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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不过,饭桌上闲聊依然兴致勃勃。人人都对孩子十分关切,问了他许多问题。大家想了解他的历史,他的历史却异常简单。他的过去,也就是所有从小被托付给附近殖民地慈善机关照料的穷苦土著小孩的过去。澳大利亚原住居民习性温和善良,他们从不公开表示对入侵者的仇恨,而这种仇恨却是新西兰原住居民,也许还有澳大利亚北部某些部落原住居民具有的特点。人们可以看见澳大利亚土著人经常来往于各大城市之间,如阿德莱德、悉尼、墨尔本,他们甚至穿着相当原始的服装在那些城市里闲逛。他们还偷偷贩卖自己制作的小物品,猎具或渔具,还有武器。某些部落头领无疑是出于节约,还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接受英国教育。

这时,在场的旅行者们都对小土著人的回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渐渐围坐到他的身边,继续听他说话。太阳已经在往西边那些大树背后沉下去,而且这个地方似乎非常适宜人们休息,是否在天黑前再走几英里也并不重要,所以,格雷那万下令让大家做好一切准备就地宿营。艾尔顿给牛卸了套,同时,在穆拉第和威尔逊的帮助下,给几头牛套上绊索后,让它们任意吃草。帐篷支起来了,奥尔比奈特准备了晚餐。托里内接受大家的邀请,同他们一道用餐,他虽然饥肠辘辘,却也免不了客套一番。于是,众人一起就坐,两个孩子也紧挨着坐了下来。罗伯特为他的新伙伴选了几样最可口的菜,托里内接菜时显得怯生生的,但他的姿势既优雅又可爱。

托里内的父母就是这么做的,他们都是拉克兰地道的土著人,拉克兰包括位于墨累河流域的广阔地区。托里内从五岁那年就住在墨尔本,自那时起,他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亲人。然而,不灭的亲情却永远深藏在他的心底。正是因为想看看他那可能已经被驱散的部落,看看恐怕已被诛杀殆尽的亲人,他才重新走上荒漠里这条艰苦的道路。

“有的,我的大哥。”托里内边回答小罗伯特,边向他伸出手去。他叫小罗伯特“大哥”,使这少年深深感动了。罗伯特抱住小土著人亲了亲,这就足够让他俩成为一对朋友了。

“你亲吻你的父母之后还会回到墨尔本吗,孩子?”格雷那万夫人问他道。

“你有父亲母亲吗?”罗伯特·格兰特问道。

“我会回去的,夫人。”托里内回答她说,与此同时,他用出自内心的敬爱眼光注视着那位年轻的妇女。

“是拉克兰的澳大利亚人。”托里内回答说。

“你将来想干什么呢?”

“你的家人是澳大利亚人吗?”约翰·曼格斯问他。

“我想让我的兄弟们脱离贫穷和愚昧!我要教育他们,还要引导他们了解上帝,热爱上帝!我要当一名传教士!”

“我原来是要回我的部落,在拉克兰地区,”他答道,“我想看看我的家人。”

这出自一个八岁孩子之口的热情洋溢的话语,很可能引起轻浮之人或爱嘲笑之人大笑不已,但这些真诚的苏格兰人却对之表示十分理解和敬佩。他们很欣赏这个小教徒充满宗教虔诚的勇气,这个基督教的门徒似乎已经准备战斗了。帕噶乃尔感到自己已经打心底里被感动了,他对这个小土著人怀着真诚的同情。

然而,他这样走遍一个个荒凉的地区究竟想去什么地方呢?他为什么离开康登桥呢?格雷那万夫人就这些问题询问了他。

该不该说出来呢?就在此刻之前,帕噶乃尔一直不喜欢这个穿着欧洲服装的小土著人:他来澳大利亚又不是为了看穿西式礼服的澳大利亚原住居民的!看见他们赤裸裸的,身上只有文身的花纹该多好!而这种“讲究”的服装却使他思想紊乱!然而,一旦听托里内如此热切地讲了那一番话之后,他立即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而且公开宣称自己十分赏识这个小土著人。而且,在与这孩子聊天结束时,我们这位诚实的地理学家恐怕还会成为这小澳大利亚人最好的朋友。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怀有如此虔诚的宗教热情,这种现象并不难于解释。他显然是由英国传教士为之举行洗礼的一批小土著人当中的一个,而且小土著人都是被那些传教士在严格的循道宗[41]苦行实践里培养起来的。这孩子回答问题的从容不迫,他简朴干净的装束和他穿的深色衣服都已使他看上去俨然是一个可敬的小神甫了。

原来,托里内在回答格雷那万夫人提出的一个问题时,说他正在墨尔本的“师范学校”学习,学校的校长是尊敬的帕克斯顿先生。

托里内谈到这些事情时声音之柔和可以直入心田。在提及上帝时,他的话音变得铿锵庄重,他的眼睛也炯炯有神,使人感到在他那幼小的心灵里,已经蕴藏了对上帝的热情和衷诚。

“那学校给你们授什么课呢?”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谁也不认识,先生。不过上帝监护着孩子,永远不会抛弃他们的!”

“我们学习圣经、数学、地理……”

“在那趟火车里,你谁也不认识啦?”

“哦!地理!”帕噶乃尔吃惊地嚷道,孩子最后这句话真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是一个人。帕克斯顿神甫把我托给杰弗瑞·史密斯照料。那可怜的运货人不幸被杀死了!”

“是的,先生,”托里内回答说,“我在一月份放假之前还得了地理课大奖哩。”

“你是一个人旅行的吗?”

“你还得了地理课大奖,我的孩子?”

“是的,先生,”托里内回答说,“但圣经里的上帝保护了我。”

“这不是吗,先生。”托里内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

“你乘坐的火车是不是在康登桥上出轨啦?”格雷那万问他。

那是一本三十二开的装祯精美的圣经,在第一页的背面写着:“墨尔本师范学校,地理头奖,奖给拉克兰的托里内。”

“我从墨尔本来,乘的是去桑达斯特的火车。”

帕噶乃尔激动得站不稳了!一个澳大利亚人擅长地理,这简直让他惊喜之极。他亲了托里内的两颊,和尊敬的帕克斯顿神甫颁发地理课大奖时亲托里内一模一样。不过,帕噶乃尔应该知道,这个现象在澳大利亚的学校里并非绝无仅有。澳大利亚年轻的土著人向来对地理学很有天赋,他们都乐意啃地理书,但相反,他们对计算课却相当畏难。

“你是从哪里来的,小朋友?”格雷那万夫人又问。

托里内对这位学者突如其来的爱抚却感到莫名其妙,多亏格雷那万夫人向孩子做了解释,说帕噶乃尔是一位闻名遐迩的地理学家,如有必要,他也是一位杰出的教授。

托里内点头称是,接着便把视线移到女性旅人的身上。

“原来他是地理教授呀!”托里内说,“噢!先生,您就问我问题吧!”

“哦!托里内!”帕噶乃尔嚷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托里内这个澳大利亚字的意思是‘树皮’吧?”

“问你问题,我的孩子!”帕噶乃尔说道,“我还求之不得哩!你不同意,我也会向你提问的。能看看墨尔本的师范学校如何教地理课,我不会感到不高兴!”

“托里内。”小土著答道。

“看看托里内怎样让您长见识吧,帕噶乃尔!”麦克·纳布斯说。

“你叫什么名字?”格雷那万夫人又问。

“什么话!”地理学家大声嚷起来,“让法国地理学会的秘书长见识!”

他的英语发音有点像法国人用联合王国的语言说话。

接着,他正正鼻子上的眼镜,把他那灯杆一样的身子挺一挺,用教授们习惯的低沉声音开始提问。

“我懂英语,而且我说英语。”孩子用这几个旅行者的母语答道,但他说的英语夹杂着很明显的当地口音。

“学生托里内,”他说,“站起来。”

“你懂英语吗,小朋友?”那少妇问孩子。

原来就站着的托里内没法再进一步站起来,只好必恭必敬地等着地理学家发问。

孩子果然正在醒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但又立即把眼睛再闭起来,因为阳光太刺眼了。不过,格雷那万夫人已抓住了他一只手。他站起身来,吃惊地扫了一眼围着他的这群旅行者。一开始,他脸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但一见格雷那万夫人在场,他又安下心来了。

“学生托里内,”帕噶乃尔又说,“世界有哪五部分?”

“他醒了。”玛丽·格兰特说道。

“有大洋洲、亚洲、非洲、美洲和欧洲。”

“我不这么看,夫人,”约翰·曼格斯说,“恰恰相反,这小牌子上写着,他是一个人出来旅行的。”

“完全正确。我们先谈大洋洲,因为我们这一刻正好在这个洲。大洋洲主要划分成哪些部分?”

“可怜的小家伙!”格雷那万夫人说,“他乘的是不是那列在康登桥上出轨的火车呢?他的父母也许已经遇难了,就剩下他一个人留在世上!”

“大洋洲划分为波利尼西亚、马来西亚、密克罗尼西亚和美拉尼西亚。大洋洲主要的岛屿有澳大利亚,属于英国人;新西兰,属于英国人;塔斯马尼亚,属于英国人。还有查塔姆岛、奥克兰岛、麦夸里岛、克马德克岛、马金岛、马拉凯岛等等,都属于英国人。”

“这真是英国人的作风!”帕噶乃尔嚷道,“他们寄一个孩子就像寄一个包裹!他们在孩子身上挂牌就像寄挂号信!以前有人对我讲过这类事情,但我当时还不愿相信哩。”

“很好,”帕噶乃尔回答说,“但新喀里多尼亚、桑德维奇、门达那、波莫图呢?”

车资已付

“这些都是大不列颠保护下的岛屿。”

由送货人杰弗瑞·史密斯负责照料

“怎么!大不列颠保护下的岛屿!”帕噶乃尔吃惊地大叫,“可是,我觉得恰恰相反,是法国……”

乘车去埃秋卡

“法国!”那小男孩说,显出非常吃惊的样子。

托里内

“瞧呀!瞧呀!”帕噶乃尔叹道,“这就是墨尔本的师范学校教给你们的吗?”

罗伯特好心的话语被那小土著的动静打断了,只见他翻了个身,但并没有醒过来。但他这一翻身却使周围的每个人都大吃一惊,因为他们都看见孩子的肩膀上挂了一个小牌子,牌子上面写着下边这几句话:

“是的,教授先生,难道教得不好?”

“我们可不能丢开他不管!”罗伯特说,“他孤零零一个人,而且……”

“教得好,教得好,教得很好,”帕噶乃尔答道,“整个大洋洲都属于英国人!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咱们继续提问。”

“我推测,”格雷那万夫人回答她说,“他可能是从老远的地方来这里的墓地上坟的。这里一定埋着他热爱的人!”

帕噶乃尔看上去半是生气,半是惊异,他那模样真把少校逗乐了。

“可怜的孩子,”玛丽·格兰特说道,“看样子他是在荒漠里迷路了吧?”

问答继续进行下去。

格雷那万夫人一见这个孩子便很感兴趣,她连忙从大车上跳下来,紧接着,全体小队成员都围到这熟睡的小土著人身边来了。

“现在,我们转到亚洲。”地理学家说道。

艾尔顿抽了套牛一鞭,大车立即赶上了那两个朋友。大家随即明白了这一老一少停下脚步的原因和他们为什么那样吃惊。原来在阔叶盘杉树阴下躺着一个土著小孩,那是个约莫八岁的男孩,穿一身欧式服装,正安详地熟睡着。一看他很有特点的面部轮廓,就不难认出他所属的种族:他有一头既短而又拳曲的头发,面色接近于黝黑,扁平的鼻子,厚厚的嘴唇,两臂长得很不寻常,这一切都说明他是大陆内地的原住居民。然而,他聪慧的面容又使他与众不同,很显然,这土著孩子所受的教育已使他高于他卑微的出身几个档次了。

“亚洲,”托里内回答说,“是个幅员辽阔的国家。首都是加尔各答。主要城市有:孟买、马德拉斯、卡利卡特、亚丁、马六甲、新加坡、曼谷、科伦坡。岛屿有拉克代夫群岛、马尔代夫群岛、查戈斯群岛等等,都属于英国人。”

这时,帕噶乃尔和罗伯特已走到同伴们前面去了,他们在墓冢中间一条条阴凉的小道上走着,一面聊天一面互相学习,因为这位地理学家硬说,他在和小格兰特交谈的过程中受益匪浅。然而,他们还没有走完四分之一英里时,格雷那万勋爵便看见他们勒马停住,然后从马上跳了下来,并且朝地上弯下身去。从他们表情丰富的手势看来,他们好像在仔细观察一件极其怪异的东西。

“好嘛,很好,学生托里内。那么非洲呢?”

原来,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当地土著人的墓地。但这墓地显得那样清新,那样郁郁葱葱,鸟儿在那里快活地飞来飞去,使那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而又令人颇感亲近,绝不会引起人们的忧思。谁都会乐意把这里当成伊甸园中的一个花园,而死亡已经被排除在这片土地之外了。这里仿佛是为活人安排的,可惜,土著人虔诚照看着的这些坟墓已经在越来越茂密的绿草中逐渐消失了。征服者把澳大利亚原居民赶出他们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土地,无需多久,殖民者就要把这片土著人祖先安息的地方交给羊群任意啃噬了。因此,像这样绿树成阴的墓地如今已变得极为稀少,有多少墓地已经被漫不经心的游人践踏,而且游人的脚还在不断踏平新葬的一代亡人的坟墓!

“非洲包括两个主要殖民地:在南边是好望角,首府是开普敦;西边都是些英国殖民地商行,主要城市是塞拉利昂。”

“这是墓葬小树林。”他说。

“答得不错嘛!”帕噶乃尔说道,他开始容忍这异想天开的英国式地理学了。“教得很棒!至于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埃及……全都从不列颠地图上抹去了!现在,我倒很高兴谈谈美洲!”

一看见这片芳草萋萋、寂寞僻静的土地,帕噶乃尔就明白了:这片土地安排得如此富有诗意,正适合人们永久的安息。他果然认出了一方方的墓葬地,虽然茂盛的芳草已经遮盖了最后的痕迹,而且在澳大利亚,游人极少碰上这样的墓地。

“美洲,”托里内连忙说,“划分为北美洲和南美洲。北美洲属于英国人,因为有加拿大、有新不伦瑞克、新苏格兰和在约翰逊总督治理下的美利坚合众国!”

旅行小队停下歇息了片刻。艾尔顿遵照格雷那万夫人的吩咐挽住了套牛的绳索,大车下面的几个硕大的车轮遂在石英砂地上停止了嘶叫。在一丛丛大树下铺展着长长的绿茵地毯,不过,土地的凸凹不平,尤其是有规律的突出部分,仍然把绿色地毯分成了相当明显的格子,有如一个巨大的棋盘。

“约翰逊总督!”帕噶乃尔气得大叫。“被拥护奴隶制的狂人暗杀了的伟大忠厚的林肯总统的继任人竟然是总督!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至于南美洲,有了英国的圭亚那、它的福克兰群岛、它的设得兰半岛、它的乔治亚、它的牙买加、它的特立尼达等等,南美洲仍然属于英国人!倒不是我在这个问题上要争强斗胜,但是,你听着,托里内,我很想了解你对欧洲的看法,或者说你那些老师对欧洲的看法!”

几座丘陵在地平线上清晰地显现出它们长长的轮廓,平原在离铁路两英里的地方便被那连绵的山峦挡住了。大车随即进入了峡谷群,峡谷中间的小路不仅狭窄,而且格外崎岖。峡谷尽头却是一片引人入胜的地带,那里长着苍翠的树木。树木还没有成林,但聚成分散的一丛一丛,倒也十分茂盛,瞧那蓊蓊郁郁的模样,是典型的热带植物景象。在最漂亮的树木当中突显出一种名叫“卡苏阿丽娜”的大树,它看上去好像吸取了橡树身材的健美、金合欢荚果的馨香、松树青绿针叶熬霜的硬朗。在“卡苏阿丽娜”树的枝桠间还间杂着阔叶的盘杉树极为奇特的圆锥形树冠,盘杉树身材苗条,婀娜多姿,显得十分雅致。还有一丛丛高大的灌木,它们细软的枝条垂在树丛中,看上去宛如从喷泉的承水盘溢出的一缕缕碧绿的水丝。到处是奇妙的自然景色,游子们目不暇接,不知道该钟情于谁。

“欧洲?”托里内说,他对这位地理学教授如此激动感到不解。

第十三章 地理课大奖

“是呀!欧洲!欧洲属于谁?”

来到大车旁边时,格雷那万只简单地向格雷那万夫人谈到一场铁路车祸,并没有谈及犯罪引起惨祸的事实,他也没有提到这一带有流放犯出没的情况,只准备有机会时个别通报艾尔顿。接着,旅行小队在康登桥北边几百图瓦兹的地方穿过了铁路,再重新沿着习惯的路线往东边前进。

“欧洲当然属于英国人啦。”孩子答话的语气非常肯定。

“虽然出了这事儿,我们也不会中断我们的寻人旅行。”他说。

“我早就料到了,”帕噶乃尔又说,“但怎么啦,那不正是我想知道的吗。说下去。”

米切尔先生对警官的话点头称是。此刻,大车已经到了离公路和铁路的交叉点不远的地方。格雷那万不想让两位女士看见康登桥下那恐怖的景象,便向总监行礼告辞,同时招呼朋友们跟他离开那里。

“因为那里有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马耳他;有泽西群岛、根西岛,有爱奥尼亚群岛,有赫布里底群岛、设得兰群岛、奥尔卡德群岛……”

“啐!”警官不屑地啐了一口说,“没有权利逗留,他们可以自己找权利逗留嘛!有时还会逃出来,这些流放犯。除非我弄错了,这帮家伙是直接从珀斯来这里的。好吧,从哪儿来,他们还得回哪儿去,你们尽管相信我说的。”

“很好,好极了,托里内,但你还忘了提到别的一些国家,我的孩子!”

“我原来还以为,”格雷那万提醒说,“流放犯人没有权利在维多利亚州逗留哩。”

“您指的是哪些国家,先生?”孩子问道,他一点不感到困惑。

“怎么!那些流放犯人!”帕噶乃尔吃惊地大声说,他很熟悉在澳大利亚殖民地流行的这个比喻。

“西班牙、俄罗斯、奥地利、普鲁士、法兰西,知道吗?”

“我怀疑那些‘免费乘坐女王陛下的轮船来此地旅行的人’。”

“那都是省,不是国家。”托里内说道。

“那么,您怀疑谁呢?”

“真够呛呀!”帕噶乃尔边嚷嚷,边把眼镜从眼睛上摘下来。

“要不了多久,”警官又说,“我会很乐意把这手镯送给他们当新年礼物。”

“没错,西班牙,首府是直布罗陀。”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对“达尔比”给他们看,那是一种由两个铁环做成的手铐,铁环上有一把锁。

“太妙了!妙极了!真是不能再高明了!那么法兰西呢,因为我是法兰西人,所以我很高兴知道我属于谁!”

“干这一手的人们,”警官说道,“一定很习惯使用这小器具。”

“法兰西,”托里内不慌不忙地回答说,“那是英国的一个省,首府是加莱。”

就在这一刻,从卢顿江上游半英里处传来一阵相当大的喧闹声。许多人聚集起来,而且集合的人数在迅速扩大。不一会,那队伍就来到了畜牧站。在人群的中心,有两个人抬着一具尸体。那正是守桥人已经冷硬了的遗体。有人朝他的心脏刺了一刀。谋杀犯们把他的尸体拖到离康登桥很远的地方,显然是希望警察在最初调查时摸不准怀疑的方向。不过,这个发现倒完全证实了警官怀疑的正确性。当地的土著人的确与这个案子毫无牵连。

“加莱!”帕噶乃尔惊异得大叫,“怎么!你认为加莱也属于英国?”

“那会是谁呢?”

“那当然。”

“绝对不是他们干的。”

“加莱是法兰西的首府吗?”

“这么说,先生,”格雷那万问他,“您根本不认为是土著人犯的罪?”

“是的,先生。总督就住在那里,拿破仑勋爵……”

警官却一直在摇头,表示否定。

听见孩子最后这几句话,帕噶乃尔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托里内莫名其妙。人家向他提问,他尽其所能回答了。但他回答问题那样离奇并不能怪他,他甚至一点没有觉察到自己回答得多么离谱。不过,他似乎没有丝毫惊慌失措,他正认真地等待这场难以理解的游戏结束哩。

“因此我认为,守桥人与匪徒串通这个事实应该成立,这是毋庸置疑的。”

“您也看见了,”少校对帕噶乃尔笑着说,“我方才说,学生托里内会让您长见识,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完全正确。”

“的确有道理,少校朋友,”地理学家回答道。“啊!在墨尔本,他们就这样教地理课呀!师范学校那些老师干得真不错!欧洲、亚洲、非洲、美洲、大洋洲,全世界都属于英国人!自然啦,那里的教育既然搞得这么巧妙,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地的土著人会那样俯首帖耳!喂!托里内,我的孩子,月亮,月亮也是英国的吗?”

“而且,”米切尔总监补充说,“根据一个船夫陈述的证词,他的船在晚上十点四十分通过了康登桥,而且他的船通过之后,大桥就按规定接上了。这是事实。”

“月亮将来会是英国的。”那小土著人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的确一窍不通。”警官答道。

一听见这句话,帕噶乃尔便站起身来。他实在坐不住了,他必须去别处才笑得尽兴。于是,他跑到离宿营地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去发泄了。

“可是,只有肯定他们串通,才可能认为这次罪行是那些在墨累河一带乡野流窜的土人犯下的。因为要是没有守桥人,那些土人根本转不开大桥,他们对机械一窍不通呀。”

与此同时,格雷那万去他们小小的旅行图书馆找来了一本塞缪尔·理查森[42]>所著的《地理学概论》。那是一本在英国备受推崇的著作,比墨尔本的教师们对科学更为熟悉。

总监再做解释,说:

“瞧,我的孩子,”格雷那万对托里内说道,“拿去,你就收下这本书吧。你在地理方面有不少想法是错误的,要改一改才好。我把它送给你作为我们这次相逢的纪念吧。”

“不同意,关于守桥人和匪徒串通这一点我不同意。”

托里内默默地把书拿过来,他仔细看着,动着脑筋,看那样子是不大相信,所以也没有决定把书装进口袋里。

“怎么,您不同意我的看法?”米切尔先生问他。

这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必须考虑休息,以便明天清晨起个大早。罗伯特准备把自己的床位让一半给他的朋友托里内,那小土著人接受了他的建议。

警官听见总监做出这样的推断,不禁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小姐回到她们的大车上,其他的旅客则在帐篷下躺了下来。与此同时,帕噶乃尔的大笑声还在与野喜鹊柔和而低沉的歌声组成混声大合唱哩。

“没错,爵士,”总监回答他说,“我们所做的调查促使我们做出这样的肯定,那就是,这场惨祸是由犯罪造成的。列车的最后那节行李车厢已经被抢劫;幸存的旅客遭到五六个一伙的歹徒袭击。康登桥被打开是有意而为,并非出于疏忽。如果再把这个犯罪事实与守桥人的突然消失联系起来,我们就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无耻的混蛋是和那些暴徒串通一气的。”

然而,第二天清晨六点,当一缕阳光惊醒了睡梦中的旅行者们时,他们白白找了好一阵澳大利亚小土著人:托里内已经不见了。他是否想尽快回到他的家乡拉克兰地区呢?或者是帕噶乃尔的笑声触怒了他?谁也不清楚。

格雷那万并没有着意去探究对方的用词不当,他向米切尔先生转过身来,并用眼神提出疑问。

然而,格雷那万夫人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胸脯上放着一束新鲜的单叶含羞草;帕噶乃尔也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那本塞缪尔·理查森写的《地理学概论》。

“是一次罪行!”警官仍旧平静地回答道。

第十四章 亚历山大的金矿

“比灾难更严重!”格雷那万惊呼,对他这句话感到不自在,“还有什么比灾难更严重呢?”

在1814年,现任伦敦皇家地理学会会长的罗德里克·英比·默奇森爵士,通过对乌拉尔山脉和澳大利亚大陆由北部伸展到离南部海岸不远地方的山脉地质构造的研究,发现两者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相似之处。

“比灾难更严重,爵士。”

由于乌拉尔是含金的山脉,这位博学的地质学家便联想到澳大利亚山脉是否也蕴藏着那宝贵的金属。他果然没有弄错。

这时,格雷那万勋爵向总监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便与他和那位警官攀谈起来。警官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看上去十分沉着、冷静。即使他在内心里还能被触动或软化动情,他那毫无表情的外表也不会有任何的流露。他在这一切灾祸面前,就像数学家在数学题面前一样,只考虑如何解题并从中剔除未知数。因此,当他听见格雷那万说“这真是一场极大的灾难呀”时,他只平静地回答说:

原来,两年以后,他收到了从新南威尔士寄给他的几个金矿标本。于是,他决定从英国西南部的康沃尔半岛派送大量的工人去澳大利亚新荷兰的含金地区。

这次事故发生在夜里,受害的三十七次快车是在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从墨尔本出发的。当列车离开卡斯脱曼车站二十五分钟后到达康登桥过桥地点并遭遇不幸时,大约是凌晨三点十五分。事故一发生,那最后一节完好的车厢里的乘客和工作人员便立即忙着求救,但一个个电线杆都横躺在地上,电报发不出去。卡斯脱曼行政当局派出的人需要三个钟头才能到达出事地点,因此,当殖民地总监米切尔先生和一位警官带领的一个警察小队共同组织起一支救生队时,已是上午六点钟了。一些“坐地人”带领他们的手下人也前来帮忙,他们首先扑灭了大火,因为那时大火正在欲罢不能地起劲吞噬着桥下那一堆人车残骸。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小山一样的堆积物上,但想从烈火中救出某个活人纯属幻想,必须放弃。大火很快摧毁了一切。这次列车装载的人数不详,但只有十个人幸存下来,就是最后那节车厢的乘客。铁路管理局刚派出一辆救援机车把他们带回卡斯脱曼了。

发现澳大利亚南部第一批天然金块的人是弗朗西斯·达顿先生。福布斯先生和史密斯先生则发现了新南威尔士第一批砂金矿。

原来那是一座旋转桥,如有船只需要在桥下通过,便有人在上面把桥转开。守桥的人出于不可原谅的疏忽,竟忘了把桥转回来接好!列车以飞快的速度开到这里时,突然落了空,便冲进了卢顿江的河床里。这样的推测似乎可以接受,因为有半段桥身虽然被撞进江里,压在列车残骸下边,另一半桥身却还留在对岸,此刻正挂在完好无缺的铁链上。不可能再怀疑了!是守桥人的漫不经心造成了这次重大灾难。

第一炮打响之后,全世界各个角落的矿工都蜂拥而至,有英国人、美国人、意大利人、法国人、德国人、中国人。不过,只是在1851年4月3日才由哈格雷夫先生勘测出含金丰富的矿床,并向悉尼殖民地总督菲茨·罗伊爵士建议,让他以非常便宜的五百英镑的价钱换取对金矿地点的知情权。

“哪儿断啦!”另一些人连忙反驳他,“根本没断,还好好躺在那里呢。火车过来时有人忘了把桥连接起来,就这么回事!”

他的建议并没有被接受,但发现金矿矿脉的传言却不胫而走。找矿的人大批大批往萨梅山和乐尼池那边挺进,奥菲尔城[43]随即建立起来。由于金矿开采得到丰厚的回报,这个城市很快就显示出它不愧于这个与圣经有关的名字。

“桥断了。”一个人说。

在此之前,维多利亚州还名不见经传,但无须多久,它的金矿丰富的储量便会使它后来居上。

格雷那万、帕噶乃尔、少校、曼格斯也混在人群里倾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人人都在试图以自己的方式诠释这场灾难,与此同时,一些人却在忙着做救援工作。

果然,几个月之后,在1851年8月,维多利亚州第一批天然金块便开采出来了。接下去,该州属下四个县的金矿便得到广泛的开采。这四个县的县名是:巴拉拉、欧文斯江、本迪戈和亚历山大山,四地的金矿储量都极其丰富。但欧文斯江的江水汹涌澎湃,使开采工作十分困难;而巴拉拉金矿的储量又很不平衡,往往使开发商的计算受挫;本迪戈的土质则不符合矿工们严格的要求。然而,在亚历山大山,一切成功的条件都集中在那一片规整的土地上了,那贵重的金属在此地开采出来,其价值可达每市斤一千四百四十一法郎,是全世界黄金市场的最高价格。

刚刚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车祸!不是火车与火车相撞,而是火车出轨,连同车厢和机车一股脑儿掉进卢顿江里去了。或者因为这列火车太重,大桥不堪重负而断裂,或者是火车出轨之后,车头先掉进江里,六节车厢中的五节跟随火车头也掉进了江中,使大江塞满了车厢和机车的残骸。只有最后一节车厢因为铁链断裂而神奇地保留了下来,此刻正停在离出事地点半图瓦兹的铁轨上。在桥下的深渊里,只见一片黑糊糊的惨不忍睹的景象:烧黑的、扭歪的车轴、被撞破的车厢、被扭得变了形的铁轨、被烧焦的枕木堆积成山。锅炉被撞成了碎片,碎片撒得老远。还有一股股火苗,以及夹着黑烟往上缭绕的蒸汽从那一大堆面目全非的物件里冒出来。可怕的坠车事故一发生,更可怕的大火便接踵而至!到处可见大片的血迹、七零八落的人体四肢、烧焦了的一段段尸体。谁也不敢去计算那一大堆残骸下边堆了多少遇难的人。

南纬三十七度线引领寻找哈瑞·格兰特船长的人们经过的地方正是这片使多少人倒霉破产又使多少人成为意想不到的暴发户的土地。

格雷那万的同伴们紧跟在他的身后,他则扬鞭催马,急速往那里奔去。仅仅几分钟他就到达了康登桥。一到那里,他立即明白了众人聚集的原因。

那是12月31日,远征队的队员们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在坐骑和套牛都累得死去活来时,他们终于远远看见了亚历山大山圆圆的山顶。他们遂在这条小山脉的一个很狭窄的谷口安营扎寨,于是,戴了脚绊索的牲口便跑到处处都有石英岩丛的地方去觅食了。这里还不是已开采了砂金矿的地区。只有到了明天,即1866年元旦,大车才可能在走向那富庶矿区的道路上碾出车辙。

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故,才会引起如此大的骚动。也许是一场非同一般的惨祸。

雅克·帕噶乃尔和他的同伴们在沿途看见那座名声在外的宝山感到欢欣鼓舞,澳大利亚人用母语管这座山叫“格布尔”。大群大群的冒险家、盗匪和诚实的人都往那个地方蜂拥而去,有的去谋财害命,也有的去自我送命。就在1851年,所谓的黄金年,一听见发现黄金大储量的传闻,当地的居民或“坐地人”,甚至海上的水手都立即抛弃了城市或乡村,甚至抛弃了所在的大小船只。黄金热像瘟疫一般到处传播,人们互相传染,让多少自以为稳操胜券即将发财致富的人因此而命赴黄泉!当时谁都在说,慷慨的大自然在澳大利亚南纬二十五度以上的这片美妙的土地上撒下了采不尽的黄金种子,现在,收获的时节到来了,于是,一拨又一拨的采金人便来这里“收割”了。“挖掘汉”、“刨土汉”的行当从而压倒了其他一切职业。事实证明,许多人积劳成疾,死在矿井里;但也有些人一锹下去就变成了富翁。大家对死于非命的事三缄其口,对发财致富却大肆宣扬。这种碰运气发大财的传闻在五洲四海引起了反响,无须多久,各种社会等级的野心家们像潮水般涌到了澳大利亚海岸。就在1852年最后四个月那段时间,仅墨尔本就接纳了五万四千移民,整整一支军队,但却是一支没有统帅没有纪律的军队,是一支梦想取得胜利却尚未取得胜利的军队,总而言之,是五万四千个坏事做绝的强盗。

“到铁路上去!到铁路上去!”

在淘金狂热的最初几年,到处是一片难以形容的混乱。不过,英国人用他们习以为常的毅力和效率竟然控制住了局势。当地的土著警察和宪兵抛弃了跟他们一伙的那帮盗贼而站到老实人这边来,于是,一切都转了向。这一来,格雷那万一行就再也见不到1852年的一幕幕凶杀的情景了。自那个时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如今,人们正在有序地开采金矿,有严密的组织和严格的规矩。

原来,有一大群人正在往铁路桥的方向跑过去。附近几个畜牧站的居民离开自己的住宅,牧羊人也不顾他们看管的羊群,全都挤到铁路交叉点的康登桥边来了。这时还传来了这样的呼喊声,而且还有人重复喊着:

此外,矿藏已经在慢慢枯竭了。由于不停的开采,已经采到了矿床的底层。从1852年到1858年,矿工们从维多利亚的土地里掏出了六千三百一十万零七千四百七十八英镑[44]的黄金,大自然积累起来的这些宝藏怎么能不耗尽呢?因此,移民的数量大幅度减少了,而且,原有的移民有些还迁居到了一些尚未开发的地区。在新西兰的奥塔戈和玛丽伯劳,新发现的“金田”如今又被成千上万两足无羽的白蚂蚁掏得千疮百孔了[45]

艾尔顿驾的大车正是朝这个方向走的,大车前面是骑马的旅客,他们自说自话,决定快跑一段,直到康登桥,而且,他们也是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往那边飞跑的。

格雷那万一行在接近十一点时到达矿山开采地的中心。那里已建起了一个真正的城市,里面有工厂、银行、教堂、军营、小型别墅、报馆。旅馆、农家院子和花园住宅也都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座票价为十先令的剧院,上座率还相当高。那时正在上演一出自编的戏剧,剧名是《弗兰西·奥巴迪亚》或曰《幸运的掘金人》。在剧情结尾时,主角绝望地挖了最后一锹,竟刨出了一个重量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金块。

南纬三十七度线在卡斯脱曼以北几英里处横穿这条铁路,交叉点正好在康登桥上,康登桥是架在墨累河的一条支流卢顿江上的桥梁。

格雷那万渴望一睹亚历山大山那庞大的金矿开采地,便让艾尔顿和穆拉第赶着大车走在前面,他准备几个钟头之后再赶上他们。帕噶乃尔一听见这个决定便心花怒放,按他的习惯,他当然自告奋勇当上了小分队的导游和讲解员。

当时,这条铁路在墨尔本和桑达斯特之间已修建了一百五十英里,沿线有肯尼顿和卡斯脱曼两个车站。正在修建的铁路还有七十英里,将来可以直达埃秋卡,埃秋卡是今年刚在墨累河上建立起来的殖民地里弗林的首府。

他建议大家先去银行那边。宽阔的街道是碎石和柏油铺成的,洒水车刚仔细地洒过水。黄金有限公司、挖金人总办事处、块金联的大幅广告引人注目。人力和资金的结合已经取代了矿工孤立的行动。到处都能听见机器的轰鸣,那些机器正在洗砂和研磨宝贵的石英石。

正如帕噶乃尔适才所说,这条铁路连接着维多利亚州的首府和澳大利亚最大的河流墨累河。这条由斯图阿特于1828年发现的巨大河流发源于澳大利亚的阿尔卑斯山,途中承受着拉克伦河与达令河泻出的河水,所以它宽广的水域覆盖了维多利亚州北部边界的全部领土,最后流入阿德莱德附近的因康特湾。墨累河沿岸有一些非常富庶的地区,那里不仅土地肥沃,而且这条铁路使去墨尔本的交通越发便利,所以“坐地人”在那一带设立的畜牧站越来越多了。

矿床在居民住宅后面延伸开去,即是说,有很广阔的一片土地都用来开采金矿了。矿工就在那里挥锹挖矿,他们被一些公司雇佣,公司则付给他们相当丰厚的报酬。地面像筛子一样到处都是窟窿,用肉眼根本不可能计算那些窟窿的数目。铁锹在阳光下闪闪烁烁,不停地朝四周射出闪电一样的强光。劳动者当中有各个国家各种不同类型的人,他们之间从不争吵斗殴,只默默地完成领工薪之人应该完成的任务。

这时,一声响亮的汽笛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原来远征小队离铁路已经不到一英里了。一辆从南方开来的火车减慢速度行进着,最后停了下来,停车的地方恰恰是这辆大车走的路线和铁路的交叉点。

“不过,也不应该认为,”帕噶乃尔说道,“在澳大利亚国土上再也没有淘金狂热分子来这里靠金矿碰运气发财了。我很清楚,大部分的人都向各个公司出卖劳力,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蕴藏黄金的土地都被政府出卖或者租出去了。不过,那些既无钱租赁又无钱买土地的一无所有的人也还是有一个发财的机会。”

“那又何妨!只要文明进步深入了那里就成!”少校插进来说。

“什么样的机会?”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不错,”帕噶乃尔又说,“但火车的机车在荒漠里轰隆隆叫个不停,一缕缕蒸汽在木本含羞草树、在桉树树枝间绕来绕去;针鼹、鸭嘴兽、鹤鸵在快速的火车面前逃命;未开化的土著人乘坐快车三小时半便从墨尔本到达肯尼顿,到达卡斯脱曼,到达桑达斯特或者埃秋卡。这一切会让英国人和美国人之外的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有了你们那些铁路,荒漠的诗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跳’的机会,”帕噶乃尔回答说。“因此,我们这些人虽然没有任何权利开采金矿,却——你们听明白——却可以凭好运气——发财。”

“因为您爱看过去,而不爱看现在。”约翰·曼格斯说。

“可怎么去发财呀?”少校问道。

“为什么?!因为这太不协调了!哦!我明白,你们这些英国人很习惯到遥远的地方建立殖民地,你们在新西兰架设电报线,举行万国博览会,你们认为这一切都很平常!可是这一切把像我这样的法国人的思想搞乱了,把我们对澳大利亚的想法搅成了一锅粥。”

“用‘跳’的办法,我刚才已经荣幸地告诉你们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帕噶乃尔?”格雷那万问道。

“您这‘跳’是什么意思呀?”少校再问。

“我们现在已接近黄金产地了,”他说,“要不了两天我们就会穿过亚历山大山这个富裕的地区。在1852年,大批矿工蜂拥而去的地方正是那里。当地的土著人恐怕都逃到大陆内地的荒漠里去了。其实,我们现在已经处在文明区域里,尽管表面上还看不出来,今天天黑之前我们就会跨过连接墨累河与大海的铁路线。真的,朋友们,我应该承认,我觉得在澳大利亚修铁路简直是件出人意料的奇事!”

“那是矿工之间约定俗成的惯例,这惯例常常引起斗殴和混乱,但当局一直没有办法取消。”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还生活在原始状态的澳大利亚土著部落。格雷那万心想,在澳大利亚见不到土著,是否跟在阿根廷的潘帕斯草原见不到印第安人一样事出有因呢?但帕噶乃尔告诉他,在目前的南纬线上,土著人光顾的地方主要是墨累河流域的平原,位置在此地东边一百英里处。

“说下去呀,帕噶乃尔!”麦克·纳布斯催促他说,“您这是在吊我们的胃口。”

这一大一小的参观者用了一个钟头跑遍了卡尔斯布洛克,之后便穿过一片精耕细作的田野去和他们的同伴会合。田野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场,数不清的羊群在这片名叫“低矮平原”的草地上吃草,草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牧人窝棚。紧接着便出现了沙漠,没有任何转换的空间,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是澳大利亚大自然特有的现象。辛普森沙漠的丘陵和塔朗戈威尔山是罗多县在南端尖角的标志,这尖角位于东经一百四十四度。

“那好,我继续说,大家约定,采矿中心的任何一块土地,除了重要节日,只要二十四小时没有被开采,就变成了公用地。只要老天保佑,谁抢到这块地就可以挖金子,就可以发财。所以,罗伯特,我的孩子,你就尽量去找一块被遗弃的窟窿地吧,找到了就是你的。”

在卡尔斯布洛克到处都生机勃勃,那是这类新兴城市最显著的特征。澳大利亚的城市有如那里的树木,似乎因阳光充足而永远欣欣向荣、日新月异。一些忙忙碌碌的人在街上跑来跑去;而黄金发货人则在货物运达站办公处推推挤挤。那宝贵的金属是在当地警务人员的押送下从本迪戈和亚历山大山的工厂运来的。这些人在利益的驱使下一心考虑的是自己的买卖,外来人从这些勤于赚钱的人身边走过也根本引不起他们的注意。

“帕噶乃尔先生,”玛丽·格兰特说道,“您可别给我弟弟灌输这样的思想。”

帕噶乃尔仍按老习惯带上小罗伯特,他们浏览城市的活动进行得很快,但那已足够让他对澳大利亚的城市面貌有一个大体而又准确的了解了。城里有一家银行、一座法院、一个市场、一座学校、一座教堂和成百栋砖砌的住宅,住宅活像一个模子里制造出来的。这里的一切都安排得方方正正,中间几条街道也是平行的,整整齐齐,纯粹的英国模式。再没有比这一切更简单,也没有比这一切更枯燥乏味的事了。当这个城市需要扩大时,将它的街道延长就足够了,就像孩子长高以后将他的裤子加长一样,最初的布局丝毫不会受到干扰。

“我这是在开玩笑呢,亲爱的小姐,”帕噶乃尔回答她说,“罗伯特最明白这点。他,当矿工!永远也不会!掘地、翻地、耕地,然后播种,要求土地让他收获以回报他受的苦,这无可非议。但像鼹鼠一样胡乱钻地、扒地,盲目刨地,就为了刨出一点黄金,这行当也太悲惨了,除了被上帝和人们抛弃的人,谁会去干这样的勾当!”

他们在十一点整到达一个名叫卡尔斯布洛克的举足轻重的城市,艾尔顿提议绕过这个城市,不必进城。他说,这样可以节约时间。格雷那万同他的想法一致,但永远贪新好奇的帕噶乃尔却希望参观这个城市。于是,大家决定让他听便,大车一行则继续慢慢往前走。

他们参观了几个主要的金矿之后,又走过一段供运输用的地面,那地面大部分是由石英岩、石板岩和由岩石分化的细砂子铺成的。他们最后来到银行的地界。

第二天,12月29日,他们不得不放慢了步伐,因为沿路连绵不断的小山峦将这个地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瑞士缩影。一路上不是上山就是下山,大车颠簸个不停,令人很不愉快。游子们还下车或下马步行了一段路程,不过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抱怨。

那是一幢高大的建筑,屋顶上悬挂着一面国旗。格雷那万勋爵受到银行总监的接待,总监还邀请他们参观银行。

大家就这样横穿了那条由克劳兰德到霍舍姆的邮路,那是一条灰尘极大行路人从不涉足的道路。他们在往塔尔波特郡尽头走去时曾擦过几座不算高的山冈边缘,那天晚上,寻访小队便到达了玛丽伯劳北边三英里的地方。他们不期而遇到一场小雨,在别的任何地方,这样的细雨都会浸湿土地,但这里干燥的空气却将湿气吸吮得干干净净,在这里露营一点也不会受到影响。

各个公司正是在这里储存它们从土地内部挖掘出来的黄金,银行则给客户写收条以作凭证。很久以前,首批矿工还曾遭受殖民地商人的剥削哩,商人们在矿上只付给矿工一盎司黄金五十三先令,而他们去墨尔本一转手便卖出一盎司六十五先令的好价钱!当然,商人们也冒着运输方面的风险,因为江洋大盗多如牛毛,押运队并不一定都能到达目的地。

格雷那万夫人邀请骑手们轮流去她那里做客,因为她的客厅实在太狭窄。这样一来,骑手们个个都得以消除骑马的疲劳,并且可以在与这位可爱的妇女交谈中调剂身心。格雷那万夫人在格兰特小姐的协助下,在她那流动住宅里十分殷勤地款待着客人,大家闺秀的风度表现得淋漓尽致。约翰·曼格斯当然也在每天被邀请者之列,他说话虽显严肃,却一点不引起两位妇女的反感,倒是恰恰相反哩。

银行总监给他们看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黄金标本,还向他们介绍了黄金开采各种不同方式的饶有趣味的细节。

半个小时之后,旅客们又上路了。在穿过密密的木本科含羞草树林之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毫无遮挡的原野,这片原野真是名副其实的“旷野”。零零星星的石英岩和含铁岩残片散布在灌木丛、高高的草丛和拦养牲畜的栅栏之间。再走几英里,他们那辆大车的轮子开始深深地陷进湖滩地里,那里有许多汩汩流淌的小河纵横交错,小河都半遮半掩在高大的芦苇丛中。随后,他们又经过了大片大片正在蒸发的盐碱泻湖。这一段旅途走得并不困难,还应该补充一句:也并不让人感到厌倦。

黄金被发现时大体有两种形态:卷形的金块和被剥蚀的金块。那时,金子还处在矿石的状态,上面混有冲积土或被裹在石英脉石里。因此,要开采黄金,必须根据金矿的土质采用浅挖的办法或深挖的办法。

不一会儿,马蹄铁便钉在马掌上了。于是,铁匠要了工钱转身就走,总共没说上四句话。

如果是卷金,它必定躺在急流、峡谷和沟壑的深处,根据它的大小,最上面的是金粒,然后是小薄片,最后是片状金。

“那是‘黑点’站的标记,”水手长回答说,“有了这个标记,一旦马离开‘黑点’站跑丢了,就容易找回来,而且那里的马匹有了标记就不会同别的马混淆了。”

如果相反,是剥蚀金,而裹在黄金外部的脉石又因空气的作用风化了,生金肯定会在原处聚集成堆,形成矿工们所谓的“小金袋”。这类“小金袋”往往蕴藏着一大笔财产。

至于格雷那万的那匹马,那铁匠也很快给它重新钉上了马蹄铁。铁匠事先有所准备,带来了现成的马蹄铁,不过,这马蹄铁的特别之处可逃不过少校的视线:在马蹄铁的前面部分很粗糙地切割成了三叶形。麦克·纳布斯随即让艾尔顿看看那马蹄铁。

在亚历山大山,开采金矿更为特别,金子都藏在黏土层里和石板岩的缝隙里。那里才是天然金块窝哩!幸运的矿工经常一伸手就中头彩,找到一大片矿床。

马蹄铁匠开始干活了。从他修理大车前厢的作派看,这的确是个懂行的人。他干活很灵巧,力气也非同寻常。少校观察到他手腕上有一圈肌肉陷下去的印迹,那一圈因失血而变成青黑色的印记说明那是新近受伤造成的,他穿的破旧毛线衫并没有掩盖住那新添的伤痕。麦克·纳布斯问那马蹄铁匠,他青黑色的伤痕一定很疼吧,但铁匠并不答话,只管继续干他的活。两个钟头过去之后,大车的损坏部分修好了。

参观的人仔细观看了黄金的各种标本之后,还浏览了银行里的矿物博物馆。他们在博物馆看见构成澳大利亚土壤的各种产物,那些产物还分门别类贴上了标签。黄金并不是澳大利亚惟一的资源,这个国家可以名正言顺地以珠宝盒著称于世,大自然在这个巨大的盒子里储存了它为数众多的宝贵首饰。在玻璃橱窗里熠熠生辉的有白色的黄玉,这种黄玉足可以与巴西黄玉一争高低;还有铁铝石榴石和一种碧绿而又美丽的石帘石;也有玫红尖晶石,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鲜红的晶石和一种美轮美奂的玫瑰色晶石;还有浅蓝和深蓝的蓝宝石,其中刚玉的珍贵程度就可以和马拉巴尔及西藏产的刚玉媲美;还有闪闪发光的金红石和一块产于图伦河两岸的晶亮的小粒钻石。在这些璀璨的宝石展览品里应有尽有,样样俱全,而且也不需要跑多远去寻找镶嵌的黄金。你还能要求什么呢,除非你希望看见它们全都被镶嵌成首饰了。

“我对他的了解也不比您多,船长,”艾尔顿回答说,“咱们看看再说吧。”

格雷那万对银行总监的殷勤接待表示不胜感谢之后便告辞出来,随后他们又参观了矿井。

“这工人能干这活儿吗?”约翰·曼格斯问那水手长。

帕噶乃尔无论怎样把世上的财富置之度外,也不免走一步用眼睛搜寻一下地面。他这是不由自主,同伴们再和他开玩笑,也对他无可奈何。他时时刻刻都在弯腰,捡一块小石头、一片脉石或一些石英石残片。他聚精会神地检验一番之后便立即不屑地将它们扔了出去。他这一套动作一直延续到散步结束。

真是万幸,艾尔顿既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白跑这一趟。他在第二天天一亮就赶了回来。陪他赶回来的还有一个自称是马蹄铁匠的男人。这个自称在“黑点”站干活的年轻人身材高大,健壮有力,但面相卑微,而且显得凶狠野蛮,令人一见便生反感。不过,说来说去,只要他懂行,面相又有什么重要。不管怎样,他自己也几乎没有说什么话,看来他属于那种不愿白白浪费唇舌的人。

“喂!帕噶乃尔,”少校问他,“您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呀?”

