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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物质3 没有精灵的世界 1.被施了符咒的梦中人

她身边摆放着从查尔斯·拉特罗姆死去的蓝湖边那个营地里弄来的一些装备:一个睡袋、一只装有换洗衣物和洗衣器具的帆布背包、一个里面装着各种各样仪器的结实的粗木框帆布箱子,还有一支放在枪套里的手枪。

她蹲下身子,把一些干叶子揉碎放进水里,从这个口袋里捏两撮,从那个口袋里捏两撮,再加上三滴淡黄色的油。她轻快地搅了搅,在脑海中数了五分钟,然后把小平底锅从灶上端下来,坐下来等锅中的液体冷却。

熬好的液体在稀薄的空气中很快冷却了,等冷却到跟血液的温度一样时,她就仔细地把它倒进一只金属的大酒杯送到洞里。猴子精灵扔掉松球跟着她走了进去。

库尔特夫人转身去看灶上的水,水已经快开了。

库尔特夫人小心翼翼地把大酒杯放在一块矮矮的岩石上,然后在熟睡中的莱拉身边跪了下来。金猴蹲在她的另一边,随时准备抓住潘特莱蒙——如果他醒来的话。

库尔特夫人牵着阿玛的手走回洞口,看到女孩的父亲正在下面焦急地张望着。妇人双手合十,对他鞠了一躬。他看到女儿朝库尔特夫人和被施了符咒的梦中人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在暮色中蹦蹦跳跳地走下斜坡。他松了一口气,回了库尔特夫人一个礼。父女俩再次朝洞口鞠了一躬,然后一起消失在浓密的杜鹃花那幽幽的花影中了。

莱拉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在紧闭着的眼皮下转动,她马上就要动了:库尔特夫人刚才吻她时感觉到她的眼睫毛在颤动,就知道她很快会彻底醒过来。

她在莱拉身边跪了下来,把垂在女儿睡脸上的潮湿头发拂到她脑后,低低地俯身吻了一下女儿的脸颊,然后抬起充满忧伤和爱意的眼睛朝阿玛笑了笑。那微笑中饱含着勇气和怜悯,小女孩感到泪水盈满了自己的视线。

她把一只手伸到女孩的头底下,用另一只手撩起她额头上湿漉漉的发丝。莱拉张开嘴唇轻轻地呻吟着,潘特莱蒙朝她的胸前凑近了一点儿。金猴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莱拉的精灵,他小小的黑手指扯了一下睡袋的边沿。

“你可以把你看到的情况告诉你爸爸,”库尔特夫人接着说,“没有什么邪恶的幽灵,只是我女儿,因为被符咒镇住而睡着了,我在照顾她。不过,阿玛,请告诉你爸爸必须保密,除了你们两人以外不得有任何人知道莱拉在这儿。如果巫师知道了她的下落,就会找到她,并且毁灭她,毁灭我,毁灭这周围的一切。所以千万别声张!只告诉你父亲一个人。”

库尔特夫人望了他一眼,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只手的距离。妇人轻柔地扶起女儿,让她的肩膀离开地面,莱拉的头懒洋洋地垂着,然后突然屏住呼吸,双眼半睁着,重重地颤动着。

阿玛看着睡袋里的人。是一个小女孩,也许比她大三四岁,头发的颜色是阿玛从来没见过的——像狮子毛一样的淡黄色。她双唇紧闭,睡得很熟,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她的精灵毫无知觉地蜷缩在她的喉咙边。他样子有点像獴,但个头小一些,颜色金红,金猴轻柔地抚弄着他两耳之间的毛发。正看着,那个像獴一样的动物不舒服地动了动,发出一声嘶哑的喵声。阿玛的精灵变成了老鼠,紧紧地贴在阿玛的脖子上,透过她的头发怯怯地望着。

“罗杰,”她喃喃地说道,“罗杰……你在哪儿……我看不见……”

“你瞧见了吗?”库尔特夫人说道,“她不会加害任何人,没什么好害怕的。”

“嘘,”她母亲悄声说,“嘘,亲爱的,喝了这个。”

光线迅速减弱,库尔特夫人点燃一根蜡烛,领着阿玛来到洞穴的最里面。小女孩圆睁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光,两只手的大拇指不停地比画着驱魔手势,让自己免受危险。

