”巴尔塞莫斯叫道,“刀子——切一条路出去……”

“嘿,你瞧,我可不知道。你是男人吗?你听起来像个男人。”

正在这时,那个袭击者挣脱了巴鲁克的手,喊道:“摄政大人!我找到他们了!”

“比你强多了。”

他的声音让威尔脑袋里嗡嗡直响,他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叫喊声。那个天使本来要跳入空中,但威尔扔掉手电筒,扑了上去。他杀死过一个悬崖厉鬼,但在一个与自己形状相同的东西身上动刀要难得多。不过,他还是把那抖动着的巨大翅膀拉进怀里,一刀又一刀地砍着羽毛,直到空气中到处都是飞旋的白色碎片,在那充满暴力感的狂澜中他仍然想起了巴尔塞莫斯说过的话:你有着真正的肉身,我们没有。人类比天使强壮,这是真的——他正将天使压在地上。

“你有智慧吗?”

袭击者仍在用他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喊:“摄政大人!救我,救我!”

“你可以更有条理些,”他答道,“有些天赋可以让你识别智慧并遵从智慧。”

威尔朝上瞥了一眼,看见云层在旋转翻腾,一道光——一个庞大的东西——正变得越来越强大,仿佛云层正因为能量的强大而变得光彩夺目,就像是等离子体。

他把所有这些东西装进帆布背包,又割了一片干肉,填饱了肚子,然后在饭盒里装满湖水,对巴尔塞莫斯说:“你觉得我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巴尔塞莫斯喊道:“威尔——放手,快切啊,他就要来了……”

他那身为军人和探险家的父亲会准确地知道该拿些什么,威尔却不得不凭空猜测。他拿起一只装在铁盒里的小号放大镜,他可以用它来生火以便节省火柴;一卷粗糙的麻线;一个比他一直背着的那只羊皮水袋轻多了的装水用的铝合金饭盒和一只锡铁皮小杯子;一副小小的潜水眼镜;用纸包着的一捆拇指大小的金币;一个急救箱;净水片;一盒咖啡;三包压缩干果;一包燕麦饼干;六包肯得尔薄荷糕;一盒鱼钩和尼龙绳;最后是一个笔记本、两支铅笔和一只小小的手电筒。

但是那个天使在拼命挣扎,现在他已经挣脱了一只翅膀,正奋力要从地上爬起来,威尔必须抓住他不放,不然他就要完全脱身了。巴鲁克跳过来帮忙,把袭击者的头强行向后摁了又摁。

威尔小心翼翼地绕到面朝湖的那个帐篷口。在翻倒的帆布椅旁趴着一具男尸,那就是在威尔的世界里叫作查尔斯·拉特罗姆爵士,而在莱拉的世界里叫作博雷尔勋爵的男人。他偷了莱拉的真理仪,而这件事又使得威尔得到了那把奇妙的小刀。查尔斯爵士生前为人圆滑狡诈,神通广大,但现在他死了,他的脸变了形,看上去令人反胃。威尔不愿看他的脸,但他朝帐篷内扫视了一眼,发现里面有很多东西值得拿,于是就跨过尸体想仔细瞧一瞧。

“不!”巴尔塞莫斯又喊道,“不!不!”

“是的,”巴尔塞莫斯说,“他是被毒死的。”

他扑到威尔身上,摇他的胳膊,摇他的肩膀,摇他的手。袭击者又想喊叫,但巴鲁克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空中传来深沉的震颤,像一台威力巨大的发电机,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但它震撼着空气中的每一个原子,震撼着威尔的骨髓。

“那个死人就在那个帐篷里吗?”他冲着空气说道。

“他来了——”巴尔塞莫斯几乎是哭着说。现在威尔确实感受到了他的恐惧。“求你啦,求你啦,威尔——”

他把最大的一个帐篷留到最后。

威尔抬头望去。

哎,他不是有一把小刀吗?他切了薄薄的一小片,发现它很难嚼,而且只有一点儿淡淡的咸味,但味道很好。他把肉和火柴连同罐头一起放进帆布背包,搜寻了一下其他帐篷,但发现它们全是空的。

云层正在散开,穿过那深黑的裂缝,一个人影飞速而下:刚开始很小,但随着那东西一秒一秒地接近,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吓人。他径直冲他们扑了过来,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恶意。