格雷那万心里倒没有别的恐惧,他最害怕的是看见艾尔顿一个人走回来,因为没有工人前来助一臂之力,大车就没法重新上路,这次旅行就很可能会为此而耽误好几天。急于求成的格雷那万恨不得立即到达目的地,他哪能容忍任何的延误!

“那还用说,”帕噶乃尔答道,“在这个黄金和宝石的国度,谁没有找到什么就等于丢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带走一块重几盎司的生金块,甚至重二十斤也成,用不着更重了。”

少校眼看着艾尔顿离开威梅拉江边的宿营地去那“黑点”站寻找马蹄铁匠,心里不免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但他并没有对别人透露他自己对此人的疑虑,他只不过对江岸周围的一切多加留神罢了。这一带村野的安详宁静倒丝毫没有受到干扰,持续几个小时的夜色退隐之后,太阳又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来了。

“您拿生金块做什么用呢,我可敬的朋友?”格雷那万问道。

第十二章 从墨尔本到桑达斯特的铁路

“噢!要找到了,我倒不会感到为难,”帕噶乃尔答道,“我会把金块捐献给我的国家!我要把它存放到法兰西银行里去……”

地理学家的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夜已阑珊,听众遂齐声对帕噶乃尔表示感谢,片刻之后,人人都安详地进入了梦乡。这时,藏在白胶树枝叶间的报时鸟规律地报着一分一秒,打破了夜的沉寂和安宁。

“谁接受您的捐献呢?”

“有,夫人,”帕噶乃尔回答说,“我经常向你们谈到雷查德。这位旅行家已经于1844年去澳大利亚北部做过一次非常出色的探险了。在1848年,他又做了第二次前往东北部的远征。不过,十七年来,他再也没有露过面。去年,著名的植物学家,墨尔本的缪勒博士曾发起过一次公开募捐以筹集远征探险的资金。那次募捐很快就完成了,于是,一支由一些勇敢的‘坐地人’组织起来、由聪明而又大胆的麦克·因泰尔指挥的队伍,于1864年6月21日离开了帕鲁江沿岸的牧场。我现在对你们讲话这一刻,他们可能已经深入大陆内地了,他们是去那里寻找雷查德的。但愿他们能成功,但愿我们自己也像他们一样找到我们十分珍爱的朋友们!”

“当然是以买铁路债券的方式啦!”

“斯图阿特之后难道就没有一个探险旅行家试图去做一些新的发现啦?”

大家对他想把金块捐献给“他的国家”的方式进行祝贺。格雷那万夫人祝愿他找到世界上最大的金块。

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格雷那万和他的同伴们一边说笑,一边浏览矿区。他们参观了大部分正在采矿的地面,地面上的矿工全都井然有序而又机械地干着活,但毫无工作干劲。

“这个人具有最高的精神力量,”格雷那万说道,“精神力量比体力更重要,它可以引导人们完成伟大的事业。苏格兰完全有理由把他算作自己的孩子并为他而自豪。”

漫步两个小时之后,帕噶乃尔瞥见一座十分体面的旅店,他建议大家进去坐坐,等待和大车会合的时刻。格雷那万夫人赞成进去坐坐,但进旅店不喝清凉饮料不成,帕噶乃尔又向旅店老板要了一些当地的饮料。

“斯图阿特于12月17日在当地居民的热烈欢呼声中进入阿德莱德城,但他的健康始终处于每况愈下的状态。不久,他在接受了地理学会颁发的金质大奖章之后,就登上了印度号轮船回到他亲爱的祖国苏格兰了。我回去以后一定能见到他[40]。”

于是,侍者给每个人送来一杯“诺伯”酒,其实,所谓的“诺伯”酒,就是格罗格酒[46],不过是酒多水少罢了。他们不是用一小杯酒倒进一大杯水里,而是用一大杯酒倒进一小杯水里,然后加点糖,就可以喝了。这饮料未免太澳大利亚化,太烈,而最使旅店老板吃惊的是,他们掺一大玻璃瓶水进“诺伯”酒,那酒又变成英国的格罗格酒了。

“见到了,夫人,”帕噶乃尔回答说,“人人都见到了,不过,个个都累得死去活来。斯图阿特吃苦最多,在他返回阿德莱德的行程中,坏血病使他的健康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在九月初,他的病痛发展非常之快,快到他以为再也见不到有人居住的县区了。他甚至在马上也坐不稳,只好躺在两匹马扛着的轿子里走。到十月末,咯血让他虚弱到了极点,于是队员们杀了一匹马给他熬汤。10月28日,他正以为自己快死了,突然一阵有益的发作救了他的命。12月10日,探险队全体队员终于到达了他们最后离开的那几个殖民地商行。

大家随即就金矿和矿工的问题聊开了。现在谈这个主题正是时候,否则再也没有机会谈了。帕噶乃尔对他适才看见的一切表示满意,不过,他也承认,从前,也就是开发亚历山大山的头几年,这里的情况更有看头。

“那些勇敢的人是否个个都回去见到了南方的朋友们呢?”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当时,”他说,“这里的土地真可谓千疮百孔,地面上到处是一队队蚂蚁一般的掘金人,那是怎样的蚂蚁呀!所有的移民都有挖金的干劲,但谁都没有预见的能力!他们来钱容易花钱也不难,挖出的黄金都被疯狂花掉了。淘金的人又酗酒又赌博,我们现在休息的这家旅店,在当时就是一个‘地狱’,当年的人都这么说。掷骰子必然引起动刀子。连警察也一筹莫展,不止一次,殖民地的总督同正规军一道前去镇压闹事的矿工。不过,他最后还是把那些无法无天的挖金人制伏了,他强迫每个开采金矿的人缴纳营业执照税,要那些人缴税当然不无困难,但无论如何,这里的社会混乱状况毕竟没有加利福尼亚那么严重。”

“在全世界引起巨大轰动的那次伟大的探险旅行由此而得到了确认。”

“掘金这个行当,”格雷那万夫人问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干呢?”

“接下去是斯图阿特和他的同伴们的签名。

“都可以干,夫人,没有必要为掘金拿个学士学位。只要胳膊有力气就行。一些人被穷困逼得走投无路,便不惜冒险,来到这里。他们大多数身无分文,稍富一点的人带一把铁锹,没钱的人则带一把刀,但所有的人干这一行的狂热是他们干任何其他正当职业不可比拟的。含金土地地面上的情景真是奇而又奇!地面上到处是帆布帐篷、油布帐篷、茅草窝棚、土坯小屋、木板小屋、树叶小屋。在棚户区的中央,政府所在地的不列颠式建筑雕梁画栋,居高临下,建筑的顶上还悬挂着大不列颠的国旗。那里还高耸着政府要员的蓝色斜纹布帐篷和黄金兑换商、黄金买卖人、非法买卖人的商厦,那些投机商人既靠这里的富人,也靠这里的穷人发财。这些家伙是有十二万分的把握发财致富的:你瞧瞧那些留长胡子穿红呢衬衫的采金矿工呀!他们成天生活在水和污泥里,周围的空气充满铁锹撞击土地的噪音,还有从地上腐烂的动物尸体散发的恶臭。令人窒息的灰尘像乌云一般包围着这群不幸的人,他们给此地过高的平均死亡率提供着数据的基础。假如他们生活在别的自然条件不如这里有益健康的国度,这群人早就大量死于伤寒病了。再说,假如这些冒死前来的淘金人能够成功也罢了!但事实是,他们付出的辛劳和惨痛大都没有得到回报!只要仔细算算,谁都会发现,如有一个掘金人致富,就有一百个,两百个,也许一千个掘金人在贫穷和绝望中死去。”

“‘在约翰·麦克·道尔·斯图阿特率领下,探险家们于1862年7月25日到达此地。他们从南部海岸出发,途经大陆中心,纵贯全澳大利亚来到印度洋岸边。他们于1861年10月26日离开阿德莱德,于1862年1月21日走出最后一个殖民站,向北前进。为纪念此一喜事,探险队员在此地升起了澳大利亚旗,并留下了远征队队长的姓名。一切顺利,愿上帝保佑女王。’”

“帕噶乃尔,您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格雷那万问学者,“人们是用什么办法采金的?”

由南到北纵贯澳大利亚

“这再简单不过,”帕噶乃尔回答说,“最早几批采金人只干淘金的活儿,法国塞文山脉有几个区域现在还这么干。但今天的公司已经有别样的做法:它们追根溯源,直找到蕴涵金片、金叶和金块的矿脉,但淘金者只管淘洗金砂,就干这个。他们挖地,他们采集他们觉得可以产金的土层,然后用水冲洗,把那宝贵的金属和土分离开来。淘金使用的工具叫‘淘金槽’或叫摇篮,出自美国。那是一个长五六尺的盒子,看上去像一口打开的棺材,里面隔成两部分。第一部分安装了一个筛孔很大的筛子,这个筛子叠在几个筛孔较小的筛子上面。长匣的第二部分下部很狭窄。把金砂放进一端的筛子里,再把水倒进去,用手摆动,或者不如说用手像摇摇篮那样摇动工具。石头子儿就留在了第一个筛子里,金属和细砂则根据自己的大小掉进其余的筛子里,泥土变成的泥浆便随水从盒子的另一端流出去了。那就是用得很普遍的淘金机。”

‘伟大的探险旅行

“但当时还是需要那样的工具。”约翰·曼格斯说道。

“如果某个旅行的人在某一天挖掘了指定的地点,他一定会找到一个白铁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份文书,文书上的字句还铭刻在我脑海里:

“当时是从发了财或破了产的淘金矿工那里买这种简单的机器,看情况而定,或者干脆不用工具。”帕噶乃尔回答说。

“接着,斯图阿特在一片林中空地上选了一棵很高大的树,把大树下部的树枝砍掉,然后在树梢上升起一面迎风招展的澳大利亚旗。就在这棵树的树皮上还刻上了这几个字:‘请于南边一尺处掘地。’”

“那又用什么代替工具呢?”玛丽·格兰特问道。

“第二天,特林去探察,看是否能从西南边走到阿德莱德江的出海口。然而,那一带的土地沼泽太多,不利于坐骑行走,他只好放弃了。

“用一个盘子,我亲爱的玛丽,一个简单的铁盘。他们簸扬含金土就像簸扬麦子一样。只不过簸后拾拣的不是麦粒,而有时是金粒。在头一年,不止一个矿工不花别的钱就发了财。你们瞧,朋友们,当时日子还好过吧,尽管一双靴子要卖一百五十法郎,一杯柠檬饮料要卖六先令!打头阵的人总有打头阵的道理。当时到处都是黄金,黄金的数量相当丰富,就在地层表面。小河小溪就在金属河床上流淌,甚至在墨尔本大街上都能找到金子。当时还有人用金粉铺路哩。因此,从1852年1月26日到该年的2月24日,在政府监督下,由亚历山大山运到墨尔本的宝贵的黄金价值竟达到八百二十三万八千七百五十法郎,平均每天运回价值十六万四千七百二十五法郎的黄金。”

“斯图阿特为了实践他对总督理查·麦克唐纳爵士做过的许诺,在印度洋的波涛里洗了手,也洗了脚和脸。他随后回到沟谷,在一棵树上刻下了自己姓名的首字母:J. M. D. S. 。于是,他们在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旁安排宿营。

“和俄罗斯沙皇的年俸差不多。”格雷那万说道。

“这是第四次纵贯澳洲大陆的探险旅行。

“可怜的沙皇!”少校响应道。

“斯图阿特又走了几步:原来他已站在印度洋海岸上了!‘大海!大海!’惊呆了的特林大叫道。其余的人也跑了过来,于是,他们吼出三声长长的‘乌拉!’向印度洋致敬。

“有没有突然发大财的?”格雷那万夫人问。

“7月24日,在他从阿德莱德出发九个月之后,斯图阿特在清晨8时20分启程往北行进,他有意在当天就到达大海边。那一带略微高一些,随处可见铁砂石与火山熔岩;树木变矮小了,一眼看上去就是海边植物。前面出现了一条冲积形成的沟谷,沟谷的那一面生长着茂密的小灌木。斯图阿特已经清晰地听见了惊涛拍岸的声音,但他对同伴们只字未提。他们钻进了一片矮树林,野葡萄藤蔓将树林堵得水泄不通。

“有几个,夫人。”

“7月22日,星期二,斯图阿特一行在凉水沼泽地宿营,那一带密密麻麻的小溪经常切断他们的去路,使他们颇感不便。于是,斯图阿特派遣三个同伴去寻找可以行走的道路。第二天,他们时而绕过无法逾越的河汊,时而陷入泥泞不堪的地段。他们后来到达一带较高的平原,芳草萋萋的平原上长着一丛丛的胶树和一些树皮多纤维的大树,树丛间有大雁、白和各种野性极强的水鸟飞来飞去。至于当地土著人,不是没有,就是很少,只有几缕野营的炊烟在远处袅袅升腾。

“您知道他们的事吗?”格雷那万问道。

“远征队从那个地点出发,往北边和西北边斜插过去,想穿过一个覆盖着砂岩和含铁岩石的地带找到阿德莱德江的发源地,阿德莱德江是流入范迪门湾的一条大江。于是,探险队穿过阿纳姆地,这个地区随处可见供食用的棕芽菜、竹子、松树和露兜树。阿德莱德江越来越宽了,江岸逐渐变成了沼泽湿地:原来大海已经很近了。

“那还用说!”帕噶乃尔说,“1852年,在巴拉拉特县,有人找到一个块金重五百七十三盎司;另一个人在吉普斯兰找到一个块金重七百八十二盎司;在1861年,又有人找到一块金锭重八百三十四盎司。末了,也在巴拉拉特县,一位矿工发现了一个重六十五公斤的块金,以每半公斤一千七百二十二法郎计算,那块金约值二十二万三千八百六十法郎。一镐下去挖出一万一千法郎的年金,那真是成功的一镐呀!”

“那个地区变得美不胜收了:如果‘坐地人’见到它的牧场,一定会心花怒放,而且真会发财;那里的桉树也高得如有神助。斯图阿特惊喜之余,继续轻松往前赶路。他随后到达斯特兰威河与雷查德发现的罗珀河河岸,这两条河的河水都汩汩流淌在浓密的棕榈树丛间,如此茂盛的棕榈树堪称典型的热带植物。在那里聚居着一些土著人部落,土著人无不拱手欢迎这些探险家。

“自发现那些金矿以来,黄金生产是以什么样的比例递增的呢?”约翰·曼格斯问道。

“于是,斯图阿特决定改变宿营地,他果然将营地朝北边移动到豪威尔沼泽地里去了。后来,他再尝试往东走,竟在芳草茂密的平原上看见了不算宽的代利河,他随即溯流而上,走了近三十英里。

“增产的比率可大了,我亲爱的约翰。在本世纪初,黄金生产的年增幅仅仅为四千七百万法郎。现在,把欧洲、亚洲和美洲的金矿都计算在内,估计年产九亿法郎的黄金,差不多十亿了。”

“纽卡斯尔沃特湖今后应该是他们探险新尝试的根据地。斯图阿特身处莽莽丛林的包围之中,曾多次试图往北边和东北边冲过去,但全都枉费力气。想往西去维多利亚江也遭遇同样的失败,因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荆棘丛挡住了一切出路。

“这么说,帕噶乃尔先生,”小罗伯特说道,“就在我们停留的这个地方,就在我们脚下,也许会有许多黄金吧?”

“南澳大利亚的议会热烈赞助了这次新的远征,投票表决拨给他们两千英镑补助费。斯图阿特以自己先驱者的经验做好了尽可能完善的准备。同他一起远征的有他的朋友,博物学家瓦特豪斯、特林和凯克威克,他昔日的伙伴伍德佛德和奥德,总共十位。他带走二十个美洲羊皮袋,每个羊皮袋可以有七加仑的容量。1862年4月5日,远征队在纽卡斯尔沃特湖集合了,此地位于南纬十八度以上,斯图阿特过去还没有能越过这个地点。他这次旅行的路线是大体沿着东经一百三十一度线走,因此,比伯克走过的路线偏西七度。

“可不是,我的孩子,有几百万哩!我们就走在几百万上面呀!不过,我们在这上面走,是因为我们蔑视黄金!”

“您问斯图阿特吗?”帕噶乃尔说道,“噢!斯图阿特比前面几位幸运多了,而且他在澳大利亚历史上也闻名遐迩。从1848年开始,朋友们,你们的老乡约翰·麦克·道尔·斯图阿特就陪同斯图特在阿德莱德北边的荒漠里进行探险旅行。在1860年,他只带了两个人便试图进入澳大利亚内陆,但没有成功。不过,斯图阿特可不是一个容易气馁的人。在1861年1月1日,他带领十一个果敢的人离开了千贝斯河,一口气走到离卡奔塔利亚湾约二百四十公里的地方才停下来。但是,后来由于给养奇缺,他们不得不回到阿德莱德,不过回程并没有穿过那令人胆寒的大陆内地。后来,这位勇士又去碰运气了,他组织了第三支远征队,这次,远征队兴许能够达到大家梦寐以求的目的。

“那么,澳大利亚是一个幸运的国家啦?”

“那么斯图阿特呢?”格雷那万问道,他想扭转大家如此伤心的思路。

“那倒不是,罗伯特,”地理学家回答说,“产金的国家从来就不幸运。那些国家养育的百姓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那里从来出不了强健勤劳的人。你看看巴西、墨西哥、加利福尼亚和澳大利亚!这些国家在十九世纪落后到什么地步了?我的孩子,最典型的福地不是产金之地,而是产铁之地!”

“但愿上帝能听见您的话!”年轻姑娘答道。

第十五章 澳新日报

“从来没有,”帕噶乃尔也补充说,“我亲爱的小姐,我再说一遍:从来没有。而且澳大利亚人是很好客的。”

1月2日,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远征队员们越过了产金地区的区界和塔尔波特郡的郡界,这时,马蹄正嗒嗒嗒走在达胡西亚郡尘土飞扬的小路上。几个钟头之后,他们渡过了科尔班江以及坎帕斯普江,两江分别位于东经一百四十四度三十五分和一百四十四度四十五分。到现在,一半的旅程已经走完了,再用十五天顺利穿过那片土地,小队就可以到达图福湾岸边。

“格兰特小姐!格兰特小姐!”约翰·曼格斯大声说道,“他们吃那么多苦头,是因为他们不顾一切进入了澳洲内地!但格兰特船长却不同,他是落入了当地土著人的手里,就像探险家金一样。他也会像金那样得救的!您的父亲可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样险恶的情况!”

此外,所有的人身体都很健康,帕噶乃尔关于当地气候有益健康的许诺正在成为现实。湿气很少或者根本没有湿气,炎热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马匹和套牛没有因为气候而显得痛苦,人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

“父亲!我可怜的父亲!”她喃喃说道。

从康登桥出发到现在,行路的秩序有了一些改变。艾尔顿一得知火车出轨的惨祸是由罪行造成的,便不得不采取一些预防措施,而在此之前,这些措施是毫无用处的。现在,几个狩猎的男士必须时刻盯住牛拉大车;在宿营的时刻,总有一位男士值班。他们武器上的雷管不分昼夜,及时更新。可以肯定的是,有一帮坏人正在乡野流窜,尽管还没有任何迹象让他们即刻产生恐惧之心,还是应该做好准备应对一切突发事件。

帕噶乃尔讲的故事在听众的脑海里留下了悲怆的印象,人人都不禁联想到了格兰特船长的遭遇,他兴许也和伯克一行人一样漂泊在这个凶多吉少的大陆内地吧。那几个布里塔尼亚号海难事故的落难者是否逃脱了置大量英勇无畏的先驱者于死地的艰难险阻?这种对照是自然而然进行的,无怪玛丽·格兰特眼里噙满了泪水。

不用说,这些预防措施都是背着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安排操持的:因为格雷那万不愿让她们受到惊吓。

“金害怕极了,又不知如何是好,便跑去找澳大利亚的部落。当他回到宿营地时,威尔斯也刚刚死去。至于金本人,他后来被几个当地土著人收留下来,九月份又被豪威特先生领导的一支探险远征队找到了。原来这支远征队是派去寻找伯克,同时也寻找麦克·金莱和兰茨伯劳的。因此,四位穿越澳大利亚大陆内地的探险旅行家中,只有一位活了下来。”

实际上,做出这样的安排是理所当然的,稍有不慎,甚至有丝毫的疏忽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还不止格雷那万一个人担心发生这类情况,在那些偏远的村镇和畜牧站,居民和“坐地人”都得采取各种防备措施对付一切攻击和突然袭击。在夜幕降临时,家家户户都紧关门窗,家养的狗也被放到栅栏周边,稍有动静,家狗便汪汪叫起来。傍晚,在集合放牧的多批畜群归家时,没有一个牧羊人不把自己的马枪挂在马鞍架上。康登桥发生惨案的消息一传到这些地方,这里的人就更有理由加紧实行原本有些过分的预防措施了。不少移殖民一到傍晚就紧闭门户,而他们昔日是从不关门关窗睡觉的。

“伯克把金叫到自己跟前,说:‘我只有几个钟头好活了。这是我的手表和我的旅行日志。我希望在我死的时候,您放一枝手枪在我的右手里,而且,我死的时候是怎样的姿势,就让我保持怎样的姿势,不要掩埋我!’伯克说完这些话便不再言语了。他是在第二天早上八点整去世的。

这个州的行政当局本身也表现出对预防措施极大的热情,行政长官派出一些本地人组成的宪兵队到乡村值勤,邮电交通还受到特别的保护。在此之前,邮车一直在没有人押运的情况下奔驰在各条大路上。然而,就在这天,恰恰在格雷那万一行人穿过从基尔摩尔到希斯考特的公路时,快邮车以最大的速度从那里飞也似的跑过去,马蹄掀起了一团团尘土。但尽管邮车一晃即过,格雷那万仍然看见了站在车门边的押运警察身上挂的马枪闪闪发光。这样的情景让大家感觉又回到了刚发现金矿那不堪回首的时代,那时,欧洲的一些社会渣滓都蜂拥到了澳大利亚大陆。

“就在那一刻,伯克不顾威尔斯的意见,考虑去位于霍普莱斯山附近、离威尔斯要塞约二百四十公里的澳大利亚殖民地商行。于是,两个伙伴按照伯克的意见上路了。剩下的两匹骆驼,一匹已在库珀江一条泥泞不堪的支流里丧了命,另一匹连迈步都做不到,必须把它杀掉,用它的肉充饥。他们带的干粮很快就吃光了,三个倒霉的人只好勉强以当地人叫‘纳豆’的一种水生植物填肚子,这种植物的芽孢可以食用。他们害怕缺水,也怕没有运水的工具,所以根本不敢离开库珀江的江岸。后来,一次意外事故烧毁了他们搭建的草棚和所有露营所需的全部衣物,一切都完了!只有死路一条!

穿过基尔摩尔公路之后又走了一英里,大车便进入了一片巨树构成的森林。格雷那万一行自离开贝努伊角以来,还是第一次深入这样的大森林,这种森林往往一连覆盖好几经度的面积。

“是的,离开了!就在他们到达的那一天,那真是厄运当头逃不掉呀!布拉赫留下了一张纸条,那纸条就是在不到七个钟头之前写的!伯克根本不敢想像会追上他们,这三个被抛弃的苦命人只好利用布拉赫储存的食品先恢复一下体力,但他们没有交通工具,而那里离达令河还有约六百公里呢。

大家一看见高达二百英尺的桉树便禁不住惊喜得大叫起来,桉树的海绵状树皮竟有五寸厚!桉树的主干由多人合抱,其圆周长度足有二十英尺,树身上还挂着一道道芳香的树脂液。这些巨型桉树离地面一般都有一百五十英尺高;没有一根枝干,也没有一根枝桠或随意长出的嫩枝,甚至没有一个疙瘩破坏树干完整的轮廓,车工的巧手恐怕也旋不出那样光滑的物件。

“离开了!”小罗伯特吃惊地嚷道。

这些大树的直径完全一样,一片森林就有几百棵,看上去就像几百个巨型柱子。圆形的树冠长在高得出奇的树顶上,树枝的顶端长着互生的树叶,一朵朵孤零零的花垂在树叶的叶腋里,花托活像倒放的瓶子。

“其实,他们在四月份到达库珀河谷时,已经只剩下三个人了。格莱因过度劳累而一命呜呼,又有四匹骆驼先后死去。不过,驻守威尔斯要塞的布拉赫连同储存的粮食还等着他们呢,只要伯克能够到达那里,他和他的同伴们就得救了。所以他们以双倍的毅力又艰难而缓慢地走了几天。4月21日,他们远远瞧见了要塞的绿篱,他们终于到达那里了!而正是在那一天,布拉赫在白白等待了五个月之后,终于离开了要塞。”

在那常年碧绿的天幕下,空气可以自由流通,不断的通风换气因而吸干了周围的潮气。马匹、牛群和车辆都可以轻松走在树距很宽的大树间,自然生长的大树看上去就像采伐树林时安插的桩标。这里既不是荆棘丛生树丛密集的树林,也不是原始森林,因为原始森林里到处摆着砍倒了的树干和纠集的藤蔓,只有铁和火能对付那些树干和藤蔓,为开拓者开辟道路。

“那次探险旅行所经历的波折、险情和痛苦,我们知道得并不确切,因为在探险者日志里缺少这类记载。但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

在这里,并不稠密的大树下伸展着地毯一般的草坪,树梢则构成一片片醉人的绿色。在一望无际的路途上耸立着一根根容貌果敢的擎天柱;这里没有树阴,总的说来,也谈不上凉爽。树林里有一种亮光显得很特别,宛如从薄薄的纱布透进来的微光;这里的树影很规整,地面上的闪光也十分清晰。这一切加起来构成一派奇特的景观,给人一种全新的印象。大洋洲的森林与新大陆的森林截然不同,这里的桉树,即本地土生土长的“塔拉”,属于品种多得不胜枚举的爱神木科,“塔拉”乃是澳大利亚植物群里最典型的一种树。

“没有,夫人,”帕噶乃尔答道,“他们越往前走,脚下的那片沼泽地越往下陷,而且,他们一定是想回到留在威尔斯要塞的同伴们身边。我向你们保证,他们的回头路是走得很凄凉的!简直就是拖着腿在走,虚弱不堪,精疲力竭,就这样伯克和他的伙伴还是回到了格莱和金的身边。接着,远征队又从原路南下,朝库珀江的方向走去。

在那一个个绿色圆屋顶似的树冠之下树阴之所以不浓密,树影之所以不漆黑,是因为桉树叶子生长的布局十分奇特而又与众不同:没有一片叶子正面朝向太阳,而所有叶子锋利的侧边却都向阳。人的眼睛只能看见那奇特树叶的侧面,因此,阳光得以透过竖起的叶子直接洒到地上,有如它们透过开启的百叶窗片射进房屋里边。

“这么说,”格雷那万夫人说道,“那些大无畏的人没能继续往前走?”

探访队员们个个都注意到了这点,而且显得十分诧异。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特别的生长布局呢?这个问题自然而然提给了帕噶乃尔,那位不会被任何问题难倒的学者立即做了回答。

“后来,一连串的沼泽地显示出前面已经靠近大洋了。有一匹骆驼就死在了那里,其余的骆驼也不愿再往前走了。金和格莱不得不留下来和牲口在一起,只有伯克和威尔斯继续往北边步行。他们克服了巨大的艰险,尽管他们在旅行日志里对那些艰难险阻描写得含糊其辞,他们总算到达了一处能看见涨潮淹没沼泽的地方,但他们并没有看见大洋。那是发生在1861年2月11日的事情。”

“让我感到吃惊的,”他说,“并不是大自然的奇异:大自然行事自有它的道理,但我们的植物学家们却老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大自然给这些树木如此特别的树叶并没有搞错;但人们把这种树称为‘桉树’却大错特错了。”

“1月12日,北边出现了几个砂岩山峦,其中有佛伯斯山,他们还看见绵延不断的花岗岩山岭,当地人叫做“绵山”。在这里,谁走路都会不胜疲惫,不过,人还可以勉强前进,但牲口就不行了,它们根本就拒绝往前走。“走来走去都还在绵山里!骆驼害怕得直出汗!”伯克在他的旅行日志里这样写道。不过,探险家们仍然以过人的毅力到达了托乃尔江畔,随后又来到了弗林德斯河上游。斯托克斯在1841年曾发现过弗林德斯河,这条河在两岸茂密的棕树林和桉树林的掩映下流入卡奔塔利亚湾。

“桉树是什么意思呢?”玛丽·格兰特问道。

“1月7日,他们在烈日炙烤下通过了南回归线。他们不止一次被沙漠地带令人失望的海市蜃楼现象迷惑,往往找不到水喝,有时只有靠暴风骤雨的洗礼凉快凉快。他们也不时碰上几个飘泊的当地土著人,他们对这些人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总而言之,这条既没有湖泊,也没有江河山岳的道路再有多大的困难也难不住他们。

“这个词来自希腊文,意思是:‘我遮阴出色。’人们有意用希腊文来犯这个错误,以便这个错误不那么显眼,但桉树‘遮阴’并不好,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四个人准备好便出发了。他们艰难地穿过了一片遍地石头的荒漠,来到艾尔江上,这里就是斯图特于1845年达到的极限之地。他们尽量准确地沿着东经一百四十度线继续朝北方走去。

“大家同意这点,亲爱的帕噶乃尔,”格雷那万说道,“现在,您还是告诉我们,为什么桉树叶那样生长?”

“在这里,探险队的队员们滞留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找到去北边的有供水保障的可行之路。后来,他们历经千难万险,总算来到了一处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他们把这地方叫做威尔斯要塞,并将要塞建造成位于墨尔本去卡奔塔利亚湾中途的有绿篱环绕的接待站。也是在这里,伯克把他的探险队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队由布拉赫领导,他们必须在威尔斯要塞停留三个月,如果食品储备允许,还可以留更长时间,一直等到另一队归来。另一队的组成人员只有伯克、金、格莱和威尔斯。他们带走六匹骆驼、三个月的食品,即三担[38]面粉、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燕麦粉、一担风干马肉、一百斤咸猪肉和肥猪肉、三十斤饼干,这一切都是为走六百法里[39]来回食用的。

“纯粹出于物理的原因,朋友们,”帕噶乃尔答道,“而且你们不难理解这个原因。在这个地区,气候干燥,雨水稀少,土壤干涸,什么树都不需要风,叶子也不需要阳光。这地方不够潮湿,植物就缺乏汁液,因此,那些窄窄的树叶就要设法自己保护自己,避开阳光以预防过度的蒸发。这就说明了它们为什么侧面向着太阳,而不正面接受阳光的作用。世上再没有比树叶更聪明的东西了。”

“在梅宁第业,他们发现自己带的行李太累赘。行李引起的不方便,加上伯克性格有些粗暴,在探险队里引起了龃龉。骆驼队的头头兰代尔斯以及他手下的几个印度兵便离开了探险远征队,回到了达令河河岸。伯克则继续往前走。他们有时经过水草丰美的牧场,有时又遭遇水源奇缺的石子路,但他仍然往库珀江的方向前进。到11月20日,他领导的探险队已经走了整整三个月,他随即在库珀江江岸建立了第一个储粮库。

“也没有比树叶更自私的东西!”少校反驳他说,“树叶只考虑自己,却一点不为旅行的人们着想。”

“1860年8月20日,在墨尔本皇家学会的赞助下,一位名叫罗伯特·奥哈拉·伯克的曾任卡斯脱迈讷警务督察的爱尔兰退职军官启程了。随同他出发的还有十一个人,其中有杰出的青年天文学家威廉·约翰·威尔斯、柏克莱尔博士、植物学家格莱、印度军团的青年军官金、兰代尔斯、布拉赫,还有几个殖民军中的印度兵。二十五匹马和二十五头骆驼负责运载旅行的人们、他们的行李和十八个月的食物。远征队准备先沿着库珀江溯流而上,去位于北部海岸线上的卡奔塔利亚湾。队员们相当顺利地渡过了墨累河和达令河,来到殖民地边界的梅宁第业畜牧站。

人人都有点赞成麦克·纳布斯的看法,只有帕噶乃尔例外,他一边擦拭额头,一边庆幸自己在没有树阴的树下行走。不过,树叶的这种姿势毕竟使人感到遗憾,因为旅行的人们没有任何东西足以对抗灼热的太阳,穿过这些树林的时间往往又特别长,因此,这段路程就格外艰苦。

“伯克和斯图阿特才是我要给你们讲述的两位大无畏的探险家,现在,我就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讲他们俩的经历。

牛拉大车一整天都在那没完没了的一排排桉树间行走,旅行者们一路上既没有见到一头四足野兽,也没有碰到一个土著人。森林中有些树的树顶上住着几只白鹦,但树顶太高,几乎看不清楚,而且,白鹦的唧唧喳喳也变成了低声啁啾,几乎听不出来。有时,一大群虎皮鹦鹉飞过远远的小路,使那条小路在刹那间变得色彩斑斓。但总的说来,这个广阔的绿色殿堂仍然处在深沉的静谧之中,只有马蹄声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以及大车车轮的吱嘎声和艾尔顿为刺激懒洋洋的套牛而发出的几声吆喝不时打破这无边无际的寂寥气氛。

“朋友们,你们一定还记得我在邓肯号上给你们列举探险旅行家名字的事,少校当然更不会忘记。在所有竭力想进入澳大利亚大陆内陆的探险家中,只有四位得以从南部到北部或从北部到南部穿过了内陆。他们是:伯克,在1860年和1861年;麦克·金莱,在1861年和1862年;兰茨伯劳,在1862年;还有斯图阿特也在1862年。我不会讲很多关于麦克·金莱和兰茨伯劳的事,麦克·金莱是从阿德莱德出发到达卡奔塔利亚湾的;兰茨伯劳又从卡奔塔利亚湾出发到达墨尔本,他们两人都是由澳大利亚一些委员会派出去寻找伯克的,而伯克却再也没有露过面,而且永远也回不来了。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一片桉树脚下宿营,那片桉树有刚刚遭遇火焚的痕迹,它们像工厂的烟囱一般立在那里,因为它们的树心从上到下都被火烧空了。尽管它们只剩下了一张皮,却仍然活得健康。不过,“坐地人”或当地土著人这种坏习惯最终会毁掉这片美不胜收的树林,这片森林也会像黎巴嫩的雪松一样消失,当时在那里野营的人们曾不慎把那一片有四百年树龄的雪松焚毁了。

帕噶乃尔真是求之不得。他的听众们躺在一株非常漂亮的大树下,雪茄烟冒出的烟雾袅袅升腾,不一会儿便升到影影绰绰的树叶间了。这位地理学家对自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记忆力信心十足,忙不迭打开了话匣子。

奥尔比奈特采纳帕嘎乃尔的建议,去一棵空心树干里点火做晚饭。他一点燃,火苗就往上蹿,炊烟随即消失在密密的深色树叶间。为了平安过夜,他们采取了必要的预防措施:艾尔顿、穆拉第、威尔逊和约翰·曼格斯轮流值勤,一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刻。

晚餐结束后,大家争着寻找借口,变着法儿避免在这美丽的夜晚早早进入梦乡。格雷那万夫人要她身边的人都同意请帕噶乃尔讲故事,今天请他介绍的是澳大利亚伟大的探险旅行家,再说,这个故事是他老早就答应讲述的。

1月3日,他们整天行走在一望无际的森林里。在这里,对称的道路仿佛越走越多,越走越长,让人感到永远也走不到头了。不过,接近傍晚时,一排排桉树开始稀疏了,再走几英里,他们来到一片小小的平原,前面出现了一片整齐的房屋。

奥尔比奈特先生早已在帐篷下摆上了晚饭。大家就座了。这顿晚餐最成功的菜是烩串烤鹦鹉,威尔逊麻利地猎获了好几只鹦鹉,管家则娴熟地进行了烹调。

“是塞缪尔!”帕嘎乃尔惊喜地大叫,“那是我们离开维多利亚州之前遇到的最后一座城市。”

散步的人们有时躺在岸边倾听汩汩流淌的江水声,有时漫无目的地在木本含羞草树丛间徜徉,就这样,他们在欣赏美丽的大自然中度过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黄昏飞快逝去,他们离营地还有半英里路时,夜幕倏忽而至,使他们措手不及。他们在返回驻地的途中无法依靠北斗星辨认方向,因为在南半球是看不见北斗星的,只好依靠在天顶和地平线之间闪闪烁烁的南极十字座。

“那城市重要吗?”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那天剩下的时间,大家是在闲聊和散步中度过的。游子们走遍了威梅拉江的江岸,边聊天,边欣赏周围的风景。岸边的灰鹤和白盧见他们走近,便用嘶哑的嗓子叫着逃走了。缎纹鸟躲在野无花果的高枝上;黄鹂和斑䳭等小鸟在百合花属植物漂亮的枝梗间飞来舞去;翠鸟放弃了习以为常的捕鱼活动,而属于更文明的鹦鹉科的小鸟,如七彩羽毛璀璨夺目的“青山”鸟、红头黄颈的小“罗西”、羽毛红蓝相间的“罗丽”鸟,却在花团锦簇的胶树树梢上继续发出震耳欲聋的聒噪声。

“夫人,”帕嘎乃尔回答道,“那不过是一个堂区,现在正逐渐变成城市。”

第十一章 伯克与斯图阿特

“我们去那里能不能找到一家像样的旅馆?”格雷那万问。

片刻之后,那水手长骑上威尔逊的马,在一排排茂密的木本含羞草树丛后消失了。

“但愿能找到。”地理学家回答说。

“那您就去吧,我们在威梅拉江岸上宿营,等您回来。”

“那好吧,我们进城去,因为我想,我们两位勇敢的女士不会不愿意去那里休息一夜。”

“也许要十五个钟头,”艾尔顿回答说,“但不会再多了。”

“我亲爱的爱德华,”格雷那万夫人回答说,“玛丽和我都接受这个建议,但条件是,这不会麻烦别人,也不会延误行程。”

“好,您去吧,我的好艾尔顿,”格雷那万说道,“您跑这一趟再回到营地需要多少时间呢?”

“一点不会,”格雷那万答道,“我们的套牛已经很疲乏了,而且,我们明天天一亮就启程。”

这些意外的故障都需要马上修理。大家正面面相觑,显得相当尴尬时,艾尔顿忽然提出建议,要去北边二十英里处的“黑点”站找一位马蹄铁匠。

当时是夜里九点,正在接近地平线的月亮从侧面洒出亮光,月光却淹没在雾霭里了。黑暗渐渐变得深沉。格雷那万的旅行小队全体队员都在帕嘎乃尔的带领下走进了塞缪尔宽阔的街道,这位地理学家仿佛永远对他未曾见过的事物了如指掌。这时,他依靠自己的本能指引,直接来到康拜尔北方不列颠旅馆。

不过,大车的前车厢已经被刚才的碰撞损坏了,格雷那万的坐骑也失去了前蹄的马蹄铁。

有人前来把马匹和套牛牵到马厩里,大车也放进了车库,旅客也被分别请到相当舒适的房间里。十点整,用餐的人都入了座,此前,奥尔比奈特还以主人的眼光检查了桌上的饭菜。帕嘎乃尔拉着小罗伯特去城里转了一圈,他回来后只三言两语谈到他夜游的印象,因为他的确什么也没有看见。

幸好艾尔顿下死劲一扳,大车才得以靠近彼岸。这时,牛和马都感到脚下的河床在斜着往上升,片刻之后,人畜都稳当地到达了对岸。他们虽然庆幸有惊无险,浑身却都湿透了。

不过,随便哪个人,只要不像他那么粗心大意,都会注意到塞缪尔大街上也有一些动静:到处都有一堆一堆的人,而且人数还越来越多。他们有的在家门口聊天;有的带着真正的担忧在互相问讯;有的在高声朗读当天的报纸,而且加以评论或相互争论。再马虎的人也能捕捉到这些征象,但帕嘎乃尔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可是就在这一刻,发生了一次难以逆料的碰撞:喀嚓一声,大车歪到了令人担忧的角度,连两位女乘客的脚都泡到了水里。尽管格雷那万和约翰·曼格斯紧紧抓住大车的侧栏,整个大车仍然开始失去了控制。这一刻真是惊心动魄。

少校却不一样,他不需走很远,甚至不出旅馆大门就能猜出这个小城正在担惊受怕。他同那饶舌的旅馆主人迪克森聊了十分钟,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大车走到威梅拉的河床中间一直很顺利,然而,从这里开始,河水越来越深,波浪越来越大,甚至漫过了轮缘。几头牛万一被水推到可以过河的浅滩以外,它们很可能站立不稳,连车带人拖下水去。这时,艾尔顿表现得英勇无畏,他跳进水里,使劲抓住牛角,终于把套牛引上了正路。

但他只字不提。不过,在晚饭结束之后,等格雷那万夫人、玛丽·格兰特和小罗伯特都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了时,他才拦住同伴们,对他们说道:

于是,骑马的人们先过来把那笨重的牛车团团围住,大伙儿随即坚定地进入了威梅拉江。按常规,当大车试图这样渡江时,一定要在大车周围系上一连串的空桶,以保持大车浮在水面上。然而,这里不存在这种救生圈,因此,大家不得不依靠牛的聪明灵巧和驭手艾尔顿的谨慎。艾尔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挥着套车的牲口;少校和两个水手在前头几图瓦兹的地方冲破急流领先前进,格雷那万和约翰·曼格斯则在大车两边随时准备着救助两位女乘客;帕噶乃尔和罗伯特殿后。

“大家已经知道桑达斯特铁路犯罪团伙是哪些人了。”

“那好吧,艾尔顿,”格雷那万说道,“我信任您。”

“他们被抓住了吗?”艾尔顿忙不迭问道。

“完全没有必要。我这几头牛走得很稳当,而且我可以负责让它们走可靠的路线。”

“没有。”麦克·纳布斯回答说,他似乎没有在意那水手长慌忙询问的态度,再说,在这种情况下,慌忙询问也是合乎常理的。

“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有必要离开大车吗?”

“可惜啦。”艾尔顿又补充一句。

“没有别的办法,爵士,”艾尔顿回答说,“但我觉得从这里过江似乎没什么危险。我们会对付过去的。”

“那么,他们认为是谁犯的罪?”格雷那万问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渡过这条江?”格雷那万问水手长。

“您看吧,”少校边说边递给他一份《澳大利亚与新西兰日报》,“您看了就会发现那位警官的考虑没有错。”

看来大车可以进入这一带浅滩而不至于冒很大的危险。

于是,格雷那万开始大声朗读下面这一段:

这时,大车停在一片绿草如茵的江岸上,长长的绿草像流苏一般垂在湍急的江水水面上。那里既没有木筏,也没有桥,但,渡江是无法避免的,艾尔顿遂忙着到处寻找可以渡江的地方。在往上游走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威梅拉江显得稍浅一些,他便决定从这里渡江到达彼岸。他探测了各个不同的地方,都证明水深只有三英尺。

“悉尼,1866年1月2日讯——人们还记得,在去年12月29日到30日的夜间,在墨尔本?桑达斯特铁路离卡斯脱曼五英里的康登桥上曾发生一起事故。一列全速前进中的十一时四十五分的夜间快车在卢顿江上坠毁。

宽半英里的威梅拉江在两边成行的胶树和金合欢树之间汩汩流淌着,汪洋的江水十分清澈。一株株桃金娘科植物,枝叶繁茂,婀娜多姿,树高可达一丈五尺,而且红花似火,煞是好看。成千上万的小鸟在翠绿的细枝桠间飞来飞去,其中有黄鹂、燕雀、金翅鸽,还有唧唧喳喳的鹦鹉。在下面,有一对黑天鹅夫妻在水面上嬉戏,看上去腼腆胆怯,难于接近。这一对澳大利亚水中的珍禽转眼间便在威梅拉江江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威梅拉江却执拗地灌溉着周边景色迷人的田野。

“当时,康登桥正为列车过桥而一直开放着。

翌日十一时,大车来到威梅拉江江岸,地处东经一百四十三度。

“事故之后曾发生多起盗窃。在离康登桥半英里处找到的守桥人尸体证明,此次灾难乃是预谋犯罪造成的恶果。

傍晚,探寻小队在离隆斯达尔湖五英里处宿营,此地北边耸立着德拉蒙山,南边有德莱邓山不算高的山峰挡住地平线。

“原来,验尸官调查结果显示,此罪行的元凶系半年前从珀斯苦役监狱潜逃之犯罪团伙,该监狱位于西澳大利亚,当时此批囚犯即将转运至诺福克岛[47]

罗伯特心甘情愿地听了这一堂天文地理课,后来还得知维多利亚州的平均温度可以达到七十四华氏度,合二十三点三三摄氏度。

“该批流窜犯数量为二十九人,受一个名叫本·乔伊斯的人指挥,此人原系最危险的匪徒,于近几月到达澳大利亚,目前尚不知其所乘船只之船名,司法部门对此人也从未能绳之以法。

“那么,我的孩子,现在你知道了,就别忘记啦。”

“特敦请各市市民、移殖民以及各畜牧站之‘坐地人’提高警惕,并及时将所掌握有助于搜寻歹徒之一切线索报告总监。

“我还真没有想到过这一点。”罗伯特回答说。

总监J. P. 米切尔”

“所以,当我们说,‘在冬季’,太阳离地球更近,这只对我们这些居住在北半球的人来说是对的。”

格雷那万念完这篇文章后,麦克·纳布斯朝帕噶乃尔转过身来,对他说:

“原来是这样,帕噶乃尔先生。”

“您也看见了,帕噶乃尔,在澳大利亚完全可能有流窜犯。”

“正因为地球离太阳近,南半球各地区在夏天就比北半球各地区在夏天更热。”

“有越狱的流窜犯,这显而易见!”帕噶乃尔回答说,“但正式收留的流放犯却没有,这类犯人是不允许呆在这里的。”

“我懂……”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已经在这里了,”格雷纳万又说,“不过,我不认为他们的存在会改变我们的计划甚至阻止我们继续旅行。约翰,你怎么想?”