她把大酒杯放在莱拉的嘴边,稍微倾斜一下让一滴药汁润了润她的嘴唇。莱拉的舌头感受到了,转过头来舔。库尔特夫人让更多的汁液流进她的嘴里,她动作非常小心,每次都等她咽下一口才给她喂下一口。

在下面小路上的父亲往前迈了一步,他的乌鸦精灵也提了提翅膀,但他最后还是待在了原处。

喂了几分钟,大酒杯终于空了,库尔特夫人让女儿重新躺下。莱拉的头一挨地,潘特莱蒙就又绕住她的脖子,金红色的皮毛跟她的头发一样湿漉漉的,他们又沉沉地睡去。

库尔特夫人轻柔的声音使阿玛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她还是有些害怕。谈话中提到的巫师和符咒让她更感到敬畏,但是金猴如此轻柔地捧着她的精灵,再加上她也好奇,于是就跟着库尔特夫人进了洞。

金猴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又坐下来看着那条小路。库尔特夫人在冷水盆中浸湿一块法兰绒布,为莱拉擦脸,接着又解开睡袋,给她洗了洗胳膊、脖子和肩膀,因为莱拉很热。然后她又拿过一把梳子,轻轻地梳开莱拉的发卷,把头发从额上朝后抚平,整齐地分开。

“是的,是有一个人和我在一起,但是没什么好害怕的。她是我女儿,她被符咒镇住睡着了。我们来这儿是为了躲避用符咒镇住她的巫师,同时我在想办法给她治疗,并让她免遭侵害。如果你愿意就过来看看她吧。”

她让睡袋敞着让女孩凉爽下来。她打开阿玛送来的包裹,里面有几条扁扁的面包、一块茶砖、几个用大叶子包着的黏糊糊的饭团。该生火了,山里的夜晚寒气很重。她有条不紊地干起活儿来,刮了一些干干的火绒,擦着一根火柴点燃了火。另一件要考虑的事情是:火柴快用完了,烧炉子用的石脑油也快用完了,从现在开始她必须让火白天晚上都燃着。

随着精灵的理解渗透到她心里,库尔特夫人突然想到一个新颖的回答。她可以讲实话,但当然不是所有的实情,只是部分实情。一想到这个主意,她就禁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但她解释时声音里尽量不流露出那颤颤的笑意。

她的精灵不高兴,他不喜欢她在洞里所做的一切,每次他想表达自己的担忧时她总是不理不睬。他背转身子,将松球上的鳞片扔到黑暗的洞外,身上的每一个线条都充满着不屑。她没有理睬,只是有条不紊地干着活儿,熟练地把火烧旺,架上小平底锅烧水冲茶。

这个人是库尔特夫人的主人还是仆人?她有恶意吗?她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他们要待很久吗?阿玛诚惶诚恐地传达了这些疑问。

然而,他的疑虑还是影响到了她。她把深灰色的茶砖碾碎放进水里,不禁纳闷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她是否已经疯了,而且她一次又一次想,如果教会发现了会怎么样。金猴是对的,她不光是在掩藏莱拉,她还在掩藏自己的眼睛。

村民们很高兴有她这样的圣人在洞中避难,但是人们谣传她有一个危险而强大的同伴,这使村民们感到害怕。

小男孩从黑暗中走来,充满希望,充满恐惧,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唤:

金猴慢慢将他送到耳边,库尔特夫人感到一道理解的细流流入了她的脑海,女孩的话一下子清晰了:

“莱拉——莱拉——莱拉……”

女孩带来了一个用旧棉布包着的包裹,她把包裹放在库尔特夫人脚边,又捧出一小束花,是用棉线绑着的一小捆银莲花,然后急切而紧张地说起话来。库尔特夫人懂一点儿这些山里人的语言,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知道她懂得多少。于是她笑了笑,示意女孩闭上嘴去看她们的精灵。金猴伸出他的小黑手,阿玛的蝴蝶精灵越飞越近,最后落在一根粗硬起茧的食指上。

在他的身边还有两个人影,比他更朦胧、更沉默。他们好像是一起的,一类的,但他们没有一张脸能被看清楚,也没有一个声音能说话。他的声音比耳语还轻,他的脸也像某个几乎被人遗忘的东西似的模糊不清。

“欢迎你们,孩子。”库尔特夫人说。

“莱拉……莱拉……”

“我爸爸派我来,祈望与您友好往来。”

他们在哪儿呢?