帐篷是迷彩布做的,但这只是让它们在单调的红色岩石中更加显眼。他先看了看第一个帐篷,帐篷里空荡荡的。第二个帐篷也是空的,但在第三个帐篷里,他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一听罐头和一盒火柴,还有一条黑乎乎的东西,跟他的胳膊一样长一样粗。一开始他以为是皮革,在阳光下,他才看出那是干肉。

“威尔,你必须那样做。”

到处是深不可测的寂静,只有虫鸣声在抓挠着这片寂静。帐篷静悄悄的,湖水清澈见底,微微的涟漪仍在他刚才喝水的地方慢慢泛出。脚边突然有一个绿色的东西一闪,把他吓了一跳,但那只是一条小小的蜥蜴。

威尔站起来想说“抓紧他”,但就在这句话钻进脑海的那一刹那,那个天使便软塌塌地倒在地上,像雾一样融化散开,然后就不见了。威尔四处张望,感到自己既愚蠢又恐慌。

威尔拿起帆布背包和斗篷,沿着湖边爬上巴尔塞莫斯所指的那块岩石。岩石后面搭了营地——有五六个帐篷,还有架锅烧饭后留下的东西。威尔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生怕还有人活着,躲在什么地方。

“我杀了他吗?”他颤巍巍地问道。

“没有,一个也没有。”

“你是逼不得已啊,”巴鲁克说,“不过现在——”

“附近有妖怪吗?”

“我讨厌这样,”威尔情绪激动地说,“真的,真的,我讨厌这种杀戮!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就在你右手边那块高高的岩石后面。”

“我们得走了,”巴尔塞莫斯怯怯地说道,“快点,威尔——快点——我求你啦!”

“那个死人在哪儿?”

他们俩都怕得要死。

“一直在这儿。”

威尔用刀尖在空气中探测:只要能脱离这个世界,去任何地方都行。他迅速地割过去,然后抬头一望:从天而降的那个天使离他们只剩几秒了,他的表情令人感到恐怖。在那个距离,在那么紧急的一刹那,威尔仍感觉自己被某种巨大、残酷和无情的智慧里里外外地搜索和冲刷了一遍。

“巴尔塞莫斯?”

不仅如此,那天使手里还握着一把长矛——他正举起长矛准备投射。

解完渴,威尔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昨晚他无暇注意周围的一切,现在才发现湖水是那么湛蓝,还听到四面八方传来刺耳的虫鸣声。

就在天使止住飞行,站直身子,胳膊甩到后面准备投掷那个武器时,威尔跟着巴鲁克和巴尔塞莫斯穿过去并马上关上了窗户。当他的手指将最后一寸窗户合上时,他感觉到空气一声震荡——是另外那个世界本来会穿透他身体的那支长矛。但一切都过去了,他安全了。

花了三个钟头,再加上天使们的几句指点,他来到了蓝色的小湖边。到湖边时,他已经渴得喉咙冒烟,在灼人的太阳底下,斗篷又沉又热——但一脱下斗篷又失去了遮挡,他光溜溜的胳膊和脖子马上感到在发烫。他放下斗篷和帆布背包,紧跑几步来到水边,脸扑在水中大口大口地喝着冰凉的湖水。湖水冰得他牙齿和头骨生疼。

他们来到了一片沙滩上,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内陆长着巨大的蕨类植物,矮矮的沙丘沿着海岸向远处延伸出好几英里。天气又炎热又潮湿。

他兴高采烈地走下山坡。

“那是谁?”威尔颤巍巍地直视着两个天使问道。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的确,伤口仍然疼,但疼的感觉不同——不再是前几天那种深深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那种较轻较钝的感觉,好像在痊愈,是父亲让它愈合的。女巫的符咒失效了,而父亲治愈了他。

“那是梅塔特龙,”巴尔塞莫斯说,“你本来应该……”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他与父亲搏斗后父亲给他绑的那块粗糙的布,布上涂了药膏,油腻腻的,但一点儿血迹都没有。经历了断指之后那血流不止的场面,现在这样子真是太好了,他的心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

“梅塔特龙?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不要对我撒谎。”

沿着没有路的岩石斜坡往下走了几分钟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疼了。事实上,醒来以后他根本就没想起过自己的伤口。

“我们必须告诉他,”巴鲁克对他的同伴说,“你早就应该告诉他。”

“我们回山下,”他说,“回到那个湖边,那儿也许有些我可以利用的东西,再说我也渴了。我认为哪条路对就走哪条路,如果我走错了,你可以告诉我。”

“我是早该告诉他,”巴尔塞莫斯说,“但我当时在生他的气,在为你担忧。”