“是呀,因为正好在这段时间地球离太阳更近……你懂不懂?”

约翰·曼格斯没有立即回答,他在犹豫:既怕放弃已经开始的寻觅会给格兰特船长的两个孩子带来痛苦,又怕继续下去万一遭遇流窜犯会让这次远征遭受重大损失。

“是夏季。”罗伯特答道。

“假如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没有和我们一道出行,”他回答说,“我才不在意这帮坏蛋哩。”

“你好好想想,”帕噶乃尔又说,“当我们在那边,在欧洲,正好是冬季时,在这边,在与欧洲相对应的澳大利亚,应该是什么季节?”

格雷那万完全理解约翰的话,他补充说:

“我不明白。”罗伯特瞪大眼睛回答道。

“当然谈不上放弃完成我们的任务,但考虑我们两位女伴的安全,也许先去墨尔本同邓肯号会合,再从那里往东寻找哈瑞·格兰特的踪迹更谨慎些。麦克·纳布斯,您怎么考虑?”

“那好,小伙子,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南半球就比北半球热。”

“在我发表意见之前,”少校回答说,“我想先听听艾尔顿的看法。”

“没错,当然听说过。”

被直接点名的水手长看看格雷那万。

“而且寒冷的原因在于太阳不是正射而是斜射到地球上,听说过吗?”

“我想,”他说,“我们现在离墨尔本有两百英里,如果有危险,走南路和走北路的危险一样大。这两条路的行人都很少,两条路的路况都半斤八两。而且,我不相信三十个左右的坏人能吓倒八个全副武装勇敢坚定的男人。因此,除非有更好的意见,我主张继续前进。”

“我听说过,帕噶乃尔先生。”

“说得好,艾尔顿,”帕噶乃尔说道,“继续往前走,我们有可能找到格兰特船长的踪迹,但如果回转去往南走,我们反而会与那些踪迹越离越远。因此,我和您的想法一样,我根本不把珀斯那帮逃犯放在眼里。一个有勇气的人是不在乎他们的。”

“你问我为什么,罗伯特?”帕噶乃尔反问他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每逢冬季,地球离太阳更近些?”

于是,不改变旅行路线的建议便提交给大家表决,而且被一致通过了。

“为什么南半球比北半球气温高呢?”少年问道。

“我还有一点意见,爵士。”艾尔顿在大家准备分开时说道。

“这种凉风送爽的情况对我们有利,”帕噶乃尔又补充说,“因为平均说来,南半球的气温一般都比北半球高。”

“您说吧,艾尔顿。”

第二天是12月26日,这一整天没有发生任何值得叙述的事件。他们沿途遇上了诺顿河的发源地,后来又走过了半干旱的麦肯西河。天气一直都很晴朗,炎热的程度也还可以忍受;南来的风柔和地吹拂着,使空气变得凉爽,正如北半球的北风吹爽大气一样。帕噶乃尔正是这样提醒他的小朋友罗伯特·格兰特的。

“给邓肯号下达命令,让它现在就去东海岸不是更合适吗?”

当然,这样的宴席,从姜汁汤到餐后点心碎肉饼,样样齐备。不过,帕噶乃尔认为还应该摆一些水果,正好山下有一株野橘树可以锦上添花。当地人管这种野果树叫“莫卡李”,树上结的橘子淡而无味,但咬碎橘籽可以使满嘴辣乎乎的,像吃了卡宴[37]的辣椒一样。我们这位地理学家出于对科学的热爱,硬着头皮吃得那样认真,结果使自己的嘴巴像着了火似的,根本无法回答少校反复提出的关于澳大利亚荒漠特点的问题。

“那又何必呢?”约翰·曼格斯回答他道。“等我们到达图福湾时再下达这个命令更好。假如有什么意外事件迫使我们去墨尔本,我们那时找不到邓肯号一定会后悔。再说,邓肯号损坏的地方恐怕还没有修好。所以,我认为,出于这几个理由,最好还是等等。”

这时,帕噶乃尔才恰如其分地提醒大家,说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是英国人家家户户都格外隆重庆祝的节日。不过,随行的管家奥尔比奈特先生并没有忘记这个日子,他在帐篷下给大家摆上了一席丰美的大餐,众人吃得赞不绝口,向他衷心祝贺。应该指出,奥尔比奈特先生准备的这一席饭菜的确比平时更美味可口。他储存的食品使他得以调制出各种欧洲式菜肴,这样的佳肴在澳大利亚的荒漠里是很难找到的。其中有驯鹿火腿、咸牛肉片、熏鲑鱼、大麦和荞麦粉制作的蛋糕。茶可以随便喝,威士忌大量供应,还有几瓶波尔多葡萄酒,这一切使晚宴出人意料,一鸣惊人。用餐的人们还以为自己真是在苏格兰高地的玛尔科姆城堡勋爵府的大厅里呢。

“那好!”艾尔顿说,他并不坚持。

中断行驶一会儿后,大车又往相反的方向上路了,直到傍晚,它才在塔尔波特山脚下停了下来。

次日,格雷那万一行人离开了塞缪尔,他们全副武装,准备应付一切不测。半小时之后,他们又进入了在往东的路上重新出现的桉树林。格雷那万却宁愿在一览无余的乡野走路,因为平原与密密的森林相比,森林对陷阱和埋伏更有利。然而别无选择,大车只好钻进森林,而且整天都在单调的大树间行走。晚上,他们沿安格塞郡北边的郡界,穿过东经一百四十六度线,在墨累县县界的郊野宿营。

以上的情况便是桑·马歇尔补充的细节。在他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大部分的畜群已经秩序井然地走过去了。该轮到他赶到大军的头里,并选择最佳的牧场了。于是,他向格雷那万勋爵告辞之后便跳上自己那匹由手下人牵来的当地产骏马,同大家一一握手,热诚道别。片刻之后,他已然消失在一团团尘埃里了。

第十六章 少校确信那是些猴子

不过,由于储运倌坚强有力、机智灵活,他总能战胜不断产生的困难。他勇往直前,走完一英里,再走一英里,跨过无数的山川、平原和森林。但,他所具有的如许优点在什么地方必须再加上另一个名叫“耐心”的更了不起的优点呢?而且这是一种禁得起任何考验的耐心,一种不是几小时,不是几天,而是几星期都不能失去的耐心?那就是在过河的地方。在渡河处,储运倌在河边真可谓寸步难行,干瞪眼。那河岸并非不可逾越,而是不去跨越,惟一的障碍是畜群的顽抗,因为它们坚决不肯过河!牛群一闻到水味便抬腿走回头路。羊群一见水便四处乱窜,怎么也不肯面对河水。储运倌一行只好等待夜幕降临,以便把畜群强行拖运过河,但这个打算也落了空:他们硬把公羊推下河,但母羊却不买账,迟疑着不肯跟公羊走。他们也曾试图用渴的办法逼畜群下水,一连几天不让它们饮水,但畜群宁可不喝水,也不愿冒下水的风险。于是,他们将小羊羔抱过河,希望羊羔的母亲们一听见儿女的呼唤就赶过来。羊羔的确在这边咩咩叫喊,但对岸的羊妈妈们却一动不动。这种状况有时会延续整整一个月,储运倌真不知道拿这支牛哞、马嘶、羊咩咩的大军如何是好。接下去的某一天,这支大军的一个分队突然打道过了河,谁也说不清有什么原由,为什么会如此,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大概是心血来潮吧。于是,新的困难又接踵而至了:畜群见有了先例,便蜂拥下河,行列随即大乱,有许多牲畜被淹死在急流里。

翌日清晨,即一月五日,格雷那万一行走进了墨累县广阔的区域。这个县辽阔而又人烟稀少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号称澳大利亚阿尔卑斯山的高耸入云的天堑。目前,文明还没有深入这里,还没有把这里划分成泾渭分明的各个郡,这里仍是维多利亚州不为人所知而且人迹罕至的一部分。将来总有一天,这里森林中的大树一定会倒在樵夫的斧子下,这里的草地也一定会沦为坐地人放牧的场地。但到目前为止,这里还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还是它从印度洋突出海面时的样子,还是偏僻的荒原。

储运倌接下去补充讲述的一些细节就使这次牲畜大军远征的编年史完整起来了,虽然这次远征并非色诺芬尼[36]本人指挥,但的确值得载入史册。当大军在平原上行进时,情况还不错,困难较少,也不算劳累。畜群在沿途的草场吃草,在草场上纵横交错的溪沟里喝水,夜幕降临便睡觉,曙光升起便上路,一听见狗吠就乖乖地集合。然而,在澳洲大陆的大森林里,当畜群穿过桉树和木本含羞草树矮林时,遇到的困难就越来越多了。马连、牛营和羊团要么乱成一锅粥,要么东奔西跑,必须花费许多时间才能把它们重新集合起来。万一有某位领袖不幸迷路了,你就得不顾一切把它找回来,哪怕为此而全线溃乱也在所不惜。几个黑人往往要花费好几天的时间来完成这困难的寻找任务。万一再碰上倾盆大雨,懒惰的牲畜们便乘机拒绝走路,而且电闪雷鸣会使吓疯了的畜群惊慌失措,乱了阵脚。

这片土地在英国地图上有一个颇有意味的总称:“黑人保留地”,即英国殖民当局划给当地黑种人居住的地方。土著人被移殖民粗暴驱赶并集中的地方正是这里,移殖民们把他们赶到偏远的平原,让他们在行路极为困难的森林里住在划定的地方,黑人族群最后便会在那里逐渐灭绝。所有的白人,无论是移殖民,是移民,还是坐地人或伐木人,都可以跨越黑人保留地地界进进出出,只有黑人永远无权从那里走出来。

桑·马歇尔提醒他的听众说,这支大军的向导既不是猎狗,也不是人,而是牛,牛是非常聪明的“领袖”,它们的同类完全承认它们至高无上的权威。它们神态庄严地走在第一排,凭本能选择着好走的道路,对自己的德高望重显得十二万分有把握。因此,人们见牲畜群无条件服从它们,也就对它们另眼看待了。如果它们喜欢停下来,你就得随它们高兴停下来;假如它们不亲自发出再启程的信号,你就休想在歇息之后重新上路。

帕噶乃尔一边骑马前行,一边议论有关土著族群的这个严重问题。在这方面他只有一个看法,那就是大不列颠那一套制度正在逼迫被征服的部落走向灭绝,正在让他们从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上消亡。这种灾难性的倾向世界各地随处可见,而在澳大利亚则比其他地方更明显。

格雷那万一行人十分赞赏业已在畜群里建立起来的纪律。不同种族的畜生都各走各的,互不干扰,因为野性较强的牛和羊很难和睦共处,凡是羊走过的地方,牛都拒绝吃草。因此,很有必要将牛放在打头的地位,分两个营走在最前面。五个团的绵羊在二十个人的指挥下跟在牛营后边,还有一个马分队殿后。

在殖民统治初期,那些被英国流放的人和移殖民自己都把黑人看做野兽。他们不是驱赶黑人,就是用枪弹杀死他们。他们大批屠杀黑人的同时,还引经据典,借用法律文件证明澳大利亚原住民既然是化外之民,屠杀这些坏蛋就不构成犯罪。悉尼的报纸甚至推荐一种摆脱亨特湖周边部落的有效办法:那就是集体毒死他们!

桑·马歇尔在七个月前就动身了,他每天约莫走十英里,而他那没完没了的奔波恐怕还要延续三个月。他身边带了二十只狗和三十个人帮他完成这次极其劳累的任务,其中有五个黑人非常矫健,善于找到失踪牲畜的线索。有六辆大车跟在这个迁徙大军后面,大车车夫手握长鞭在牲畜行列中穿梭来往。长鞭的柄有一尺八英寸,鞭身长九英尺,这样的皮鞭足可以在这里或那里维持经常被打乱的秩序,而猎狗轻骑兵则在两翼来回飞跑,进行监视。

众所周知,英国人在征服殖民地的初期,他们是靠屠杀进行殖民化的。他们的残酷行径曾发展到惨不忍睹令人发指的程度。他们在澳大利亚的所作所为同他们在印度一样,在印度,五百万印度人死于殖民制度的残害;也和他们在好望角一样,在好望角,霍吞脱特族人由一百万减少为十万。因此,澳大利亚大陆的土著居民,或由于白人的残酷对待,或由于自身酗酒,在以屠杀为特点的文明面前已趋向于从大陆永远消失。诚然,也曾有些总督发布命令约束澳大利亚丛林中那些嗜血成性的白人农民或伐木人。总督们甚至命人鞭打过砍掉黑人鼻子或耳朵,以及宰掉黑人小指头“用作烟扦”的白人。但那些威胁都不过是虚晃一枪!杀人魔王们反而大规模组织起来,土著部落因而也整片整片被灭绝了。单举范迪门岛为例,在十九世纪初,那里居住着五千土著人,但到了1863年,那里的土著只剩下了七个人!前不久,《信使报》竟然报道说,最后一名塔斯马尼亚人来到了霍巴特城!

桑·马歇尔三言两语讲完了他的经历,与此同时,他的畜群也不停地在木本含羞草树丛中往前走着。格雷那万夫人、玛丽·格兰特和骑手们早已停步下车下马,坐在一株巨大的胶树树阴下听储运倌讲他的故事。

尽管格雷那万、少校、约翰·曼格斯都是英国人,他们当中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帕噶乃尔。他们不会为自己的同胞辩护的,因为那是不容置疑的事实,铁证如山,无法辩驳。

他赶的这群牲畜共有一万二千零七十五头,其中水牛一千头、羊一万一千只、马七十五匹。这些牲畜是在大蓝山那一带平原购买的,当初买回来时都瘦骨嶙峋,等它们去澳大利亚南部肥美保健的草地养壮之后再在当地卖出去,卖主获利便非常可观。桑·马歇尔以这种方式每头牛可以赚两英镑,每只羊可以获利半英镑,可以一共赚得五万法郎的利润。这是一笔大买卖。然而,要把这群脾气倔强随时踟躇不前又不听招呼的牲畜赶到目的地,需要怎样的耐心,怎样的毅力呀!还得忍受多少疲劳和辛苦!干这个艰苦行当赚的钱的确是来之不易的。

“要是在五十年前,”帕噶乃尔补充说道,“我们这一路走来,恐怕会遇到不少当地土著人,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一个土人。再过一个世纪,这个大陆黑色人种的土著人一定会完全绝迹。”

这时,从叫声震天的尘雾里走出来一个男人,那就是这个四足大军的领头人。格雷那万连忙迎着他走上去,于是,两人不拘一格地交流起来。那位领头人,或者,按他的真正头衔称呼他——那位储运倌,他占有这些牲畜的一部分,他名叫桑·马歇尔,果然是从东部几个省份来的,准备去波特兰海湾。

果然如此,那所谓的黑人保留地看上去已是绝对的杳无人迹:没有丝毫露营或茅屋留下的痕迹。辽阔平原和莽莽丛林连绵交替,这个地区逐渐露出了荒芜苍凉的面目,好像连一个生命也见不到,无论是人抑或是兽,都仿佛从未光顾过这些偏远的地区。然而,小罗伯特这时却停在一片桉树丛前大叫起来:

这位水手长并没有搞错:那厚厚的尘雾果然正在往这边滚动。从尘雾里还传来了牛哞、马嘶和羊咩咩的大合唱。人的吼叫、口哨和怒骂声与牲畜的合唱混响成了一首田园交响曲。

“一只猴子!快看,有一只猴子!”

这天下午四点左右,约翰·曼格斯请大家注意观看,前方三英里处有一大股尘埃像柱子一样在地平线上滚动。这样不寻常的自然现象是怎样发生的呢?谁都难于回答这个问题。帕噶乃尔倾向于说那是某种大气现象,他那丰富的想像力甚至为这个现象找到了自然界本身的原因。然而,正当他在推测的海洋里冒险畅游时,艾尔顿戛然制止了他,说那滚滚的尘土是正在行进的牲畜群引起的。

他边叫边指着一个很长大的黑色身体,那黑个子正以惊人的灵活性从一个枝头滑跳到另一个枝头,就好像有什么膜性装置支撑着它在半空中滑行似的。在这千奇百怪的地区,难道猴子也像长了蝙蝠翅膀的某些狐狸那样能够飞翔吗?

然而,也有一个奇特的景观让格雷那万一行人格外感兴趣。原来澳大利亚有一些胆大包天的投机商人经常从东部山区把一群群的牛羊赶往维多利亚和澳洲南部的一些省份,这天,来自欧洲的游子们便有机会看见这大批牲畜迁移的壮观场面。

这时,牛拉大车已经停了下来,每个旅人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奇特的动物,眼见它逐渐消失在一棵桉树最高的树枝间了。但刹那间,大家看见它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树上滑下来,肢体扭来扭去,双腿蹦蹦跳跳,在地上飞跑,然后用它的长胳膊抓住一株胶树滑溜的树身。见此状,大家心里纳闷,这畜生既然抱不住那又直又滑的大树,它又如何能攀缘上去呢?然而,他们看见那猴子竟拿了一把斧头一类的家什用左右手轮流着在树上砍出一些槽口,它就以那些距离相等的槽口为支撑点,一直攀缘到胶树的桠杈上,而且转瞬间便在浓密的树叶间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天,旅行小队已经走到了东经一百四十一度三十分的地方。到目前为止,很少有移殖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他们看见的“坐地人”也寥若晨星。看上去这一带似乎非常荒凉。连本地土著的影子都见不到,因为那些野人的部落都漂泊在更靠北的地区,也就是达令河与墨累河的一些支流灌溉的那一大片人迹罕至的地方。

“啊哈!那是什么样的猴子呀?”少校问道。

帕噶乃尔自然想把这只丑恶的针鼹放到行李车厢里带走,但是奥尔比奈特先生愤然反对得那么强烈,帕噶乃尔也只好放弃保存这单孔动物标本的企图了。

“那猴子吗,那是个纯种澳大利亚人!”帕噶乃尔回答说。

“难看,但很奇特,”帕噶乃尔又说,“而且是澳大利亚独有的动物,想去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寻找它都白费力气。”

地理学家的同伴们还没有来得及耸肩表示怀疑,便听见从他们周边传来一片叫声,那叫声可以用象声词写作“苦哎!苦哎!”。艾尔顿连忙扬鞭催牛,跑了一百步之后,游子们不期然来到了一处当地土著人的野营地。

“这东西也太难看了。”格雷那万说。

那是何等凄惨的景象呀!十来个帐篷支在光秃秃的地上,这种当地人叫“干窑”的棚子是用树皮当瓦盖成的,只能从顶上勉强保护里面的居民不受雨淋。住在那里面的人,穷困潦倒,看上去已没有人样,令人心酸。那里住着三十来个土著人,有男人、女人和小孩,身上穿的是袋鼠皮衣服,褴褛不堪。一见大车靠近他们,他们首先想到的是逃走,但艾尔顿说了几句旅人们听不懂的当地土话似乎使那些土人消除了疑虑。他们随即半信半怕地走了回来,就像那些看见有人用美味吃食调它们胃口的动物一般。

“这是一只针鼹!”帕噶乃尔说道,从而说出了这只单孔兽的学名,“你们这辈子看见过这样的动物吗?”

这些土著人身高大约五英尺四英寸到五英尺七英寸,面色灰暗,但不是黑色,而是煤烟色;他们有一头拳曲的短发,手臂极长,肚子突出,满身毫毛,都刺有花纹,有些人身上的花纹或许是在葬礼上切割习俗留下的刀痕。瞧他们那张大嘴、他们脸上那又扁又宽的塌鼻子、那突出的下巴,还有那雪白的龅牙齿,世上再没有比他们那副奇形怪状的嘴脸更难看的东西了。人类还从来没有把人的兽性模式展示到这样的程度。

大家非常欣赏这只漂亮的大鸟,如果罗伯特没有勇敢地猎获另一头怪兽,少校就应该是这一天光荣榜上的头号人物了。罗伯特在又走了几英里路之后碰上的,是一只样子显得很笨重的家伙,一半像刺猬,一半像食蚁兽;简直就是创世纪之初上帝还没有完成塑造的那类四不像畜生。这家伙长着一条可以伸缩的长而黏糊糊的舌头,舌头伸到它那歪歪扭扭的嘴唇外边,以便舔食蚂蚁,蚂蚁是它主要的食品。

“罗伯特没有说错,”少校说道,“他们是猴子——也可以说是纯种的——,但他们的确是猴子!”

动物界就显得吝啬多了,它奉献的产品实在太少。几只鹤鸵在原野上蹦来蹦去,谁也无法靠近它们。不过少校还是相当灵巧,他只打了一枪便打中了一只稀有动物的肚腹,这种动物正濒临灭绝哩。当地人管这种动物叫“佳比鹭”,英国移殖民管它们叫巨鹤。这种飞禽个子有五英尺高,黑嘴喙下部宽大,上部尖细,呈锥形,长约十八英寸。巨鹤头部油光水滑的紫色和朱红色羽毛,同它绿光闪闪的脖子、白得发亮的胸脯以及鲜红的长腿形成鲜明的对比。为了装扮它,大自然似乎用尽了调色板上全部的原色。

“麦克·纳布斯,”格雷那万夫人反驳他说,“照您这么说,您是否认为那些把他们当野兽驱赶的人有理呢?这些可怜的人的确是人呀!”

后来,牛车以相当快的速度走完十来英里之后,便开始在一丛丛高高的金合欢树、木本含羞草树和白胶树间行进,那些树木的花序千变万化,煞是好看。在这个“春之原”[35]地区,植物界对太阳并没有忘恩负义,它用芬芳和色彩回报了金乌送给它的阳光。

“他们怎么是人!”麦克·纳布斯吃惊地大叫,“他们最多算是介于人和猩猩之间的动物!再说,我要是量一量他们的颜面角,我一定会发现他们的颜面角跟猴子的一样尖!”

在白湖的后边有一片色彩缤纷、菊花繁茂的平原。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格雷那万和他的伙伴们看见眼下这悦目的美景真想欢呼雀跃一番,但他们还是准时出发了。远处有一些山峦显示出这一带土地依然有起伏。到处是绿色的牧场、红色的春花,一直延伸到天边。细叶麻蓝盈盈的光泽和这一带特有的爵床草的鲜红相映成趣;花样翻新的“厄雷摩菲拉”树点缀着那一片翠绿。盐碱地上密密麻麻覆盖着鹅绒委陵菜、法国菠菜、甜菜,有的呈海蓝色,有的呈淡红色,它们都属于性喜蔓延的藜科。这些植物都可以为工业所用,因为从它们焚烧以后的灰烬里可以提炼出很纯的氢氧化钠。帕噶乃尔在万花丛中已经变成了植物学家,他能叫出这些种类繁多的花草的学名,而且,因为他是个数字迷,他当然要说说澳大利亚的植物志:到目前为止,澳洲已有分属于一百二十个科的四千二百种植物。

麦克·纳布斯在这方面说得不无道理,澳大利亚土人的颜面角的确很尖,显然与猩猩的颜面角相等,也就是六十到六十二度。因此,德·连兹先生不无道理地建议把这些可怜的人归入特别的人种,他管这人种叫“直立猿人”,即是说呈猴形的人。

奥尔比奈特先生仍然按他的习惯准时开晚饭,饭后,游子们一些躺在牛车里,一些躺在帐篷下,都很快入睡了,尽管澳洲豺“丁哥”在周围悲凉地嚎叫个不停。

然而,格雷那万夫人比麦克·纳布斯更有道理,因为她认为这些被打入人类另册的人具有天赋的灵魂。在野蛮人和澳大利亚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两者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巴斯卡尔[48]说得很正确,他说,哪里都不存在野蛮人;当然,他也以同样的智慧补充说:“也不存在天使。”

到这里,雅克·帕噶乃尔也不得不承认,这白湖之不白,跟黑海不黑,红海不红,黄河不黄,蓝山不蓝是一个道理。不过,为了维护地理学家的面子,他又为那些地名争论了好一阵,但他提出的那些理由没有一个能占上风。

然而,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小姐恰恰以行动证明这位伟大思想家那句话的后面部分是错误的。原来这两位慈悲为怀的女性已经离开她们乘坐的大车,她们正向那些可怜的人伸出抚爱的手。她们送给土著们一些食品,那些人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瞧那吃相也着实难看。土人们一定会认为格雷那万夫人是个女神,因为他们的宗教告诉他们,白人前世也是黑人,他们是在死了以后才变白的。

翌日,12月24日,旅行队在黎明时分就启程了。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但大家还能够忍受。道路大部分都很平坦,适合马匹行走,小队的人马后来是在相当稀疏的新生矮树林里行进的。傍晚,赶了一整天的路之后,他们在白湖岸边宿营,白湖的水发咸,人畜都不能饮用。

但最引起两位女乘客怜悯的还是那些土著妇女。澳大利亚土著妇女的生活条件之恶劣已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像后母一样虐待她们的大自然甚至不赋予她们丝毫女性的妩媚。她们只不过是被强行抓来的奴隶,来到男家时,除了挨一顿“瓦底”,即男人时刻不离手的棍子,没有别的结婚礼物。从那一刻起,她们突然变成了一脸老相的早老妇人,承担起流浪生活中的一切苦役,背着裹在灯心草包里的儿女,手上还带着捕鱼打猎的工具和“佛密奥”——一种编织渔网的原料。她们必须供应全家的饮食,还得捕猎蜥蜴、袋貂和蛇,追赶动物时甚至会爬到树顶上。她们为烧火做饭还要到处打柴,为盖棚子还得剥树皮。作为驮重的牲口,她们不知休息为何物,每顿吃的是男人不想再吃的残羹剩饭。

第十章 威梅拉江

就在此时,有几个不幸的女人,也许是长期挨饿,饥不择食,正在用一些种子诱捕小鸟。

“优秀,夫人,”帕噶乃尔回答说,“也就是优秀而已!”

只见她们躺在被太阳晒得烫人的土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人一般。她们可以一连躺上几个小时,等待愚蠢的小鸟飞到她们的手够得着的地方!她们设陷阱的本事不过如此,也只有澳大利亚的飞鸟会蠢得落入她们的圈套。

“那么,您呢,帕噶乃尔先生,您已经那么善良了,”格雷那万夫人又说,“您到这块得天独厚的土地上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过,那些土人这时已经认可这些旅行者主动接近他们,而且开始把外来人团团围住。于是格雷那万一行不得不防备土人们极其明显的抢掠本能。土人讲的是一种带嘶嘶音的特殊方言,说话时舌头不断发出颤音,活像动物的吼叫。不过,他们的声音也常常带着柔和而温存的抑扬顿挫,他们不断重复“诺吉,诺吉!”这个词,而且他们的手势也对别人理解这个词有相当大的帮助。这个词的意思是“给我,给我!”,而且是针对旅行者们所有的大小物品说的。奥尔比奈特先生费了好大的劲来保护行李车厢,尤其是车内的远征专用粮食。这批常年挨饿的可怜虫用令人胆寒的眼光盯着大车,他们露出的尖牙齿也许曾经噬咬过一片片人肉吧。当然,在和平时期,澳大利亚土著部落大部分不吃人肉,然而,一旦有战事,不吃被战胜敌人的人肉者却凤毛麟角。

“但情况就是如此!那些坏人被运到这使人身心健康充满活力的空气中来,过几年就重获新生了。慈善家们最了解这种功效。在澳大利亚,人畜的一切天性都在改善。”

这时,格雷那万应格雷那万夫人的请求,下令分一些吃食给土人。那些原住居民似乎明白了勋爵的意图,他们手舞足蹈的表现连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不会不受感动。他们还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活像驯狮人开门给狮虎喂食时,猛兽发出的呼啸。大家虽然对少校先前的观点不能苟同,但也不能否认,这个种族的族人与动物相当接近。

“这不可能!”

奥尔比奈特先生是个尊重女性的有教养的人,他认为应该首先将食品分给女土人,然而,那些可怜的女人哪里敢在可怕的男主人吃饭之前动嘴享用!只见男人们一个个像猛虎扑羊一般朝饼干和干肉扑过去。

“我没有开玩笑。这里的马匹和其他牲畜都非常驯服,你们很快会看到这点。”

玛丽·格兰特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正在如此粗暴的土著手下当俘虏,便忍不住热泪盈眶。她想像着,像哈瑞·格兰特这样的男人一旦当了眼下这样的流浪部落的奴隶,面对贫穷、饥饿和虐待,他会忍受什么样的痛苦啊。一直在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的约翰·曼格斯猜出了她的心事,不等她开口就来到布里塔尼亚号前水手长身边。

“帕噶乃尔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艾尔顿,”他问道,“您是不是从这样的野人手里逃出来的?”

“是的,夫人,已经在动物身上,也在人身上见效了。”

“是的,船长,”艾尔顿回答道,“大陆内地所有部落的土著都差不多。您在这里还只看见一小撮可怜虫,其实,在达令河沿岸这类部落多得很,指挥部落的头头权威大得骇人。”

“怎么!这种作用已经真正见效啦?”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可是,”约翰·曼格斯又问,“一个欧洲人在那些原住居民当中能做什么事呢?”

“是的,”学者满怀信心地答道,“没错,这里的气候含有教诲性!在这里,金属接触空气不会生锈,人也不会。这里的空气洁净而又干燥,可以非常迅速地使一切变得洁白,包括衣物和心灵!而且在英国,当有人决定把需要接受教诲的人派到这里来时,他们已经注意到这里的气候有这种功效了。”

“他可以做我原先做过的事,”艾尔顿回答说,“他可以打猎,同那些人一起捕鱼,还可以参加他们进行的战斗。就像我以前对你们说过的那样,他在那里受到什么待遇根据他的贡献决定。只要他是个聪明勇敢的人,他在部落里就有地位,受到敬重。”

“有教化功能?”

“但他是俘虏呀?”玛丽·格兰特说道。

“有教化功能!”

“所以他被监视,”艾尔顿补充说,“被监视到让他不能走动一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

“究竟怎么样呀?”

“可是您却逃掉了,艾尔顿。”前来参加聊天的少校说道。

“那我说,这里的气候……”

“是的,麦克·纳布斯先生,我是利用我们部落和邻近部落的一次战斗机会逃走的。我成功了,一点不后悔。但,如果还要让我再逃一次,去穿过内地的荒原,去受那些折磨,我相信我宁愿一辈子当奴隶!但愿上帝保佑格兰特船长别试图作这样的逃亡!”

“恰恰相反!”大伙儿被好奇心刺激得齐声嚷开了。

“那当然,”约翰·曼格斯响应说,“格兰特小姐,我们应该希望您的父亲还呆在某个土著部落里。假如他呆在那里,而不是在大陆的森林里流浪,我们寻找他的踪迹就容易些。”

“你们永远也不会相信我说的……”

“您一直抱着希望吗?”年轻姑娘问他。

“是什么优点呢?”约翰·曼格斯问道。

“我一直希望,格兰特小姐,在某一天看见您靠上帝的帮助变得快乐!”

“那当然,不过我要说的还不是这些,”帕噶乃尔回答说,“这里的气候还有一个优点……说起来好像令人难以相信。”

玛丽·格兰特只能用泪汪汪的眼睛表示对青年船长的谢意。

“这个优越性已经不小了。”格雷那万说道。

正在他们闲聊的当儿,野人当中出现了不寻常的骚动。他们大声叫喊,他们往四处乱跑,有的人还拿起了武器,狂热得像发了疯似的。

“先不谈澳洲大陆在卫生条件方面的优点,这里富含氧气,缺少氮气;这里没有潮湿的风,因为信风都顺着海岸吹过去了。大部分的疾病在这里都见不到,无论是斑疹伤寒还是麻疹或慢性病。”

格雷那万正在纳闷,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少校已经在询问艾尔顿了。

“呀,真没想到!”有人叫了一声。

“您既然在澳大利亚人当中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他说,“您一定懂得这些人的语言,对吧?”

“没错,夫人,那就是它的气候!澳大利亚的气候比它那些物产还怪异得多。”

水手长答道:

“怎么?”格雷那万夫人极其惊讶地问道,“难道澳大利亚还有什么更令人吃惊的东西?”

“只懂一点点,因为有多少部落,就有多少种土话。不过,我相信我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这些野人出于感谢,想给阁下表演战斗的模拟动作。”

“噢,不,还不止这些!”学者顶他一句,他又来劲了。

果然,这正是骚动的原因。那些土著人并不需要什么序幕便动手表演起来,他们打得活灵活现,假如事先不知道那是表演,谁都会把这场小小的战斗当成真的。据来过这里的旅行家说,这些澳大利亚原住居民都是优秀的哑剧演员,每逢这样的场合,他们都会展示自己了不起的天才。

“就这些吗,帕噶乃尔?”

他们用来进攻和自卫的工具,一个是棒槌,那是一种再厚的脑袋瓜也能被打开花的木质大头棒槌;还有一种当地土人叫“托玛豪克”的斧头,其实就是一块十分尖利的石头,石头夹在两根木棍中间,用树胶粘合固定起来。这种斧头有一个长十英尺的柄,它既是可怕的战争工具,也是和平时期有用的家什。土人用来砍树或砍头,用来劈树或劈人,这都视情况而定。

自然,在他如数家珍似的举出那么多澳大利亚的奇特之处后,谁也不会考虑再请他谈得更多了。不过,少校这时却禁不住用平静的口气说:

所有的武器都在狂热的手里挥来舞去,只听得一片叫骂声,斗士们一个个追赶扑打,有的倒下,仿佛已捐躯沙场;有的发出胜利的欢呼。女人们,尤其是老年妇女,好像被战神勾了魂,一个劲呐喊助威,还扑到假尸体上,装出将仇人碎尸万段的样子,但她们的凶狠却是真实的,而且再可怕不过了。格雷那万夫人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这场战斗弄假成真,再说,参战的儿童也的确打得毫不含糊,尤其是小男孩和小女孩,全都仇恨得疯了似的,互相往脸上猛扇耳光,好不痛快。

帕噶乃尔高谈阔论,滔滔不绝,似乎再也停不下来了。这位地理学会口若悬河的秘书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说呀,说呀,声音震耳欲聋,还指手画脚,手上的刀叉对饭桌上他的邻座构成极大的威胁。但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终于盖过了他的声音,他总算安静了下来。

模拟战斗已经表演了十分钟,战士们这才突然停了下来。武器从他们手上落到了地上;刹那间,一片深沉的肃静代替了适才的喧嚣和纷乱。土人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维持着刚停战的姿态,看上去就像画幅上生动的人物画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变成化石了哩。

“您等等呀,没耐心的少校!”帕噶乃尔嚷道。“您刚在这个州的边界上踏了一步,您就觉得败兴了!那好,我这就对您说,还要重复说,强调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奇特的地区。这个地区的地层,它的天然状态,它的物产、气候,直到它未来的消失,都使全世界的学者过去吃惊,现在和将来也吃惊!你们想想,我的朋友们,这个大陆最初形成时不是从中心开始,而是从沿海开始,从沿海慢慢往上升,高过了波涛,好像一个巨大的戒指。这个环形地带也许在它的中心拥有一个已经蒸发到半干枯状态的内海,那里的河流一天比一天干旱;无论在空气里,还是在土地里,根本不存在湿润现象。那里的树木每年脱一层皮,但树叶却完好无损;那里的树叶侧面,而不是正面向着太阳,所以那里找不到树阴;那里的木材具有强大的耐火性,经常烧不着,而石材经过雨淋却会融化;那里的森林十分低矮,而野草却高得骇人。那里的动物稀奇古怪:四足动物长的是鸟喙,诸如针鼹和鸭嘴兽,弄得博物学家们也不得不为它们创造一个新目‘单孔目’;袋鼠前后腿长短不齐,只能跳着走路;是绵羊却长着猪头;狐狸可以在树与树之间飞来飞去;天鹅不是白的而是黑的;老鼠会筑巢;椋鸟敞开沙龙欢迎飞鸟类朋友来访。鸟儿五花八门的歌声和天赋更是让人浮想联翩,有的唱得像闹钟,有的叫得像马车夫甩鞭劈啪响,有的模仿磨刀人嗤嗤叫,有的像挂钟钟摆滴答滴答,有的早上见日出就笑,有的傍晚见日落就哭!啊!怪异的地方,不合逻辑的地方呀!你真是地地道道违反常规违反自然的地方!难怪植物学家格里玛尔谈到你时说:‘这就是澳大利亚,这是一种对宇宙规律的滑稽模仿,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对全世界其他地方面对面的挑战!’”[34]

这种变化原因何在呢?为什么他们陡然像大理石一般僵住了?我们很快就会明了其中的究竟。

“不过,到现在为止……”麦克·纳布斯又说,他总喜欢逼逼地理学家,刺激他的兴致。

原来是一群白鹦正在那一刻展翅飞到胶树的树顶上来了。一时间,白鹦唧唧喳喳的叫声响彻云霄;它们的羽毛层次分明的亮丽颜色宛如一抹飞翔的彩虹。正是这一群五颜六色的飞鸟打断了他们的战斗。捕猎毕竟比战争更实用:猎鸟开始了。

“熟悉这些事情并且在必要时告诉你们,这是我的职业,夫人。因此,我在对你们说这块非同寻常的土地上到处有奇观时,你们尽可以相信我。”

一个土人抓住一件结构特殊的红色猎具,离开他那些仍站着不动的同伴,在大树和灌木丛之间朝白鹦的方向走去。他匍匐着前进,不出一点声音,不碰一片叶子,也不掀动一块小石子。简直是一个影子在悄悄滑行!

“好样儿的!帕噶乃尔先生!”格雷那万夫人由衷地笑着大声喝彩。“应该承认,您对这些地理问题实在太精通了,我的表兄麦克·纳布斯再怎么也抓不了您的错。”

那野人走到合适的距离便把那奇特的猎具投了出去,猎具顺着离地面两英尺的平行线飞了约四十英尺,突然,它猛地朝上一转,丝毫没有触到地面,便呈直角往空中射了出去,一直射到一百英尺的高度,一连命中了十几只白鹦,然后画了一个抛物线,回到猎人的脚边。格雷那万和他的同伴们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真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包括,因为它已经被吞掉了四分之三。”

“那是飞镖[49]!”艾尔顿说。

“包括我们现在正吃着的这只吗,帕噶乃尔?”

“飞镖!”帕噶乃尔惊得大叫,“那是澳大利亚飞镖!”

“有七百一十一万五千九百四十三只,麦克·纳布斯。”

他像小孩似的跑去捡拾那妙不可言的工具,想“看看其中的究竟”。

“有多少只羊,帕噶乃尔?”

的确,谁都会以为飞镖内部暗藏着什么机械,如弹簧之类,弹簧突然弹起来就会改变飞镖行进的方向。其实不然。

“是的,少校,请别见怪,一共有七万九千六百二十五头猪。”

这飞镖纯粹是用一整块弯曲的木料做成的,长约三十到四十英寸。它的厚度在正中约有三英寸,它的两端都削得很尖。飞镖的凹面凹进去六分;凸面则突起两道非常锋利的边。这个武器之简单真令人难以理解。

“这个省不是还拥有一定数量的猪吗?”麦克·纳布斯问。

“这就是那名声在外的飞镖呀!”帕噶乃尔在仔细观察了那奇特的工具之后感叹道。

“好,我说。在1836年,菲利普港共有二百四十四个居民,今天,维多利亚州已经拥有五十五万人了。它的七百万株葡萄每年出产十二万一千加仑葡萄酒,有十万零三千匹马驰骋在它的原野上,它广阔的牧场上放牧着六十七万五千二百七十二头牛。”

就一块木头,再没有别的东西。但为什么它能在离开地面平行前进之后突然升到空中,然后再返回投镖人的手里呢?无论是学者还是普通旅客,从来也没有人能对此现象做出解释。

“您说吧。”少校说道。

“它的作用会不会像抛木环那样,用某种方式抛出去,木环一定会回到出发点?”约翰·曼格斯说。

“您可以自己判断,我高贵的朋友,”帕噶乃尔回答说,“我这里有些最近公布的统计数字,不管麦克·纳布斯怎么想,我还是认为数字最有说服力。”

格雷那万也补充说道:

“维多利亚独立后就繁荣起来啦?”格雷那万问道。

“或者是一种回旋效应在起作用,就像弹子游戏中的回旋弹,只要打到某一点,弹子就会弹回来?”

“不对,是七点十分,”地理学家认真地纠正他说。“当时,巴特曼和佛克纳在菲利普港建立了一个机构,就是在今天墨尔本那个大城市所在地的海湾上。十五年间,这个殖民地一直是新南威尔士的一部分,属首府悉尼管辖。但在1851年,这个殖民地宣布独立,才改名为维多利亚。”

“绝对不是,”帕噶乃尔反驳他们说,“刚才说的两种情况都需要一个作力点,借作力点进行反弹:木环靠地面,弹子靠桌布。但在这里并没有作力点,那工具根本不触及地面,但它却飞得很高!”

“晚上七点一刻。”少校补充说,他喜欢嘲笑帕噶乃尔记日期的准确性。

“那么您怎样解释这个现象呢,帕噶乃尔先生?”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没错,夫人,这个殖民地只有三十年的历史,是1835年6月6日建立的,那天是星期二……”

“我不作解释,夫人,我要再一次确认这个现象。那升高和反弹的效应显然来自于飞镖投掷的方式,也归因于飞镖特殊的结构。不过,投镖的方式目前还是澳大利亚人的秘密。”

“维多利亚这个殖民地不是刚建立不久吗?”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不管怎样,……对猴子来说,这还是相当精巧的。”格雷那万夫人边说边看看少校,少校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用‘幸福’这个字眼形容维多利亚州是不符合实际的,”他说,“最好称它‘富庶的澳大利亚’,因为有些地区也和有些人一样,富裕并不意味着幸福。澳大利亚富有金矿,正因为如此,它已经被一帮破坏性极强而又凶残的冒险家糟蹋得不成样子了。等我们穿过金矿区时,你们就会看见这种情况。”

不过,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格雷那万考虑不应该耽误更多时间影响东去的行程,正准备请同伴们回到大车上或马背上,却突然看见一个野人跑了过来,他用土话非常兴奋地说了几句话。

大家吃得尽兴,聊得更尽兴。人人都想更多了解澳大利亚大陆的新奇事物,所以都争先恐后地向地理学家问这问那。帕噶乃尔倒不需别人再三请求,即刻围绕维多利亚州这个所谓“幸福的澳大利亚”描绘起来。

“噢!”艾尔顿说,“他们看见了鹤鸵!”

艾尔顿亲自把牛车停在车房里,这个客栈叫“皇冠旅社”,没有更好的旅馆,也只好在这里住下了。晚饭是清一色的羊肉,用各种不同的方法烹调,热气腾腾地摆满了桌子。

“什么!他们在打猎吗?”格雷那万说道。

就这样,旅行队花了两天的时间,一气走了六十英里,在23日傍晚到达了阿斯普莱城。那是维多利亚州的第一个城市,位于东经一百四十一度,属于威梅拉县。

“一定得看看!”帕噶乃尔嚷道,“想必是非常奇特的!也许他们还要投飞镖。”

在接近维多利亚州的州界时,地区的面貌开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游子们意识到脚下已经是一片全新的土地了。他们不可动摇的方向永远是三十七度直线,任何湖泊山岳都不可能逼他们走曲线或复折线。他们坚定不移地实行几何学第一定理,按两点之间最短的路线走,绝不绕行。劳累和困难,他们从不加以考虑。他们随着套牛缓慢的步履行走,这些安静的牲畜的确走得不快,但至少它们一直在走着,从不停歇。

“您怎么想,艾尔顿?”