阿玛来到洞口,鞠了一躬说:

这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平原,铁黑的天空中没有一丝光线,浓雾将四周的地平线遮盖得严严实实。地面是光秃秃的泥土,被成千上亿的脚压平,尽管那些脚比羽毛还轻;所以一定是时间把它压平的,尽管时间在这里已经静止;所以一定本来就是如此。这里是所有地方的尽头,是所有世界的终结。

不过,这次她不是独自一人,她的父亲跟她一起来了。当阿玛朝洞口爬上来时,他在不远处等着。

“莱拉……”

沿着森林小路走来一位乡村小女孩,库尔特夫人知道她是谁:阿玛已经给她送过好几天食物了。库尔特夫人刚来的时候就已经让她明白自己是一个专于沉思和祷告、发誓永远不与男人交谈的圣人,阿玛是她接受的唯一一个访客。

他们为什么在那儿?

在他身后,就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那个地方,库尔特夫人正在一个石脑油灶上用一只小平底锅煮水。她的精灵低声发出一声警报,库尔特夫人抬头朝洞外望去。

他们是被囚禁的,有的人犯了罪,不过谁也不知道犯的是什么罪,谁犯的罪,谁判的罪。

然而,此时此刻蹲伏在洞口的那个东西既不是鸟也不是蝙蝠,他竖着两只尖尖的耳朵,一双黑眼睛这边瞧瞧那边望望。阳光又浓又重地照在他富有光泽的金色毛发上,他那两只猴爪拿着一只松球转来转去,用锋利的手指掰掉鳞片,抓出甜甜的松子。

为什么小男孩不停地呼唤莱拉的名字?

洞位于小路的上方,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位圣人住在里面沉思、斋戒和祷告,这个地方因此而受到崇拜。洞约有三十英尺深,地面干燥——是熊和狼的理想洞穴,但多年以来居住在里面的动物只有鸟和蝙蝠。

希望。

小溪边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小路从谷底的一个小村庄——其实也就是几幢牧人的房屋而已——通往谷顶冰川附近一个半毁的神龛,褪色的丝绸旗子在高山的长风中招展,神龛上摆放着虔诚的村民们供奉的大麦糕和砖茶,光、冰和蒸汽的奇特效应使山谷上方常年笼罩着彩虹。

他们是谁?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阳光总是那么斑驳陆离。一道道像柠檬一样耀眼的金黄色光柱穿过一条条一团团棕绿色的树荫投射到森林的地面上。那光不是静止的,也不是不变的,因为有一些薄雾常常会从树梢间飘过,将所有阳光过滤成珍珠般的光泽,将每一个松球擦得湿漉漉的,雾一上升就闪闪发光。有时云中的湿气凝结成半雾半雨的小小水滴向下飘浮,而不是掉落,在成千上亿的松针间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和滴答声。

鬼魂。

树林里充满了各种声音:小溪在岩石间的欢唱,风在松枝针叶间的呼啸,昆虫的闲聊,住在树上的小型哺乳动物的叫声以及鸟儿的歌唱;时不时还刮过一阵更强的风使一棵雪松或冷杉的枝条相互碰撞发出大提琴般的呻吟。

莱拉摸不到他们,不管她怎么努力。她迷茫的双手穿过来穿过去,小男孩却还是站在那里恳求着。

紧挨着雪线有一个杜鹃花遮蔽的山谷,山谷里哗啦啦地流淌着一条乳白色雪水融化而成的小溪,鸽子和红雀在巨大的松树间飞翔,在岩石和又直又硬的树叶遮掩下,有一个洞。

“罗杰,”她说道,但她的声音一出口就变成了低声的呢喃,“噢,罗杰,你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威廉·布莱克[1]

他说道:“这是死人的世界,莱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得永远待在这儿,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了坏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坏事,因为我想做个好孩子来着,我讨厌这儿,我害怕这里的一切,我讨厌……”

看着熟睡中的少女

莱拉说:“我……”

从深邃的山谷走来

[1]William Blake(1757—1827),英国浪漫主义诗人,英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伟大诗人之一。——编者注,下同

猛兽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