威尔考虑着该做什么。当你从很多方法中选择其中一条时,其他你没选择的方法就像蜡烛一样被吹灭了,好像它们根本没存在过一样。此时此刻威尔的所有选择都同时存在着,但要使它们全部存在下去就意味着什么也不做。无论如何他必须作出选择。

“那就现在告诉我吧,”威尔说,“而且记住,不要告诉我该干什么,那对我没什么用——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莱拉和我的母亲。”他补充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过于精细地揣测’。”

“有。我叫巴尔塞莫斯,我的同伴叫巴鲁克。”

巴鲁克说:“我想应该把我们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威尔,我们之所以一直在找你并要带你去见阿斯里尔勋爵,是因为我们发现了王国的一个秘密——权威者的世界——我们必须把这个秘密告诉他。我们在这儿安全吗?”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没有路能过来吧?”

“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有名字吗?”

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不同的宇宙。

“如果我轻声说话就听不到。”天使尖刻地说道。

他们站着的地方沙子很软,附近的沙丘斜坡令人神往。在月光下可以看到远处好几英里,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这么说没人能看见你啰,别人能不能像我一样听见你们的声音?”

“那就告诉我吧,”威尔说,“跟我说说梅塔特龙,说说是什么秘密。为什么那个天使叫他摄政者?权威者是谁?是上帝吗?”

威尔望了望声音传来的左边,但什么也没看到。

他坐了下来,两个天使也跟他一起坐了下来,月光下天使的轮廓比他以前任何时候见过的都更清晰。

“在你身边,一如既往。”那个声音说道。

巴尔塞莫斯平静地说道:“权威者、上帝、创世主、大人、耶和华、埃尔、艾多奈、国王、父亲、主——这些都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创世主。他像我们一样只是一个天使——第一个天使,这倒是真的,最强大的天使,但他像我们一样是由尘埃形成的。尘埃只是为了称呼物质开始了解自己时所发生的事。物质热爱物质。它想对自己有更深的了解,于是就形成了尘埃,第一个天使是由尘埃凝聚而成的,权威者就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个。他告诉后来者是他创造了他们,但这是一个谎言。有一个后来者比他聪明,她发现了实情,于是他把她流放了。我们现在仍在为他服务,权威者仍然统治着他的王国,梅塔特龙是他的摄政者。

“你在哪儿?”他问天使。

“至于我们在云山中发现的事情的核心,我们不能告诉你,我们发誓第一个听到的人应该是阿斯里尔勋爵本人。”

这么说,她一定还活着,想到这儿他心里才高兴起来。他扫视了一下地平线,看看是否有她的影子,但那儿什么也没有,不论朝哪个方向看都只有蓝色的空气和陡峭的岩石。

“那么,你们能告诉我多少,就告诉我多少吧,不要把我蒙在鼓里。”

威尔依次看了看尸体,但没有看见塞拉芬娜·佩卡拉,她是女巫部落的女王,莱拉最要好的朋友。然后他记起:她不是在那天晚上不久之前因为别的事情突然离开了吗?

“我们找到了进入云山的路。”巴鲁克又接着说,“很抱歉我们用词太随意。云山有时被叫作战车,叫法不固定。你瞧,它蹿来蹿去,所到之处就是王国的心脏,他的城堡,他的王宫。当权威者年轻的时候,城堡是被云环绕着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把越来越多的云厚厚地包围在城堡周围,好几千年都没有人看到过它的顶峰了,所以现在人们把它叫作云山。”

威尔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暴风雨洗净了空气,这个早晨空气清新,一尘不染,但这只能让他周围的景象更加令人沮丧——附近躺着好几具女巫的尸体,这些女巫一直护送他和莱拉来见他的父亲。一只食腐肉的乌鸦已经在撕裂其中一具尸体的脸,威尔看见一只更大的鸟正在上空盘旋,仿佛在挑选最丰盛的宴席。

“你们在那儿发现了什么?”

“她留下了足迹,我的同伴顺着她的足迹找过去了,一找到她的去处他就会回来,我留下来陪你。”

“权威者本人住在云山正中央的一个房间里。尽管我们可以看见他,但却无法靠近。他的权力……”

“是查尔斯爵士,”威尔说,“一定是库尔特夫人把他杀了。嗯,至少这倒是件好事。”

“他已经将他的大部分权力授予梅塔特龙,”巴尔塞莫斯插嘴道,“你已经看到了他的样子。我们以前也从他那儿逃脱过。现在他又看见了我们,甚至他还看见了你,看见了那把刀子。我说过……”

“六十多岁,胖乎乎的,皮肤很光滑,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穿着很昂贵的衣服,身上散发出一股很浓的香味。”

“巴尔塞莫斯,”巴鲁克温和地说,“不要责备威尔,我们需要他的帮助。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才发现,他不该因为不知道那些事而受到责备。”

“一个死人?他长什么模样?”