次日,艾尔顿天一亮就套上了牛车,他打算在当天晚上到达维多利亚的境内。这时,地形渐渐变得更高低不平了。绵延不断的小山冈逶迤起伏,一望无际,山冈上覆盖着朱红色的细砂,看上去就像一面铺展在平原上的红色大旗,山梁则像迎风鼓了起来的红旗褶皱。还有几株当地人叫做“麦雷树”的杉树在草地上伸展着它们深绿色的枝叶,树干挺直而光滑,树身有白色的斑点;一群群快活的跳鼠则在肥美的草地上活蹦乱跳。又走了一段时间,只见前面出现的是大片大片的荆棘丛和小胶树;随后,密密的树丛变得稀疏了,小灌木也变成了一棵棵大树,逐渐呈现出典型的澳大利亚森林的雏形。

“时间不会很长,爵士。”水手长回答说。

红胶站是一个不大的建筑,但格雷那万在这里却受到了最坦诚的接待。走进这些僻远寂寞的住宅,无论什么人都会被邀请用餐,而且,澳大利亚的移殖民永远是殷勤的主人。

土著们没有耽误一点时间,因为,对他们来说,捕杀鹤鸵乃是丰收的好机会。他们部落的粮食供应从而能得到几天的保证,因此,猎人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使出全部的灵巧来猎获如此珍贵的猎物。然而,他们既没有猎枪,也没有猎狗,又如何能射杀如此敏捷的动物,又如何能抓住它们呢?这就是帕噶乃尔渴望看见此次打猎场面的最有趣的方面。

所谓“站”,是指内地饲养牲畜的殖民地建筑,因为牲畜是澳大利亚的主要财富。当地管饲养牲畜的人叫“坐地人”,也就是坐在地上的人。的确,移殖民们在如此辽阔的国土上放牧,东奔西跑,累了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往地上一坐。

鹤鸵又名无盔突鸵鸟,当地土人管它们叫“木乐克”,这种动物在澳大利亚大平原已经开始越来越稀少了。这巨鸟高约两英尺半,雪白的鸟肉很像火鸡肉,头顶上有一个角质的硬片。它有一对浅褐色的眼睛和从上到下弯曲的黑色嘴喙;它脚趾上的趾甲十分锋利强健,但翅膀却很不发达,根本不能飞翔。它虽然有羽毛,却很像走兽的毛皮,脖颈和胸脯的颜色较深。它虽然不能飞翔,却跑得极快,其奔跑的速度足可以挑战跑马场的快马。所以,要想抓它,不能强攻,只能智取,而且还有必要狡猾得出奇。

快到傍晚时,一排排金合欢的绿篱使平原顿时有了生气,显得悦目些了。近处有疏疏落落的白胶树;远处还有新近压出的车辙。接下去还能看见从欧洲移植的橄榄树、柠檬树、绿色的橡树,还有一些管理得很好的木栅栏。八点整,在艾尔顿的刺棒刺激下的套牛加快步伐,终于到达了红胶站。

这就说明为什么一听见有人召唤,十来个澳大利亚土人便立即分散开来,有如一队狙击手。眼前是一片丰美的平原,原野上靛蓝的植物生长茂盛,蓝花把土地染成了一片蓝色,格雷那万一行在木本含羞草树林的边沿停了下来。

接近下午三点时,牛车穿过一大片光秃秃的原野,地名叫“蚊虫之乡”。帕噶乃尔见这地方名副其实,遂有一种地理学的满足感;游子们和他们的坐骑却被那些双翅的不速之客叮咬得痛苦不堪。避是避不开的,用便携式药箱里的阿摩尼亚水缓解疼痒倒容易些。蚊虫用它们讨厌的尖嘴在帕噶乃尔那灯杆似的长身体上疯狂地乱叮乱咬,使他禁不住咒骂它们见鬼去吧。

六七只鹤鸵见土人在接近它们,便立即站起身来并开始逃走,跑到离那里一英里的地方躲藏起来。那为首的部落土人一发现鹤鸵藏匿的位置,便用手势招呼同伴们停下别动。那些土人随即匍匐在草地上,他自己则从网兜里取出两张缝制得很精巧的鹤鸵皮,而且立即穿在身上。他伸出右手,将手举在头上,左摇右摆,装成鹤鸵觅食的模样。

走到目前为止,这里的平原老让他们回想起阿根廷潘帕斯草原那无尽无休的单调。同样平整的草地,同样轮廓清晰的地平线!麦克·纳布斯甚至认为他们并没有变换国家,不过帕噶乃尔向大家保证说,地区马上就会起变化了。听他一保证,大家便料想前面定有美妙的事物在等待他们。

那土人正在朝鹤鸵群那边走过去;他一会儿停下,一会儿装着在地上啄几粒种子,一会儿又用脚踢起一些尘土,把自己裹在乌云一般的灰尘里。这一切伎俩完成得天衣无缝,他模仿鹤鸵的步履和姿态真可谓丝丝入扣。这猎手还发出低沉的叫声,那叫声之准确,连鹤鸵自己恐怕也会信以为真。事实正是这样。那野人果然很快就混进那群漫不经心的鹤鸵中去了,事不宜迟,他连忙挥舞大头棒,六头鹤鸵有五头立即倒在了他的身边。

穿越阿德莱德州毫无趣味可言。没完没了的小山冈虽然不高,灰尘却不少;大片大片的不毛之地伸展得老远,当地人将它们总称为“荒地”。也有一些草场被一丛丛带咸味的灌木覆盖着,灌木的叶子尖尖的,羊群对之情有独钟,这样的草场竟绵延了好几英里。这里、那里可以看见一群群的“猪面羊”在电线杆之间吃草,电线杆是新近在阿德莱德到沿海一带竖起来的,“猪面羊”属于新荷兰地区特殊的品种。

那猎人成功了,捕猎活动也宣告结束。

因此,并没有特别规定行路的速度,每个人都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自由行动。爱打猎的人便在平原上纵马奔驰;喜好献殷勤的人则与牛车车厢的女房客聊大天;哲学家们当然在一起天南海北坐而论道。帕噶乃尔却样样在行,所以能够东跑西颠,处处露脸。

于是,格雷那万、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以及所有的旅人都向土著们告辞。土人们倒没有表现出对这次分别有任何的依依不舍,也许他们捕猎成功的喜悦让他们忘记了适才饥肠辘辘得以饱腹的感受了吧。他们甚至已经记不起曾经吃过人家的东西了,那些未开化的野人天生肚腹比内心更富生命力。

再说,马匹的步履还必须跟套牛的步履协调一致,而套牛总是走得比马匹慢。那笨重的机械运输工具虽然载重力强大,浪费的时间却不少。这辆大车,加上它的乘客和各种食品用具,的确是这支旅行队的核心,是流动的要塞。骑手们可以离开牛车两旁去探路或闲逛,但绝不能离车太远。

不管怎样,在那样的场合,大家还是不能不佩服那些土著人的聪明和灵巧。

旅行一开始往往是马匹和骑手都精力充沛、生气勃勃。骑手劲头十足倒也罢了,但马匹太兴奋恐怕还是稍加控制为妙。俗话说路遥惜坐骑嘛,因此,大家决定,每天的平均行路里程不能超过二十五到三十英里。

“现在,我亲爱的麦克·纳布斯,”格雷那万夫人说道,“您总该心甘情愿地承认,澳大利亚人不是猴子吧!”

不过从贝努依角到维多利亚州的边界最多不过六十二英里。也就是两天的路程,不会再多了,所以,艾尔顿打算第二天晚上去维多利亚州最西边的城市阿斯普莱投宿。

“就因为他们模仿畜生的动作不走样?”少校反问,“但恰恰相反,这更证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

所幸南纬三十七度线并没有横穿那片广袤寂寥的土地,而那片人迹罕至的地带却已见证了众多为科学献身的罹难者。格雷那万当然不会冒险涉足那些地区,他要走的地方只是澳大利亚南边的一部分,这部分包括阿德莱德州的一块狭窄地带、维多利亚全州和新南威尔士倒三角形的尖端部分。

“开玩笑并不是回答,”格雷那万夫人又说,“少校,我希望您改变您的看法。”

大洋洲这样大的岛屿如今已有六个英国殖民地:新南威尔士,首府是悉尼;昆士兰,首府是布里斯班;维多利亚州,首府是墨尔本;南澳大利亚,首府是阿德莱德;西澳大利亚,首府是珀斯;最后是北澳大利亚,目前尚没有首府。现在,只有沿海地区有移殖民居住,仅有个别的重要城市曾冒险派人进入到内陆二百英里的地方。至于内陆的中心地带,也就是相当于三分之二欧洲土地面积的辽阔地带,那里还几乎处于无人知晓的状态。

“那好,我同意,我的表弟媳,或者不如说,我不同意。澳大利亚人不是猴子;而猴子却是澳大利亚人。”

这种划界方法形成的棋盘式国土面貌的确有理由激起雅克·帕噶乃尔说风凉话的兴致。倘若澳大利亚属于法国,法国地理学家对三角尺和直线笔的迷恋肯定不会发展到这个程度。

“哪能这样说!”

英国在太平洋这一部分的属地总称为澳大利西亚。它包括新荷兰、塔斯马尼亚、新西兰和周边的一些岛屿。至于澳大利亚大陆,它已被划分成许多大小和贫富都参差不齐的殖民地。谁只要看看彼德曼先生或普雷科尔先生描制的现代地图,就会不约而同地为那些不同殖民地划界之笔直而深感惊异。英国人是用墨线来划分这些约定俗成的大州州界的,他们根本不顾及山岳形态、河流走向的差异,气候的多样性以及种族的区别。这些殖民地全部方方正正,一个紧挨一个,排列得有如镶嵌的工艺品。一看这样直线直角的划分,谁都会认为那不是地理学家的成果,而是几何学家的作品。惟有这个大陆的海岸,蜿蜒曲折,有峡湾、有海湾、有岬角、有河口,仿佛在用它们魅力无穷的参差美代表大自然对那样的划界提出抗议。

“嘿!您还记得黑人谈到有趣的猩猩种族时说的话吗?”

这一天是1864年12月23日。十二月份在北半球是那样凄凉、那样阴沉、那样潮湿,而在澳洲大陆却称得上是六月。从天文学的角度讲,夏季已经来临两天了,因为,在21日那天,太阳刚刚到达摩羯星座,它每天在地平线上方停留的时间已经少了几分钟。因此,现在这里正处于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格雷那万一行新的出征不得不在几乎是热带的太阳照射下完成。

“他们说什么啦?”格雷那万夫人问。

第九章 维多利亚州

“他们硬说,”少校答道,“猴子和他们一样是黑人,但更狡猾。一个黑人嫉妒驯服了的猩猩光吃不干活,抱怨主人说:‘不会说话就不该干活吗!’”

接着发出了启程的信号。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去自己的小间里就坐,艾尔顿上了他的驭手台,奥尔比奈特先生则进了他的后车厢。格雷那万、少校、帕噶乃尔、罗伯特、约翰·曼格斯和两个水手身背马枪,怀揣左轮手枪,齐整整上了马。帕第·奥摩尔说了一句:“愿上帝保佑你们!”他的家人便齐声唱和起来。艾尔顿用一种特别的嗓音叫了一声,用刺棒刺了刺那长长的套牛。大车起动了,车厢板咯吱咯吱唱起来,轮轴在轮毂里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大车随即在大路的转弯处转了弯,那爱尔兰好人殷勤的农庄便渐渐消失了。

第十七章 百万富翁畜牧主

他们之间的寒暄被七匹马的到来打断了,这七匹马鞍辔齐全,由帕第的一个儿子牵来。格雷那万随即同爱尔兰人结了各种购置费用的账,还加上许多感谢的话语,那诚实的移殖民认为,这些话至少和金钱一样宝贵。

旅人们在东经一百四十六度十五分的地段度过了平静的一夜之后,在1月6日清晨七点又继续上路穿过那广阔的地区。他们一直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往前走,在平原上留下了笔直的脚印。有两次,他们与北上的“坐地人”留下的足迹交叉而过,所以,如果格雷那万的坐骑没有在尘埃中留下那双三叶形马蹄铁的印记——那是谁都认得出来的黑点站的标记,他们和“坐地人”的脚印就混在一起认不出来了。

“我是您的朋友中最忠实的一个,夫人。”帕噶乃尔讨好地说。

有时,一条条随意弯曲的河流在平原上流过,河流两岸生长着黄杨树,不过,河床里并非常年有水,河水流淌的时间只是暂时的。这些小河都发源于“水牛山脉”,那是一些不太高的山峦组成的山脉,在地平线上绵延起伏,秀色可餐。

“我会天天在这里欢迎朋友们,”格雷那万夫人笑道,“尤其是您……”

格雷那万一行决定当天晚上去那里宿营。艾尔顿扬鞭催牛,一整天走了三十五英里,到达目的地时,套牛已经有些疲劳了。帐篷支在几棵大树下,夜幕降临时,旅人们匆匆用完了晚餐,因为走了这么多路,大家考虑的不是吃饭,而是睡觉。

“怎么这样说呢,夫人。”学者说,“那是我的荣幸呀!您确定日期了吗?”

上半夜轮到帕噶乃尔值班守夜,他没有睡觉,只背着卡宾枪守卫营地。他大步走来走去,抵御着瞌睡的侵袭。

“帕噶乃尔先生,”格雷那万夫人响应他说,“我希望有幸在我的客厅里接待您,行吗?”

尽管没有月亮,在南半球的星辰闪闪烁烁的照耀下,天空仍然算得上明亮。我们的学者饶有兴味地阅读着苍穹这本天书,这本书是永远向读得懂它而且认为它十分有趣的人们敞开的。处于睡眠状态的大自然静悄悄的,只有坐骑脚下套的绊索发出的响声不时打破这深沉的静穆。

“嗨!这车别提有多妙了!那还用说,比世界上所有的四马邮车都强。我真不知道周游世界还有什么方式比这跑江湖的方式更好。一间活动房子,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你还想怎么样呢?古代萨玛特人[33]就是这样理解旅行的,他们旅行都是这个样子。”

就这样,帕噶乃尔听任自己的天文遐想天马行空般驰骋着。在他脑海里,天上的事早已代替了人间的一切,然而,突然间,从远处传来的什么声音却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一切都已准备妥帖。格雷那万夫人看见车内的布置和整个大车的情况真是喜出望外。她格外欣赏那大车的长度,大车的原始木轮和厚厚的木板。那六头水牛成对套在一起,神气古朴,也特别合她的胃口。艾尔顿手握赶牛的刺棒,等着新主人的命令。

他侧耳细听,猛然惊呆了:他相信自己听见了弹钢琴的声音!有一些用琶音弹奏出来的和弦以响亮的颤音直传到他的心田。他不可能弄错。

小船花了十分钟就靠岸了。再过一刻钟,远征队员们便抵达了爱尔兰人的农庄。

“荒漠里竟然有钢琴!”他想。“这一点我可永远接受不了。”

那个老水手回答约翰·曼格斯,要他尽管放心,依靠汤姆错不了。他还代表全体船员,预祝勋爵这次远征成功。小船离开游艇了,一阵雷鸣般的乌拉声响彻云霄。

的确,这实在令人太难以理解了,帕噶乃尔宁愿相信那是什么奇特的澳大利亚鸟儿在模仿普雷叶[50]牌或埃拉尔[51]牌钢琴演奏出的乐音,就像别的鸟儿模仿闹钟或磨刀的声音一样。

在约翰·曼格斯的操持下,全部行李早已运往农庄了。眼下,一条小船正在等着旅客们,格雷那万一行也忙不迭上了船。于是,青年船长向汤姆·奥斯汀发出最后的命令,他嘱咐大副,压倒一切的任务是在墨尔本等候格雷那万勋爵的命令,而且无论是什么命令,都要一丝不苟地执行。

然而,就在这一刻,空中突然响起了嘹亮的歌声:钢琴演奏又配上了歌唱家的演唱!帕噶乃尔注意聆听着,却不愿意相信那是事实。不过,过了片刻,他不得不承认震动他耳膜的,的确是一支美妙的乐曲,那是歌剧《唐璜》[52]里的一段。

于是,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小姐开始做一些准备的扫尾工作,时间并不长,尤其不像帕噶乃尔准备得那么细致烦琐。这位学者花了一部分时间来捣鼓他的望远镜,拆了又装,装了又拆,还擦拭个没完。因此,第二天黎明时分,当少校声若洪钟般叫他起床时,他还在呼呼大睡哩。

“那还用说!”这位地理学家心想,“澳大利亚的鸟儿再不寻常,就算它们是世界上最有音乐天赋的鹦鹉吧,也不至于会演唱莫扎特的歌剧呀!”

傍晚,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互相道别了,艾尔顿和帕第·奥摩尔一家也回到了他们的住宅。马匹和大车都必须在次日准备妥当,启程的时间定在上午八点整。

他随即把这位大师的惊世神品听到了末尾。那绝妙的旋律穿透晴朗的夜空传到这里,其效果之佳真难用言语形容。帕噶乃尔在那余音缭绕、难以言传的魅力影响下好久回不过神来。当歌声终止时,一切重又归于沉寂。

艾尔顿显得很理解格雷那万勋爵的考虑,不再坚持了。

威尔逊前来接班时,发现帕噶乃尔还沉浸在深深的冥想里。地理学家没有对那水手说什么;他准备明天有机会时把这件奇而又奇的怪事通报格雷那万,因此,他回到帐篷里便倒头睡下了。

“那我们就尽量把人留在船上。邓肯号需要人手扯帆航行,也需要人手修理船体。最重要的是,它必须在我们此后确定的会合时间和地点准确无误地到达那里。所以,我们不能缩小船员的人数。”

次日,小队的所有成员都被意外的狗吠声惊醒了。格雷那万连忙起身走出去,只见两条非常漂亮的短毛大猎犬在一个小树林边上蹦蹦跳跳,猎犬个子很高,是标准的狩猎犬:这种猎犬一见到猎物就会自动站住,而且是纯英国种。猎犬见旅行的人们走过来便回到树林里去,但叫得更起劲了。

“是没有任何危险。”艾尔顿连忙说。

“看样子这片荒漠里也有一个畜牧站,”格雷那万说道,“还有猎人,这不,猎狗还在叫哩。”

“但是,”格雷那万说,“我们横穿澳大利亚大陆南部不是没有任何危险吗?”

帕噶乃尔张开嘴巴正要讲述他昨夜的经历和感受,不料有两个青年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骑在两匹极漂亮的纯种马上,那是地道的“猎马”。

席间,艾尔顿讲了许多澳大利亚大陆有趣的细节,因为他对这个大陆太熟悉了。他还打听格雷那万勋爵准备带多少水手上岸参加远征。当他得知只有两个,即穆拉第和威尔逊陪勋爵出行时,他显得十分惊异。他敦促格雷那万把邓肯号上最优秀的船员都组织到寻访队里来,他在这一点上甚至很坚持。顺便说一句,他这样坚持理应在少校的脑子里排除一切猜疑了。

两位年轻的绅士都穿着雅致的猎装,他们看见面前这一队像波希米亚人一样露营的旅行者便停了下来。他们似乎正在琢磨,一队全副武装的人员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意味着什么,却看见两位女士从大车上走了下来。

说实在的,麦克·纳布斯一看这水手长的面孔和做派就感到不顺眼,但没有什么明显的理由。

他们连忙下马,朝女士们走过来,还摘下了帽子。

“过分聪明了!”少校喃喃说。

格雷那万勋爵朝他们迎过去,考虑自己是外国人,他通报了姓名和身份。两个年轻人遂鞠躬致敬,其中年龄较大的那位说道:

“这艾尔顿是个很聪明的人。”格雷那万对麦克·纳布斯说。

“爵士,这两位女士和您的同伴,你们是否愿意光临敝舍并在敝舍休息呢?”

这时,奥尔比奈特先生前来通知勋爵说,午宴已经摆上了。格雷那万和他的客人们便往艉楼走过去。

“请问您贵姓,先生?”

“我会考虑的,爵士。”水手长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米歇尔和桑迪·帕特森,是霍滕畜牧站的站主。你们现在已经踏上本站的土地,再走不到四分之一英里就到了。”

“那好,艾尔顿,”格雷那万说,“那您就留在我的船上干吧,只要您愿意,这船就跟您自己的一样。”

“先生,”格雷那万回答说,“我实在不想滥用你们好客的雅兴……”

“那么,爵士,还有您,船长,”艾尔顿说道,“请接受一个海员的祝贺,我这个海员完全明白海船的价值。”

“爵士,”米歇尔·帕特森又说,“假如你们接受我们的邀请,我们这些可怜的荒漠异乡客将不胜感激,并乐意聊尽地主之谊。”

“扯帆航行也比别的船快。”

格雷那万鞠了一躬表示同意。

“它扯帆航行也比别的船快吗?”艾尔顿又问。

“先生,”帕噶乃尔这时对米歇尔·帕特森说道,“我想不揣冒昧请问您,昨天夜里是您唱过神圣的莫扎特的歌剧吗?”

“的确没有!”约翰·曼格斯答道,“邓肯号实际上是一艘赛艇,无论什么速度的船都赶不上它。”

“是我唱的,”那位绅士答道,“为我作伴奏的是我的堂弟桑迪。”

“十七节!”水手长叫道,“要那样,就没有一艘战船,我指的是最好的战船,能追逐它了?”

“那么,先生,”帕噶乃尔又说,“请接受一个法国人衷心的祝贺,因为我非常欣赏这个歌剧。”

“假如您说十七节,”约翰·曼格斯反驳他说,“那您就猜对了。”

帕噶乃尔向年轻的绅士伸出一只手,青年十分亲热地握住了他的手。米歇尔·帕特森随即往右边指指要走的路。客人的马匹早已交给艾尔顿和水手们照管了,因此,他们可以在那两兄弟的引导下边步行边欣赏周围的景色,最后来到主人在霍滕站的住宅区。

“除非我完全猜错了,”艾尔顿又说,“我认为邓肯号开足马力可以轻松走十五节[32]。”

这里的确是一处非常华丽的庄园,而且是严格按照英国公园的管理方式管理的。眼前的一片片草地虽有灰色的栅栏相隔,却伸展到一望无际的天边。有几千头牛在草地上放牧,还有几百万只羊吃着草;为数众多的羊倌、牛倌和更多的牧犬守护着那嘈杂纷乱的大军。牛的哞哞声、羊的咩咩声与牧羊犬的汪汪声和刺耳的响鞭声混成了一片。

“登记的是二百一十吨。”

极目远望,东边有一片米亚尔树与树胶树的混合林,霍滕山高耸入云的山峰在离地七千五百英尺的空中俯瞰着那片森林。一行行常绿的大树从中心往四面八方辐射,肉眼望不到头;这里,那里,随处可见一丛丛茂密的“草树”,那是一种高约十英尺的灌木,模样很像较矮的棕榈树,树身被又长又窄好似头发一样的叶子遮得严严实实。空气里充满薄荷桂的香味,原来是薄荷桂树上一串串怒放的白花正散发着这样的清香。

“船的吨位是多少?”

一丛丛土生土长的大树在从欧洲移植过来的树木衬托下更加赏心悦目,欧洲的桃树、梨树、苹果树、无花果树、柑橘树,还有地道的橡树让格雷那万和他的同伴们一见便禁不住欢呼雀跃。这一行人即使在来自家乡的树下走动时不显得格外吃惊,起码在看见一些美丽的小鸟时是真正陶醉了。在树枝间飞来飞去的小鸟有羽毛像绸缎一般光滑的“缎鸟”,也有一半金色羽毛、一半黑天鹅绒色羽毛的“丝光鸟”。

“最重要的是这船的性能很好。”格雷那万答道。

别的不说,单说他们生平第一次看见的“媚奴儿”,也就是琴鸟,这种鸟儿尾巴长得像俄耳甫斯[53]美丽的竖琴。它一见人便穿过木本凤尾草丛逃走了。当它的尾巴碰撞树枝时,尾巴并没有发出悦耳的乐音,大家几乎有点吃惊,因为安斐翁[54]曾借助竖琴音乐修建了忒拜的城墙。帕噶乃尔倒想用那琴鸟的竖琴演奏一番哩。

“您这条船很漂亮,勋爵。”他说。

不过,格雷那万并不满足于光欣赏这澳大利亚荒漠的奇葩——新建绿洲上的仙境,他还在仔细聆听那两位绅士讲述的故事。在英国,在已经开化的乡村,一个新来乍到的人总要首先通报主人,他从哪里来,他到哪里去。但在这里,米歇尔和桑迪·帕特森格外彬彬有礼,他们认为应该由他们自己首先向他们邀请的客人自报家门,所以他们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然而,与此相反,这个布里塔尼亚号的水手长却用海员的眼光将游艇仔细查看了个遍。他参观时一直走到船底,还下到螺旋桨所在的机房,并一丝不苟地查看了机器,同时打听机器的实际马力和耗煤量。他还探察了煤舱、食品储藏室、弹药库,他对武器库尤其感兴趣,也特别关注架在船头上的大炮和大炮的射程。格雷那万要打交道的这个人的确是个行家里手,在艾尔顿提出那些专业性很强的问题时,他已经明白这一点了。末了,艾尔顿在仔细查看了桅杆和船具之后,结束了他的参观。

米歇尔和桑迪·帕特森与所有聪明而又有技能的英国青年一样,不相信不劳动可以获得财富。他们是伦敦一家银行老板的儿子。在他们二十岁时,家长对他们说:“这里有几百万英镑,年轻人,你们去某个远方的殖民地,用这些钱在那里创建一个有用的机构;在工作中吸取生活的知识。假如你们成功了,那再好不过;假如你们失败了,那也没关系。我们不会心疼那几百万,因为那些钱会帮助你们成长为有用的人。”两个青年服从了大人的安排,他们在澳大利亚选中了维多利亚州的殖民地,在那里撒下了父辈的钞票,但他们没有理由为此而后悔,因为三年之后,他们的畜牧站兴旺起来了。

客人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格雷那万邀请他们在他的船上就餐,因为他不愿意在礼数上欠情太多。客人们也很乐意在游艇的方厅里接受对他们澳大利亚式款待的回报。帕第·奥摩尔对游艇的豪华惊叹不已。各个小间里配备的家具、墙上的帷幔、挂毯、游艇上层枫木和红木的建筑装饰都让他赞不绝口。艾尔顿却相反,他对那一切昂贵的多余之物只表示了适度的赞许。

在维多利亚州、新南威尔士州和南澳大利亚州共有三千以上的殖民站点,其中有的是由“坐地人”经营的畜牧站;其余的属于拓荒人,拓荒人主要从事工业和开垦土地。在这两个青年到来之前,这种类型的机构最大的首推詹米森经营的畜牧站,他拥有的土地面积约一百公里,还不算达令河的支流帕鲁河沿岸二十五公里的土地。

约翰·曼格斯把一切都安排停当了,又吩咐木工头还应该做哪些事,这之后,他准备带着爱尔兰人一家回到船上,因为那一家人表示想回访格雷那万勋爵。艾尔顿认为自己出于礼貌也应该同他们一道来船上看看,于是,约莫四点钟,约翰和这几位新伙伴便跨过了邓肯号的舷门。

如今,霍滕站无论是土地面积还是买卖都后来居上了。这两个青年兼有“坐地人”和拓荒人双重身份,他们管理属下广阔的牧场和其他产业,靠的是他们罕见的干练,尤其难得的是依靠他们非同寻常的毅力。

马和牛都在农庄的牧场里吃草,起程的时刻一到,很容易把它们牵在一起。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个畜牧站的位置离周边的主要城市都有相当大的距离,它实际上处在墨累河流域人迹罕至的荒漠中心。这个站占地面积十分宽广,正好在东经一百四十六度四十八分与一百四十七度之间,也就是说,这块土地方圆约二十公里,夹在水牛山脉和霍滕山当中。这块辽阔的四边形土地的东北角耸立着巍峨的巴文山山峰,西北角是阿伯丁山。牧场上溪流纵横,河水清澈而丰盈,因为欧文斯河的支流以及其他小河都流经此地,欧文斯河往北流淌,最后流入墨累河。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下,无论是畜牧业还是农耕业都同样会得到成功。一万英亩的土地,在轮作和整治等等出色的措施实施之下,再混合播种本地作物和异域引进的作物,而几百万头牲畜又在绿茵覆盖的牧场上催肥土质,这必然使在卡斯脱曼和墨尔本市场上市的霍滕站产品卖价不菲。

至于男旅客们,那就比较简单了:七匹健壮的马供格雷那万勋爵、帕噶乃尔、罗伯特·格兰特、麦克·纳布斯和约翰·曼格斯以及跟他一起随主人参加这次远征的威尔逊及穆拉第使用。艾尔顿自然有他车把势的位置,对马术毫无兴趣的奥尔比奈特先生住在行李小间里也感觉很自在。

米歇尔和桑迪·帕特森快讲完他俩勤劳加技能的殖民生涯时,在两旁栽种着“卡苏阿琳娜”树的林阴道尽头出现了主人的住宅。

牛车没有弹簧,乘坐当然谈不上舒适,但既来之则乘之,约翰·曼格斯也没有办法改变它粗糙的结构,只好命人尽量将车厢内部布置得体面些。首先,车厢用木板分成两个小间。后间准备储存粮食,放置行李和奥尔比奈特先生的行军灶具。前间就完全属于两位女乘客了。在木工的巧手操持下,这一部分变成了一间很舒服的寝室:地板上铺了很厚的地毯,还配备了盥洗设备,两张床铺供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使用。如有必要,厚厚的皮窗帘可以遮住前面的小间,以抵挡夜里的风寒。如果下大雨,男士在迫不得已时还可以来这里躲躲雨。不过,在平时,他们还得每晚搭帐篷过夜。约翰·曼格斯费尽心机想把两位女士的日常生活必需品全部放进这狭窄的空间,他成功了。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在这样一个活动房间里想必不会太怀念邓肯号里舒适的舱房。

那是一幢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的砖木结构的房子,房子掩映在浓密的“埃梅罗斐利”树丛中。它雅致的外观让人联想到瑞士山区的木屋式别墅,沿着围墙有一个长长的游廊,游廊上挂满中国式的灯笼,有如古罗马住宅正厅中的受雨天井。所有的窗户前都撑着五颜六色的遮阳布篷,仿佛窗上开满了鲜花。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漂亮、更悦目、而且更舒适的住宅了。在周边的草坪和树丛间立着一根根青铜灯柱,灯柱上挂的是典雅的灯笼。在夜幕降临时,整个公园都沐浴在雪亮的煤气灯光里,煤气是从藏在米亚尔树和木本凤尾草树丛中的煤气罐输出的。

他提供的大车长二十英尺,顶上盖了一个防雨篷,下面有四个实心的车轮,轮子没有辐条,没有轮辋,没有铁箍,一句话,就是单纯的木头圆盘。车头离车尾很远,车头是用很原始的机械连着车身的,所以不能急转弯。车前有三十五英尺长的车辕,准备用六头牛分成三对在车辕两边拉车。如此排列的六头牛是用头和脖子拉车,牛颈上拴了双轭,轭上是铁键固定的项圈。这驾又长又窄,摇摇晃晃,极易倾侧的庞然大物还得用装有铁头的牛鞭驾驭,没有万分的灵巧是很难胜任的。不过,艾尔顿已经在爱尔兰人的农庄里学会赶牛车了,而帕第也为他的车技担保,所以,驭手的角色非他莫属。

而且,这里根本看不见车房厨房之类的辅助建筑,也没有马厩和库房,没有任何东西说明这里是一个农庄。原来那一切附属建筑和设施——大约二十所住房和茅屋——都集中安排在一个小山谷里,离这里约四分之一英里,那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山村。这村落与主人住宅之间安了电线,可以随时交流。主人的住宅远离一切尘嚣,仿佛隐藏在一片异域色彩的树林里。

帕第和他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女乘客坐牛拉大车旅行,男乘客则骑马。帕第有能力提供牲口和大车。

他们不一会就走完了“卡苏阿琳娜”树林阴道,前面是一座十分别致的小铁桥,铁桥下面的小溪汩汩流着清澈的溪水,走过铁桥便可以到达主人的私人公园。他们刚过了铁桥,便看见一个红光满面的管家迎了上来。住宅的多扇房门都为贵宾们打开了,于是,霍滕站的客人们走进砖木和鲜花掩映下的富丽堂皇的内室。

奥摩尔全家都在等候他,准备在他的指挥下干活。艾尔顿也来了,他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提出建议。

到了这里,艺术家时髦生活的全部豪华景象都展现在他们眼前了。前厅里挂满了取材于赛马和狩猎工具的装饰品,前厅尽头便是有五个窗户的大客厅。客厅里放了一台钢琴,琴盖上摆着一大摞乐谱,有古代的,也有现代的。厅里还有几个画架,画架上的画稿还没有完成。客厅里还放着几座大理石的雕像,墙上则挂了几幅佛拉芒大师的油画。地上铺的是昂贵的地毯,人走在上面就像走在厚厚的草地上一样;墙上的壁毯织着美丽的神话故事的图案。天花板上挂的是古色古香的分枝吊灯;还有一些珍贵的彩陶装饰品和贵重的小件古玩,品位都极其高雅。总之,数不尽的玩意,既值钱又精致,谁见了都会为澳大利亚竟有这样的住宅而感到吃惊。这一切也证明这里的主人对艺术和享受都十分内行。凡是能让志愿飘零的游子消愁解闷的东西,凡是能使人回忆起欧洲生活习惯的东西,都布置在这间仙境般迷人的客厅里了。来这里的人很有可能认为自己是在法国或英国的某位王公贵族的城堡里呢。

翌日,约翰·曼格斯在木工师傅和负责给养的几个水手陪同下返回了帕第·奥摩尔的农庄。他准备协同那爱尔兰人筹办交通工具。

阳光透过遮阳篷轻薄的篷布从厅里的五个窗户射进了客厅,厅外半明半暗的游廊使光线变得格外柔和。格雷那万夫人走近窗户时十分惊喜,赞叹不已。住宅的这一面俯临一片宽广的山谷,山谷一直延伸到东边的山脚。牧场和树林连绵起伏,这里、那里点缀着大片的林中空地。再加上小山峦婀娜多姿的圆形山头,地面的高低起伏,这一切形成了一幅难以用任何言语形容的秀丽景色。世界上没有哪个地区能够与这里媲美,连挪威的泰勒马克郡边界上那遐迩闻名的天堂谷也望尘莫及。这幅虚实明暗相辅相成的全景巨型画面随太阳难以捉摸的喜好而时刻变幻,任何想像力都不可能想像出更迷人的境界了,这令人心醉神迷的画幅让每个人都感到赏心悦目。

他能说出来的也只有这几个词了。他激动得脸色忽然发白,片刻之后,格雷那万伸过手来,他连忙握住他主人的手。

这时,桑迪·帕特森命站上的管家临时准备的午饭已经摆好,游子们来到这里还不到一刻钟就坐到丰盛的餐桌前面了。美酒佳肴自不必说,最让人高兴的,是那两个青年“坐地人”在如此考究如此丰富的招待中从心底透出的喜悦,他们为有幸在自己的屋檐下高规格宴请贵宾而感到欣慰。

“啊!阁下……”约翰·曼格斯喃喃说道。

此外,他们也及时了解了格雷那万一行这次远征的目的,他们对寻找格兰特船长也十分关切,而且对船长的儿女说了一番充满希望的话。

“那就这么定了,约翰,”格雷那万说道,“您跟我们一道走。”然后他又笑着补充一句:“当我们找到玛丽·格兰特的父亲时,您在场比较合适。”

“哈瑞·格兰特,”米歇尔说道,“既然没有在沿海的殖民机构出现,他肯定是落在土著人手里了。他当时准确了解自己所处的位置,那份文书已证明了这一点。他没能到达某个英国殖民地,是因为他一着陆就被当地土人掳去了。”

“绝对信任,”约翰·曼格斯答道,“汤姆·奥斯汀是一个优秀的海员。他一定能驾邓肯号到达目的地,他也完全能把船修理好,在规定的日子返回来。汤姆这个人向来尽职尽责,严格遵守纪律,从来不会擅自修改命令或者推迟执行命令。因此,阁下可以像依靠我本人一样依靠他。”

“他的水手长艾尔顿正是这样被抓去当了俘虏。”约翰·曼格斯说。

“还剩一个问题,约翰,”格雷那万又说,“您绝对信任您的大副吗?”

“但是,两位先生,”格雷那万夫人说道,“难道你们也没有听说过布里塔尼亚号失事的消息?”

当约翰·曼格斯支持与乘客们一道横穿澳大利亚大陆的建议时,他估计,这次他一定会随同出征。因此,他就这个问题同格雷那万进行了协商。他举出了各种各样对自己有利的理由,诸如他对格雷那万夫人如何忠诚、对勋爵本人如何忠心耿耿、他组织旅行队如何有效、他留在邓肯号上当船长如何不起作用,总之,举了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除了那最重要的一个。不说这个理由,格雷那万也心知肚明,因此,他同意了。

“从没有听说过,夫人。”米歇尔回答说。

再过两个月,如果情况顺利,邓肯号就将载着哈瑞·格兰特船长去苏格兰沿海上岸。

“据您看,格兰特船长当了澳大利亚人的俘虏后曾受到过什么样的对待呢?”

这次返船时大家真是心花怒放。一切都改变了,所有的迟疑忧虑都一扫而光了,这批英勇无畏的寻访者再也不会在三十七度线上盲目乱闯了。现在,谁也不再怀疑,哈瑞·格兰特就是在这个大陆上寻求庇护的。人人心里都充满了疑虑之后重获信心的喜悦感。

“澳大利亚原住居民并不残酷,夫人,”年轻的“坐地人”答道,“格兰特小姐在这方面完全可以放心。土著人性情温和的例子不胜枚举,还有一些欧洲人长期生活在他们当中,那些欧洲人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们性情粗暴。”

邓肯号的乘客们都对布里塔尼亚号的这个水手长表示热烈的感谢;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更是对他有说不完的亲热话。所有的人都对他的决定感到高兴,只有那爱尔兰人为失去这样精明这样忠实的助手而倍感伤心。但帕第·奥摩尔也懂得格雷那万十分重视这个水手长参与寻找的道理,所以也只好放弃了。于是,格雷那万委托他提供横穿澳大利亚旅行的交通工具,等这桩交易谈妥之后,邓肯号的乘客们便与艾尔顿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回到船上。

“其中就有金先生,”帕噶乃尔说,“伯克探险队惟一的幸存者。”

“那我就靠您了,艾尔顿。”格雷那万答道。

“不光是这位勇敢的探险家,”桑迪也说,“还有一位英国士兵,名叫巴克利。他在1803年遭遇海难脱险后,在菲利普港的海岸被当地土人救起,后来就和土著们一块儿生活了三十三年。”

“很好,爵士。”艾尔顿说,“那就包在我身上了!”

“自那以后,”米歇尔·帕特森又说,“最近一期《澳大利亚人》报还谈到一个叫莫里的人在当了十六年奴隶之后,前不久被送还给了他的同胞。格兰特船长的情况应该和他差不多,因为他也是在1846年秘鲁人号失事后被当地原住民俘虏,然后送到大陆内地去的。所以,我认为你们应该继续保持希望。”

“船长在墨尔本等待我的指示。”

年轻“坐地人”的这一番话使他的客人们感到无比快乐,也进一步证实了帕噶乃尔和艾尔顿提供的有关情况的可靠性。

“要这样,船长怎么办?”

就餐完毕,女客们离开饭桌以后,大家就服刑犯人的话题又攀谈起来。那两个“坐地人”完全了解康登桥发生的惨案,但那一带有逃犯团伙出没的情况并没有使他们感到担忧:那些坏家伙恐怕不敢袭击一个拥有一百多工作人员的畜牧站。再说,大家也应该想想,匪徒在墨累河流域的荒漠地区能有什么作为?在新南威尔士州的殖民地他们也没有用武之地,因为那里的条条道路都得到严密把守。艾尔顿也持同样的看法。

“假如我们不需要横穿澳大利亚大陆,从西海岸走到东海岸,我们就在墨尔本和邓肯号会合。假如我们的寻访一直拖到东海岸,那就在东海岸上船。”

格雷那万勋爵不好意思拒绝殷勤的午宴东道主的邀请:他们邀请贵宾们干脆在霍滕站度过这一整天的时间。于是,寻访队员们延误的十二小时遂变成了十二小时的休息时间,而且马匹和套牛也可以乘机在舒适的畜牧站马厩里好好恢复体力。

“你们准备去哪里同邓肯号会合?”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两位青年立即把他们拟订的全日活动计划交给旅行小队审议,格雷那万一行忙不迭同意了。

“提吧,我的朋友。”

正午,七匹健壮的猎马在住宅的大门口撒欢,一辆专为女客们准备的雅致的四轮轻快马车也停在那里,这样的马车可以让马车夫展示他“四辔在手[55]”的驾驶绝技。狩猎仆人们打前站,身背系列猎枪的骑士们随即上马,在轻便马车两边奔跑起来。与此同时,一群大猎犬也汪汪叫着在树丛中欢快地飞跑。

“我只提一个问题,爵士。”

整整四个钟头,驰骋猎场的马队跑遍了相当于日耳曼一个小邦国国土面积的公园,以及公园中的大小道路。这公园即使把雷斯施莱茨或萨克斯科堡哥塔都囊括进去也绰绰有余。比起那些小邦国,这里的确人烟稀少;但相反,绵羊却比比皆是。至于野味,即使调遣一个军的人来驱赶猎物,也不比这些猎人枪口撞上的猎物多。因此,园林里立即响起了一连串的枪声,这样的枪声让在森林里和平原上安居乐业的鸟兽们颇感忧虑。小罗伯特在麦克·纳布斯身边表现得与众不同,尽管他的姐姐一再嘱咐,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仍然是处处打头阵,甚至带头开枪。幸亏约翰·曼格斯承担起监护他的责任,玛丽·格兰特这才放了心。

“谢谢您,艾尔顿。”格雷那万说。

在这场搜捕猎物的大战中,他们还杀死了一些当地特有的动物,其中有些连帕噶乃尔至今也只知其名却从未见过,比如,袋熊和袋狸。

“我愿意,爵士,我跟你们一道去。即使我不能领你们找到格兰特船长的线索,起码我可以把你们带到他的船只撞沉的地点。”

袋熊是一种植食动物,跟獾一样会在土里挖洞。这种野兽长得像羊,肉质非常鲜嫩。

艾尔顿对这个邀请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上去甚至还犹豫了片刻,接着,在考虑成熟后,他说:

袋狸是一种有袋类动物,它们的狡猾比欧洲狐狸有过之而无不及,恐怕还会教导欧洲狐狸如何偷鸡吧。这畜生模样奇丑,长约一英尺半,是帕噶乃尔枪口下的牺牲品,帕噶乃尔出于自尊心,认为它还挺可爱,说它是只“招人喜欢的小动物”。

“那么,艾尔顿,您是否愿意跟我们一道出征去寻找布里塔尼亚号的遇难者呢?”

小罗伯特也打了不少猎物,其中有一只袋鼬,这只小动物落网得归功于孩子的机敏。袋鼬其实是一种小狐,它黑色的毛皮上撒着白色的斑点,这毛皮跟貂皮一样贵重;罗伯特还打了一对藏在大树浓密的树叶间的负鼠。

帕第·奥摩尔同意了,但仍然为失去如此优秀的伙计而感到遗憾。

但在这些功勋卓著的围猎活动中,最有趣的当然还是那场猎捕袋鼠的鏖战。在快到下午四点时,猎犬们把一群奇特的有袋类动物赶出了它们的老窝。小辈的袋鼠急忙躲进了母亲肚子下面的口袋,于是整群袋鼠开始一个接一个往外逃窜。袋鼠的后腿比前腿长两倍,在它们飞跑时,后腿一曲一伸好似上了弹簧,那大步跳动的模样真是再惊人不过了。

此外,如果艾尔顿同意加入他们的行列,而且为他们当向导,带他们穿过维多利亚州的多处森林,再把他们带到东海岸,那就平添了新的成功机会。格雷那万早已意识到了这点,他对哈瑞·格兰特这位伙伴有用的协作格外在意,所以他问接待他们的主人,如果他们建议艾尔顿跟他们一道出征,会不会让他感到不快。

跑在逃逸大军最前头的是一只高五英尺的雄性袋鼠,那真是“巨型袋鼠”属的豪华标本,丛林中的居民管它叫“老头儿”。

这次横穿澳大利亚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呢?哈瑞·格兰特就在澳洲大陆,这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这次远征就很可能获得丰收,因此,格兰特船长的存在正在增加他们旅行一帆风顺的砝码。当然,谁也不会自我吹嘘说一定能在三十七度线上找到格兰特船长,尽管他们将严格沿着这条线路走。但也许在这条线上能够找到他失踪的蛛丝马迹,无论如何,走这条路线总可以直接到达布里塔尼亚号出事的现场。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在追赶袋鼠四五英里那段时间,捕猎者毫不松懈,袋鼠群也不敢懈怠,但猎犬因害怕袋鼠强壮的腿和锋利的爪子,根本不考虑接近猎物。然而,袋鼠们终于跑得精疲力竭了,它们全都停下了脚步。“老头儿”靠在一棵大树上,准备抵抗。有一条猎犬追得太急,停不下来,身不由己,滚到“老头儿”的身边。刹那间,那可怜的猎犬便被“老头儿”踢到半空,摔下来时已五脏俱裂,一命呜呼。显然,那一群猎犬全体出动也对付不了这一大群强壮的有袋动物,因此,必须靠猎枪结果它们,只有枪弹能打倒这种巨型动物。

格雷那万采纳某人的主意之后,向来立即付诸实施,从不浪费时间。帕噶乃尔的建议一旦被接受,他迅即下达命令,要求这次旅行的准备工作必须在最短期内完成。启程的时间定在后天,12月22日。

就在这一刻,罗伯特险些成为自己粗心大意的牺牲品。为了枪打得更准,他竟走到非常靠近那只袋鼠的地方。那只袋鼠猛然一跳,罗伯特当即倒地,只听见他大叫了一声。玛丽·格兰特吓得呆若木鸡,两眼发花,也没了嗓音,只好从马车上向她弟弟伸出双手。任何猎人都不敢朝那袋鼠放枪,谁都怕伤及孩子。

第八章 起程

突然,约翰·曼格斯提起出鞘的猎刀,朝那袋鼠扑了过去,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他一刀捅进袋鼠的心脏,那畜生立即毙命,罗伯特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幸好还没有受伤。不一会,他已经被姐姐搂在怀里了。

“我跟大家想法一样,我亲爱的爱德华。”格雷那万夫人说罢转身对同伴们说:“上路!上路吧!”

“谢谢,约翰先生!谢谢您!”玛丽·格兰特向年轻的船长伸出手去,说道。

“您怎么想,海伦娜?”格雷那万问他妻子。

“孩子原本归我负责呀。”约翰·曼格斯接过姑娘颤抖的手,回答道。

“你们明白了吧,朋友们,”雅克·帕噶乃尔接着说,“很少未开化的野人,没有猛兽,也没有一个流放犯人。在欧洲能这样讲的地区也很少呀!那么,大家同意啦?”

围猎便在这次事故之后结束了。“老头儿”死后,群龙无首,袋鼠们只好四散奔逃,那大袋鼠的尸体也被搬回了住宅。当时是晚上六点,一顿美餐正等着猎手们哩。除了其他佳肴,按当地土著的方式烹调的袋鼠尾巴羹最受欢迎。

“就拿我来说,我也从没有遇到过流放犯。”艾尔顿也说。

宾客们在吃了餐后点心和果汁冰糕后就离席来到大客厅,晚上这段时间都贡献给音乐了。格雷那万夫人是优秀的钢琴手,她为两位年轻的“坐地人”伴奏时发挥了自己的天才。米歇尔和桑迪·帕特森很有品位地唱了古诺[56]、维克多·马瑟[57]、费里西安·大卫[58]的段子,甚至还唱了理查德·瓦格纳[59]令人费解的作品。

“帕噶乃尔先生说得完全正确,”帕第·奥摩尔也插进来说,“不仅是维多利亚州拒绝流犯入境,连澳洲南部,昆士兰,甚至塔斯马尼亚都一致决定,拒绝流放犯人入境。自打我住在这个农庄,我就没有听谁谈到过一个流放犯人。”

晚上十一点又送来了夜茶。这夜茶是用纯粹的英国方式准备的,完美的程度天下无双。但帕噶乃尔表示想尝尝澳大利亚本地的茶,于是,又送来了一种像墨水一样的黑色饮料,那是由一升水加半斤茶熬四个钟头制成的。帕噶乃尔喝得直做鬼脸,但还是宣称那饮料很棒。

“首先,我不是英国人。”格雷那万回答说。

半夜时分,畜牧站的客人被分别请到十分凉爽舒适的房间,他们在睡梦里还在继续品尝白天享受的快乐哩。

“在南边的州没有流放犯,流放犯都住在东边的殖民地。维多利亚州不仅驱赶了流放犯人,而且立了法把其他州刑满释放的犯人也拒之门外。今年,维多利亚州政府甚至威胁半岛轮船公司说,如果他们的轮船继续在西澳大利亚接受流放犯人的码头上煤,政府就要停止对公司的补助。怎么!您不知道这些,您,一个英国人!”

第二天天刚黎明,他们就向两位年轻“坐地人”告辞了,当然少不了千谢万谢,还互相约定回欧洲时,在玛尔科姆城堡再相会。接着,大车开动了,在绕过霍滕山山脚之后,两个青年的住宅便像幻影一般在游子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在继续前进五英里的过程中,他们脚下踩的还是畜牧站的土地。

“要是遇上流放犯人怎么办?”

他们跨过畜牧站最后一道栅栏时,已经是早上九点钟了。于是,旅行小队又进入了维多利亚州一些几乎不知名的地区。

“在这个纬度线上没有不开化的土著人,而且,澳大利亚的土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新西兰的土人那么凶残。”

第十八章 澳大利亚阿尔卑斯山

“要是遇到野人一般的土著人呢?”

绵延千里的天然屏障在东南部切断了东行的道路,那就是澳大利亚的阿尔卑斯山脉。它像一个个宽阔的碉堡,碉堡之间的护墙随意起伏,一直伸展到一千五百英里以外的地方;山峰高耸,在海拔四千英尺的高空拦住飞云。

“在澳大利亚没有猛兽。”

阴云密布的天空使热浪透过氤氲云烟变得缓和了些,因此,气温还算可以忍受,但已经相当崎岖的地面却使他们行路格外困难。平原上地面突起的部分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明显,到处都可以看见疏疏落落的长着绿色小胶树的小山丘。再往前走,地面凸出的现象就更加显眼了,实际上已经成了阿尔卑斯大山脉最初的梯级。看来他们不得不连续不断地爬坡上坎了,这种趋势从套牛用劲的模样也能得到证实:只见牛轭在拖那辆笨重的大车时不断咔咔作响,几头套牛也拼命喘着粗气,它们的腿弯上的筋肉绷得很紧,仿佛要绷断了似的。大车的车板因为意外的碰撞而痛苦呻吟着,艾尔顿虽然是驾车的好把势,也难于避免这种碰撞。车上的女乘客对此倒不介意,而且愉快地处之泰然。

“但要遇上猛兽怎么办?”格雷那万问道,他是想在事先尽量把反对的意见摆出来,以防万一。

约翰·曼格斯和他的两个水手骑马走在前头几百步的地方,他们边走边寻找牛马可以下脚的路,那当然算不得是通道,因为那忽高忽低的地面简直就是满布礁石的航道,牛车只好仔细选择其中较能通行的路。在这样崎岖的道路上行走,与在海上航行别无二致。

“极其当真,我亲爱的爵士。这次旅行要走三百五十英里,不会更多!按一天走十二英里计算,总共走一个月还宽余,也就是说,修理邓肯号需要的时间。噢!如果是在更低的纬度横穿澳大利亚大陆,如果要穿越的是这个大陆最宽的那片土地,穿越酷热难当的沙漠地带,而这样的事连最大胆的探险旅行家都还不曾尝试过,要那样走,这又当别论了!但三十七度线穿过的是维多利亚州,那是地道的英国管辖区,有公路,有铁路,而且居民大部分都住在铁路和公路沿线。我们这次旅行想坐马车就坐马车,想坐大车就坐大车,而且乘大车更可取。这不是别的,简直就是从伦敦闲逛到爱丁堡。”

这真叫行路难,而且往往是行路险!有好多次,威尔逊不得不用斧头在密密的荆棘丛中砍山开路。黏土质的地面非常潮湿,脚踩上去就往下陷。路程显得格外漫长,因为一路上遇到许多无法穿过的屏障,如又高又大的花岗岩、深不可测的隘谷、不知深浅的泻湖等,都逼迫他们寻路绕行。因此,在夜幕即将降临时,他们才勉强走完半经度的路程。只好在阿尔卑斯山山脚下宿营,就在科本拉河岸边,前面是一片小平原的边沿,平原上覆盖着高四英尺的小灌木,灌木的叶子呈浅红色,非常悦目。

“这话当真,帕噶乃尔?”格雷那万问他。

“要过这座大山还会有困难,”格雷那万看着那高不可攀的山岭说道,这时,山脉的轮廓已经在黑夜的雾霭中变得模糊了,“阿尔卑斯山!这个名字本身就令人深思。”

“太可行了,”帕噶乃尔说道,“我甚至要建议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也陪我们一道去。”

“这个高度得打折扣,我亲爱的格雷那万,”帕噶乃尔回应他说道,“您别以为您要穿过的是整个瑞士。在澳大利亚就像在欧洲和美洲一样,有格兰扁山脉[60]、有比利牛斯山脉[61]、有蓝山山脉[62],但都是微缩型的。这不过证明地理学家的想像力也很有限罢了,或者说,专有名词实在太贫乏。”

“不,只要穿越澳大利亚大陆是可行的,我不反对。”麦克·纳布斯说道。

“既然这样,那澳大利亚阿尔卑斯山脉又是怎样的情况呢?”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邓肯号来与我们会合,或者我们去与它会合,视情况而定。假如我们在路上找到了格兰特船长,我们就同他一道回墨尔本。如找不到,我们就继续在沿岸寻找,邓肯号就到沿岸来接我们。有谁对这个计划持反对态度?是少校吗?”

“那是袖珍山脉,”帕噶乃尔回答说,“我们会不知不觉爬过这座山。”

“那,邓肯号怎么办?”艾尔顿又说,说话的神气很是特别。

“这话是为您自己说的!”少校反驳他说,“只有您这样心不在焉的人才会爬过大山还不知不觉。”

“我们横穿澳大利亚,就像横穿南美洲一样,沿着三十七度线走!”

“心不在焉!”帕噶乃尔嚷起来,“可我早已不是心不在焉的人了。我得仰仗这两位女士主持公道。自从我踏上澳大利亚这片土地,我许诺的事,不是全都兑现了吗?我犯过心不在焉的错误吗?你们挑得出我的毛病吗?”

“那怎么走呢?”约翰·曼格斯问。

“挑不出任何毛病,帕噶乃尔先生,”玛丽·格兰特说,“您现在已经是最完美的人了。”

“那好,就让它去墨尔本!”帕噶乃尔嚷道,“我们自己去图福湾。”

“完美得过分了!”格雷那万夫人笑着补充说,“其实您像过去那样心不在焉倒好些。”

“能,但只要刮一点逆风,邓肯号就得花老长的时间才能到达图福湾,而且终归还是要回墨尔本的。”

“您说的不是很实在的话吗,夫人?”帕噶乃尔回应她说,“假如我挑不出毛病,我马上就要变成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人了。因此,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再漫不经心出点差错,让你们好好笑笑。您瞧,一旦我不出错,我就觉得我好像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

“能不能扯帆航行呢?”水手长问道。

次日,1月9日,尽管那地理学家信誓旦旦做出了保证,旅行小队走上阿尔卑斯山的通道后仍然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他们没有现成的路可走,不得不现走现开道,有时还会盲目走进又深又窄的峡谷,而且峡谷尽头很可能是无路可通的绝地。

“不算严重,但排除那些故障需要的工具我们船上没有。螺旋桨有一扇叶子扭坏了,只能到墨尔本去修理。”

假如在蹒跚走了一个小时之后没有意外地发现一个小客栈,艾尔顿一定会不知所措。那是一家可怜巴巴的小酒店,坐落在一条山间小路旁边。

“很严重吗?”

“嗨!”帕噶乃尔嚷道,“在这么个鬼地方开酒店,老板准发不了财!他能为谁服务呢?”

“是的。”约翰·曼格斯回答说。

“为我们服务,”格雷那万说道,“他可以指点我们寻找道路,我们太需要这样的咨询了。走,进去吧!”

“哦!你们的船遭遇海损啦?”艾尔顿问道。

格雷那万进了小客栈的门,艾尔顿也跟着他进来了。这家“常春藤旅社”——招牌上是这么写的——的店主人是一个面目可憎的粗俗之人,看来,他可能是把自己当做酒店里杜松子酒、白兰地和威士忌的惟一买主了。平时,他这里只能见到一些出门的“坐地人”,或者几个羊倌、牛倌。

“很好,”格雷那万说,“只不过要等船修理好了再走。”

格雷那万向他提出一些问题,他做了回答,但态度恶劣,不过,他的回答倒让艾尔顿明白该怎么走了。格雷那万给了店主几个钱币作为酬劳,他正准备离开客栈时,墙上挂的一张告示吸引了他的视线。

“夫人,我会回到邓肯号上,将船直接开往出事的地点。在那里,我会见机行事,也许能在无意间找到一些线索。”

那是殖民当局发布的一份文告,文告谈到珀斯的一些在押犯人出逃之事,并悬赏捉拿为首的本·乔伊斯。赏金为一百英镑。

艾尔顿连忙回答说:

“显而易见,”格雷那万对水手长说道,“那是个该被吊死的坏家伙。”

“您呢,艾尔顿先生,”格雷那万夫人对水手长说,“假如是您,您会怎么做?”

“首先该抓住那家伙!”艾尔顿回答说,“一百英镑!这笔钱数目可不小!那家伙不值这么多钱。”

这个不同意见引来了长时间的静默。格雷那万夫人不断用眼光探询所有同伴的意见,但没有得到回答。帕噶乃尔自己也一反常态,沉默了下来,他平时伶牙俐齿,今天却不灵了。约翰·曼格斯在大厅里踱着方步,仿佛是在他的甲板上遇到了什么一筹莫展的事情。

“至于那个店主人,”格雷那万又说,“尽管店里贴着告示,他可不让我放心。”

“要这样,我们的寻访就更复杂了,”格雷那万说,看上去他真的不知所措,“在幅员这样广阔的大陆内地怎样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呢?”

“我也不放心。”艾尔顿说。

“可以这么推测,先生,”艾尔顿答道,“那些与西方人为敌的当地人一般不愿在邻近英国人管辖的县区居住。”

格雷那万和水手长回到了大车旁边,于是这一行人遂朝着勒克瑙公路终点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条盘山的狭窄通道,可以斜插进山里。大家开始爬山。

“艾尔顿,您提出的论据正是我已经强调过的,”帕噶乃尔说道,“遇难船员显然成了当地土著人的俘虏,这也是他们当时最害怕的。但我们是否应该像您那样考虑,认为他们已经被带到三十七度线以北了呢?”

他们爬得相当艰苦。两位女士和她们的同伴不止一次下车步行,因为大车太笨重,需要搭一把手,把车轮往上推;下危险的陡坡时又常常需要用力拉住大车;有时因辕木太长,急转弯转不过去,还得给套牛解套;当大车上不去直往后倒退时,就得使劲顶住车轮。艾尔顿曾多次求救,让马匹来帮忙,但马匹自己也爬得精疲力竭了。

“我和你们的想法一样,”艾尔顿又说,“格兰特船长和他的两个水手已经在沉船事故中获救,但是,既然他们没有能到达英国殖民地,也没有再出现,我就不怀疑他们和我的命运相同,也当了某个土著部落的俘虏。”

也不知是因为长时间过度疲劳,还是别的原因,有一匹马在当天倒地毙命了。它突然倒下去,事先没有任何症状。那是穆拉第的马,小伙子正要把它扶起来时,发现它已经死了。

“当然有用处啦。”格雷那万回答道。

艾尔顿也来仔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畜生,看上去他好像不明白马匹暴死的原因。

“爵士,我很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我也希望我不辜负您的信任。我对这个国家有些了解,也熟悉当地土人的风俗习惯。假如我能对您有什么用处……”

“这匹马一定有一根血管破裂了。”格雷那万说道。

艾尔顿思忖半晌,然后这样回答道:

“显然是这样。”艾尔顿回答说。

“现在,”格雷那万说道,“我呼吁大家都来出主意,而且我现在就发动大家讨论今后该怎么办。艾尔顿,您的意见对我们尤其宝贵,我十分感谢您能提出意见。”

“你骑我的马吧,穆拉第,”格雷那万又说,“我去格雷那万夫人那里乘车。”

格雷那万正要回答他说自己从没有怀疑过艾尔顿是诚实的人,艾尔顿已经回到大厅了。他把聘任证书递给大家看。那份文书是由几位船东和格兰特船长共同签署的,玛丽完全认出了她父亲的笔迹。文书上写着:“兹聘一级水手汤姆·艾尔顿任格拉斯哥三桅船布里塔尼亚号水手长。”这一来,再没有任何怀疑艾尔顿身份的余地了,因为要说这份证书在他手里而又不属于他,那是太困难了。

穆拉第只好听命。于是,他们不得不丢下那匹马的尸体,听任乌鸦噬咬,然后继续那累死人的攀登。

“爵士,我可以向您保证,艾尔顿是个老实人。他在我这里服务两个月了,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责备他的地方。我了解他海难的情况和他被俘的事。他是个光明正大的人,值得您信任。”

澳大利亚阿尔卑斯山并不算大山,它的山麓延伸出去也只有八英里宽。如果艾尔顿选择的这条通道可以到达山的东麓,那么,四十八小时以后他们就翻过这座山了。到那边就再没有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一直到东海岸都谈不上行路难了。

他随即走出大厅,去取那份证书。他出去不到一分钟,帕第·奥摩尔却趁这当儿说:

在十八日那天,游子们到达了通道的最高点,海拔约两千英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孤立的高地,从这里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在北边,奥美欧湖碧波粼粼,水上点缀着无数的水鸟,湖那边就是墨累河流域的辽阔平原。在南边,展现在眼前的是吉普斯兰德一片片翠绿的牧场,还有那地方富产黄金的地带以及茂密的森林,但从外表看,那里还是一个未开发的地区。在那里,大自然仍主宰着一切生产活动,主宰着山川河流,主宰着未曾砍伐的原始森林;时至今日还很稀少的“坐地人”也不敢同大自然作斗争。阿尔卑斯山脉仿佛隔断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带,其中一个仍然保持着它的原始状态。这时,太阳正在往西边沉落,几缕阳光穿过被染红的晚霞把墨累河地区映照得五光十色。相反,南边的吉普斯兰德在高山屏障的阴影里却显得暮色苍茫,仿佛这阴影已把阿尔卑斯山这边的地区过早地推进了黑夜。处在如此泾渭分明的两个地区之间的这些观景人对地区之间的鲜明差距感触很深,他们看见这片几乎一无所知的土地,想到即将穿过那里一直走到维多利亚的边界,不免有些激动。

“而且我遇难时还救出了我在船上工作的聘任证书哩。”

他们就在高地上面露营。到第二天,下山的行程便开始了。下山的速度很快,但在中途,他们遭遇了冰雹极其猛烈的袭击,不得不去岩石下边找一处躲避的地方。那简直不是冰雹粒,而是地道的冰砖,冰砖有手掌那么宽,直接从乌云里飞打下来。即使用投石器发射它们,恐怕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帕噶乃尔和小罗伯特都挨了几下,这才明白必须设法躲避袭击。大车的顶篷也有好几处被打穿了,没有什么布料能禁得住这又尖又硬的冰块冲击,有些冰块甚至嵌进大树的树干里去了。一定得等待这场凶得出奇的冰雹肆虐完毕,否则他们就会有被击毙的危险。冰雹大发雷霆不过一个小时左右,旅行小队随即重新上路,在倾斜的岩石间行进,岩石被融化了的冰雹弄得湿淋淋的,煞是难走。

但,他感到少校提这个问题是出于某种不信任,或者说怀疑,哪怕是轻微的怀疑呢,所以他又加上一句:

傍晚时分,大车在一棵棵孤零零的高大冷杉树之间走完了阿尔卑斯山最后一些梯级,大车被不平的地面震动得东倒西歪,车身多处被震裂,所幸木头轮子还算结实,能支撑到走完山路。山上的隘道直通山下的吉普斯兰德平原,大家总算越过了阿尔卑斯山,接下去就该照惯例安排宿营了。

“是的。”艾尔顿毫不迟疑地答道。

十二日那天一大早就上了路,每个人都一如既往,兴高采烈。因为谁都急于早日到达目的地,即是说到达太平洋沿岸布里塔尼亚号失事的地点。搜集遇难者踪迹最有用的地方是那里,而不是吉普斯兰德这些荒凉的地区。因此,艾尔顿催促格雷那万勋爵给邓肯号发出命令,让游船立即启程去太平洋沿岸,以便勋爵掌握搜寻活动的一切手段。据他说,应该立即派人送信,走勒克瑙去墨尔本的公路。如果再晚一些,送信就很困难了,因为此后再也不会有直通省城的道路。

“您原来在布里塔尼亚号船上是水手长吗?”

那水手长的建议似乎值得采纳。帕噶乃尔也劝格雷那万考虑,他还认为在开始搜寻时,游船不可或缺。他补充说,一旦过了勒克瑙,就再没有办法和墨尔本联系了。

艾尔顿扬扬手表示对爱尔兰人的感谢,他随即等着大家对他提出新的问题。不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那些听众合理合法的好奇心也该得到满足了。他们问的问题他已经反复回答过多遍,这之后还能回答些什么呢?这时,格雷那万正想利用与艾尔顿的巧遇和他提供的有关情况请大家重新讨论出一个新的方案,不料少校又向那水手长发问了:

格雷那万有点迟疑不决,假如少校没有竭力反对派人的决定,兴许他已经派人送去艾尔顿格外起劲要求的这道命令了。少校强调,这次远征非常需要艾尔顿在场,现在已然接近了海岸,艾尔顿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万一小队找到了哈瑞·格兰特的线索,艾尔顿比谁都更有能力跟踪那些线索,而且只有他能够指出布里塔尼亚号撞毁的地点。

“艾尔顿夸奖我,”故事结束时,那位爱尔兰移殖民说,“我也应该夸奖他。他是一位聪明能干、诚实善良的好劳工。他要是愿意,我帕第·奥摩尔的家将永远是他的家。”

麦克·纳布斯赞成继续走下去,不要改变行程。他发现约翰·曼格斯站在他一边,成了他的同盟。这青年船长甚至提请大家注意,勋爵阁下如果从图福湾派人送信给邓肯号,肯定比派一个信使在荒漠里跑两百英里送信容易得多。这个主意占了上风,大家决定等到了图福湾再行动。少校一直在观察艾尔顿,发现此人似乎相当失望,但他依然默不作声,照老习惯把观察到的情况保留在心里。

1864年10月的一天夜里,他躲过当地土著人警觉的视线,逃到一片大森林的深处。整整一个月,他靠树根、食用蕨和金合欢树胶为生。他踯躅在寂寥而又无边无际的树林里,白天靠太阳,晚上靠月亮辨别方向,所以他常常陷入绝望的深渊。他就这样穿过沼泽,渡过江河,翻山越岭,走遍了澳洲大陆那一带无人居住、连大胆的探险旅行家也很少涉足的地区。在他流浪得精疲力竭濒于死亡的时候,他终于来到帕第·奥摩尔好客的庄园,他便在这里靠劳动过着幸福的生活。

在澳大利亚阿尔卑斯山山脚下伸展开去的平原十分平坦,只是朝东面略微向下倾斜。这一览无余的单调和平坦也不时被一丛丛高大的木本含羞草树、桉树,以及各种不同胶质的胶树打破。地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小灌木,开着鲜艳的花。有几条小河常常阻断道路,其实那只是些长满灯心草的小溪,溪边盛开着兰花,他们只需选择较浅的地方就可以涉水过去。一群群大鸨和鹤鸵在远处一见他们走近便逃跑了;一些袋鼠在灌木间跳来跳去,活像一队装了弹簧的牵线木偶。不过,远征队的猎手们并没有考虑猎杀它们,因为他们的马匹已经很疲劳,没有必要再让它们增加额外的负担。

落水的海员后来做了一个土著部落的俘虏,他发现自己被带到内地的达令河流域一带,即是说,在南纬三十七度线以北四百英里的地方。他在那里的生活极为艰苦,因为他所在的那个部落生活本来就很贫穷,但他并没有受虐待。在那漫长的两年,他真是受尽了奴役之苦。但重获自由的希望在他的心里并没有泯灭,尽管他的逃亡可能会让他遇到无数的艰难险阻,他仍然窥伺着哪怕是最小的逃亡机会。

此外,这一带非常闷热,空气里充满强烈的电流,人畜都受到了影响。他们只顾埋头往前走,也顾不得别的了。只有艾尔顿吆喝疲惫已极的套牛的叫声时不时打破周围的寂静。

布里塔尼亚号在勘察了巴布亚之后,曾去卡亚俄补充给养,它是在1862年5月30日离开那个港口准备经印度洋取道好望角回欧洲的。在他的船起航三个星期后,一场骇人的海上风暴严重损坏了那艘船,眼见已无法操纵即将倾覆的船只,他决定砍断桅杆。后来发现船底有漏洞,已在进水,但无法堵住。那时,全体船员已精疲力竭,几乎动弹不得了,但又一刻也不能离开抽水泵。整整八天,布里塔尼亚号成了暴风雨任意摆布的玩具。底舱的水已达到六英尺,船正在逐渐下沉。船上的小艇早已被风暴刮走了,大家不得不死在船上。在6月22日夜里,不出帕噶乃尔所料,大家突然发现了澳大利亚东海岸。不一会船就搁浅了。随即发生了猛烈的撞击,就在那一刻,艾尔顿被浪头打到海里,他在冲击礁石的浪花间失去了知觉。当他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落入当地土著人之手,土著人正在把他拖到大陆的内地。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听人谈起过布里塔尼亚号,他并非没有根据地估计,那条船已经在图福湾那些危险的暗礁中连人带船全部遇难了。有关格兰特船长的故事到此结束,布里塔尼亚号的这段经历引起听讲的人多次痛苦的叹息。少校听到这里如果还要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那就未免太不公平了。不过,讲完布里塔尼亚号的故事以后,再讲艾尔顿个人的经历恐怕更有现实意义。的确,大家现在已经毫不怀疑,根据那份文书,格兰特船长同他的两名水手在沉船事故中幸免于难,情况跟艾尔顿相似。从一个人的遭遇可以合理推断另一个人的遭遇,所以,大家请求艾尔顿讲讲他自己后来经历的险情。故事讲得非常简短。

从正午十二点到下午二点,他们穿过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凤尾草大森林,假如他们没有那么疲乏不堪,他们一定会好好欣赏一番:这些繁花似锦的木本植物竟高达三十英尺。骑手和马匹很容易在它们垂柳一般的细枝桠下面通过,有时马刺上的小轮子碰到它们木质的细枝会发出回响。走在这些像固定的大伞一般的蕨类植物下边凉风习习,大家感到十分惬意。雅克·帕噶乃尔永远是感情外露的人,他高兴得禁不住感叹起来,谁知竟惊动了鹦哥和白鹦,它们吓得从枝桠间飞了起来。只听见一片震耳欲聋的呱呱叫声。

艾尔顿就是在这次谈话中叙述了布里塔尼亚号的历史以及它遍游太平洋各海域的故事。这些故事,玛丽·格兰特大部分都知道,因为当时报道这艘船的新闻一直延续到1862年5月。在那一年当中,哈瑞·格兰特在大洋洲所有主要的陆地都靠过岸。他曾停泊在赫布里底、新几内亚、新西兰、新喀里多尼亚。他碰到过多起常常是非法占领土地的事件,忍受过各地英国殖民当局不怀好意的干扰,因为他的船已被英国当局通令,要各殖民地加以注意。不过,他仍然在巴布亚西岸发现了一处很重要的据点,他认为在那里建立一个苏格兰殖民地易如反掌,而且殖民地的繁荣也是有保障的。事实上,如果在摩鹿加群岛到菲律宾的航道之间建立一个不错的停靠码头,一定会吸引很多的船只,万一在苏伊士地岬开通运河从而取消好望角航道,那就更是如此。哈瑞·格兰特是那种在英国倡导雷塞普[31]事业而又不齿于搞不顾国际重要利益的政治对抗的人。

地理学家却叫得更欢了,他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不料同伴们却看见他在马上左摇右晃起来,随即一跟斗栽到地上。难道又是冒失引起的?或者更糟,是高温引起窒息所致?大家赶忙朝他跑过来。

水手长尽其所能满足了姑娘的要求。格雷那万并不想打断他的话,但他脑子里还挤着无数更有用的问题哩,不过格雷那万夫人向他指指玛丽那欢喜兴奋的样子,还是让他停下话头了。

“帕噶乃尔!帕噶乃尔!您怎么啦?”格雷那万惊叫道。

“再说说,艾尔顿先生,再给我们说说父亲的事!”

“我……亲爱的朋友,我没有马了。”帕噶乃尔边说边从马镫里抽腿站起来。

艾尔顿就这样回忆了数不清的小事情,他信口说出,似乎并不像约翰·曼格斯那样给予高度的重视。他一说完,玛丽便用她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怎么回事!您的马怎么啦?”

“一点不错,是这么回事!”罗伯特·格兰特说。

“死了,暴死的,跟穆拉第的马一样。”

至于约翰·曼格斯,他对那水手长所说的话产生的怀疑并没有坚持多久,当他听见此人对年轻姑娘谈及他们的父亲时,他立即把他当成了格兰特船长真正的伙伴。艾尔顿非常了解玛丽和罗伯特,布里塔尼亚号在格拉斯哥起航时,他看见过这两个孩子。他还回忆起玛丽和她弟弟如何参加船长在船上为朋友们举行的告别午宴。当地的行政司法长官麦克·因泰尔也出席了。大家把当时差点不到十岁的罗伯特交给水手长狄克·透纳照管,小家伙却挣脱狄克的手跑去爬顶帆的桅杆。

格雷那万、约翰·曼格斯和威尔逊仔细检查了那匹马的情况:帕噶乃尔没有搞错,他的马刚才的确突然暴死了。

到此刻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对这个水手长说话的真实性和对他本人的身份进行置疑。只有少校,也许还有约翰·曼格斯,因为他们不像别人那样快就被说服,不免在心里琢磨,是否应该完全相信艾尔顿的话。同他不期而遇是可以引起某些怀疑的,当然,艾尔顿也举出了一些与事实相符的事件和日期,还有一些引人注目的特殊细节。然而,再准确的细节也不一定就是可以相信的事实。一般说,正如人们注意到的,谎言就是通过细节的准确性得到首肯的。因此,麦克·纳布斯对他持保留态度,不肯贸然下断语。

“这真反常!”约翰·曼格斯说道。

他这番奉承的话显然没有被任何人听见,因为格雷那万和格雷那万夫人,玛丽和罗伯特都忙不迭朝艾尔顿围了过来,并和他紧紧握手,仿佛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救援哈瑞·格兰特最可靠的保证。既然水手都能逃过沉船的劫难,为什么船长就不能逃脱灾难平安归来呢?艾尔顿也乐意一再重复说格兰特船长一定和他一样还活着。在哪里活着?他说不上来,但肯定是在这个大陆上。他对许多突如其来的问题都应答如流,机智而又准确。格兰特小姐在他说话的当儿,始终捧着他的一只手,因为这水手是他父亲的伙伴,是布里塔尼亚号的海员呀!他曾在格兰特身边生活过,他同父亲曾一起漂洋过海,共度风险呀!玛丽的眼神再也离不开这张粗犷的脸,她幸福地哭泣着。

“的确非常奇怪。”少校也喃喃说。

“我们一定要去找他,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一定能把他救回来,我的朋友!”帕噶乃尔大声嚷道。他还天真到极点地加了一句:“啊!宝贵的文书,应该承认,你落到一些料事如神的人手里了!”

这又一次的意外不免让格雷那万忧心忡忡:在这样的荒漠,他怎么能再给自己配备旅行所必需的东西呢?假如这种瘟疫再波及远征队的其他马匹,他们这次旅行就难于继续下去了。

“您现在该明白了,爵士,我可以准确地说:假如格兰特船长还活着,需要去找他的地方不是别处,只能是澳大利亚大陆。”

无独有偶,在快到傍晚的时候,“瘟疫”这个词好像需要得到印证似的:第三匹马,即威尔逊的马,又倒地毙命了!而且情况也许比想像的更严重,有一头套牛也一命呜呼了!现在,运输和拖拉手段已缩小到只有三头套牛和四匹马了。

艾尔顿又补充说:

他们的处境已变得十分危急。失去马匹的骑手再怎么也可以步行,不少“坐地人”就曾步行穿过这片荒凉的地方。然而,如果不得不抛弃大车,那两位女乘客该怎么办?目前他们离图福湾还有一百二十英里,她们怎么能走这么长的路程?

“说对了!正是那天!”格雷那万嚷着说。

心急如焚的格雷那万和约翰·曼格斯又检查了幸存的马匹,因为必须考虑有可能再发生新的类似事故。他们检查完毕时,并未发现任何疾病的征兆,连衰弱的迹象都没有。那些畜生的健康状况非常良好,而且完全可以勇敢地顶住旅途的疲劳。这一来,格雷那万只好祈盼那怪怪的瘟疫别再殃及其他的牲畜了。

“在1862年6月27日夜里。”

艾尔顿也和他不谋而合。这水手长承认,他也感到这几桩暴死事故莫名其妙。

“在什么时候?”

旅行小队又上路了,大车暂且变成了步行者轮流休憩的场所。夜幕降临时,他们才走了十英里。格雷那万发出休息的信号后,大家便安排宿营,在一大片木本凤尾草下边歇息。硕大的蝙蝠在高高的凤尾草叶间飞来飞去,叫它们“飞狐”一点不错。这一夜总算顺利过去了。

“哦,不是!是在东海岸。”水手长连忙更正。

次日,一月十三日,一整天都平安无事。昨天那样的事故并没有再次发生;远征队全体成员的健康状况也令人满意;马匹和套牛都各司其职,快乐而矫健。格雷那万夫人的沙龙格外兴旺繁忙,因为造访的人络绎不绝。摄氏三十度的高温使清凉饮料变得必不可少,奥尔比奈特先生忙个不停才保证大家随时满足自己的需要:半桶苏格兰啤酒被喝得精光。大家宣称,巴克莱老板是大不列颠最伟大的人,甚至超过威灵顿[63],因为威灵顿永远造不出如此美味的啤酒。这就是苏格兰人的自尊心!帕噶乃尔喝得多,高谈阔论更多,俨然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万事通。

“是在西海岸吗?”

这一天有这么美好的开始,这好像预示着将有一个顺利的结尾。他们足足走了十五英里,而且驾轻就熟地走过了一片丘陵起伏的红土地带。一切都让人相信当天晚上有可能在斯诺威江两岸宿营。斯诺威江是一条重要的河流,流经维多利亚州南部入太平洋。大车的轮子不一会便在辽阔的灰黑色冲积平原上碾出了车辙,车道两旁是一丛丛茂密的芳草和高大的草本植物。黄昏时分,地平线上升起了浓雾,说明斯诺威江已经很近了。大家再策马鼓劲又走了几英里,只见前面公路拐弯处有一片树木很高大的森林,森林隐藏在一个稍稍隆起的土丘后面。艾尔顿有点超重的牛车在暮色笼罩的大树间疾行,大车已经超过了森林的边缘,在离斯诺威江还有半英里的地方,竟突然陷进了泥沼里,而且一直陷到轮毂。

“是在三十七度线上。”艾尔顿回答说。

“当心!”艾尔顿朝跟着大车的骑手喊。

“是在南纬三十七度线上吗?”约翰·曼格斯问。

“怎么回事?”格雷那万问道。

“我在船头拉三角帆时,被大浪掀了下去,那时,布里塔尼亚号正往澳大利亚海岸疾驶,离海岸已经不到两链了。因此,沉船事故就发生在那里。”

“我们陷进泥里了。”艾尔顿回答。

对麦克·纳布斯提出的问题,艾尔顿这样回答:

他一边吆喝,一边用刺棒戳牛,想刺激套牛摆脱出来。但牛陷得太深,已到了半腿的地方,动弹不得了。

这本该是需要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但在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引起的混乱中,格雷那万急于知道格兰特船长在什么地方,就没有打听布里塔尼亚号出事的地点在哪里。此前一直很空泛又不合逻辑的问题都是从这个跳到那个,接触的只是问题的表皮,并没有深入下去,而且事实混乱,时日颠倒。从这一刻开始,提问的方式才趋于合理,因此,那一段尘封历史的细节才在刹那间浮出了水面,准确明白地呈现在大家的脑海里。

“我们就在这里宿营吧。”约翰·曼格斯说道。

“沉船事故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麦克·纳布斯终于发话了。

“最好能这样,”艾尔顿回答,“明天,等天亮了,我们再看怎么把大车推出来。”

“就知道这些。假如格兰特船长还活着,他就在澳大利亚。”

“大家停下!”格雷那万叫道。

“那您还知道些什么呢?”

短暂的黄昏隐去,夜幕倏忽降临,但炎热并没有随日光退隐,大气里仍充满令人窒息的热气。远处一定有暴风雨肆虐,一道道刺眼的闪电将地平线照得雪亮。宿营的一切事务已经安排就绪,大家马马虎虎把陷在泥里的大车整理一番便歇息下来。帐篷顶上有大树树冠荫庇,假如没有大雨捣乱,他们决定就这样将就过一夜。

“不知道,爵士,我再重复说一遍,我当时认为他被浪涛埋葬了,或者被岩石撞得粉身碎骨了。是您告诉我,也许他还活着。”

艾尔顿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那三头牛从滑动的泥淖中拉出来,可怜那些勇敢的家畜下半身全是污泥。艾尔顿把它们和那四匹马一起圈禁起来,而且不允许任何人管选择草料的事。再说,这个差使他也干得很内行,尤其是这天晚上,格雷那万注意到他喂草料格外用心。勋爵为此还对他表示了谢意,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保存牲畜是头等大事。

“这么说,您不知道他在哪里?”

在他操持喂牲口的当儿,游子们简单地吃完了晚饭。疲劳和炎热使他们胃口大减,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饮食,而是休息。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向同伴们道了晚安后,就回到了各自习惯的铺位。至于男士们,他们有的钻进帐篷里,有的喜欢躺在树下的深草上,在这气候环境有益健康的地区,这样睡觉倒没有什么大碍。

“其实,他也只能在澳洲大陆。”

大家渐渐沉睡过去了。一团乌云像帘子一般覆盖了天空,周围变得漆黑。空气里没有一丝微风,只有“枭”的凄厉叫声不时打破黑夜的静谧。这种鸟又叫鸺,它们演唱的小三度低调准确得惊人,有如欧洲杜鹃凄凉的歌声。

“您还加了一句:他一定活在澳大利亚大陆上!……”

约莫十一点光景,少校从噩梦缠绕的沉重睡眠中醒过来。忽然,一片隐隐约约的光线刺激了一下他半闭的眼睛,那微光在大树下浮动,宛如一大片发白又发亮的湖水,麦克·纳布斯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尚未燃开的森林大火正在地面上蔓延哩。

“我没有那样说。我说的是,假如格兰特船长还活着……”

他站起身,朝树林走去。当他看见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现象时,他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大片发着磷光的菌类植物。这类隐花植物发光的孢子在黑夜里可以发出相当强烈的光[64]

“但您刚才说,格兰特船长还活着!”

少校原本不是自私的人,他正想转身叫醒帕噶乃尔,让这位学者亲眼看看这自然奇观,但一件意外的事故却阻止了他。

“我当时认为他被淹死了,失踪了,和布里塔尼亚号全体船员一道葬身鱼腹了。我那时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哩。”

菌类植物发出的磷光一直照到半英里的地方,麦克·纳布斯借磷光似乎看见几个人影在被照亮的森林边缘飞快地移动。难道是他的眼睛欺骗了他?难道是幻觉在作怪?

“但船长呢?船长去哪里了?”

麦克·纳布斯连忙趴到地上,他再认真观察一番之后,终于看清楚了:的确是几个人在那里忽而躬下身子,忽而站起身来,仿佛是在地上寻找什么新的痕迹。

“不是,我不知道有这份文书。船长把文书扔到海里时,我已经不在船上了。”

这些人想干什么?必须弄个明白。

“那您就不是文书上提到的那两个水手当中的一个喽?”

少校不再犹豫了,他不准备惊醒同伴们,便独自在地上匍匐着往前走,就像草原上的土著人,不一会就消失在高高的草丛中了。

“没有,爵士,没有。在最可怕的那一刻,我和他分开了,一个浪头把我从甲板上打到了海岸上。”

第十九章 戏剧性突变

“沉船之后,您和他一起获救啦?”

这一夜太难受了。在凌晨两点开始下雨,倾盆大雨一直下到天亮,就好像天空厚厚的云层在往地上泼水似的。帐篷已经不能遮风挡雨,格雷那万和他的同伴们便跑到大车上躲雨。谁都没有睡觉,大家只好谈天说地。少校方才短暂的缺席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他这时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听别人说话。瓢泼大雨不停地下着,人人都担心大雨会引起斯诺威江江水猛涨,一旦漫出江岸,大车陷在软泥里就可能站立不稳。因此,穆拉第、艾尔顿和约翰·曼格斯多次出去查看水情,回来时都淋得像落汤鸡似的。

“是的,爵士,我是格兰特船长的水手长。”艾尔顿回答说。

天终于亮了,雨也停了,但阳光仍不能穿过厚厚的云层照进树林。地上到处是大片大片发黄的水,简直是一个个泥泞浑浊的池塘,弄得地面肮脏不堪。水汪汪的地面还散发出热乎乎的水汽,使空气充满难闻的潮湿味儿。

“您是布里塔尼亚号的遇险船员吗?”他问道。

格雷那万的第一要务是操持大车的事,他认为那才是当务之急。首先必须把这个笨重的交通工具仔细查看一遍,大车目前正陷在已经在下沉的结实的黏土当中,车头几乎全部陷进了泥里,车尾也一直陷到了轮毂。要把如此沉重的车辆从泥窝里推出来是很困难的,即使把全部的人力和牛马的畜力都动员起来也不算多。

格雷那万最先那些问题都是迫不及待提出来的,因此都前后颠倒、无章无序,仿佛是不由自主一股脑儿跳出来的。

“无论如何都得抓紧干,”约翰·曼格斯说,“这些黏土如果干了,大车就更难推出来了。”

格雷那万和他的同伴们一见到他就有这种感觉,艾尔顿与人一接触,他的人格魅力就令人肃然起敬。格雷那万连忙代表大家向他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他都一一做了回答。很显然,格雷那万和艾尔顿相逢,互相都感到格外兴奋。

“咱们加紧干吧!”艾尔顿也说。

这个人约莫四十五岁,面容粗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陷在高高的眉骨下。尽管他身体瘦削,他的力气却可能非同寻常。他浑身筋骨,用苏格兰人的话说,他不愿白费时间去长肥肉。他中等身材,肩膀宽阔,气宇轩昂;尽管他面部的轮廓有些生硬,却洋溢着智慧和力量,这一切都让人对他有一见如故之感。他近期经受的磨难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更加深了他引起别人对他的这种好感。谁都看得出来,他曾饱经风霜,大难不死,虽然他看上去是一个能经受痛苦,挑战痛苦并战胜痛苦的人。

格雷那万、他的两个水手、约翰·曼格斯和艾尔顿都钻进牲口过夜的树林里去了。

他这样宣布所产生的影响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描绘。惊得发愣的玛丽·格兰特差点被幸福感窒息而死,这次也不得不听任自己倒在格雷那万夫人的怀里了。约翰·曼格斯、罗伯特、帕噶乃尔离开座位,一齐朝帕第·奥摩尔刚才称呼的艾尔顿冲过去。

那是一个阴森森的林子,林中的胶树长得很高。林子里别无他物,只有干枯的死树,那些相互距离较远的树木在几个世纪前就被剥了皮,或者不如说就像木栓槠在收获季节被剥了皮一样。在伸到离地二百英尺高空的树顶上,光秃秃的干树枝纵横交错。没有一只鸟在那些空中骨架上筑窝;也没有一片树叶在那些像一堆堆枯骨一样的咔咔作响的干枝桠上摇曳。这种在澳大利亚屡见不鲜的整片树林突然死于瘟疫的现象,应该归咎于什么样的地壳大变动呢?谁也说不明白。连最老的当地土著人,甚至他们的祖先,那些早就在小树林里安息的土人,也从没有见过这片森林披过绿装。

“是我,”艾尔顿答道,他声音激动,但很坚决,“是我,一个和您一样的苏格兰人,爵士,也是那次布里塔尼亚号失事的落难人!”

格雷那万一边走,一边观看灰色的天空,只见胶树的细树枝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下清楚地凸显出自己的轮廓,有如精致的剪纸。艾尔顿去到他昨夜关牲畜的地方,却再也找不到马匹和套牛了,他不觉大吃一惊。但那些脚上套了绊绳的畜生是不可能跑远的。

“是你,艾尔顿!”帕第·奥摩尔说道,他吃惊的程度不亚于格雷那万。

大家在树林里到处寻找,但没有结果。艾尔顿十分诧异,便去斯诺威江那边找,因为江两岸长满了丰美的木本含羞草。他吹了一声牲口们很熟悉的口哨,但没有回应。水手长显得很焦虑,他的同伴们则沮丧地面面相觑。

“是我。”帕第·奥摩尔一个坐在饭桌那头的长工回答说。

白白寻找了一个小时,格雷那万正准备回到离这里整整一英里的大车那边时,一声马嘶突然传到他的耳里,他还几乎同时听到了牛鸣。

“是谁在这么说?”

“牛马都在那边!”约翰·曼格斯惊喜地叫道。他立即钻进几丛又高又密的草丛里,牲畜正好被草丛遮住了。

这两句话引起的惊愕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格雷那万陡地站起身来,推开凳子,惊得大叫:

格雷那万、穆拉第和艾尔顿连忙跟着他的足迹冲到那里,但很快就跟他一样惊呆了。

第七章 艾尔顿

两头牛和三匹马都躺在地上,暴死了,和前几头牲畜一模一样!它们的尸体都僵硬了;一群瘦骨嶙峋的乌鸦正在木本含羞草树丛中呱呱叫着,窥视着这意外的猎物。格雷那万和他手下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威尔逊无法控制自己,咒骂了一句。

“爵士,感谢上帝吧。假如格兰特船长还活着,他一定活在澳大利亚土地上!”

“你又能怎样呢,威尔逊!”格雷那万勋爵说道,他也差点控制不了自己。“我们什么办法也没有。艾尔顿,把剩下的一头牛和一匹马牵走。我们只能靠它们解围了。”

这样一番话对听格雷那万讲话的人们一定会产生极其痛苦的印象。坐在桌边听他说话的罗伯特和玛丽两眼噙满了泪水;帕噶乃尔找不到一句安慰和激起希望的话语;约翰·曼格斯悲伤万分却无法排解。邓肯号上的这些慷慨骁勇的人算是白白来到这遥远的海岸上了,正当绝望之情蔓延到他们心里时,忽然有这样两句话传到了他们的耳边:

“假如大车没有陷在泥里,这两头牲畜每天少走些路,还可以把车拉到海边。所以我们得不惜一切把那倒霉的大车从泥里推出来。”

移殖民这一问,格雷那万便对他讲了文书的故事、游艇的寻访旅行、为找格兰特船长所做的各种尝试。他并没有掩饰,在主人斩钉截铁的否定回答面前,他最心切的希望已经破灭,他对找到布里塔尼亚号的罹难海员已完全绝望了。

“我们试试看吧,约翰,”格雷那万回答他说,“现在,我们赶快回宿营地去。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他们会担心的。”

“现在,爵士,”他补充说,“我就可以问您了,您问我这个问题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艾尔顿取掉套牛的绊绳,穆拉第取掉马的绊绳,之后,大家一道沿着弯弯曲曲的江岸往回走。

爱尔兰人的回答并不鼓舞人心。他说,他从没有听人提到过这艘船。两年来,没有一只船在这一带海岸失事,无论是贝努依角上边还是下边。但既然海难事故发生之后才过去两年,他就可以完全肯定地说,落难的人绝没有被打上西岸的这一带。

半个钟头以后,帕噶乃尔和麦克·纳布斯,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都得知是怎么回事了。

听完爱尔兰移殖民的故事,宾客们向他致以衷心而诚挚的祝贺。帕第·奥摩尔讲罢自己的身世之后,当然在等待对方也吐露心曲,但他并没有正式提出这个要求。他属于这类谨慎的人,这种人常常表示:我就是这样的人,但我并不问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格雷那万最直接的兴趣是谈邓肯号,谈他去贝努依角的情况,以及他坚持不懈地寻找格兰特船长的决心。但他是个直截了当的人,所以首先询问帕第·奥摩尔是否知道布里塔尼亚号沉船的消息。

“的确如此!”少校忍不住说,“艾尔顿,我们路过威梅拉江时,没有让您把所有的牲口都钉上马蹄铁,太失策了。”

帕第·奥摩尔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他的农业知识也帮了他不小的忙。他边维持生活边节约,用第一块土地获得的盈利再买几块新地。他的家庭兴旺发达了,他经营的农庄也蒸蒸日上。这个爱尔兰农人变成了地主,尽管他的庄园才存在两年,他已拥有了五百英亩开发养护颇佳的熟地,还有五百头牛羊。他在当了欧洲人的奴隶之后,现在成了自己的主人,享受着在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家能够享受到的独立和自由。

“为什么这么说呢,先生?”艾尔顿问道。

澳大利亚南部所有的土地都划分为“块”,每“块”包含八十英亩[30]耕地。那些不同块数的土地由政府作价让给移殖民,一个勤奋的农夫耕种一块土地不但可以维持生活,还可以净存八十英镑。

“因为我们所有的马匹里,只有您叫来的那个铁匠钉过马蹄铁的这匹马幸免于难。”

帕第·奥摩尔过去是,现在仍然是这样的人。他原来在邓多克险些成为饿殍,遂携家远走澳大利亚地区,在阿德莱德上了岸。他当时瞧不起矿工的苦活儿,却钟情于农夫较为稳定的职业。两个月之后,他着手经营农场,如今这农场已变得如此兴旺了。

“这一点不假,”约翰·曼格斯说道,“这种巧合的确有点怪!”

大家又吃又喝,格外尽兴。席间的闲聊涉及方方面面,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一握手就是一家人。宽不过几图瓦兹的特威德河[28]在苏格兰和英格兰之间挖了一条深深的鸿沟,而老喀里多尼亚与青翠的爱林[29]之间虽然隔着二十法里长的爱尔兰海峡,却有如比邻。帕第·奥摩尔还讲了他自己的故事。那也是所有被祖国的贫穷赶上不归路的移民的故事。有多少人去远方寻求财富,得到的却是挫折和不幸。他们怨天尤人,却从不非难自己的笨拙、懒惰和恶习。只有生活简朴、勇敢、节约、诚实的人才会成功。

“也就是巧合罢了,没别的。”水手回答时死死盯住少校。

接着,见他那一家人和他的仆人们都在肃立等候,他便开始用庄严的声音背诵餐前祈福经。如此淳朴的生活习惯使格雷那万夫人内心十分感动,这时,她的丈夫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他也跟她有同感。

麦克·纳布斯抿紧嘴唇,仿佛在拼命阻止自己说出到了嘴边的话。格雷那万、曼格斯、格雷那万夫人好像在等他说完自己的想法,但少校再也不说什么,直接朝艾尔顿正在检查的大车那边走去。

“我总等着要来的人。”爱尔兰人回答说。

“他想说什么呢?”格雷那万问约翰·曼格斯。

“您?早就在等我们?”格雷那万十分惊异地问道。

“我不清楚他想说什么,”年轻的船长回答说,“不过,少校这个人说话是不会无中生有的。”

“我早就在等你们了。”他对格雷那万勋爵简单地说了一句。

“你说得对,约翰,”格雷那万夫人说,“麦克·纳布斯恐怕对艾尔顿有些怀疑。”

午餐摆上桌子了。热气腾腾的大汤碗放在烤牛肉和烤羊腿之间,主菜周围摆满了盛着橄榄、葡萄和柑橘的大盘子。主要的菜肴都摆齐了,别的吃食也不缺。男女主人的态度如此殷勤,桌上的东西如此丰富如此诱人,桌子又如此宽大舒适,不坐上去就太不近人情了。在这个农庄里主仆是平等的,长短工们已经前来分享这顿美餐了。帕第·奥摩尔用手一一指定每个客人的座位。

“怀疑?”帕噶乃尔反问时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这个住宅是用又大又厚的木板横着砌起来的,楼房的底层是一间大厅,凉爽而且明亮。几条木头长凳钉死在色彩明快的木墙上,还有十来个板凳和两个橡木橱柜,橱柜里放着白色的陶器和几只闪闪发光的锡壶。大厅中央摆着一个很长的桌子,二十个人围坐在桌边也绰绰有余。以上就是大厅的全部家具,这些家具与这座牢实的房子和强壮的主人们争相媲美。

“什么样的怀疑?”格雷那万说道,“难道他设想艾尔顿杀死了我们的马和牛?但他这样干有什么目的呢?艾尔顿的利益不是和我们的利益一致吗?”