巴尔塞莫斯别过头去。

“我说过在日光下我们天使是更难被看见的,”那声音继续说,“你可以在黄昏和黎明半明半暗的时分看得最清楚,其次是黑暗之中,在阳光下最难看得见我们。我和我的同伴远远地搜寻到了山的那一边,没有见到什么女人或孩子,但是那儿有一个湖,湖水是蓝色的,她一定在那儿扎过营。那儿还有一个死人和一个被妖怪吃掉的女巫。”

威尔说:“这么说你们不准备告诉我你们的秘密?好吧,那就告诉我:我们死了以后会怎样?”

太阳刚刚升起来,晨光中的岩石以及岩石上的青苔散发着清亮明媚的光芒,但是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巴尔塞莫斯吃惊地回过头来望着威尔。

“在你身边,”天使说,“这边。”

巴鲁克说道:“嗯,是有一个死人的世界。它在哪儿?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这谁也不知道。感谢巴尔塞莫斯,我的灵魂从来没去过那儿。我现在就是自己曾经的灵魂,死人的世界对我们来说只是漆黑一片。”

“你在哪儿?”他问道。

“那是一个俘虏营,”巴尔塞莫斯说,“权威者在早年的时候建的,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呢?到时候你自然会见到的。”

威尔在沉沉的昏睡中听到了这个声音,挣扎着想醒过来,但因为昏昏沉沉没有知觉,所以将近一分钟后他才睁开眼睛,眼前已是明媚的早晨。

“我父亲刚刚去世,所以我想知道这些。如果他没有被杀死的话,他本来会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一切。你说那是一个世界,所以那是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世界或宇宙吗?”

“哪儿都没有。”一个声音说。

巴尔塞莫斯望了一眼巴鲁克,巴鲁克耸了耸肩。

他用披风裹住头,把帆布背包抱在胸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死人的世界里是什么样子呢?”威尔继续问道。

天使们飞入暴风雨中消失了。威尔突然感到周围一片阴霾沉闷。在与父亲搏斗之前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现在他更是几乎要完蛋了,他想做的就是闭上那因为哭泣而沉重酸涩的眼睛。

“很难说,”巴鲁克说,“有关那儿的一切都是秘密。甚至连教会都不知道。他们告诉信徒们将来会住在天堂,但那是谎言。如果人们真的知道了……”

“很好,如果我看不见你们,那么别人也看不见,所以你们可以隐身。你们去看看是不是能找出莱拉的去向。她肯定离这儿不远,有一个女人——莱拉一定是跟她在一起——是那个女人带走了她。去找找吧,看到了什么回来告诉我。”

“我父亲的灵魂去那儿了吗?”

“不,更糟。我们不是比较高级的那类天使。”

“毫无疑问,在他之前死去的千千万万的人也都如此。”

“白天我是不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儿?”

威尔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在颤抖。

他们凑了过来,但似乎比原来更模糊不清。

“你们为什么不带着那个巨大的秘密直接去找阿斯里尔勋爵——不管那是什么,而是来找我?”他说道。

“靠近一点儿,让我能看清你们。”他说。

“我们不敢肯定他会不会相信我们,”巴尔塞莫斯说,“除非我们带给他一些证据,证明我们是出于好意。我们只是两个在他所对付的势力中的低级天使——他为什么要相信我们呢?但如果我们能把刀子以及刀子的主人带到他那儿,他也许会听。这把小刀是一件强大的武器,有你站在他那一边,阿斯里尔勋爵会很高兴的。”

威尔想透过黑暗的夜幕把他们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雨水灌满了他的双眼。

“哦,对不起,”威尔说,“这话听起来没有说服力。如果你们对自己的秘密有信心的话,去见阿斯里尔勋爵就不需要借口。”

他们终于又凑了过来,他听见他们说:“行,你这样做是不明智的,不过,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会帮你找到那个孩子。”

“还有一个原因,”巴鲁克说,“我们知道梅塔特龙会来追杀我们,我们想确保小刀不落入他的手中。如果我们能说服你先去见阿斯里尔勋爵,那么至少——”