对这样诚恳的邀请,只好尊敬不如从命了。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小姐在奥摩尔太太的带领下走进了住宅,与此同时,奥摩尔的儿子们帮助客人们卸下武器。

“您说得对,我亲爱的爱德华,”格雷那万夫人说道,“而且我还要补充一句:从我们旅行一开始,这水手长就确确实实表现得很忠诚。”

“我以前是爱尔兰人,”帕第·奥摩尔答道,“现在是澳大利亚人。请进,先生们,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这里都是你们的家。”

“那当然,”约翰·曼格斯响应说,“不过,如果是这样,少校观察到的情况又说明什么呢?我一定要搞个清楚。”

“您是爱尔兰人吧?”格雷那万边说边握移殖民伸过来的手。

“他是否认为艾尔顿和那些流窜犯是串通一气的?”帕噶乃尔不谨慎地嚷道。

“外来的人,欢迎你们来到帕第·奥摩尔家做客。”

“什么流窜犯?”格兰特小姐问道。

格雷那万和他那一行人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说明身份和姓氏,就听见欢迎他们的一番亲切话语了:

“帕噶乃尔先生搞错了,”约翰·曼格斯连忙说,“他很清楚,维多利亚州是没有流窜犯的。”

这时,四条大狗汪汪叫个不停,通报有陌生人到来,只见一个和颜悦色约莫五十岁的男人迎着狗吠声从住宅里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跟着走出来的是他的儿子,五个英俊健壮的小伙子和他们的母亲,一个高大结实的女人。谁也不会搞错:在这一片几乎处于原始状态的原野里,从这个崭新的建筑群里走出来的男人和他那强健的一大家人,展现出了爱尔兰移殖民完美的典型。这些人对自己国家的贫穷感到厌倦,便前往海外寻求财富和幸福。

“嘿!可不是吗!”帕噶乃尔也跟着说,他真想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我怎么那么糊涂呢?说什么流窜犯?在澳大利亚谁听说过流窜犯啦?再说了,流窜犯人一上岸就变成好人了!都因为气候!您知道,格兰特小姐,这里的气候就有教诲作用……”

大家随即上路。走了半个钟头之后,只见那一片经过人类劳动加工过的土地逐渐呈现出了全新的面貌。从贫瘠的地带到农耕的乡野,这算得上是个突变。丛生的荆棘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排排绿篱围着的一片新开垦的园地。几头牛和六七匹马正在牧场上啃着草,牧场周围长着高大的槐树,那些槐树都是从坎加鲁岛上一个个其大无比的苗圃里移植过来的。走路间,一块块覆盖着粮食作物的田地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还有几英亩长着金色麦穗的土地,以及像硕大的蜂房一般立在田野上的草堆。接下去是一个个新筑了围墙的果园,果园之漂亮之美观加实惠,连贺拉斯[27]也会叹为观止。再接下去是草料棚以及布局非常合理的附属建筑,最后出现的是简朴而舒适的住宅,快乐吟唱着的风磨和它尖尖的屋脊俯瞰着那些住房,并用它巨大翅膀的活动阴影轻轻抚弄着住房的屋顶。

可怜这位学者一心想弥补自己疏忽导致的错误,却跟那大车一样,越发陷入了泥潭。格雷那万夫人注视着他,这更让他心慌意乱。但夫人不想太为难他,便把格兰特小姐带到帐篷那边去了,奥尔比奈特先生此刻正在帐篷里按厨艺的清规戒律摆放早餐哩。

“我们还是去风磨那边吧。”格雷那万说。

“我才该跟流放犯一样被押送出境哩。”帕噶乃尔可怜巴巴地说。

“说得对,夫人,一个打磨肉体需要的粮食,另一个则打磨精神需要的粮食。从这个观点出发来看,风磨和教堂也是相似的。”

“我也这么想。”格雷那万回答他说。

“看上去几乎是一座教堂的钟楼。”格雷那万夫人说。

格雷那万郑重其事地说完这句话就和约翰·曼格斯一道去大车那边了,可他说话的认真劲儿却让那位可敬的地理学家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没错,是一台风磨,”帕噶乃尔把自己的望远镜对准那转动的东西后说道,“那简直是一座小小的纪念碑,既简朴,又实用,一看见它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悦目。”

此刻,艾尔顿和两个水手正在设法把大车从泥淖里拉出来。被套在一起并排干活的牛和马使出它们全部肌肉的力量在往外拉,牛车的套索几乎拉断了,颈圈也险些拉得掉了下来。威尔逊和穆拉第在推车轮,艾尔顿则一边吆喝,一边用刺棒刺激那成不了套的牛和马使劲拖。但大车仍巍然不动:黏土已经发干,像水泥一般把牛车牢牢钉在了土里。

的确,在三英里外,有一台风磨的叶片正在随风转动。

约翰·曼格斯让他们浇些水在黏土里,使它减少黏度,但仍然白费力气,大车继续坚守阵地。再一次用劲之后,人和牲畜都停了下来。除非全部拆卸大车,否则就别想把它从泥淖里拖出来。但这里没有拆卸工具,不可能进行这样的作业。

“那里有个磨房!”罗伯特嚷道。

这时,艾尔顿想不顾一切地战胜这个障碍,正准备再使把劲,格雷那万却阻止了他。

不一会,这个小分队就集合起来了,队员们仔细观察着眼下那一片广阔而平坦的土地。那一望无际而又未加耕种的平原上只有灌木丛和荆棘丛,格雷那万把这片不毛之地比作苏格兰低洼地带的荒凉谷地;帕噶乃尔则将这里称作法国布列塔尼荆棘丛生的荒原。虽然这个地区沿海岸似乎没有人居住,但从这里放眼望去,远处却可以看见一些预示着吉祥的建筑物,说明那里有人的活动,而且不是野人,是能劳动的文明人。

“够了,艾尔顿,够了,”他说,“必须爱惜剩下的马和牛。假如我们要徒步走完路程,它们一个可以驮两位女士,另一个可以运生活必需品。它们还能为我们服务呢。”

格雷那万和他的伙伴们钻进了这个缺口,再爬了一个相当陡峭的斜坡,最后到达峭壁的顶峰。罗伯特像一只小猫一样爬上一个笔直的陡坡,第一个到达了巅峰,气得帕噶乃尔连连抱怨自己四十岁的长腿还不如人家十二岁的短腿,好不委屈。不过,他毕竟把不急不躁的少校远远地抛在后面了,少校对胜负倒不特别在意。

“那好吧,爵士。”水手长边说边给累得死去活来的牲口解套。

邓肯号的乘客们在一个绝对荒凉的海岸上顺利登陆。一层一层的悬崖峭壁沿海岸形成了六丈到八丈高的壁垒线,没有梯子和铁钩休想攀登这天然的护墙。幸亏约翰·曼格斯很及时地在南面半英里处发现了一个缺口,这缺口是因为峭壁的一部分坍塌形成的。想必是大海在春分秋分前后浪涛最汹涌澎湃的日子拍打这易碎凝灰岩的天堑,从而引起了天堑上面部分的坍塌。

“现在,朋友们,”格雷那万对大家说道,“我们先回宿营地,大家商议商议,考虑一下我们的处境,看看怎样能成功,怎样会失败,然后再做出决定。”

距离海岸只有两百米了,贝努依角伸进大海有两英里,岸边尽是些相当平缓的斜坡。他们的小船停靠在一个天然的小海湾里,海湾两边的水里都是正在成形的珊瑚,时间一长,这些珊瑚一定会在澳大利亚南部形成一圈珊瑚礁。其实,那些珊瑚现在已经是暗礁了,它们已经能够撞毁一艘大船的船体,布里塔尼亚号很可能就是在这里连人带货全部遇难的。

片刻之后,游子们吃了一顿不错的早餐,总算抵消了昨夜所受的大罪,恢复了体力。讨论随即开始了,格雷那万要求每个人都发表自己的意见。

“但愿上帝能听见您的话,曼格斯先生!”玛丽·格兰特回答说。

首先,当务之急是精确测定目前宿营地的方位,帕噶乃尔负责这项工作,而且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任务。他说,远征队此刻正停留在南纬三十七度线,东经一百四十七度五十三分线上,就在斯诺威江岸边。

“没错,格兰特小姐,”曼格斯船长也说,“老天总是在人们无计可施的那一刻进行干预的,它会通过什么预想不到的事件为他们开辟新的道路。”

“照您的测定,图福湾海岸的准确位置在哪里?”格雷那万问道。

“有希望!有希望!总是有希望的!”在乘小船登陆的途中,格雷那万夫人一个劲对坐在她身边的姑娘说,“上帝不会对我们撒手不管的。”

“在东经一百五十度线上。”

尽管如此,这个结论仍然让游艇的乘客们感到格外伤心,玛丽和罗伯特更是完全绝望了。格兰特船长这两个孩子在与格雷那万勋爵和夫人、约翰·曼格斯、麦克·纳布斯和帕噶乃尔乘小船一道前往海岸时,心里就在琢磨,父亲得救与否,就在此一举了,否则一切将无可挽回。无可挽回,的确可以这么说,因为帕噶乃尔在前一次的讨论中曾明确表示,假如遇难者的船是在东海岸触礁撞沉,他们很可能早就回到祖国了。

“那么这两度七分等于多少……”

经过长时间的辩论,这个问题终于有了最后的解决办法,这个解决办法将产生下面这样的结果:假如在贝努依角找不到布里塔尼亚号的踪迹,格雷那万勋爵只好返回欧洲。他这次寻访很可能无果而终,但他奋勇当先尽职尽责地履行了自己的义务。

“等于七十五英里。”

不过,格雷那万提请大家注意,而且提得很正确:这个铁板钉钉的诠释并没有排除格兰特船长被俘的假设。而且,这位船长在那份文书里用的几个词也让人有这个预感,所以必须考虑这几个词:“他们可能成为残酷的当地土著人的俘虏。”然而,这样就没有任何理由只在三十七度线而不去沿别的纬度线寻找他们了。

“而墨尔本呢?”

明智的人都能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帕噶乃尔的推测,在巴塔哥尼亚,在阿根廷的省里具有说服力,在澳大利亚也许就不合逻辑了。在麦克·纳布斯就这个问题发起的一次讨论中,帕噶乃尔承认了他的推测不适用于这里。文书里提到的纬度只能与出事地点挂上钩,这个观点已变得显而易见了,因此,瓶子是在布里塔尼亚号撞沉的地点,即澳大利亚的西海岸被扔到大海里的。

“起码离这里两百英里。”

然而,如果情况属实,雅克·帕噶乃尔精心做出的推断,其中有一个就站不住脚。假如事件发生在阿根廷的领土上,这位地理学家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文书上提到的纬度不是指沉船事故发生的现场,而是指他们被俘的地点。因为,潘帕斯草原有大江大河,还有众多的支流,河水可以把那宝贵的文件带到大海里。但这里恰恰相反,在澳大利亚的这一部分,三十七度线上下江河为数有限。此外,南美洲的科罗拉多河,内格罗河都是通过不能居住或无人居住的荒凉海滩流入大海的。而澳大利亚的主要河流,如墨累河、雅拉江、托伦斯河、达令河,它们要么互相交错,要么经过河口流入大海,但那些河口如今都变成船舶云集的锚地、航行繁忙的港口了。这样看来,一个易碎的瓶子怎么可能通过船舶往来如梭的河流到达印度洋呢?

“好,我们的位置就这样确定了,”格雷那万说,“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就这样边航行边寻访,在12月20日到达了拉西佩德湾尽头的贝努依角,但仍没有找到一点沉船的残骸。不过,搜寻不成功也并不证明布里塔尼亚号的船长不是在这里失事的。实际上,两年以来,从沉船事件发生到现在,大海有可能,也的确会冲散、损蚀那艘三桅帆船留下的残骸,并且把漂流物冲到离暗礁很远的地方。再说,当地土著人闻到沉船事故的味道就像秃鹫闻到死尸的味道一样,恐怕早就把沉船的残骸一丝不留地抢得精光了。而且,哈瑞·格兰特和他的两个伙伴在被浪涛打到岸上时就做了俘虏,他们被带到了大陆内地是毫无疑问的。

大家众口一词地回答道:赶紧去海岸。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承诺一天走五英里。这两个勇敢的女人并不害怕在必要时步行走完斯诺威江到图福湾的这段路程。

在这次航行中,游艇配备的小船帮了大忙,船上的水手虽然受命驾驶小船,却无怨无悔。格雷那万和与他形影不离的帕噶乃尔,还有小罗伯特几乎一直和他们一起待在小船上,他们总想亲眼探寻,看有没有布里塔尼亚号留下的遗迹。但他们的寻访无论怎样一丝不苟,也没有找到任何与那次失事有关的东西。就这方面而言,澳大利亚海岸和潘帕斯草原的土地一样保持着缄默。不过,只要还没有到达那份文书指示的确切地点,就不应该完全绝望。他们之所以这样严格的查找,不过是出于万分的谨慎,惟恐漏掉了一处可以提供线索的地方。他们在夜里把船停下来,让邓肯号尽量呆在原处不动,到了白天,便去沿岸仔细搜寻。

“您在旅行中真是男人的英勇伴侣,我亲爱的海伦娜,”格雷那万勋爵说,“但我们是否能肯定,一到达海湾就能找到我们需要补给的东西呢?”

在12月18日那一整天,扯上全帆的游艇像一艘真正的快速帆船一样在因康特湾沿岸切风近距离行驶着。1828年,旅行家斯图特在发现了澳大利亚南部最大的河流墨累河之后,到达的地方正是这里。这个地方与芳草萋萋的坎加鲁岛沿岸简直有天渊之别,只有一片片干旱的小丘陵偶尔打破这一带低矮而又支离破碎的海岸的单调无味,还有几座黑灰色的峭壁或沙岬稀稀落落立在那里。总之,这里体现了极地贫瘠干旱的全部特点。

“没问题,”帕噶乃尔回答说,“埃登是有好多年历史的城市,它的港口想必和墨尔本有频繁的往来。我甚至设想,在离此地三十五英里的地方,就是位于维多利亚州州界的德勒吉特镇,我们也许可以给远征队补充给养,而且可以找到交通工具。”

两小时之后,邓肯号已然望不见灾祸角了,它现在正航行在探索者海峡附近。到晚上,它绕过波尔大角,在离长长的坎加鲁岛几链的海上航行。坎加鲁岛是澳大利亚所属小岛中最大的一个,它也是欧洲流放犯人逃亡后幸存者选中的庇护地。这个岛屿看上去风景如画,十分迷人。在小岛沿岸有层层叠叠的岩石,岩石上绿草如茵,宛如铺了一张厚厚的绿色地毯。如今的游人也和1802年刚发现这个岛屿时一样,能看见数不清的袋鼠群在树林中、在平原上跳来跳去。次日,邓肯号仍旧贴着海岸航行,航行中它放下了几艘小船,小船的任务是登陆探访沿岸所有的悬崖峭壁,以寻找失踪人的蛛丝马迹。当时邓肯号处在南纬三十六度线上,格雷那万不愿意在三十六度和三十八度之间留下任何没有寻访过的死角。

“那么邓肯号呢?”艾尔顿说道,“爵士,您不认为现在命邓肯号去海湾正是时候吗?”

大家一致赞同这个建议,约翰·曼格斯随即决定利用顺风起锚航行。他等的时间并不久,接近傍晚时,风暴完全静止下来,接踵而至的是便于利用的西南微风。大家开始进行出航的准备,帆桁上又扯起了新的船帆。凌晨四点整,水手们开始卷绞盘,船锚立即垂直升了上来,开始走动。于是,邓肯号就在它的前桅帆、二层小方帆、顶帆、三角帆、后桅帆和上桅帆的带动下以右舷风航行着,它尽量靠近海岸,以便揽得澳洲海岸更多的风力。

“您的意见呢,约翰?”格雷那万问。

格雷那万和曼格斯船长经过深思熟虑,作出如下决定:邓肯号扯帆继续沿着澳大利亚海岸航行,寻找布里塔尼亚号的踪迹;它将停靠在贝努依角,从而搜集最后的线索,然后继续南下,直到墨尔本,在那里修理游艇损坏的部分是比较容易的。等螺旋桨一修好,邓肯号便横穿南部海域,去东海岸完成一系列的寻访工作。

“我认为阁下在这方面没有必要着急,”年轻的船长考虑片刻后回答道,“将来总会有合适的时间下令给汤姆·奥斯汀,让他去海岸。”

邓肯号能否修理好它所受到的损坏?这个问题必须解决。约翰·曼格斯想知道损坏的情况究竟怎样,所以他命人进入水里检查游艇的后部船底。潜水员回来报告说,螺旋桨有一个叶子扭歪了,顶住了艉柱,从而使螺旋桨无法转动。经过评估,大家认为机械损坏相当严重,严重到需要一种在阿德莱德根本找不到的工具才能修好。

“这是显而易见的。”帕噶乃尔说道。

灾祸角顾名思义就是不祥的征兆,它与坎加鲁岛上的一个岬角形成的波尔大角遥遥相对。探索者海峡斜躺在两个岬角之间,海峡两端是两个深水港湾,北边的港湾叫斯潘塞湾,南边的港湾叫圣文森特湾。圣文森特湾的东海岸就是阿德莱德港,这个港城是所谓南澳大利亚州的首府。这个城市始建于1836年,人口为四万,资源相当丰富。然而,这个城市的居民大都从事垦殖业:耕种肥沃的土地,种植葡萄和柑橘,并开发其他农产品;他们对创建工业企业兴趣甚微。因此,城市居民中农夫多于工程师,而且人们在思想上并不重视商业和机器制造业。

“请注意,”约翰·曼格斯又说,“四五天以后,我们就到埃登了。”

总的说,邓肯号偏离它原来的航行路线还不算太远:不到两度。游艇现在处在东经一百三十六度十二分,南纬三十五度零七分的地方,此地名叫灾祸角,位于澳大利亚南部的一个岬头上,距离贝努依角三百海里。

“四五天哪行!”艾尔顿摇着头说,“船长,您要是不想以后为您的错误后悔,您就打算走十五天或二十天吧。”

现在还剩下一些重要的问题需要澄清:这场令人觳觫的风暴究竟把邓肯号打到海岸的什么地方了?游艇应该在哪里重新走上往常航行的纬度线?贝努依角在此处的西南还有多少距离?以上就是大家询问约翰·曼格斯的首批问题。青年船长一听就连忙开始测算游艇的方位,边观察,边对照海图并用记号记下来。

“怎么!十五天或二十天走七十五英里?”格雷那万吃惊地大声说。

这简单的一句话已使约翰感到受宠若惊了,因为格雷那万为他保住了遇险时忧心如焚的秘密,使格雷那万夫人,玛丽·格兰特和罗伯特都没有料到他们适才有幸逃避的险情有多么严重。

“起码得那么多天,爵士。你们即将穿过的地方是维多利亚州最难走的一部分。‘坐地人’说,那是真正的荒漠,里面什么都没有。平原上到处荆棘丛生,没有任何道路。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建立畜牧站。在那里走路必须拿着斧头和火把,相信我吧,你们肯定走不快。”

“谢谢您,约翰。”

艾尔顿说话的语气很坚定。大家都把疑问的眼光投到帕噶乃尔身上,这位学者点点头,表示赞同那水手长的话。

格雷那万勋爵握着青年船长的手说:

“我们姑且认为有这么些困难,”约翰·曼格斯说道,“那么,阁下可以在十五天之后给邓肯号下达命令。”

约翰·曼格斯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抛下八字锚使游艇牢牢地停泊在天然锚地里。停泊地水深五英寻,海底相当不错,由坚硬的砂砾构成,能持续稳定地咬住船锚,因此,完全不必担忧船会走锚或在退潮时搁浅。邓肯号在危难中航行了许多个钟头之后,现在终于开进了一个小小的海湾,海湾四周耸立着尖形的峰峦,可以抵御外海刮来的狂风。

“我还要补充几句,”艾尔顿又说,“主要的障碍还不在于行路难,而是必须首先渡过斯诺威江,我们很可能要等到水位下降以后才能过江。”

第六章 贝努依角

“要等!”年轻的船长吃惊地大声说,“难道不能找一个可以涉水过江的地方?”

船员们将大木桶倾斜下去,从木桶侧面便涌流出大量的海豹油。转瞬间,一层稠腻的油可以说就把那澎湃的海面压平了。邓肯号飞也似的越过了暂时平静的海面,随即来到那凶险的沙滩后边的风平浪静的天然锚地。与此同时,在游艇身后,摆脱了油层桎梏的大洋又以很难描述的狂暴汹涌起来。

“我想不可能,”艾尔顿回答说,“今天早上,我去寻找过可以渡江的通道,但白费力气。在这个季节江水还那样汹涌湍急,这是很少见的。真是老天爷不作美,我也没有办法。”

“倒油!”青年船长叫道。

“斯诺威江很宽吗?”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二十秒钟过去,游艇已来到被咆哮的涌潮拦住的通道入口。正是时候!

“这条江又宽又深,夫人,”艾尔顿回答她说,“宽一英里,水流极其湍急,再好的游泳家渡江也会遭遇危险。”

“挂牢了顶住!”约翰·曼格斯边叫边窥伺着有利的一刻。

“那么,我们就造一条小船!”小罗伯特大声说,根本不考虑会有什么问题。“我们砍一棵大树,把大树挖空,人坐进去就成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全体船员都格外有劲,装海豹油的一个个大木桶很快就被他们吊上了艏楼。他们用斧头把木桶砍破,再将它们挂到左右舷的舷樯外面。

“他很棒呀,不愧是格兰特船长的儿子!”帕噶乃尔响应说。

全体船员立即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原来他是想运用一个有时可以成功的办法:在海面上盖一层油可以平息怒涛,因为油层浮在海面上能够润滑海水,使海浪降低冲力。这个办法见效快,但效力消失也快。在船只越过那人工处理过的海面后,大海会格外狂涛汹涌,跟在那艘船后面的船只就倒霉了[26]

“他说得有道理,”约翰·曼格斯也说,“我们也不得不走这一步了。我看,现在没有必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讨论上了。”

“油!”他叫道,“小伙子们,放油!放油!”

“您认为如何,艾尔顿?”格雷那万问。

约翰·曼格斯想起了一个破釜沉舟的主意。

“我认为,爵士,即使过一个月,如果没有人支援我们,我们还可能滞留在斯诺威江沿岸。”

这时,邓肯号距离沙滩滩脚只有几链了。当时海面上仍然风急浪高,本来船身下应该有足够的海水,可以载船越过那一带危险的浅滩。然而,那一刻惊涛骇浪肆虐,轮番将船抛向空中又摔回海面,在游艇翻越浅滩时,肯定会使船尾龙骨触碰海底。那么,是否能想出什么办法让浪涛跳涌得缓和些,让海水流得顺畅些,总之,让波涛汹涌的海面平静些呢?

“那您究竟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嘛?”约翰·曼格斯问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好的,阁下。”约翰·曼格斯边回答边把勋爵的一只手拿过来放在自己眼泪汪汪的眼睛上。

“我有,那就是让邓肯号离开墨尔本到东海岸去!”

“约翰,”格雷那万对青年船长悄悄说道,“我设法救我的妻子,或者同她一道葬身鱼腹。你负责救格兰特小姐。”

“啊!又是邓肯号!邓肯号去海湾又能怎样帮助我们也到达那里呢?”

约翰约请船上的乘客来到甲板上,他不愿意在游艇失事那一刻还把他们关在艉楼里。格雷那万和他的旅伴们注视着那令人胆寒的海面,玛丽·格兰特则吓得脸色发白。

艾尔顿考虑了好一阵才回答,而且回答得支支吾吾。

这时,邓肯号在它的三角帆推动下,正以可怕的速度向海岸冲过去。不一会它离沙滩暗礁就只有两海里了。雾气时时刻刻都把陆地遮盖起来,但约翰仍然能透过白沫飞溅的浪边隐约看见沙滩的那一边有一处更平静些的天然锚地。邓肯号在那里可以相对安全些,但怎样才能到达那里呢?

“我并不想强迫大家接受我的意见,我提出这样的方案无非是考虑所有人的利益。如果阁下下命令出发,我随时都可以走。”

“但您看看,奥斯汀,那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呀!哪条船能顶得住这么高的浪头?还是祈祷上帝保佑我们吧,我的朋友!”

他随即抄着手站在那里。

“船长,这一刻潮头很高,也许我们能乘潮头跨过那片沙滩?”

“您这并不是回答问题,艾尔顿,”格雷那万说道,“您把您的方案说出来,我们可以讨论嘛。您究竟有什么建议?”

“我们的命运握在上帝手里,”约翰又说,“如果上帝不让邓肯号找到一处可以进入的航道,假如上帝不亲自护送我们进入航道,我们就完蛋了。”

艾尔顿用平静但很自信的声音说了下面这番话:

“我也这么想。”大副答道。

“我们现在是交通工具奇缺,在这种状态下,我建议不要去斯诺威江对岸冒险。我们必须留在这里等待救援,而救援只能来自邓肯号。我们在这里扎营,这里不缺粮食,然后派我们当中一个人去把命令送给汤姆·奥斯汀,让他把船开到图福湾。”

“那里有沙滩。”他对奥斯汀说。

他这出人意料的建议引起了些许惊愕,而约翰·曼格斯却毫不掩饰自己敌视这个方案的心情。

接近十一点钟的时候,风暴显得稍微平息了些,潮湿的雾气开始散去。在云雾中暂时出现了一缕青天,使约翰得以看见前面有一片低地,在下风六海里的地方。游艇正在往那边全速前进。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个高得出奇,有的竟达到五丈多高的翻天巨浪。约翰心里明白,汹涌的巨浪一定是碰到了坚实的支撑点才会溅起那样高的浪花。

“在滞留的这段时间,”艾尔顿又接着说,“或许斯诺威江的江水会降下来,我们就可以找到一个浅滩渡江;或许必须求助于小船,那我们也有足够的时间造船。爵士,这就是我的方案,希望您能同意。”

格雷那万随即回到女乘客的身边,她们虽然还不了解有什么样的危险,但已经感觉到危险迫在眉睫了。她们表现出巨大的勇气,勇敢的程度起码和她们的旅伴不相上下。帕噶乃尔此刻正在大谈最不合时宜的大气气流方向的理论,他还对听得聚精会神的罗伯特做一些有趣的比较,如陆龙卷风与飓风和直线风暴之间的差异等等。至于少校,他正以穆斯林的宿命论思想等待着末日降临哩。

“很好,艾尔顿,”格雷那万回答道,“您的想法值得认真考虑。这方案最大的不足是会延误时间,但它可以使我们避免过度的疲劳,也许还能避免一些真正的危险。你们有什么看法,朋友们?”

“到时候我肯定会通知您,爵士。”

“您说说,亲爱的麦克·纳布斯,”格雷那万夫人说,“从讨论开始到现在,您只顾听别人说话,自己却惜话如金。”

“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通知她们的。等到游艇没有任何希望待在海上时,您一定先告诉我。”

“既然您问我的意见,”少校回答道,“我就开诚布公告诉您。我认为艾尔顿说话时像一个聪明谨慎的人,我赞成他的建议。”

“那么格雷那万夫人怎么办?格兰特小姐怎么办?”

大家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因为此前麦克·纳布斯在这个问题上总是和艾尔顿的想法作对。艾尔顿也因此感到吃惊,他向少校瞟了一眼。不过,帕噶乃尔、格雷那万夫人和两个水手本来就有意支持水手长的计划,一听麦克·纳布斯这番话,他们再也不犹豫了。

“照您说的做吧,约翰。”格雷那万答道。

于是,格雷那万宣布原则上采纳艾尔顿的方案。

“以挽救船上的人们,如果有可能挽救的话,爵士。”他说。

“现在,约翰,”格雷那万又补充说,“您还不认为我们决定在岸边宿营等待交通工具是出于谨慎吗?”

约翰·曼格斯去找格雷那万勋爵,他要同勋爵个别商讨对策。他向格雷那万描述了当前的处境,而且并没有轻描淡写问题的严重性。他是一个不惜牺牲一切的海员,所以他能以冷静的态度考虑问题。他在结束汇报时说,他也许不得不让船搁浅。

约翰·曼格斯回答道:

其实,他完全有理由害怕。邓肯号被冲得偏离航线之后,一直在以很难控制的速度往澳大利亚海岸飞奔。他不凭别的,只凭直觉就会感到随时都可能有霹雳打在自己头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惧怕触礁,一触礁,游艇就会粉身碎骨。他认为,就这样随风前进,离澳洲海岸也不少于十二海里。然而,陆地就意味着失事,就意味着损失一艘船。目前,身处大洋比到达海岸要强百倍,因为怒海狂涛无论多凶,船舶总可以自卫,哪怕是随波逐流呢。但,风暴一旦将船舶打到海岸上,就会船破人亡。

“假如我们的信使能渡过我们大家都渡不过去的斯诺威江,我就认为这方案可以接受!”

12月15日白天和黑夜都是在这种惊险的状态下度过的,船上的人时而怀抱希望,时而陷入绝望。约翰·曼格斯一刻也不离开自己的岗位,连饭也没有吃一口。他内心里惊恐万分,但他那镇定自若的外表却不愿意流露一分。他的视线一直在顽强地盯住北方,识别那一层又一层的薄雾。

大家转而注视着那水手长,此人却微笑着,显出很自信的样子:

就这样,邓肯号在那一片帆布的支撑下,任凭风浪推动,以难以计算的飞快速度漂流着。风暴推着它向东北方向急速挺进,它也必须保持最高的速度,因为它的安全现在只取决于它自己的速度了。有些时候,游艇的速度竟超过了同它一起飞奔的浪涛,它用自己锋利的船头劈开浪头,像巨鲸一样钻进波涛,任凭海浪扫过它的船身,从船头扫到船尾。也有些时候,它的速度又和浪涛的速度持平,它的船舵便失去了行动能力,它因此而突然大幅度左闪右闪,险些把自己闪翻。当然也有巨浪比游艇走得快的时候,那时,在风暴的推动下,浪头便跳过船顶,于是,整个甲板都无法抵御来势汹汹的海水,从头到尾被冲个遍。

“信使不需要渡江。”他说。

约翰·曼格斯只有一计可施了,那就是扯上专门抵御风暴的船首三角帆,然后听任天气摆布。经过好几个钟头的艰苦努力,扯上又被吹下,再扯上,再吹下,直到下午三点,那三角帆才挂在前桅的支索上,任风暴左右。

“哦!”约翰·曼格斯叫了一声。

邓肯号总算直起来了,但是在波涛上轻飘飘的,也把握不住方向,所以颠簸得骇人,连所有的桅杆都快要从桅座折断了。船身也不可能长时间经受如此强烈的左右摇摆,它的水上部分已经疲劳不堪,一旦船壳板解体,接缝裂开,海浪就会乘虚而入。

“他回到勒克瑙那条大路,可以直达墨尔本。”

约翰默默不语,但他心里已在为他的航船和船上的乘客忧心如焚了。邓肯号倾侧得可怕,甲板的主支柱因倾斜而咔咔作响,有时,前桅帆的辅助帆桁竟然猛烈地冲撞着浪尖。一时间,船员们都以为游艇再也不能从万顷波涛中直起腰来了。所以,当水手们都手握斧头,冲过去砍大桅的侧支索时,被狂风吹断了帆边绳的船帆像硕大的信天翁一般飞走了。

“徒步走二百五十英里,可能吗!”年轻船长吃惊地大声说。

那一夜剩下的时间就在这种情势下过去了。大家都希望在黎明时风暴能缓和下来,但希望落空了。将近清晨八点,狂风仍在怒号,而且狂风以每秒近三十六米的风速竟变成了飓风。

“不是徒步,是骑马,”艾尔顿反驳他说,“这里还剩下一匹健康状况良好的马,有了它,四天工夫就到那里了。再用两天让邓肯号航行到海湾,用二十四小时返回宿营地,所以,一星期之后,信使就可以带着船上的水手回到这里。”

这种微帆斜扯的航行有一个优点,可以促使浪涛打在游艇最结实的那部位,而且还能保持原先的航向。这样的航行也不是没有危险,因为帆船有可能掉进前浪和后浪之间留下的大面积旋涡里而不能自拔。但约翰·曼格斯已没有操作的选择余地了,他决定,只要所有的桅杆和船帆没有被狂风折断或吹垮,邓肯号仍旧保持微帆斜行的航行方式。他的船员们都不离他左右,准备着哪里需要人手就奔到哪里。约翰把自己的身子固定在船桅的侧支索上,严密监视着怒涛滚滚的洋面。

少校点点头表示赞同艾尔顿的话,他这个举动让约翰·曼格斯感到很吃惊。然而,那水手长的建议却获得了一致的拥护,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如何把这周密策划的方案付诸实施罢了。

游艇的行驶性能原本极佳,在风力的推动下,它像马刺刺激下的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往前航行,与此同时,它船身的侧面却受到海浪的侵袭。船帆减少到这样的程度,挺得住吗?虽然都是邓迪城出产的最优质帆布做成的,但世界上有什么布料能抵御如此狂暴的风浪呢?

“现在,朋友们,”格雷那万说道,“就剩下挑选信使一件事了。这个差使是非常艰苦也非常危险的,我也不想隐瞒这个事实。谁愿意为同伴们尽力,把我们的命令送到墨尔本去?”

与此同时,约翰·曼格斯正抓紧分分秒秒使游艇摆脱螺旋桨卡住造成的危急处境,他决定扯最少的帆以使游艇能最小限度地偏离原定的航线。要这样做,船上就必须保留一些船帆,并且转动帆桁,斜扯帆面,使船帆斜面受风。水手微扯二层小方帆,又在大桅的支索扯上一种类似三角帆的小帆,同时将舵柄转向下风舷。

威尔逊、穆拉第、约翰·曼格斯、帕噶乃尔,甚至小罗伯特都应声报了名。约翰坚持要去的方式完全与众不同,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但是,还一直没有表态的艾尔顿这时却发言了,他说:

“没错,”帕噶乃尔响应说,“他让我想起你们伟大的莎士比亚笔下的那位司锚官。这位司锚官在《暴风雨》剧中对乘坐他的航船的国王嚷着说:‘离开这里!肃静!回您的小屋去!您既然不能命风雨雷电安静下来,您自己就住嘴!别挡我的路,我告诉您!’”

“如果阁下愿意,去送信的人应该是我。爵士,我对这一带十分熟悉,而且我不止一次走遍比这里更难走的地区。别人走不过去的地方我都能走过去,因此,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我要求得到去墨尔本的权利。只要写一封信委派我去找您的大副,我保证在六天之后把邓肯号带到图福湾。”

“我的好约翰真不愧是条汉子!”格雷那万在走进方厅时说道。

“说得好,”格雷那万回答他说,“您是个聪明而又勇敢的人,艾尔顿。您一定能成功。”

约翰·曼格斯能以这种命令的口气说话,那一定是情况已经危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格雷那万明白,这一刻他应该做出服从的榜样。因此,他离开了甲板,他的三个同伴也跟在他的身后回到船舱里,去找两位女乘客,她们也正在忧心忡忡地等待着这场同大自然斗争的结局哩。

要完成如此艰巨的使命,水手长显然比别的任何人都更适合。谁都明白这一点,所以都自动退出竞争了。只有约翰·曼格斯最后表示反对艾尔顿离开这里,说要寻找布里塔尼亚号或哈瑞·格兰特,必须有他在场。但少校提醒他说,远征队即将在斯诺威江岸边扎营,一直到艾尔顿回来,所以谈不上在他缺席时去进行重大的寻访活动。因此,他暂时离开绝不会妨害寻找格兰特船长的工作。

“回去吧,回去吧,爵士,你们必须回去!有些情况下,我就是这条船的主人!你们赶快退下去,我愿意这样!”

“就这样,艾尔顿,您去吧,”格雷那万说道,“快去快回,就经过埃登回斯诺威江宿营地吧。”

“但我们也许对你们有点用处……”

那水手长的眼里闪过一抹兴奋的光。他连忙转过脸去,但他转得再快,约翰·曼格斯还是看见了那一抹闪光。年轻的船长倒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本能地感到对艾尔顿越发不信任了。

“不行,阁下,”约翰·曼格斯语气坚决地回答说,“这里只有我和我的船员能留下来。回舱去吧!船随时都可能被埋在波浪里,而波浪会毫不留情地把你们扫到海里。”

于是,那水手长开始做启程的准备,两名水手也在帮忙,一个给他备马,另一个给他备干粮。在这期间,格雷那万就忙着给汤姆·奥斯汀写信。

他回到甲板上,三言两语向格雷那万勋爵汇报了当前的处境,然后催促他和其他乘客回船舱去。但格雷那万还想留在甲板上。

他在信中命令邓肯号的大副立即将船开到图福湾,他还给大副介绍了水手长,说他是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汤姆·奥斯汀到达海湾之后,必须派一队游船上的水手接受艾尔顿指挥云云……

现在不是抢修意外事故的时候,而有一个事实却是明摆着的,那就是:螺旋桨再也不能转动,蒸汽不起作用,已从排气管排出去了。因此,约翰不得不重新求助于他的船帆,利用那业已成为他的死敌的狂风找点出路。

格雷那万正写到这里,一直在看他写信的麦克·纳布斯却突然用古怪的口气问他怎样写艾尔顿的姓名。

“扯不出来。”

“就按他名字的发音写呗。”格雷那万回答说。

“怎么?卡住了就扯不出来啦?”

“您写错了,”少校平静地说,“他的名字发音是艾尔顿,但写到纸上却是本·乔伊斯!”

“螺旋桨变形了,或者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机械师答道,“总之是没法动了。”

第二十章 阿兰西兰

“究竟怎么回事呀?”船长问。

捅破本·乔伊斯这个名字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艾尔顿倏地站了起来。他手上拿着转轮手枪。枪响了,格雷那万中弹。外边也响起了枪声。

约翰拼命往机房跑去,像梭滑板似的下了梯子。只见机房里充满了云雾一般的蒸汽:原来活塞在汽缸里已经一动不动,传动杆也推不动传动主轴了。这时,机械师眼见他们已经回天无力,又担心几个锅炉出问题,便干脆关上了气门,让蒸汽从排气管排出去。

约翰·曼格斯和两个水手先是一惊,随即朝本·乔伊斯扑过去,但那放肆的犯匪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原来他是去和藏在胶林边缘的那帮匪徒会合了。

“救机器呀!救机器呀!”

帐篷已不足以保护大家不受子弹威胁,必须及时撤退。这时,受了轻伤的格雷那万站了起来。

这时,传来了工程师的叫声:

“去大车那边!去大车那边!”约翰·曼格斯叫道。

“舵不管用了吗?”

他同时拖走了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小姐,两位女士随即在厚厚的大车侧栏荫庇下稍微安全了些。

“船在倾侧!”汤姆·奥斯汀回答说。

约翰、少校、帕噶乃尔和两个水手也持枪到了那边,随时准备反击匪徒的进攻。格雷那万和罗伯特已经来到女士们的身边,奥尔比奈特则跑来参加了共同的自卫战斗。

“出什么事啦?”约翰·曼格斯大叫着往驾驶台奔过去。

这一连串的事故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和应对过去了。现在,约翰·曼格斯正在仔细察看树林的边缘地带。那一带的枪声因本·乔伊斯的到达而沉寂了下来,深沉的肃静代替了刚才劈劈啪啪的嘈杂枪声。几缕白烟还缭绕在胶树的树枝间,一丛丛高高的胃豆草依然纹丝不动,见不到丝毫袭击的迹象。

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叫突然压过暴风雨的隆隆声传了过来。从锅炉阀门而不是从排气管凶猛喷出了大量的蒸汽;汽笛鸣警的叫声也响得异乎寻常。游艇忽然倾侧到骇人的程度,正在掌握舵盘的威尔逊猛不防被舵杆一打,倒在了地上。邓肯号横躺在浪涛中间,失去了控制能力。

少校和约翰·曼格斯的侦察一直推进到那一棵棵大树跟前。流放犯团伙已经放弃了阵地,那里还能依稀看见他们留下的脚印,几根烧了一半的火药引子还在冒着烟。少校是个谨慎的人,他踏灭了冒烟的引子,因为,稍有不慎,一个火星就能在这干树森林里引起一场可怕的火灾。

格雷那万、少校、帕噶乃尔和罗伯特出神地注视着邓肯号大战狂涛的景象,欣赏中搀杂着惊骇。他们紧紧抓住舷樯上的架子,彼此却不能交谈一句话。他们看着一群群丧门星似的风暴之鸟海燕如鱼得水地在狂风中翱翔。

“流放犯没影儿了。”约翰·曼格斯说道。

水手们连忙奔到各自的岗位上。扬帆索放松了;收帆索拉紧了;拽下三角帆时发出的响声竟压过了暴风的怒吼。邓肯号的烟囱吐着大股大股的黑烟,螺旋桨的叶子板不均匀地拍打着海面,有时,一个个叶子板还从水里冒了出来。

“对,”少校答道,“但他们没影儿,我倒担心了。我宁愿和他们面对面。草里的蛇比原野的虎更可怕。来,我们把大车周围这些荆棘丛都打一遍。”

“绞前桅帆!”约翰·曼格斯叫道,曼格斯“降下二层小方帆和三角帆!”

少校和约翰随即对附近的地面进行搜索,从树林边缘到斯诺威江岸上,他们没有碰到一个匪徒。本·乔伊斯的团伙像一群害鸟一样飞走了。但这种突然的消失太异常,大家并不能因此而感到平安无事。所以他们决定继续提高警惕:陷在泥淖里的大车有如碉堡,成了营地的中心;两名男士每小时轮流换班,严密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当然不会违抗这更似请求的命令,她们随即回到艉楼里去了。就在那一刻,一个大浪涛扫过艉部的船名板,把她们船舱的护舱玻璃震得直打颤。这时,狂风一阵紧似一阵,桅杆在船帆的压力下都弯下了腰,游艇在浪涛上仿佛直起了船身。

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压倒一切的任务是给格雷那万包扎伤口。在本·乔伊斯举枪射倒格雷那万夫人的丈夫时,她吓得急忙朝他冲过去。后来,这个勇敢的女人即刻控制了自己的焦虑,把格雷那万扶到大车上。在大车里,她脱下丈夫的上衣,露出肩膀。少校发现子弹虽然撕裂了皮肉,但并没有伤及要害,筋骨和肌肉都似乎完好无损。伤口流了很多血,但格雷那万自己勉力挥动受伤的胳膊和手指,让朋友们放心,那一枪的效果不过如此。伤口包扎结束后,他表示不再需要照顾,于是大家开始考虑事件的前因后果。

“没有危险,夫人。”约翰·曼格斯回答说,“但您不能停在甲板上,您也不能,格兰特小姐。”

寻访队员们除了穆拉第和威尔逊在外边站岗,其余的都好歹挤进了大车车厢。于是,大家先请少校谈谈。

“没有什么危险吧?”她总算利用风浪暂时平息的刹那对他说了一句。

少校在讲述事情的原委之前,先把格雷那万夫人不知道的事件告诉她,也就是珀斯的囚犯越狱逃走和他们在维多利亚州再次出现,以及他们预谋犯罪,造成铁路惨剧的经过。他还把那份在塞缪尔买的《澳大利亚与新西兰日报》交给她看,同时告诉她,警方已经悬赏捉拿凶狠的犯匪本·乔伊斯,这家伙十八个月的犯罪记录已经使他臭名远扬了。

曼格斯船长一瞥见两位女乘客,便飞快跑到她们身边,敦请她们赶快回到艉楼下面去。已经有几个海浪打到船上了,浪头随时都可能卷走甲板上的一切。当时自然界发出的轰鸣是那样震耳欲聋,格雷那万夫人险些听不见青年船长的话音。

然而,麦克·纳布斯又怎样在那水手艾尔顿身上认出了本·乔伊斯的呢?那是一个谜,大家都想知道谜底,所以麦克·纳布斯开始讲述那一切的经过。

当时正是凌晨一点,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在船舱里感到颠簸太大,便冒险跑到甲板上来了。这时的风速已经达到每秒近二十八米,风在搁置的索具间极其凶猛地呼啸着,那些金属质地的绳索有如乐器上的弦,一根接一根鸣响着,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琴弓在促使它们快速地颤动。滑轮互相撞击着,索具在凹凸不平的金属索槽里发出刺耳的尖啸声;船帆轰隆轰隆响着,犹如大炮的轰鸣。已经高得骇人的怒涛奔涌过来袭击着游艇,游艇好似一只浪尖上的翠鸟,随飞溅的浪花一沉一浮。

麦克·纳布斯从遇到艾尔顿那天起,便本能地不信任他。两三个几乎无足轻重的事实,比如在威梅拉江,那马蹄铁匠和艾尔顿交换的眼色,艾尔顿在穿过城镇时犹豫的神色,他一再要格雷那万命令邓肯号前去海湾的诉求,以及托他照看的牛和马的暴死,还有他言行举止的缺乏诚意,这一切细节逐渐汇集起来便引起了少校的怀疑。

这时,气压计的汞柱已下降到二十六法寸了。气压计汞柱很少降到过这样的低度。同时,“风暴镜”[25]也显示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不过,如果没有前一天夜间发生的情况,他也不可能直接指控他是匪首。

预防措施做完后,曼格斯船长又给奥斯汀和水手长下了几道命令,以防范即将到来的飓风的突然袭击。游艇上多只小船的拖缆和甲板上的桨、桅等备用物件都准备了双份,大炮两侧的滑车也加固了。船桅的侧支索和后支索被拉紧了,各舱的舱口也堵得严严实实。约翰不离当风的船面一步,看上去有如一位死守着突破口的军官。他从艉楼顶上遥望着风起云涌的天空,迫切希望破解天公的秘密。

那天夜里,麦克·纳布斯在高高的灌木丛中匍匐前进,最后来到那几个可疑人影所在的地方,那些人影早在半英里外的宿营地旁边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当时,那一片草本植物在黑暗中发出微白色的磷光。

这时,他命令收缩第二层小方帆。水手们立即奔到在风中猛烈晃动着的绳梯横索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方帆卷了一部分,用绳索固定在拉低了的桅桁上。约翰·曼格斯坚持最大限度地保留船帆,使游艇得以维持平衡,减轻横向摇摆的程度。

他借助磷光看见三个人正在仔细察看地上的痕迹,也就是新踩出的足迹。在他们当中,麦克·纳布斯认出了“黑点”站的那个马蹄铁匠。“就是他们。”一个人说。——“是他们。”另一个人说。“这不是马蹄铁上的三叶图案吗。”——“从威梅拉江到这里一直是这样。”“所有的马都死了。”——“毒草离这里不远。”——“要多少有多少,一整队骑兵的马都能毒死。这胃豆草真管用!”

“还没有刮,但马上要来了。”船长答道。

麦克·纳布斯又补充说:

“是在刮飓风吗?”格雷那万只问了约翰·曼格斯这一句话。

“他们说完上面的话便不再吭声,而且往远处走了。我了解的情况还不够,所以就跟着他们。他们不一会又说话了。‘本·乔伊斯真是个机灵鬼,’马蹄铁匠说,‘又是水手长,又是捏造的海难!他的计划要是成功了,咱们能发一笔大财!这鬼艾尔顿!就管他叫本·乔伊斯吧,这名字吉利!’说到这里,那帮坏蛋就离开了胶树林。我也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事,便回到了宿营地。我这才相信,在澳大利亚,并不是所有的流放犯都改邪归正了,帕噶乃尔听了这话可别不高兴!”

约翰在那一整夜都待在甲板上。接近夜里十一点时,南边的天空出现了一团团黑云。约翰叫他的水手全部来到甲板上,让他们落下所有的小帆,只保留前桅帆、后桅帆、第二层小方帆和所有的三角帆。到午夜,风力增强了,已变成了疾风,即是说,这七级风的风速每秒将近十二米。桅杆的咔啦咔啦声、大风掀动帆索的劈啪声、有时帆布卷进帆边索里的嘶嘶声,以及船舱隔板的呜呜声都在告诉乘客,他们此前一无所知的海上风暴究竟是怎样的情景。帕噶乃尔、格雷那万、少校和罗伯特都来到了甲板上,有的出于好奇,有的准备行动。他们离开甲板回舱休息时,天空还晴朗无云,群星璀璨,现在却乌云翻滚,厚厚的云团间嵌着一条条豹皮一般的斑纹带。

少校说毕便沉默下来。他的同伴们一言不发,都在思索着什么。

约翰·曼格斯向主人表达他忧惧的心情是出于海员的本能。他是一位精明的“天气通”,这个英国熟语指的是善于预报天气的人。气压计持续走低促使他在船上采取了一切必要的预防措施。他预料有一场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虽然天空目前的状态还没有显示出来,但他精确的仪器不会欺骗他。大气的气流总是从气压计汞柱攀升的地区流向汞柱下降的地区;这两个地区互相越接近,大气层的平衡恢复得越快,风速也就越大。

“这么说,”格雷那万说道,他愤怒得脸都发白了,“艾尔顿把我们带到这里是为了抢劫我们,谋杀我们!”

“约翰,”格雷那万回答说,“邓肯号是一艘十分坚固的游艇,它的船长又是一位很能干的水手。让风暴来临吧,我们有办法自卫!”

“不错。”少校答道。

“肯定会有大风暴威胁我们。爵士,您千万别相信天上的表面现象,再没有比这表面现象更骗人的东西了。这两天,气压计降低得让人担忧:这一刻只有二十七法寸[24]。这是一种警示,我可不能掉以轻心。这其中我最害怕的是南海上的狂涛,因为我以前曾遭遇过这种狂涛并和它搏斗过。在南极广阔的冰川地带有一种雾气,雾气一旦凝结就会产生非常猛烈的空气抽吸现象。由此而使极地风与赤道风交错对峙,从而形成飓风、龙卷风,无论什么样的船只对付这类形式多样的海上风暴没有不吃亏的。”

“而且从威梅拉江开始,他的同伙就一直在跟踪我们,窥视我们,在等待好时机?”

“您这样做很明智。究竟会出什么事呢?”

“正是。”

“我是在害怕,”船长回答说,“我只对阁下讲这话,我不想让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感到恐惧。”

“那么,这无赖并不是布里塔尼亚号船上的一名水手?他是盗用了艾尔顿的名字,也盗用了他在船上的职务证书?”

“您是在害怕坏天气吗?”格雷那万边问边观察天空,不过,这一刻从天边到天顶,似乎都没有一点云彩。

大家的视线都转到麦克·纳布斯身上,而少校本人也曾自问过这些问题。

“那当然,但愿风暴别搀和进来捣乱。”

“从这个谜团里我们也可以得出一些肯定的东西,”少校回答说,声音永远那么平静,“我认为,此人的真实名字就是艾尔顿,本·乔伊斯是他当匪徒后取的名字。他认识哈瑞·格兰特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还真在布里塔尼亚号上当过水手长。这些事实,艾尔顿给我们讲过的那些准确的细节已经得到了证实,而且我先前对你们转述过的匪徒的话也证明了这点。所以,我们现在别在一些无谓的假设里绕来绕去,我们干脆肯定,本·乔伊斯就是艾尔顿,艾尔顿就是本·乔伊斯,也就是说,一个变成匪帮头头的布里塔尼亚号的水手。”

“有什么办法呢,约翰?假如我们遇到这样的困难,我们也只好忍耐。无论怎样,不过是耽误点时间罢了。”

大家没有争论,一致接受了麦克·纳布斯的解释。

“阁下说得在理,”约翰·曼格斯回答说,“但正是这样骤然的风平浪静会引起气候的变化,所以我害怕这种平静。我们现在正在信风区[23]的边缘航行,这里的信风从十月到来年的四月,都是从东北刮到西南。只要逆向信风稍稍刮到我们船上,我们的行程就会延误得很厉害。”

“现在,”格雷那万说,“您能否告诉我,哈瑞·格兰特的水手长为什么来到澳大利亚,他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不管怎样,”格雷那万说道,“也没有必要过分埋怨老天,无风总比逆风好嘛。”

“他怎样来到澳大利亚的?我哪儿知道!”麦克·纳布斯回答说。“这个问题,连警方都宣称不比我清楚。他为什么来这里?我也不可能说明白,那是个谜,只有将来能弄个水落石出。”

大气中这样的无风状态有无限期延续下去的可能性,所以,傍晚时分,格雷那万就这个问题同约翰·曼格斯进行了磋商。年轻的船长眼见自己的煤舱越来越空,对西风的停息显得十分懊恼。他曾命人升起所有的船帆,甚至挂上了全部辅助帆和支索帆,以充分利用哪怕是最小的风力。然而,用水手们的话说,连盛满一帽子的风都没有。

“警方甚至不知道艾尔顿就是本·乔伊斯。”约翰·曼格斯说道。

到此刻为止,游艇一直乘着有利的西风快速前进,但最近几天,顺风显示出有减弱的趋势,而且已开始渐渐平息下来了。到12月13日,西风干脆偃旗息鼓,不刮了。大帆小帆像瘪了的气球,毫无生气地顺着桅杆垂下来。邓肯号如果没有装备螺旋桨,就有可能被风平浪静的洋面困住而不能动弹。

“您说得对,约翰,”少校回答说,“像这样特殊的情况会有助于警方侦破这个案子。”

那次闲聊之后两天,约翰·曼格斯在中午测定了游艇的方位,然后宣布邓肯号正处在东经一百一十三度三十七分的地方。船上的乘客对照地图看了看,便满心欢喜地发现他们离贝努依角只有不到五经度的距离了。在贝努依角和当特卡斯脱岬之间,澳大利亚南部海岸线呈弯弓形,南纬三十七度线则像弓弦一般张在弧线下面。假如邓肯号朝赤道的方向航行,它会很快看见查塔姆角,北边的查塔姆角离它仅有一百二十海里。但当时邓肯号正在朝被澳大利亚大陆挡住风浪的印度洋这一部分海域航行,所以,他们有望在四天以后看见贝努依角出现在地平线上。

“这么说来,”格雷那万夫人插话道,“那无赖钻进奥摩尔的农庄就是为了寻机作案?”

第五章 印度洋狂涛

“这毫无疑问,”麦克·纳布斯回答她说,“他当时正在准备对那爱尔兰人下手,谁知又遇到了更好的机会。我们不期然去到了农庄,他听到了格雷那万讲述的故事,知道发生了海难。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便立即决定利用这个事故谋财害命。后来大家决定远征,到了威梅拉江,他和一个同伙联系上了,那就是‘黑点’站的马蹄铁匠。此后,他就在一路上处处留下我们的痕迹,他那一伙人也一直尾随着我们。他利用一种有毒的植物逐渐毒死了我们的牛和马,后来又在时机到来时把我们的大车陷进斯诺威江岸上的泥淖,同时把我们交给他的手下人摆布。”

那枝名声在外的佩德·摩尔迪克森卡宾枪就这样留在麦克·纳布斯手里了。

有关本·乔伊斯的事说完了,少校方才把他过去的老底抖了出来,这无赖的原形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那的确是一个胆大妄为、穷凶极恶的歹徒!他的罪恶意图既然已经败露,格雷那万就不得不保持高度的警惕了。所幸的是,撕破面具的匪徒比内部的奸细更好对付。

“尽管这样,那笑话照样在说,帕噶乃尔。”少校谦逊地微笑着回答道。

然而,梳理清楚目前复杂处境的乱麻,就必然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但此刻还没有人想到这点,只有玛丽·格兰特一个人在听大家讨论过去的同时看见了未来。还是约翰·曼格斯细心,他第一个看见玛丽的脸色显得如此苍白,如此绝望。他明白这姑娘脑子里在怎样翻江倒海。

“绝对一无所知。但我要抗议!再说,英国人怎么又管我们法国人叫‘吃青蛙的人’呢!一般说,吃什么,就不会怕什么!”

“格兰特小姐!格兰特小姐!”他大声说,“您在哭泣呀!”

“我是迫不得已才承认这点的,我亲爱的帕噶乃尔,现在的确还在说,”格雷那万在一片大笑声中回答学者说,“怎么!您对这件特殊的事情竟一无所知?”

“你哭啦,我的孩子?”格雷那万夫人说道。

“真是卑鄙可耻!”爱国的地理学家嚷道,“现在你们那里还在认真说这事儿吗?”

“我哭我的父亲,夫人!啊,我的父亲!”姑娘回答说。

“的确不怀好意,我承认。”少校答道,“但在联合王国的历史上,那笑话的确存在过。”

她说不下去了,但是,她这一哭,每个人心里都豁然醒悟过来了。大家明白了格兰特小姐为什么如此痛苦,为什么她泪流满面,为什么她忍不住从心底呼唤她的父亲。

“什么!”帕噶乃尔大声嚷起来,“在英国人们就这么说他?可这是个不怀好意的玩笑话呀!”

发现艾尔顿背叛无异于摧毁了一切希望。那流放犯人为了引诱格雷那万,不惜杜撰一起海难事故。麦克·纳布斯偷听的那些逃犯的对话已说得很清楚了,布里塔尼亚号从来就没有在图福湾触过礁!哈瑞·格兰特从来就没有来过澳大利亚大陆!

“很简单,只因为你们那位并不胆怯的波丹船长在1802年被澳大利亚青蛙的呱呱叫声吓得胆战心惊,便忙不迭起碇逃走,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对那份文书错误的诠释又第二次把寻访布里塔尼亚号的勇士们引上了歧途!

“不知道,少校。”帕噶乃尔答道,神气显得十分恼怒。

在这样的局势面前,在两个孩子的痛苦面前,人人都只能垂头丧气,保持沉默。谁还能找到什么鼓励或安慰的话呢?罗伯特在他姐姐的怀里哭个不停,帕噶乃尔恼怒地喃喃说道:

“或者,您至少告诉我,英国人对此提出了什么理由?”

“啊!倒霉的文书!你让十几个好人的头脑受到了严峻的考验,你该得意忘形了吧!”

“这个嘛,我认为似乎……”

这位可敬的地理学家真对自己怒发冲冠了,他使劲敲脑袋,敲得像要裂开了似的。

“好。帕噶乃尔,您是否知道,为什么澳大利亚不属于法国?”

这时,格雷那万来到被派去外边值勤的穆拉第和威尔逊身边。在树林边缘和斯诺威江之间的这一带平原,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大片大片的乌云在苍穹翻滚,空气沉闷得像凝固了似的。在这样的氛围里,哪怕是最小的动静也会清楚传过来,但目前任何声音都听不见。本·乔伊斯和他的团伙一定龟缩到离这里相当远的地方了,因为周围野生动物的活动情况可以证明没有什么人在打搅这里平和的寂静:各种禽鸟都在低低的树枝间嬉戏,几只袋鼠安静地啃着嫩芽,一对风鸟安闲地从灌木丛中伸出头来。

“一言为定。”

“这两个钟头,”格雷那万问两个水手,“你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吗?”

“一言为定?”

“没有,阁下,”威尔逊回答道,“逃犯们离这里可能有几英里。”

“立即还您,少校。”

“他们现在一定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攻击我们,”穆拉第补充说,“这个本·乔伊斯准是去阿尔卑斯山脚下了,他是想在那里的绿林游民中招募一批像他那样的匪徒。”

“假如我举出一件您不知道的事情,您还我短枪吗?”

“有这个可能,穆拉第,”格雷那万答道,“那些无赖都是些懦夫,他们知道我们有武器,而且装备精良。也许他们要等到夜里才开始进攻,所以天黑时要特别提高警惕。啊!我们如果能离开这片沼泽地继续往东海岸走该多好!但江水越涨越高,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要是有一条木筏渡我们过江,我宁愿重金酬谢。”

“哼,哪有这样的事儿!”帕噶乃尔说话时扬扬自得地昂着头。

“为什么阁下不下命令让我们造一条木筏呢?这里又不缺木材。”威尔逊说。

“我是说,与发现澳大利亚有关的事您未必件件都清楚。”

“不行,威尔逊,”格雷那万回答他说,“这斯诺威江简直就不是江河,而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激流。”

“怎么!哪点不对啦,麦克·纳布斯?”帕噶乃尔大声问道。

这时,约翰·曼格斯、少校和帕噶乃尔也来到格雷那万身边,原来他们刚刚察看了斯诺威江:前不久下的那场大雨又使江水比最低水位上升了一英尺,江水已形成为激流,与美洲的激流差不多。根本不可能去这样汹涌咆哮的激流里冒险,而且湍急的江水还形成了成千上万个旋涡,那些旋涡才是危机四伏的深渊哩。

“嘿!最不起眼的事!”少校摇着头说。

约翰·曼格斯正式宣布:“此路不通!”

“谁也不可能像他那样了解澳大利亚。无论是最不为人所知的名字,还是最不起眼的事……”格雷那万夫人说道。

“但是,”他又接着说,“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我们在艾尔顿背叛之前想做的事,在他背叛以后就更需要做。”

“短枪属于您了,帕噶乃尔。”少校答道,“我当然舍不得,但您那记忆力满可以赢得一个炮弹博物馆。”

“你说什么,约翰?”格雷那万问他。

“那他的短枪呢?”地理学家像得胜将军似的问道。

“我说,我们急需救兵。我们既然不可能徒步走到图福湾,那就去墨尔本。我们现在还剩下一匹马,我希望阁下能把这匹马给我。爵士,我这就去墨尔本。”

“停下吧,帕噶乃尔,”格雷那万由衷地笑着说道。“别把倒霉的麦克·纳布斯逼得过头了。您还是宽宏大量点吧,他已经认输了。”

“可是,你这个意图是非常危险的,约翰,”格雷那万说,“还不算通过陌生地区的这两百英里行程中存在的险情,那里的大小道路都可能有本·乔伊斯的同伙把守。”

“还有迪克逊、斯垂莱斯基、瑞德、威克斯、米切尔……”

“这些我都知道,爵士,但我也知道,我们现在这样的处境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艾尔顿当时要求给他八天的时间去把邓肯号上的人带来,我只要六天就能回到斯诺威江岸边。好了,阁下准备怎样下命令呢?”

“饶了我吧!”

“在格雷那万表态之前,”帕噶乃尔说道,“我应该提点意见。墨尔本,应该去;但让约翰·曼格斯去冒这个险,不行。他是邓肯号的船长,正因为如此,他不能置生命于不顾。所以,应该我代他去。”

“还有佩鲁、阔伊,”像快车开动一发而不可收的帕噶乃尔继续数下去,“本尼特、库宁汉、纽柴尔、梯也尔……”

“说得不错,”少校回答他说,“但为什么应该您去呢,帕噶乃尔?”

“打住吧。”被那许多名字搞得疲惫不堪的少校说。

“这里不是有我们吗?”穆拉第和威尔逊同时嚷起来。

“很好!少校,”帕噶乃尔接着说,“我还要超量提供给您,因为我刚才还没有提到迪佩雷、布甘维尔、菲茨罗伊、德·维堪、斯托克斯……”

“您以为,”麦克·纳布斯又说,“我害怕骑马走那两百英里吗?”

“已经五十六个啦!”罗伯特叫道。

“朋友们,”格雷那万说,“假如我们当中应该有一个人去墨尔本,那就抽签决定吧。帕噶乃尔,您来写我们大家的名字……”

“太好了!我已经领先了。”帕噶乃尔答道。“我下面提到的人名仅为备查。埃尔和雷恰德曾于1840年和1841年走过一部分内陆的地方;斯图特于1845年,格雷戈里兄弟和赫普曼于1846年,曾进入澳洲西部;肯尼迪在1847年曾勘察过维多利亚河,在1848年又去澳大利亚北部旅行过;格雷戈里在1852年,奥斯汀在1854年,格雷戈里兄弟从1855年到1858年都去大陆的西北部进行过游历或踏勘。巴巴吉曾从托伦斯湖旅行到艾尔湖;末了,我必须提到在澳大利亚年鉴里赫赫有名的旅行家斯图阿特,他曾三次让他大胆的旅行路线穿过整个澳洲大陆。他第一次内陆长征始于1860年。晚些时候,如果你们愿意听,我就给你们讲讲人们是怎样四次从南到北走遍澳大利亚的。今天,我只限于数这长长的名单:从1860年到1862年,除了刚才提到过的那些大无畏的科学先驱的名字,我还要加上几位,那就是丹斯特兄弟、克拉克逊和哈勃、伯克和维尔斯、奈尔逊、沃克尔、兰茨博劳、麦克·金莱、豪威特……”

“至少不该写您的名字,爵士。”约翰·曼格斯说道。

“三十六个了。”罗伯特说。

“为什么不写?”格雷那万反问。

“好,第二十五个是道斯中尉。那是1789年,是在杰克逊港建立英国殖民地一年之后。过去,已经有人环新大陆航行过,但大陆内地究竟有些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东海岸上有绵延很远的与海岸平行的山峦,仿佛是以此禁止外人进入大陆腹地。道斯中尉在那一带步行了九天,最后不得不打退堂鼓,回到杰克逊港。也在那一年,滕齐船长试图翻过那高高的山岭,但没有成功。那两次失败让后来的旅行家望而却步,三年内没有一个人敢于承担这艰巨的任务。1792年,一个大无畏的非洲探险家帕特逊上校在试图翻过山岭时,也以失败告终。1793年,英国海军的一位平平常常的下士,英勇的霍金斯翻山越岭,竟超过了前人停步的那条禁区线二十英里。接下去的十八年间,我只能提两个名字,那就是著名的航海家巴斯和殖民地的工程师巴莱叶,但这两人也不比前人更幸运。现在,我讲到了1813年,这一年,终于在悉尼西边发现了一条通道。麦卡利总督在1815年曾亲自冒险进入那条通道,于是在蓝山的那边建立了巴瑟斯特城。自那一刻起,有不少探险旅行家用新的发现丰富了地理学,并推动了殖民地的发展:如瑟罗斯彼1819年进行探险;奥克斯莱穿行内陆三百英里;豪维尔和休讷探险的出发地恰恰是三十七度线穿过的图福湾;还有斯图特船长,他先后在1829年和1830年勘测了达令河与墨累河。”

“不能把您和格雷那万夫人分开,而且您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二十四个了。”罗伯特再说一遍。

“格雷那万,”帕噶乃尔说,“您不能离开远征队。”

“如此心不在焉的人,”帕噶乃尔连忙说,“噢!我的记忆力就用来记日期和事实。就这么回事儿。”

“您不能去,”少校也说,“您的位置在这里,爱德华,您不应该走。”

“最令人吃惊的是,”格雷那万补充说,“一个如此……”

“既然需要冒很多危险,”格雷那万对大家说,“我就不能把我该冒的危险推给别人。写吧,帕噶乃尔。让我的名字和我伙伴的名字混在一起,但愿老天保佑我的名字第一个抽出来!”

“好极了,帕噶乃尔先生。”格雷那万夫人说道,“应该承认,您的记忆力实在惊人。”

见他如此坚决,大家也就让步了。于是,格雷那万的名字和大家的名字一起写了进去。接着便开始抽签,结果抽出了穆拉第的名字。那善良的水手高兴得禁不住叫起“乌拉”来。

“很好,”帕噶乃尔答道,“我已经拥有少校的半枝卡宾枪了。我说完了航海家的故事,现在我开始介绍陆地旅行家。”

“爵士,我已经准备好出发了。”他说。

“已经有二十四个名字了。”罗伯特说。

格雷那万握握穆拉第的手,然后回到大车上去,留下少校和约翰·曼格斯看守宿营地。

“那我就接着讲,我还要在这些船长的名单上加一个金的名字。这位金船长从1817年到1822年间完成了新荷兰处于南北回归线之间那一带海岸的勘测工作。”

格雷那万夫人立即知道了派人去墨尔本的决定和抽签的方式。她对穆拉第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让那勇敢的水手十分感动。谁都知道,穆拉第既勇敢,又聪明,而且身体强健,顶得住一切疲劳,说真的,这个签抽得再好不过。

“噢!没什么。您继续说吧,亲爱的帕噶乃尔。”

穆拉第出发的时间定在晚上八点,在短暂的黄昏过去之后。威尔逊负责准备马匹,他想起应该用一匹死马的马蹄铁换掉这匹马左脚上的三叶形马蹄铁,这样,匪徒们就再也认不出穆拉第的踪迹了,而且匪徒没有骑马,也就不可能跟踪他。

“是波丹船长!您为什么惊叹?”帕噶乃尔问。

威尔逊忙着备马的当儿,格雷那万也在准备写信,但他的胳膊受伤,写起来不方便,他就请帕噶乃尔替他写。这时,地理学家正沉浸在什么思绪里,仿佛正以局外人的心境在对待他周围发生的事情。应该说,在这一连串令人烦恼的突发事故当中,他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被他错误诠释的那份文书。他翻来覆去地琢磨每一个字,试图从中寻摸出新的意义,所以一直陷在诠释文件的无底洞里。

“哦!波丹船长?”少校问道。

他根本没有听见格雷那万的请求,勋爵见状只好重复一遍。

“是有史以来最著名的航海家。后来,还是他的旅伴班克斯向英国政府提出了在植物学湾建立殖民地的设想。在他之后,各国的航海家都纷至沓来。在拉佩鲁斯于1787年2月7日从植物学湾寄来的最后一封信里,那不幸的航海家宣布,他有意探访卡奔塔利亚湾和新荷兰的所有海岸,直到范迪门地。他走了,但再也没有回来。1788年,菲利普船长在杰克逊港建立了第一个英国殖民地。1791年,温哥华开始进行大规模沿新大陆南海岸的勘测航行。1792年,当特卡斯脱被派往澳洲寻找拉佩鲁斯,他沿新荷兰西南海岸绕了一圈,一路上发现了一些过去无人知晓的海岛。1795年和1797年,有两个青年,一个叫弗林德斯,另一个叫巴斯,他们乘坐一艘八尺长的小木船,勇敢地勘察了南部海岸。在1797年,巴斯又穿过了范迪门陆地和新荷兰之间的海峡,这个海峡现在就以他的名字命名。就在这一年,曾发现阿姆斯特丹岛的弗拉明又勘察了澳洲东海岸的天鹅河,他看见一群群最美丽的黑天鹅正在那里嬉戏。还有弗林德斯,他在1801年又进行了多次充满好奇的探险勘测。他在处于东经一百三十八度五十八分和南纬三十五度四十分的因康特湾与两艘法国船只不期而遇,一艘叫地理学家号,另一艘叫博物学家号。指挥这两艘船的船长叫波丹和哈梅林。”

“哦!很好,”帕噶乃尔回答说,“我准备好了。”

“他是个伟人。”格雷那万说道。

他一边说话,一边木头人儿似的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他从本子上扯下一张白纸,然后拿起铅笔准备听写。格雷那万开始朗读自己如下的指示:

“好吧,”帕噶乃尔又说,“这里先告一段落,我转过来谈英国人。在1686年,有一个从欧洲移居澳大利亚的以捕猎野牛为生的海盗兼冒险家团伙的头子威廉·丹皮尔,他本人也是澳洲海岸兄弟会的会员,以及澳洲南部臭名远扬的海盗。他在干了无数苦乐参半的冒险勾当之后,乘小天鹅号船来到新荷兰地的西北海岸南纬十六度五十分的地方。他随即与当地土著进行沟通,并对土著的风俗习惯,对他们的贫穷和智慧做了全面的描述。他于1699年回到赫托格曾到访过的那个海湾,但这次已经不再以海盗的身份,而是以英国皇家海军罗巴克号舰长的身份上岸了。不过,到那时为止,新荷兰的发现还仅仅是地理学上的一个事件,再没有其他意义。当时没有人想到去那里移民垦殖,而且,从1699年到1770年的四分之三个世纪,没有一个航海家再去过那里。但是,就在1770年,全世界最著名的水手库克船长在那里出现了,于是,那个新大陆便忙不迭向欧洲的移民开放了。詹姆士·库克曾做过三次闻名遐迩的旅行,其中1770年3月31日,他是首次在新荷兰停泊。他在奥塔西提曾有幸观察到金星遮日[22]的现象,观察完毕后,他就把他的小船奋勉号开到太平洋的西边。他勘察了新西兰之后,到达澳大利亚西海岸的一个海湾,他发现那海湾附近新的植物品种十分丰富,便将这个海湾命名为‘植物湾’。那就是现在澳洲的植物学湾。由于他和当地半开化土著的交往的结果不值一提,他便驾船北上。在南纬十六度靠近苦难角的地方,奋勉号在离海岸八法里处触珊瑚礁。沉船的危险迫在眉睫,于是,船上所有的粮食和大炮都扔进了海里。但第二天夜里,涨潮又使减轻了负担的船舰浮上了水面。船之所以没有沉下去,是因为一块珊瑚卡住了裂口,使海水无路可进。库克便得以引领他的船舰来到一个小海湾,那是一条河流的出海口,那条河就取名‘奋勉’了。奋勉号在那个海湾足足修理了三个月,在此期间,英国人曾试图与当地土著人建立与他们有用的交往关系,但收效甚微,因此,他们再一次扬帆航行。奋勉号继续北上,库克船长希望了解在新几内亚和新荷兰之间是否存在一条海峡。在经历了许多新的危险,而且多次险些牺牲了他的舰艇之后,他远远望见大海在西南方向忽然拓宽,一望无际。这说明的确存在一条海峡!他们穿过了海峡。库克下船来到一个小岛上,他以英国的名义占有了他勘察过的那一带长长的海岸,给那里取了一个英国味儿十足的名字:新南威尔士。三年以后,那大无畏的航海家又带领历险号和决心号旧地重游。历险号的船长福尔诺还勘察了范迪门湾一带的海岸,返航时,他推测那一片土地属于新荷兰。库克在1777年他进行的第三次旅行时,才指挥他的船舰决心号和发现号停泊在‘历险湾’,靠近范迪门。几个月之后,他正是从那里出发去桑德维齐群岛,并在该岛与世长辞了。”

兹命令汤姆·奥斯汀即刻启程航行,带领邓肯号赶赴……

“说了十个人。”罗伯特答道。

帕噶乃尔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视线不期然落在地上的一期《澳大利亚与新西兰日报》上。折叠起来的报纸只露出了报名的最后两个音节的字母。帕噶乃尔的铅笔突然停住不动了;连他自己也仿佛完全忘记了格雷那万,忘记了他的信和听写。

“就在同一年,基罗斯船队的副指挥路易斯·瓦兹·德·托雷斯曾继续去南边勘察那些新发现的陆地。但真正重大的发现还得归功于荷兰人提奥道里克·赫托格。此人在澳大利亚西海岸南纬二十五度线上登陆,将那片大陆命名为恩德拉什,那是他的船名。在他之后,去过那里的航海家,数目就一路攀升了。在1618年,兹琛在澳洲北海岸勘察了阿纳姆地和范迪门地[21]。1619年,让·埃代尔把他的探险旅行延伸到西海岸的一部分,并以自己的名字为其命名。在1622年,勒文往南旅行,直到岬角,此岬角便与他同名了。1627年,德·努兹和德·维特两人,一人往西,另一人往南,进行踏勘,填补了前人发现的空白。在他们之后,舰队指挥官卡奔塔率舰队深入宽广的海岸凹处,到如今,此处还叫卡奔塔利亚湾哩。后来,到1642年,著名的水手塔斯曼乘船绕范迪门岛一圈,他当时认为此岛与大陆相连,便将总督巴塔维亚的名字奉送给这个岛屿,然而,后人更公平地将此岛更名为塔斯马尼亚岛。到那时,澳大利亚大陆已经被绕行了一周。大家知道,澳大利亚大陆是由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海水环绕着的,在1665年,新荷兰岛的名字被强加给这个地球南部庞大的岛屿,但这个名字并没有维持多久,原来,当时正逢荷兰航海家的作用行将结束的年代。现在,我们有几个人了?”

“怎么啦,帕噶乃尔?”格雷那万问。

“这算一个。”罗伯特说道。

“啊!”帕噶乃尔大叫了一声。

“啊,谟涅摩绪涅[20]!”帕噶乃尔叫道,“记忆女神,贞洁的九位缪斯的母亲,请给予您忠实而热忱的膜拜者以灵感吧!朋友们,在二百五十年前,澳大利亚还不为世人所知哩。当时,人们的确曾揣测在南边的大洋里有一个辽阔的大陆存在。亲爱的格雷那万,你们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里保存了两张地图,地图出版的年代是1550年,地图上提到,在亚洲以南有一片土地,名叫葡萄牙大爪哇。但这两张地图并不十分真实可靠。所以,我现在从十七世纪,从1606年开始说。在那一年,一位叫基罗斯的西班牙航海家发现一片土地,他将其命名为‘圣灵之地澳大利亚’。有几位地理学作者硬说那指的是新赫布里底群岛,而不是澳大利亚。我不会为这个问题去进行争论。罗伯特,记下基罗斯这个名字,我们再说另一个人。”

“出什么事儿啦?”少校问道。

于是,被他们的争论逗得欢天喜地的格雷那万勋爵和夫人,玛丽和罗伯特,少校和约翰·曼格斯都准备洗耳恭听地理学家报名字。再说,争论的焦点又与邓肯号此次航行的目的地澳大利亚有关,现在来谈这个大陆的历史真是恰逢其时。因此,大家连忙请帕噶乃尔开始施展他的记忆术。

“没什么!没什么!”帕噶乃尔答道。

“那我们就开始吧!”帕噶乃尔说,“女士们,先生们,诸位既是观众,也是裁判。你,罗伯特,你来记数。”

接着,他又压低声音重复说:“Aland!Aland!Aland!”

“帕噶乃尔,”少校认真地回答说,“您什么时候需要我的望远镜,这望远镜随时供您使用。”

他站起身。他走过去抓住那份报纸,不断抖动着,好像在设法咽下去滚到他嘴边的话语。

“那好!少校。”学者嚷道,“没有这卡宾枪,您可就打不了羚羊,也打不了狐狸啦,除非我再借给您,我倒是永远乐意出借的!”

格雷那万夫人、玛丽、罗伯特和格雷那万都注视着他,但谁也弄不懂他这样兴奋究竟是怎么回事。

“干吗不敢?帕噶乃尔,只要您愿意。”麦克·纳布斯答道。

这时的帕噶乃尔活像一个精神病骤然发作的人,但他这种神经性的过度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他自己慢慢恢复了平静;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快乐光芒也随即熄灭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冷静的口吻说:

“少校,”帕噶乃尔又说,“您敢不敢用您那枝佩德·摩尔迪克森卡宾枪和我的塞克雷坦望远镜打赌?”

“爵士,您念吧,我替您写。”

“噢!”少校若无其事地说,“学者就这样子!人家说什么,他们相信什么。”

格雷那万又开始朗读他的命令,这命令的定稿书写如下:

“您只要说不相信,我就一口气把这五十个人的名字说给您听。”

“兹命令汤姆·奥斯汀即刻起航,沿南纬三十七度线开赴澳大利亚东海岸……”

“那您就说更多吧,帕噶乃尔。”

“澳大利亚东海岸?”帕噶乃尔说,“哦!是的!是澳大利亚!”

“您认为太多,我还可以说更多呢,麦克·纳布斯。”地理学家毫不示弱,他一见有人反驳就显得特别兴奋。

他写完信便交给格雷那万签名,伤口妨碍格雷那万动笔,他只得马马虎虎签上自己的名字。书信封好后还盖了印章,帕噶乃尔在书写下面的地址时,因为激动,手还抖个不停:

“即使这样,说五十个也太多了。”少校反驳他说。

汤姆·奥斯汀

“没错!麦克·纳布斯,就是五十个。我说的是那些冒着试航澳大利亚海岸的危险进行勘察的水手,以及横穿澳洲大陆进行探险的旅行家们。”

邓肯号大副

“哦!五十位!”少校用怀疑的态度重复一句。

墨尔本

“还没有,夫人。”帕噶乃尔答道,“差得远哩!这个大陆并不比非洲内陆更为人所知,不过这也不是探险旅行家们的过错。从1606年一直到1862年,已经有五十个以上的探险旅行家在澳大利亚内陆和沿海一带进行过踏勘。”

他接着离开大车,一边走,一边指手画脚地不断重复说着这几个难以理解的字:

“澳洲的各个部分是否还没有得到全面的勘察呢?”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Aland!Aland!Zealand!”

“我还要补充几句,”学者又说,“历史上很少记载旅行家在这个辽阔的地区走失的例子。我甚至相信只有雷查德一个人在那里下落不明,而且,在我这次出发前不久,我曾在地理学会得知,麦克·英泰尔认为他已经找到了雷查德的踪迹。”

第二十一章 心急如焚的四天

“当然有权,帕噶乃尔。”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平安无事,大家为穆拉第的出发也做好了准备,这位正直的水手很高兴能以这次行动向他尊敬的主人表示忠诚。

“是的,麦克·纳布斯,也就一码之差吧。文书称这片土地为大陆,您认为如此幅员广阔的地区有没有权利取得这样的称号呢?”

帕噶乃尔已恢复了镇静,他的行为举止也回到了常态。当然,他的眼神还显示出他心里在七上八下,但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一定要保守秘密。他这样行事无疑有充分的理由,因为少校就曾听见他像一个正作着自我斗争的人那样不断重复说着这样的话:

“有那么大?”少校问。

“不成!不成!他们不会相信我!再说,那又何苦呢?一切都太晚了!”

“澳大利亚吗,我的孩子,大约有七亿七千五百万公顷的土地,相当于欧洲的五分之四。”

他下定这样的决心之后,便忙着给穆拉第提供必要的情况,以便他能顺利到达墨尔本。他把地图摊在面前,给年轻的水手画出他应走的路线。那一带所有的“查克”,也就是草原小路,都通勒克瑙的公路。那条公路一直南下,可以直达海岸,到海岸后便急转弯,往西通向墨尔本。必须紧紧顺着那条路走,千万别抄近路去穿行自己不熟悉的地方。照这样走,问题就很简单,穆拉第就不可能迷路。

“澳大利亚很大吗?”罗伯特问道。

至于危险,也就是在离宿营地几英里的地方存在,因为本·乔伊斯和他的队伍很可能埋伏在那些地方。一旦通过那里,穆拉第就笃定能很快和匪徒们拉下距离,而且顺利完成举足轻重的使命。

“我也不相信。”帕噶乃尔加一句。

下午六点整,大家在一起用了餐。外面大雨滂沱,帐篷已经不可能抵挡暴雨,于是,人人都跑到大车里去躲雨。再说,这里也是一个可靠的隐蔽场所。黏土把大车牢牢嵌在泥土里,就像碉堡筑在牢固的石基上一样。兵器库里有七枝卡宾枪,七枝左轮手枪,此外,充裕的弹药和粮食支持他们顶住再长的围困也绰绰有余。而且,六天之后,邓肯号就会在图福湾停靠,再过二十四小时,船上的水手们就会到达斯诺威江对岸。假如江水仍很汹涌,人们无法过江,匪徒们在优势敌军的压力下,起码会被迫自动撤退。不过,要实现这一切,首先需要穆拉第这次冒险获得成功。

“毫无疑问,”格雷那万响应说,他很想让这次聊天的气氛乐观一些,“而且我不相信人会迷路……”

晚上八点,夜色已经很浓,出发的时刻到了。有人牵来了专为穆拉第准备的马匹,出于特别的谨慎,马匹的四个蹄子都裹上了布,所以在行走时不会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那畜生显得很疲乏,可是,大家是否得救都取决于它那四条腿的力量和稳健呀。少校劝穆拉第一旦摆脱了匪徒们的攻击,就要格外爱惜马匹。宁愿晚半天,也要安全到达。

“就算迷了路,”信心百倍的地理学家提高声音说道,“我们也能找到他!对不对,朋友们?”

约翰·曼格斯把他适才特别仔细上了膛的左轮手枪交给他的水手。一个令人胆寒的武器交到一个大无畏的人手里,它在顷刻间连发六枪,就能轻易扫荡堵塞大路的所有歹徒。

“假如他在那幅员辽阔的地区迷了路怎么办?”玛丽回答她说,但眼神却在询问帕噶乃尔。

穆拉第跨上了马鞍。

“您听见帕噶乃尔说的话了,”格雷那万夫人转身对玛丽·格兰特说道,“如果你们的父亲落入了当地土著人之手,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们,而且那份文书上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这是你要交给汤姆·奥斯汀的信件,”格雷那万对他说,“要他一个钟头也别耽误!要他即刻启程去图福湾。假如他在图福湾没有找到我们,假如我们未能渡过斯诺威江,就让他赶快来这里找我们!现在,你走吧,我的好水手,愿上帝引导你。”

“您放心,夫人,”学者回答说,他深知格雷那万夫人心里在想什么,“那里的土著人是没有开化,也很迟钝,处在人类智慧的最低层次,但他们生性温和,不像他们的邻居新西兰人那样嗜血成性。假如他们抓住了布里塔尼亚号的遇险船员当俘虏,他们绝不会威胁俘虏的生命,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我。所有去过那里的旅行家都一致同意这个观点,即澳大利亚人最憎恶流血,而且有许多次,旅行家们都把他们当成忠实的盟友,以抵御正在那里服刑的囚徒帮的进攻,只有那些囚徒才格外残酷哩。”

格雷那万、格雷那万夫人、玛丽·格兰特,所有的人都紧紧握了穆拉第的手。在这样一个风雨如晦的漆黑的夜里,要启程走上危险四伏的道路,去穿过不知底细的辽阔荒漠,换上不如这年轻水手坚强的人,兴许会凄然泪下吧。

“但那些澳洲本土的人,”格雷那万夫人连忙问道,“是不是?”

“别了,爵士。”穆拉第用平静的声音说。

“唉!我的孩子,我不可能告诉你们什么确切的东西!我能肯定的,也只是格兰特船长成了澳大利亚人的俘虏,或者……”

他随即在一条树林边缘的小路上消失了。

“让帕噶乃尔先生说下去吧,姐姐。”罗伯特说道,“他最后会告诉我们……”

这时,风刮得更凶猛了。桉树高高的树枝在黑影里发出沉闷的咔咔声,连干枝桠落在水洼地里的声响也能听见。在如此狂暴的风雨里,不止一棵大树倒了下去,那些树虽然缺乏元气,此前却一直挺立在林子里。鬼哭狼嚎的风声穿过哗啦哗啦的树林与斯诺威江的咆哮混成一片凄厉的呜咽声。在大风驱赶下,大片的乌云向东边滚动,一直滚到地上,有如一片片乌黑的雾气。不祥的黑暗更增添了夜的恐怖。

“可怜的父亲!”玛丽·格兰特轻轻说,“他和我们分别已经两年了!”

穆拉第出发后,游子们一直躲在大车车厢里。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还有格雷那万和帕噶乃尔坐在前面的车厢里,车上的门窗紧闭着。后车厢也足够庇护奥尔比奈特、威尔逊和罗伯特了;少校和约翰·曼格斯在外边守夜。这些谨慎的措施是完全必要的,因为匪徒们要进攻很容易,因此也非常可能发起进攻。

“我继续说下去,”帕噶乃尔答道,“首先,我拒绝第一种推测。哈瑞·格兰特不可能到达英国殖民地,因为要是去了那里,他的生命是有保障的,那么他早就该回到他钟爱的故乡邓迪城去和他的儿女团聚了。”

这两位忠诚的卫士就这样在风雨中值勤,他们听任狂风借黑夜之威朝他们脸上喷吐暴雨,却处之泰然。他们试图用视线刺透有利于埋伏的黑暗,因为在狂风咆哮声、树枝喀嚓声、大树倒地声和江水轰隆声混成的一片喧嚣中,耳朵已失去了辨别声音的能力。

“继续说下去,帕噶乃尔。”格雷那万勋爵说道。

但在这期间,风暴有时也有暂停的一刻。在这短暂的平静里,狂风好像歇下来喘喘气了;只有斯诺威江在一动不动的芦苇间透过胶树漆黑的帘幕传来痛苦的呻吟。每逢这风雨暂停的空当,黑夜的寂静似乎比平常更深沉,少校和约翰·曼格斯便乘机专注地聆听着。

帕噶乃尔说到这里便停住不说了,他在听众的眼神里寻找赞同他推测方式的表情。

就是在一次这样的风雨暂停中,一声尖厉的口哨声传到了他们耳里。

“那么,一旦到了这个大陆,格兰特船长的情况又如何呢?在这里我们能推测的可能性比较有限:只有三种。或许哈瑞·格兰特船长和他的同伴们去到英国殖民地了;或许他们落入了当地土著人之手;或许他们消失在广袤而荒无人烟的澳大利亚土地上了。”

约翰·曼格斯急忙来到少校身边。

“是的,帕噶乃尔先生。”姑娘答道。

“您听见了吗?”他问少校。

“我亲爱的玛丽,”帕噶乃尔回答说,“您确信格兰特船长在他的船失事以后是在澳大利亚登陆的,不是吗?”

“听见了,”麦克·纳布斯回答道,“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声音?”

“要那样,”玛丽·格兰特问道,“这两年我父亲怎么样了呢?”

“是人的声音。”约翰·曼格斯说。

“不可能找到,夫人,”帕噶乃尔答道,“西边的海岸很荒凉。没有任何可通行的道路连接海岸和墨尔本或者阿德莱德。假如布里塔尼亚号撞上了海边的暗礁,它什么救援也得不到,就好像它是在非洲那些荒凉的海滩搁浅一样。”

他们俩随即再仔细听下去。突然又传来了难以解释的哨音,而且还有一种像爆炸一样的声音响应那哨音,但爆炸一样的声音几乎听不出来,因为狂风暴雨又以新的猛烈架势咆哮起来了。麦克·纳布斯和约翰·曼格斯互相再也听不见对方说话,便来到大车挡风的地方。

“这么说,”格雷那万夫人说道,“遇难的人在我们邓肯号即将到达的澳大利亚那一带就不可能找到跟东边同样的机会啦?”

这时,车厢的皮帘揭起来了,是格雷那万走出来找他俩。他也跟他们一样听见了那不祥的哨音,以及在篷布下引起回音的那声模糊的爆炸。

“说得好,曼格斯船长。”帕噶乃尔响应道,“我同意您的意见。在东海岸,在图福湾,在艾登城,哈瑞·格兰特不仅可以在某个英国殖民地区找到庇护所,而且能够找到交通工具回欧洲。”

“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格雷那万问道。

“哦!那倒不是,小姐,”约翰·曼格斯忙不迭回答她说,他想消除玛丽·格兰特的疑虑,“阁下的意思是,如果格兰特船长是在澳大利亚东海岸登陆,他应该马上得到救援。因为东海岸可以说是属于英国的,在那里住的人都是英国的移殖民。布里塔尼亚号的全体船员走不了十英里就可以遇到自己的同胞。”

“从那边,”约翰回答时用手指指那黑黢黢的小路,“从穆拉第出发的方向传来。”

“这样寻找,爵士,”玛丽说道,“是否说明又有问题了呢?”

“离这里的距离有多远?”

“真的,您说得对,约翰。文书上并没有指出出事地点一定在西海岸而不是在东海岸。因此,我们寻找的重点应该在三十七度线穿过澳大利亚的东西两端。”

“声音是风传过来的,”约翰·曼格斯答道,“起码应该有三英里。”

“或者去大陆的东岸寻找。”约翰·曼格斯补充一句。

“快走!”格雷那万边说话边把卡宾枪挂到肩上。

“又有一点得到澄清了!”格雷那万说道,“这都是我们这位朋友的功劳。现在我们只要一心等着到达澳大利亚,去这个大陆的西海岸寻找布里塔尼亚号的踪迹就行了。”

“别走!”少校说,“那是陷阱,为了把我们从大车这里引开。”

大家都热烈而又满意地认可了帕噶乃尔这个结论。

“要是穆拉第倒在那些无赖的枪弹下了怎么办?”格雷那万说,同时抓住麦克·纳布斯的手。

“格兰特船长完全可以穿过太平洋,来到印度洋!”

“我们明天就会知道!”少校冷静地回答他说,他已下定决心阻止格雷那万去冒无用的险。

“原来如此,”格雷那万夫人响应道,“从5月31日到6月27日……”

“您不能离开营地,爵士,”约翰·曼格斯说,“让我一个人去。”

“那好,”帕噶乃尔又说,“我们现在看这份文书先不要认定‘6月7日’,我们假定海水吃掉了一个数字,请看,是‘6月17日’或‘6月27日’,一切不都得到解释了吗?”

“您也不能去!”麦克·纳布斯又坚定地说,“难道您愿意人家把我们一个接一个打死,削弱我们的力量,然后让那些歹徒任意摆布我们?假如穆拉第已经成了他们的牺牲品,这很不幸,但我们不能再重复这个不幸了。穆拉第是抽签去的,假如中签的是我,我也会跟他一样离开这里,但我不会请求也不会等待任何救援。”

“一点没有超过。快速帆船满帆航行经常可以达到更快的速度。”

少校阻止格雷那万和约翰·曼格斯,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对的。试图在如此漆黑的夜里,迎着埋伏在某个小树林中的匪徒跑到穆拉第身边,这简直是发疯,而且也毫无用处。格雷那万的小旅行队并没有多少人手可以再做出牺牲了!