两个人影沉默了几秒,然后飘浮到一旁窃窃私语起来,不过威尔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噢,不,我才不会呢,”威尔说,“这样我就更难找到莱拉了。她是最重要的,你们却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可没有。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留下,你们自己去找阿斯里尔勋爵?去说服他!你们飞过去会比我走路快得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先去找莱拉。就这样,去吧,别理我。”

“不行。如果我比你们强,你们就必须服从我。再说,我有刀子。所以我可以命令你们帮我找到莱拉。我不在乎那要花多长时间,我要先找到她,然后就会去见阿斯里尔勋爵。”

“但是你需要我们,”巴尔塞莫斯生硬地说,“因为我可以假装是你的精灵,不然,在莱拉的世界里你会很显眼。”

“弱。你们有真正的肉身,我们没有。不过你还是得跟我们走。”

威尔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站起身,穿过又软又深的沙地走出去二十来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因为天气出奇地炎热潮湿。

“那么你们比人类强还是弱?”

他转过身来,看见两个天使正凑在一起交谈。然后他们走到他面前,一副谦恭和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并不低声下气。

“是实话。”

巴鲁克说道:“我们很抱歉。我一个人继续去见阿斯里尔勋爵,把我们的信息告诉他,并请他派人帮你去找他的女儿。如果我导航准确的话,我要飞两天的时间。”

“你说的是实话吗?”他说道。

“我跟你待在一起,威尔。”巴尔塞莫斯说。

他用天鹅绒布包住真理仪,放进帆布背包。放好后,他披上父亲厚重的斗篷遮雨,然后蹲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那两个影子。

“那就谢谢了。”威尔说。

“不,除非我找到莱拉。”

两个天使拥抱了一下,然后巴鲁克伸出双臂抱住威尔,吻了吻他的双颊。他的吻像巴尔塞莫斯的手一样轻飘飘、凉飕飕的。

“那就跟我们走吧。”

“如果我们继续朝莱拉那边走去,你能找到我们吗?”威尔说。

“他说我应该把它带给阿斯里尔勋爵。”他说。

“我永远不会失去巴尔塞莫斯的。”巴鲁克说着,后退了一步。

威尔不得不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跃入空中,飞速冲上天空,消失在散落的星群中。巴尔塞莫斯既绝望又不舍地目送着他。

“没人派我们来,我们是自己来的,”那个声音说道,“我们想效忠阿斯里尔勋爵。那个死了的人,他想让你用这把刀子干什么?”

“我们是在这儿睡觉,还是继续往前走?”他终于转身对威尔说道。

“是谁派你们来跟踪我父亲的?你们说他不知道你们在跟踪他,但其实他知道,”威尔恶狠狠地说,“他跟我说过你们会来,他知道的比你们以为的要多得多。谁派你们来的?”

“在这儿睡觉。”威尔说。

“不会,”一个声音说,“跟我们走吧,你必须跟我们走,现在就跟我们去见阿斯里尔勋爵。”

“那就睡吧,我会注意有没有危险的。我对你太粗暴了,都是我的错。你肩负着最大的责任,我会帮助你,而不是责备你。从现在起我会尽量对你好一点儿。”

“你会读这个吗?”他说。

于是,威尔在温暖的沙子上躺了下来,他想,天使就在附近某个地方站岗,但那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安慰。

威尔用他那只完好的手在里面摸了摸,发现了那个用天鹅绒布包着的重重的真理仪,在锡铁皮提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他把它递给站在身边的那两个自称为天使的人影。

“我会把我们带出这儿的,罗杰,我发誓。而且威尔会来的,我敢肯定他会的!”

那是在莱拉刚刚被抓走后,是威尔刚从山顶下来后,是威尔的爸爸被女巫杀害后。威尔从父亲的背包里找到干火柴,点亮了背包里那盏小小的锡铁皮提灯,蹲在岩石的背风处打开莱拉的帆布包。

他不明白,他摊开苍白的手,摇了摇头。

“安静,”威尔说,“安静。别烦我。”

“我不知道那是谁,他不会来这儿的。”他说,“如果他来了,他也不认识我。”

—《约伯记》[1]

“他会来救我的,”她说道,“我和威尔。噢,我不知道怎么做,罗杰,但我敢发誓我们会帮忙的。别忘了还有其他人站在我们这一边,有塞拉芬娜和埃欧雷克,还有……”

我的寒毛全竖起来了。

[1]the Book of Job,《圣经》全书中最古老的书籍之一。

然后一个灵魂从我的面前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