“那样的速度是否超过了常规速度?”

然而,格雷那万似乎并不想在这些理由面前让步。他使劲捏着自己的卡宾枪,在大车周围走来走去。他侧耳倾听每一个微小的声音,还试图用眼睛刺透那暗藏凶险的黑夜。一想到有一个自家人受到致命的一击,孤单一人得不到救援,枉自呼喊着他曾忠心耿耿服务过的人们,一想到这些他就像受刑一般痛苦不堪。麦克·纳布斯见状真不知道自己能否留住勋爵,不知道格雷那万是否会因一时的感情冲动而去本·乔伊斯的枪口下送死。

“能,只要每二十四小时航行两百海里就成。”

“爱德华,”他对格雷那万说,“您冷静点,听听朋友的话吧。您想想格雷那万夫人,想想玛丽·格兰特,想想所有留下的人!再说,您又能去哪里呢?去哪里能找到穆拉第呢?他受到攻击的地方离这里有两英里,应该走哪条道路?从哪一条小路出去……”

“一艘快艇能不能在一个月内穿过整个太平洋,包括从美洲到澳大利亚那一片海洋?”

就在这一刻,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叫喊,仿佛是在回答少校的问题。

“您请说吧,帕噶乃尔先生。”约翰·曼格斯说道。

“您听!”格雷那万说。

“我不回答,”帕噶乃尔说,“我只提一个问题,而且是向曼格斯船长提出来。”

这叫喊声正是从那声爆炸的方向传过来的,距离还不到四分之一英里。格雷那万推开麦克·纳布斯,正往小路那边跑过去,却听见离大车三百步的地方传来了这句话:

“看样子您很有把握,我亲爱的朋友,”格雷那万说道,“但无论如何您起码给我们一个答复呀。”

“救救我!救救我!”

帕噶乃尔猛然听到格雷那万提出这个未曾料到的问题,连忙抬起了头。他一声不吭,立即去取文书。他回来时只耸了耸肩,好像为自己竟然在一时间被这样一个“不足挂齿”的问题难住了而感到羞耻。

声音充满痛苦和绝望。约翰·曼格斯和少校立即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那是在12月12日的傍晚,当时离开阿姆斯特丹岛已经六天了。格雷那万勋爵和他的夫人、罗伯特和玛丽·格兰特、曼格斯船长、麦克·纳布斯和帕噶乃尔在艉楼上闲聊。和往常一样,他们谈话的主题仍旧是布里塔尼亚号,因为这是当时船上所有的人惟一的心事。谈话间,那个难以解答的问题恰巧在无意中被提了出来,提出这个问题的直接结果无异于给大家思想上的这条希望之路开了红灯。

片刻以后,他们发现一个模糊的人形在小树林里爬着往这边走,嘴里还发出凄厉的叫声。

不过这里也有一个难以解释的问题:据《商船与海运报》记载,格兰特船长的最后消息是1862年5月30日自秘鲁的卡亚俄发出的,那么,布里塔尼亚号怎么可能在离开秘鲁海岸刚刚一周之后的6月7日来到印度洋呢?就此问题咨询了帕噶乃尔后,那位学者做了合情合理的回答,听了他的解释,就连最挑剔的人也不得不表示满意。

那是穆拉第!他受了重伤,已濒临死亡。当他的同伴把他扶起来时,他们感觉自己的手已被热血湿透了。

玛丽·格兰特和罗伯特看着海上的波涛,心里油然升起无限的惆怅,布里塔尼亚号在失事前几天想必也曾划破这里的万顷波涛。兴许就在那里,格兰特船长眼看自己的船已被风浪摧毁,水手也减员严重,却继续坚持抵抗印度洋上骇人的飓风,并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拖到海岸上。约翰·曼格斯把航海地图上标明的每股海流指给玛丽看,并向她解释那些海流平时各自的去向。其中的一股是印度洋的横贯海流,它的走向就是澳大利亚大陆,而且它也是自西往东流,在太平洋跟在大西洋一样。由此看来,布里塔尼亚号的全部桅杆齐刷刷被折断以后,它的舵也一定被打得解了体,也就是说,它已完全被解除了武装,对天公和大海的暴虐已无能为力,所以只好听天由命,任海流推着冲向海岸,从而被海岸撞得粉身碎骨。

雨下得更急,风也在“死树”的枝桠间更加疯狂地肆虐起来。正是在暴风骤雨的袭击之下,格雷那万、少校和约翰·曼格斯把穆拉第抬了回来。

邓肯号的几个锅炉在12月7日凌晨3时已经呼呼地轰响起来;水手们开始卷绞盘,起锚,船锚随即离开那小港湾的沙底,回到锚架上。螺旋桨转动起来,游艇又进入了公海。清晨八点,乘客们来到甲板上时,阿姆斯特丹岛正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浓雾中。这是沿三十七度线航行的最后一站,目前离澳大利亚海岸还有三千海里。只要西风还能维持十多天,只要海上继续风平浪静,邓肯号就一定能到达这次旅行的目的地。

一见他们到达,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帕噶乃尔、罗伯特、威尔逊和奥尔比奈特马上离开大车,格雷那万夫人也把自己的床位让给了可怜的穆拉第。少校脱下水手淌着血和雨的上衣,发现了他的伤口:原来这不幸的人在右胁挨了一刀。

第四章 帕噶乃尔与麦克·纳布斯少校打赌

麦克·纳布斯连忙替他包扎,非常麻利。匕首是否已经伤及他的要害器官?少校没法说得很明确。血是喷出来的,而且一阵一阵,并不连贯。从受伤者脸色的惨白和他持续的昏厥看来,他的伤势相当严重。少校先用清水将伤口洗净,然后用一块厚厚的火绒将伤口堵住,再用几层纱布紧紧包扎起来。流血总算暂时止住了。大家把他侧放在床上,左胁朝下,头和胸脯垫得高高的。格雷那万夫人让他喝了几口水。

大家尽兴游玩一番之后,傍晚时分,格雷那万便向忠厚的威奥老先生告辞了。人人都祝愿他在自己荒凉的小岛上尽可能称心如意。老者在答谢时也祝愿他们这次远征马到成功。邓肯号派出的小船随即把乘客们接回了游艇。

一刻钟过去之后,一直昏迷不醒的穆拉第轻轻动了一下,他的眼睛也微微睁开了,他的嘴唇颤动着,好像在喃喃说着断断续续的话。少校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听见他在重复说着这几个字:

乘客们在岛上游览直到傍晚,从表面看上去,那里的风景非常迷人,但是就岛上的动物群落和植物群而言,就是行文最冗长的博物学家也写不出八开本的一页。属于四足动物目、鸟目、鱼目和鲸目的动物只有几头野猪、一些“纯白”海燕、信天翁、鲈鱼和海豹。温泉和含铁的矿泉从漫山遍野的淡黑色熔岩中喷出来,浓浓的蒸气一直弥漫到火山土质的地面上空。其中有些温泉的水温非常高,约翰·曼格斯把温度表放进去,竟达华氏一百七十六度[19]。刚从几步远的海里捞上来的鱼,放进这种几乎沸腾的水里,几分钟就煮熟了。帕噶乃尔一见此状便决定放弃洗温泉浴。

“爵士……信……本·乔伊斯……”

格雷那万听了老人的回答既不吃惊,也不悲伤。他和他的同伴们在各种各样的停泊场所设法打听的,是格兰特船长是否不在那里,而不是格兰特船长是否在那里。他们想证实的,是这位船长并不在三十七度线的那些不同的点上,如此而已。因此,邓肯号决定次日启程。

少校复述着他的话,愣愣地看着同伴们。穆拉第想说什么呢?是本·乔伊斯袭击了他们的水手,但用意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抓住他,为了阻止他去邓肯号那边?那信件……

以上就是岛上发生的两桩落难事件。阿姆斯特丹岛就这样两次变成了落难水手的家园,而上天又两次把他们从困苦和死亡中搭救出来。然而,自那两次以后,再没有一艘船在那一带海岸失事过。假如有沉船事件发生,一定会有失事船只的残骸漂流到海滩上,而且落水幸存的人也会来到威奥先生的渔场。可是,这位老人住在岛上已经很多年头了,他却从没有得到机会热情接待那些海洋的牺牲者以实现他好客的夙愿。关于布里塔尼亚号和格兰特船长,他真的一无所知。无论是阿姆斯特丹岛,还是捕鲸人或捕鱼人常来常往的圣保罗岛,都不是那次海难的出事现场。

格雷那万急忙掏穆拉第的衣服口袋:写给汤姆·奥斯汀的信不见踪影了!

佩隆船长率领四名船员——其中两名英国人,两名法国人——在这个岛上登陆,他准备用十五个月的时间捕猎海狮。猎事的收获颇丰,然而,十五个月过去之后,他们的船并没有再出现在海上。眼看着粮食一天天消耗殆尽,他们的国际关系也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持。那两个英国水手开始闹事反对佩隆船长,如果没有他的同胞救援,佩隆船长恐怕会死在那两个英国船员的手里。自那一刻开始,敌对的双方互相监视,昼夜不停。他们随时准备动武,武斗中互有胜负,他们就这样成天过着缺衣少食、忧心忡忡的恐惧生活。当然,假如没有某艘英国船只把这些滞留在印度洋一个荒岛上、被毫无意义的国籍问题分成两派的可怜虫救回国,这几个人肯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一夜,大家是在极度的忧虑中度过的。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伤员会死去,因为高烧正在侵蚀他的肌体。两位热忱的护士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寸步不离左右,恐怕没有哪位病人受到过如此悉心的照料,得到过如此充满爱心的护理。

阿姆斯特丹岛的历史——如果这样一个悬崖峭壁还能有历史的话——记载的另一个惊险故事发生在佩隆船长身上,这次说的是法国人。而且这个惊险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都和那两个苏格兰人的遭遇一样:他志愿来岛上停留一段时间,但他的船没有回到岛上。在岛上落难四十个月之后,幸亏有一艘外籍船偶然被风带到了这群岛屿附近。不过,岛上发生的血腥惨剧显示出佩隆船长在岛上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说明那里发生的事与丹尼埃尔·笛福在小说中虚构的主人公回到岛上所经历的事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天亮了,瓢泼大雨已经停止,但天空仍然乌云密布。地面上到处是落下的枯枝残叶,被大雨浸透的黏土陷得更深了。上车下车变得更加困难,不过,这大车已经不可能陷得更深了。

故事发生在1827年。英国轮船帕米拉号从该岛附近经过时,远远望见一股轻烟在空中升起。船长连忙命船靠近海岸,不一会便看见两个男人正在打着遇难的信号。他派船去岛上营救了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叫雅克·派纳,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另一个叫罗伯特·普劳夫特,四十八岁。这两个不幸的人已经看不出人的样子了。十八个月以来,他们一直生活在苦难、穷困和痛苦之中:几乎没有食品可吃,几乎没有淡水可喝,他们以蚌类维持生命,用弯钉子钓鱼,有时跑着抓只野猪崽,但也曾挨饿三天三夜而无任何东西进嘴。他们像古罗马供奉女灶神的贞女一般守护着用最后一块火绒点着了的火,生怕那救命火熄灭,连出门在外也带在身边,仿佛那是一个无价之宝。派纳和普劳夫特是由一艘捕猎海豹的纵帆船带到岛上来的,按照渔夫们的习惯,他们应当在岛上住一个月,剥海豹皮,熬海豹油,等待那艘纵帆船返回海岛。但那艘纵帆船再也没有出现过。五个月之后,一艘去范迪门的船希望号来到海岛附近靠岸,然而,那船长不知发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牛脾气,竟然拒绝接收这两个苏格兰人。他驾船扬长而去,连一块饼干、一把火刀都没有给他们留下。当然,如果没有帕米拉号打阿姆斯特丹岛经过,把他们救上船,这两个倒霉的人肯定会不久于人世。

约翰·曼格斯、帕噶乃尔和格雷那万天一拂晓就去宿营地周边进行侦察。他们顺着那条血迹斑斑的小路往前走,但没有看见本·乔伊斯和他那一伙匪徒留下的任何痕迹。他们一直走到穆拉第遭遇袭击的地方。在那里,有两具尸体躺在地上,那是被穆拉第的子弹击毙的两名匪徒。其中有一个是“黑点”站马蹄铁匠的尸体,这家伙的脸孔因为死亡变得非常难看。

早在奥托万一世统治该岛之前,圣皮埃尔岛就已成为海难事故的幸存者栖身之地了。帕噶乃尔讲他的第一个故事时,开宗明义说的是:《两位苏格兰人阿姆斯特丹岛落难记》,这个主题引起了听众们极大的兴趣。

格雷那万没有把侦察活动深入下去,因为他的谨慎不允许他走得更远。他回到大车跟前时,心里一直在为当前严重的局势感到忧虑。

威奥先生向他们介绍了他的部下,也就是那两个黑白混血儿,他们三人就是岛上现有的全部居民,外加猪圈里养的几头野猪和几千只傻乎乎的企鹅。三个住岛居民居住的小房子坐落在西南边一个天然港湾的深处,这港湾是由山的一角崩塌而形成的。

“现在根本就没法考虑再派一个信使去墨尔本。”他说。

在邓肯号于1864年12月6日停泊在阿姆斯特丹岛附近时,这个岛屿的人口已上升至三人,一个法国人,两个黑白混血儿,这三人都是该岛的岛主兼商人雇请的伙计。因此,帕噶乃尔就能够与那位法国同胞,年迈而又德高望重的威奥先生握手了。这“睿智老者”彬彬有礼地殷勤接待岛上的客人,以聊尽主人之谊。他能在岛上接待一些可爱的外宾,这一天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圣皮埃尔岛平时只有捕猎海豹的渔夫和极少数的捕鲸人光临,那些人平时粗俗无礼,成天同鲨鱼打交道,能有什么长进呢。

“但是,一定得派,爵士,”约翰·曼格斯回答说,“我想设法做到我的水手没有做到的事。”

此外,这阿姆斯特丹岛好像注定要属于法国,而且永远属于法国。原来,根据最先占领权的原则,这个岛最早属于卡曼先生,他是波旁岛首府圣德尼的一位船主。后来,根据某个国际条约,这个岛又转让给了一个波兰人,这个波兰人便雇佣马达加斯加奴隶为他耕耘这块土地。说波兰就意味着说法国,所以,这个岛屿又从波兰的变成了法国的,再次落入了法国人奥托万先生的手里。

“不行,约翰,你连一匹马都没有,怎么能走那两百英里呢?”

圣保罗岛位于阿姆斯特丹岛的南边,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岛上只有一座圆锥形的小山,估计是昔日的一座火山。阿姆斯特丹岛却恰恰相反,它方圆可能有十二英里,这时,邓肯号船上的小艇正在把乘客们送往这个岛屿。岛上居住着几个自愿离乡背井到这里过隐居生活的人,他们对这种可悲的生存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都是渔场的看守,那渔场连同这个岛屿,都属于某个名叫奥托万先生的留尼汪岛[18]的商人。这个主宰该岛的国君还没有被欧洲列强承认,但他每年的元首专用款已经是七万五千到八万法郎了。他获得收益的途径是渔业和腌制业,腌制的主要是唇指鱼,俗名叫海鳕鱼,每年大量运往外地。

的确,穆拉第那匹马,那匹他们惟一的马并没有再出现。它是否被强盗们杀死了呢?或者它在荒漠里迷了路?匪徒们是否把它抢走了?

这两个岛屿是1796年由荷兰人弗拉明发现的,后来,驾希望号和探寻号寻找拉彼鲁兹海峡的当特卡斯脱又踏勘过这个岛。混淆那两个岛屿的时间正是从这次探险旅行开始的:先是水手巴罗和波当波普雷在当特卡斯脱的地图册里将它们混淆起来,然后是霍斯伯格、品克滕和其他一些地理学家,总爱把圣皮埃尔岛描写成圣保罗岛,或把圣保罗岛写成圣皮埃尔岛。1859年,奥地利一艘三桅战舰诺瓦拉号的军官们在进行环球航行时,曾避免重犯这个错误。现在,是帕噶乃尔格外坚持要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格雷那万又说,“我们都不能再分开了。我们再等一个星期,再等半个月,等斯诺威江的江水降到常年的水平,那时我们再过江慢慢往图福湾走。到了那里,我们再用更安全的办法去给邓肯号下令,让他们来和我们会合。”

印度洋上这个孤零零的岛屿群由两个迥然不同的岛屿组成,两个岛屿之间的距离约莫三十三海里,恰巧位于印度半岛的子午线上。北边是阿姆斯特丹岛,或曰圣皮埃尔岛;南边是圣保罗岛。但有必要在这里说说,这两个岛屿经常被地理学家和航海家混淆起来。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帕噶乃尔说道。

帕噶乃尔虽然感到遗憾,还是被格雷那万夫人的论据说服了。他们的闲聊就围绕着孤独的优缺点这个话题展开,谈话一直延续到邓肯号在离阿姆斯特丹岛海岸一海里的地方停泊下来时为止。

“因此,朋友们,”格雷那万又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单独一个人在这土匪横行的荒漠走路,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现在,求上帝救救我们可怜的穆拉第吧,也祈求上帝保佑我们大家!”

“我不认为荒岛上的人会快乐。人生来就是为了过社会生活,而不是为了享受孤独。寂寞只能引起绝望。这是个时间问题。一开始,对物质生活的忧虑,对生存的强烈愿望可以使刚刚从海上得救的不幸遇险者分分心。考虑当前急需的东西也可以使他暂时忘记将来的威胁,这些都是可能的。但这一切过去之后,当他感到了自己有多么孤独,远离了人群,无望再见到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热爱的人们,他又该想些什么呢?他又该怎样地痛苦呢?那里只有他孤身一人所在的小岛,那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全人类都局限在他一个人身上,当他的死期来临时,在被抛弃的状态下死亡该多么可怕呀,他死得就像是世界末日的最后一个死亡的人!请相信我吧,帕噶乃尔先生,最好别做这样一个人!”

格雷那万的讲话在两方面都很有道理:首先,他禁止一切试图送信的单独行动;其次,他要大家在岸边耐心等待斯诺威江江水下降到可以渡江。现在,他们离德勒吉特,也就是新南威尔士州边境的第一个城市,不过三十五英里。到了那里,他就可以找到交通工具去图福湾。一到图福湾他便马上发电报给在墨尔本的邓肯号,命令他们前去会合。

“怎么!夫人,您不认为生活在荒岛上的人也可以感到快乐?”

这个措施是明智的,但决定得太晚了。假如格雷那万没有派穆拉第去闯勒克瑙那条路,他们会避免多少倒霉的事呀!还不算水手被谋杀!回到宿营地,他发现同伴们不像此前那么悲伤了,好像什么事又重新燃起了他们的希望。

“亲爱的帕噶乃尔先生,”格雷那万夫人说,“又是您的想像力把您带到虚无缥缈的境地了。但我想,现实和梦想是截然不同的。您只一味地想那些虚构的鲁滨逊,把他们小心扔到您精心选好的海岛上,大自然又把他们娇惯成了宠儿!您只爱看事物好的一面!”

“他好些了!他好些了!”罗伯特一边迎着格雷那万勋爵跑过来,一边叫道。

“谢谢吧,”少校回答说,“我对扮演鲁滨逊可没有一点兴趣,而且我一定演得很糟。”

“是穆拉第好些了吗?”

“如有必要,就我一个人。再说,世界上曾有过真正孤单的人吗?难道不可以去动物种群里选一些朋友吗?难道不能驯养一只山羊羔,一只口若悬河的鹦鹉,一只可爱的猴子?而且,万一你遇上一个像星期五那样忠实的同伴,你还需要什么才能感到幸福呢?两个朋友一起住在悬崖峭壁上,那就是福气!假设少校和我……”

“是的!爱德华,”格雷那万夫人答道,“他刚才有了反应。少校现在更有信心了。我们的水手一定能活下去。”

“就您一个人?”

“麦克·纳布斯在哪里?”

“我倒不会硬这么说,”地理学家反驳道,“但,无论如何,我不会太讨厌历险。到那时,我会给自己营造一种全新的生活。我要打猎、捕鱼。冬天,我选一个岩洞住,夏天则住在树上。我要为我的收成开好多商店,总之,我要开发经营我的岛屿。”

“他在穆拉第身边。穆拉第希望和他谈谈。我们别去打扰他们。”

“您拉倒吧,我的朋友,”少校说,“您总不至于说,被丢在荒岛上是您最热切的希望吧?”

果然不错,那伤员脱离昏睡状态已经一个小时了,他发烧的程度也在减轻。但是,他醒过来之后,在他重新恢复记忆和说话能力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求见格雷那万勋爵,或者,假如勋爵不在时,求见麦克·纳布斯少校。少校见他如此虚弱,就想禁止他说话,但穆拉第以那样大的决心和毅力坚持要求,少校也不得不让步了。

“我会害怕?”帕噶乃尔大声嚷起来。

不过,在格雷那万回到营地时,他们的谈话已经进行了好几分钟。现在只能等待麦克·纳布斯前来汇报了。

“那好,”少女又说,“当您想到自己被抛弃在一个荒岛上时,您怕不怕?”

不一会,大车的门帘就掀开了,少校即刻从大车上走了下来。他走到一株胶树下去找到了朋友们,如今他们的帐篷便支在那里。他那一向很冷静的面部表情,现在却显得心事重重,忧虑万分。当他的视线停留在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姑娘的身上时,他的眼神竟传达出一种极其痛苦哀伤的表情。

“提两个问题也可以,我亲爱的小姐,而且我保证答复您。”

格雷那万连忙询问他,下面便是少校回答的大体内容。

“帕噶乃尔先生,”玛丽·格兰特说,“您允许我提一个问题吗?”

穆拉第在离开宿营地后,便顺着帕噶乃尔指给他的一条小路往前走。他快马加鞭,在黑夜能允许的范围内使劲奔跑。他跑了一阵,据他的估计,大约跑了两英里的距离,却突然看见好几个人——他认为有五个人——从前边朝他的马匹冲过来。他的马一下子直立起来。穆拉第拿起枪立即开火。他觉得有两个袭击他的人倒下了。他借火药燃烧的光认出了本·乔伊斯。但一切到此为止。他还没有来得及打完所有的弹药,便在右胁挨了一刀,从马上翻倒下来。

“请相信我,夫人,”帕噶乃尔答道,“就我所知,很少有岛屿没有经历过类似的遇险故事。在贵同胞丹尼埃尔·笛福[17]写他那不朽杰作之前,这类历险记早就层出不穷了。”

那时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但匪徒们却以为他死了。他感觉有人在搜查他的全身。然后,下面几句话就传到了他耳里:“我找到信了。”一个歹徒说。“给我,”本·乔伊斯说,“现在邓肯号属于我们了!”

“这么说,到处都有鲁滨逊啦?”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麦克·纳布斯刚叙述到这里,便听见格雷那万叫了一声。

“您的结论非常有判断力,”帕噶乃尔响应道,“按照几何定理,两个岛屿都与第三个岛屿相似,则此两岛亦必然相似。我还要补充一点,阿姆斯特丹岛和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一样,也富产海豹和鲁滨逊。”

麦克·纳布斯继续讲下去:

“因此,”格雷那万说道,“阿姆斯特丹岛和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有相似之处。”

“‘现在,你们这些人都去找各自的马,’本·乔伊斯这时又说,‘两天以后,我就在邓肯号上了。再过六天,我就到达图福湾。我们会合的地点就在那里。勋爵的队伍还会陷在斯诺威江岸的泥淖里。你们先去肯珀佩桥过江,然后去海岸,在那里等我。我肯定能找到办法把你们介绍到船上。一旦船上的海员被我们扔到海里,我们有了像邓肯号这样的游艇,就会成为印度洋上的霸王。’于是,匪徒们都给本·乔伊斯叫好:‘乌拉!胜利属于本·乔伊斯!’穆拉第的马牵到了匪首面前,本·乔伊斯立即在勒克瑙大道上消失了,他手下那帮匪徒则往东南边的斯诺威江方向走了。穆拉第虽然受了重伤,但还有一点力气爬到离宿营地三百步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好了,这就是穆拉第经历的全部故事。你们现在该明白为什么那英勇的水手坚持说那么多的话了。”

那就是阿姆斯特丹岛。阿姆斯特丹岛位于南纬三十七度四十七分和东经七十七度二十四分,天气晴朗时,在离它五十海里的地方就可以看见它那圆锥形的山峰。清晨八点,这个岛屿的形状还有些模糊,但已经相当准确地突现了特内里费峰的面貌。

事情的真相一旦被揭露,格雷那万和他的亲朋着实吓了一跳。

帕噶乃尔热情洋溢地说着,连爱挑剔的少校也没能在这篇海洋颂歌里找出一个字横加指责。假如为了寻找哈瑞·格兰特,必须在陆地上沿南纬三十七度线走,这次行动计划恐怕就没有什么人敢尝试实行。但海洋就不同了,海洋可以把勇敢的寻访人从一个大陆运到另一个大陆。所以,在12月6日凌晨,海洋便迎着第一缕曙光把一座新的山峰从它那万顷波涛的怀抱中举出了水面。

“海盗!海盗!”格雷那万愤怒地大叫道,“我的船员们要被屠杀了!我的邓肯号要落到那伙强盗手里了!”

“啊!大海!大海!”帕噶乃尔不住地重复着说,“大海乃是人类发挥自身力量的绝好场地;船舰乃是传播文明的真正载体!我的朋友们,你们想想呀。如果地球全部是无边无际的陆地,在十九世纪人类恐怕还没有认识它千分之一的土地哩。你们瞧瞧大陆内部在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吧。时到如今,在西伯利亚大草原,在中亚大平原,在非洲的沙漠地带,在美洲的草地,在澳大利亚广袤的土地上,在两极那万里冰封的寂寥土地上,人类几乎还不敢前去冒险,最大胆的人去那里也得退缩,最勇敢的人去那里也会死于非命。谁都不能走到那些地方,因为交通工具远远不够,而且那些地方的炎热、疾病和当地土人的野蛮都构成不可逾越的障碍。在沙漠里,二十英里的距离使人们隔离的程度远远超过海上五百海里的距离!在海洋,从一个海岸到另一个海岸,人们都算是邻居;而在大陆,一片小小的森林把人们隔开,大家就互有外人的感觉了!英国和澳大利亚相距甚远,人们的感觉却仿佛是国土相连;而埃及,却好像与塞内加尔相距几百万法里;北京和圣彼得堡简直就像一个在南极,另一个在北极!在今天,横穿大洋比横穿一个小小的撒哈拉沙漠更容易。‘正因为有了海洋,’美国一位学者[16]十分正确地指出,‘全世界的各大陆之间才得以建立普遍的亲密关系。’”

“那倒是真的!因为本·乔伊斯一定会劫获邓肯号,”少校响应说,“到那时……”

从好望角到阿姆斯特丹岛需要航行两千九百海里,如果风平浪静,又有顺风助兴,十天左右就可以走完这段路程。这批航海家在海上旅行比在潘帕斯草原旅行更幸运,他们现在对大自然给他们提供的生存条件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风和水,在陆地上曾沆瀣一气袭击他们,现在却团结一致推动他们前进。

“要那样,我们就得抢在那些无赖到达海岸之前先到那里!”帕噶乃尔说道。

再说,游遍全城也不需要更多的时间,所谓开普敦城不过是一个由住宅形成许多方格的很规正的棋盘。在棋盘上,三万居民分别扮演着国王、王后、骑士、小卒,也许还有小丑的角色,居民中有白人,也有黑人。至少帕噶乃尔是这样谈论这个城市的。游览开普敦,先看看耸立在城东南的城堡、政府所在地的房屋和花园、交易所、博物馆、由巴特勒米·迪亚兹在发现开普敦时竖立的石头十字架,然后再喝一杯康斯坦斯酒厂生产的当地名葡萄酒鹏泰酒,余下要做的也就是打道回府了。我们这批远征的游子正是这样行动的,他们在第二天曙光初露时便离开那里启程远航了。邓肯号开航时支起了它的三角帆、前桅支索帆、前桅帆以及第二层小方帆,几个钟头之后便绕过了那名声在外的风暴角,只有乐观的葡萄牙国王约翰二世才会很笨拙地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好望角”。

“但怎样渡斯诺威江呢?”威尔逊问道。

开普敦城坐落在开普湾深处,是荷兰人冯·瑞伯克于1652年建立的。那是一个举足轻重的殖民地的首府,那片殖民地最后归属大英帝国,是在1815年签订条约之后的事。邓肯号上的乘客立即利用停泊的机会上岸游览,他们只有十二个钟头的时间可以闲逛,因为曼格斯船长只需要一天补充煤炭,他打算在26日一大早就启程。

“跟那些匪徒一样。”格雷那万答道,“他们准备从肯珀佩桥过江,我们也从那里过去。”

作为地理学会的会员,帕噶乃尔不会不知道,非洲南端的海角第一次被葡萄牙海军上将巴特勒米·迪亚兹隐约看见是在1486年,而闻名遐迩的瓦斯科·德·噶玛[15]第一次绕过非洲南海角已是1497年的事了。帕噶乃尔既然熟读过卡莫安斯的作品,而卡莫安斯又在他的作品《路西亚颂歌》里歌颂过这位伟大航海家的业绩,他对此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然而,地理学家对这件事情却有一番奇谈怪论:如果迪亚兹在1486年,即克利斯多夫·哥伦布首次航海之前六年,就乘船绕过了好望角,那么,发现美洲的壮举就会无限期延迟下去,因为,绕好望角的航道是去东印度最短最直最便捷的一条航道。如果不是为了缩短去“香料之国”的旅程,那位热那亚航海家驾船深入西边探险又是为了什么呢?因此,一旦有人绕过了好望角,哥伦布的远征就失去了目标,他也许就不会进行那次探险了。

“但是,穆拉第怎么办?”格雷那万夫人问道。

约翰·曼格斯的意图是去好望角加煤,因此,他不得不稍稍偏离三十六度线,往北航行两度。邓肯号处在信风区下边,所以经常遇到强劲的西风,这对它的航行十分有利[14]。不到六天,游艇已经走完了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与非洲南端之间相距一千三百海里的海域。11月24日下午三时,船上的乘客远远望去,已经见到了桌山。过了不久,约翰·曼格斯就测定了信号山的方位,信号山就是海湾入口处的标志。接近八点时,游艇进入海湾,在开普敦港下了碇。

“我们抬着他走!我们可以轮换着抬!我能把我船上不能自卫的全体水手拱手送给本·乔伊斯吗?”

第三章 阿姆斯特丹岛

从肯珀佩桥过斯诺威江的想法有它的可行性,但风险也相当大。那些匪徒很可能在那个地点扎营而且守卫大桥。他们起码有三十个人,而他们要对付的只有七个人!不过,有些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无论如何也非走不可!

傍晚八点正,所有的船员和乘客都回到了船上。邓肯号就在当天夜里离开了它再也不可能重见的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

“爵士,”约翰·曼格斯思忖一阵后说道,“在冒险走这最后一步之前,在去闯大桥之前,先去侦察一番较为谨慎。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几位猎手远远瞥见了几头野猪,其中有一头被少校的子弹击中倒下了。格雷那万只打到了几对黑竹鸡,船上的厨师可以用来做一份美味无比的烤野味串。在高高的山巅上,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为数不少的山羊。至于那些野山猫,它们既傲慢、大胆,又强壮、凶狠,连狗见了都有些胆寒。野山猫繁殖迅速,成群结队,有可能在某一天发展成与众不同的猛兽。

“我陪您去,约翰。”帕噶乃尔说。

当夜,邓肯号的全体船员打猎收获颇丰:约莫五十头肥肥的海豹命赴黄泉。格雷那万既然批准他们打猎,就不可能阻止他们从中获益。第二天全天都用来熬制这值钱的两栖类动物的油并剥它们的皮。船上的乘客当然又利用这一整天的停泊时间去岛上再次游览一番,格雷那万和少校免不了带上枪支弹药去探寻达库尼亚野味。他们在散步当中不觉走到了山脚下,一看那里,遍地都是风化了的碎片、火山岩渣、黑色而又多细孔的熔岩,以及火山爆发留下的所有碎屑。山脚就是从乱七八糟摇摇欲坠的岩石堆中现出来的,要弄错那圆锥形的庞然大物的性质相当困难,英国船长卡米恰埃尔就不无根据地认为,这是一座死火山。

这意见被采纳之后,约翰·曼格斯和帕噶乃尔便即刻去做出发的准备。他们必须沿斯诺威江江岸往下走,一直走到他们看见本·乔伊斯谈及的那个地点,而且最重要的是防止被匪徒们发现,因为那些歹徒肯定会在沿岸巡逻。

闲聊就以地理学家这句话结束了。

于是,这两个装备精良而又勇敢的伙伴带足干粮启程了。他们在刹那间便钻进了沿岸的高大芦苇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少校,即使这船长不是我的亲戚,他也应该当我的亲戚!”

大家等待他们整整一天,到傍晚,还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谁都禁不住焦急万分。

“那可真称得上是马大哈船长,”少校插嘴说,“帕噶乃尔,此人一定是您的亲戚吧?”

威尔逊总算在夜里十一点左右看见他俩回来了。无论是帕噶乃尔还是约翰·曼格斯都累得死去活来,因为他们步行了整整十英里!

“为了使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的历史更完整,我还要补充一点,”帕噶乃尔又说,“我认为这个岛屿和胡安·费尔南德斯岛一样,应当以鲁滨逊岛的名称而闻名于世。不错,先后有两名水手被抛弃在胡安·费尔南德斯岛,但也有两位学者差点流落在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上呀。1793年,我的一个同胞,博物学家沃贝尔·迪伯提图阿尔在这个岛上采集植物标本,采到兴头上时,竟迷了路,幸好在轮船船长命令起锚时他赶回去了。在1824年,我亲爱的格雷那万,您的一个名叫奥古斯特·依尔的同胞——那是一位非常熟练的素描画家,他被遗忘在岛上长达八个月,因为他搭乘的轮船船长在起航去好望角时,忘记了他还在陆地上。”

“那座桥呢?有那样一座桥吗?”格雷那万迎着他们冲过去,问道。

“国家就是这样形成的嘛。”格雷那万说。

“有!是一座藤条编的桥,”约翰·曼格斯回答说,“匪徒们果然已经过了桥,但是……”

“对,这苏格兰人的名字叫威廉·格拉斯,”帕噶乃尔答道,“他同他的妻子和两个霍吞脱特族人一道在岛上留了下来。过不多久,又有两个英国人前来加入苏格兰人的留守队,其中一个是水手,另一个是泰晤士河上的渔夫,曾在阿根廷军队里当过龙骑兵。末了,在1821年,布朗敦霍尔号失事后,一个脱险的乘客带着他年轻的妻子来到特里斯坦岛寻求庇护。因此,在1821年,这个岛屿共有六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到1829年,岛民已上升到七男,六女,还有十四个孩子。到1835年,这个数字上升到四十人,如今,这里的人口已增加到了三倍。”

“但是什么?”格雷那万追问,他已经预感到又要遭遇新的倒霉事了。

“哦!一个苏格兰人!”少校说,他一听人说起自己的同胞总是特别感兴趣。

“他们过了桥就把桥烧毁了!”帕噶乃尔答道。

“当时,只有一个欧洲人留了下来,”帕噶乃尔补充道,“一个下士,苏格兰人……”

第二十二章 埃登

到那时为止很少受到世人青睐的这个群岛,一直十分荒凉寂寥,直到1811年,一位名叫乔纳森·兰伯特的美国人开始在这里殖民开垦。他和他的两个同伴在那年的一月份到达这里,随即勇敢地干起了殖民垦荒的行当。好望角的英国总督得知他们在岛上发达兴旺起来,便建议给予他们大英帝国保护地的头衔。乔纳森接受了建议,而且在他那茅草屋顶上挂起了英国国旗。他看上去似乎可以安安稳稳地统治由一个意大利老人和一个葡萄牙黑白混血儿组成的“臣民”了,谁知有一天,他在巡视他的王国海岸时,竟失脚落水,或被推下水身亡了,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到了1816年,拿破仑被遣送到圣赫勒拿进行管押,为了更有效地看守他,英国在阿森松岛组建了一支驻岛警卫队,同时也向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派了驻岛警卫队。特里斯坦的驻军由好望角派来的一连炮兵和一队霍吞脱特族的士兵组成。这支队伍一直待在那里,直到1821年,那年,圣赫勒拿的囚徒过世以后,官兵都回到了好望角。

现在不是灰心丧气,而是行动的时刻!匪徒摧毁了肯珀佩桥不要紧,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渡过斯诺威江,赶在本·乔伊斯那一伙前面到达图福湾沿岸。因此,他们分秒必争,绝不浪费时间耍嘴皮子。次日,1月16日,约翰·曼格斯和格雷那万一早来到江边观察水情,以便组织渡江。

1697年,三艘印度公司的荷兰大船在这里停靠过,船上的人们还测定了这群岛屿的坐标,哈雷[12]又在1700年核校了他们的数据。从1712年到1767年,几位法兰西航海家对这群岛屿也有所认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拉佩鲁斯[13],他在1785年那次闻名遐迩的航海过程中就曾到达这个群岛进行调查。

因大雨而猛涨的江水仍然汹涌澎湃,毫无回落的迹象。白浪滔天,旋转翻滚,那奔涌怒号的情景真难以用言语形容。没有必死的决心就不可能挑战这样的江河。格雷那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抄着手臂,埋着头。

吃晚餐的时候,帕噶乃尔给大家讲了一些关于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的详细情况,他的听众无不兴味盎然地仔细聆听。他们得知,这群岛屿是由葡萄牙人特里斯坦达库尼亚于1506年发现的,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原来是著名探险家阿尔布开克[10]的旅伴。这群岛屿被发现后一百多年都无人开发,各岛屿都以暴风骤雨的巢穴著称于世,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因此,此地的名声也不比百慕德斯岛[11]好多少。没有什么人接近这个岛屿,凡在此地着陆的船只,没有不是因为遭遇大西洋上的风暴而被迫停靠的。

“能不能让我试试游泳过江?”约翰·曼格斯问道。

这样一来,邓肯号就可以离开这个非洲岛屿,继续往东边航行了。但他们并没有在当晚就启程,因为格雷那万勋爵批准船员们的要求,去法莫思海湾沿岸捕猎数不胜数的海豹,这种时而叫做海牛,时而叫做海狮、海熊或海象的海豹,在这一带沿岸比比皆是,将法莫思海岸挤得水泄不通。从前,北极鲸很喜欢在这一带水域出没,然而,捕鲸手们追捕加叉杀,使鲸类动物在群岛周围几乎绝迹了。相反,两栖类动物却成群结队地栖息在这里,所以,游艇的船员们决定乘夜色尽情猎捕海豹,次日好熬油大批储藏起来。于是,邓肯号将起程日期推迟到后天,11月20日。

“不行,约翰,”格雷那万一边答话,一边拉住那大胆的年轻人,“我们再等等。”

在格雷那万勋爵回到游艇的时候,邓肯号派出去的所有小船都陆续回来了。那些小船只花了几个小时便环绕群岛航行了一圈,但在途中没有发现任何与布里塔尼亚号有关的痕迹。因此,这次环岛航行独一无二的结果,就是彻底把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从寻访计划里一笔勾销。

他们俩随即回到宿营地。这一天,大家都在焦虑和愁苦中度日如年。格雷那万多次回到斯诺威江边,他绞尽脑汁策划着用什么果敢大胆的办法渡江,但仍然一筹莫展。啊!斯诺威江,即使是火山熔岩在它的两岸之间流淌,恐怕也不会成为现在这样难以逾越的天堑!

闲逛的客人们就这样边聊天边欣赏美景,直到夜幕降临时才回到游艇上。一路上,他们看见一群群的牛羊在村子周边吃草,欣欣向荣的麦子地、玉米地和四十年来从外地引进的瓜果蔬菜地展示着它们的富饶,一直延伸到首府的各条街道。

在这段谁都无所适从的时间,格雷那万夫人在少校的指点下细心有效地照顾着穆拉第。这水手自己也感到获得了再生,因此,麦克·纳布斯才敢于肯定说,他全身没有一处要害部位受到损害。病人的一切虚弱表现都缘于流血过多,所以,只要他的伤口愈合了,流血止住了,再花些时间静心休息,就可以痊愈。格雷那万夫人曾坚持要他住在大车前厢,穆拉第却为此感到十分羞愧。现在,他最大的忧虑是怕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会延误格雷那万的计划。看来必须答应他,万一存在渡过斯诺威江的可能,他会留在现在的宿营地,由威尔逊照顾。

参观的人们仔细察看了那些熔岩之后,便顺势登上那一片平原。只见那里到处流淌着潺潺的溪水,而活跃的溪水是来自圆锥形山巅上融化的积雪。翠绿的灌木丛中,鸟儿争鸣,百花争艳,给大地带来令人愉悦的生机。惟一的一棵高二十英尺的鼠李树和大量的当地话叫“土塞”的高大木本苇科植物,在牧场的万绿丛中突显出来。结辣子儿的蔓生植物巴西蔷薇、壮实而细穗纠结的狮子头草,还有些形状像灌木、生命力极强的植物和香脂味浓郁、沁人心脾的野草、苔藓、野芹菜和凤尾草等,形成了当地的植物群,数量不算多,但极为丰富。这景象使人感到永恒的春天正在向这个得天独厚的岛屿倾洒着温馨的甘霖。帕噶乃尔热情洋溢地盛赞这里简直是费内隆[7]歌颂过的奥吉吉亚岛[8]。他建议格雷那万夫人去寻找一个仙洞,去那里接可爱的女神卡利普索[9]的班,他自己则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在山林水泽间当一名服侍她的小仙女。

可惜,渡江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这一天不行,第二天,17日,也不行。见自己如此这般滞留在岸边,格雷那万心急如焚,格雷那万夫人和麦克·纳布斯再劝他稍安毋躁,再勉励他耐心等待都无济于事。本·乔伊斯可能已经到达邓肯号所在地了,在这样的时刻,怎么能耐心等待呢!邓肯号可能正在松缆,准备满帆前进,开往那不祥的海岸,而且每时每刻都在靠近那里,在这样的时刻,怎么能耐心等待呢!

这些旅游者在漫步中深深体会到脚踏实地有多么幸福,他们在岸上留连忘返,欣赏着连接海岸的那一片耕种过的平原,全岛也只有这个地方存在这样的平地。你随便走到任何其他地方,这海岸都是由熔岩构成的悬崖,陡峭而又贫瘠。那里居住着成千上万硕大的信天翁和呆头呆脑的企鹅。

约翰·曼格斯在心里完全能体会格雷那万的种种忧虑,因此,为了不惜一切克服障碍,他用大张大张的胶树皮着手建造一只澳大利亚式的小船。把那些轻软的树皮捆在木棍上,便造成了一艘不太牢固的小筏子。

在格雷那万询问总督的时候,邓肯号的乘客们就在村庄里和附近的海岸上闲逛。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的居民不超过一百五十人,他们都是英国人和美国人,这些人都与黑种女人或好望角的霍吞脱特族黑女人结了婚,那些女人在丑陋方面真是独步天下。这类异种杂婚产生的子女体现出撒克逊人的生硬和非洲人的丑恶结合起来的令人厌恶的特质。

18日一整天船长和水手都在试验驾驶这艘脆弱的小船。凡是用机智、力量、灵巧和勇敢能做到的一切,他们都做了。然而,刚一上船,他们便连人带船翻到水里,险些把自己的性命赔进这鲁莽的实验里。那小船被卷进旋涡里就不见了;约翰·曼格斯和威尔逊甚至没有划到十英寻就掉进了水里,因为大雨和雪山上融化的雪水已经使这条江变得大约有一英里宽。

格雷那万原本不妄想在这里得到更确切的消息,他询问岛上的总督,也只求问心无愧罢了。他甚至命游艇属下的所有船只都去绕群岛探寻一遍,那群岛的周围至多不过十七海里。这些岛屿即使再扩大三倍,也盛不下伦敦或巴黎。

1月19日和20日两天都在这样的情况下白白浪费了。少校和格雷那万又溯斯诺威江而上,走了五英里,仍没有找到一处可以渡江的地方。到处都是一样汹涌,一样湍急,一样澎湃的水流。整个澳大利亚阿尔卑斯山南麓都在往这惟一的河床倾倒山洪。

格雷那万勋爵受到一位总督的接待,这位总督统领的地方接受大英帝国好望角殖民地的管辖。他一见总督便立即打听哈瑞·格兰特和布里塔尼亚号的下落。但这个名字在当地无人知晓,因为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地处非航道线上,所以这里人烟稀少。布伦顿霍尔号于1821年因在难行岛触礁而沉没,从那次轰动一时的海难发生到现在,曾有两艘轮船在特里斯坦达库尼亚主岛附近搁浅。一次是1845年,失事的船只叫普利莫盖号;另一次发生在1857年,出事船只是美国的费拉德尔菲亚号。达库尼亚海难统计表上就记载了这三次事故。

看来势必放弃拯救邓肯号的希望了。从本·乔伊斯离开这里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游艇在这一刻应该已经到了海岸,而且已经落入歹徒的手里了!

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群只有一个首府,那就是坐落在海湾深处的一个村庄,村庄旁边有一条水量丰富的山溪,汩汩流淌的溪水煞是动听。那里约莫有五十座住宅,清洁的住宅按几何图形排列,极为整齐,看上去好似英国建筑艺术最时兴的典范。在这个微型城市的背后,伸展着一千五百公顷的平原,平原周边是宽阔的熔岩石填成的路堤。在这片高地上,七千尺的圆锥形山巅耸入云霄。

不过,当前这样的状况也不可能继续拖延下去。山洪暴发总是暂时的,正因为来势汹汹,去势也会很匆匆。果然,在21日清晨,帕噶乃尔发现大江最低水位以上的流水已经开始下降,他连忙把他观察的结果报告给了格雷那万。

约翰·曼格斯忙着寻找一处安全的停靠地点,因为这一带外海锚地常常受到西北风和北风的袭击,十分危险。1829年,就在这个地方,英国的一艘双桅横帆船朱丽亚号连人带货失事沉没。邓肯号在离海岸半海里,水深二十英寻的岩石底海面上停泊下来。船上的男女乘客忙不迭登上游艇附带的一艘较大的船,刹那间来到一处沙地上了岸,那又细又黑的沙子乃是这岛上的岩石钙化后残留的细得摸不出来的粉末。

“唉!现在还有什么用?”格雷那万回答他说,“水退得太晚了!”

海湾里停靠着几艘猎捕海豹和其他海生动物的捕鲸船,原来这一带海岸富产类别不同的海洋动物,种类不计其数。

“这可不能成为我们继续滞留在营地的理由。”少校反驳他说。

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位于南纬三十七度八分与格林威治子午线以西的十度四十四分经度[6]之间。在此岛西南十八海里处有一个岛屿叫难行岛;在东南十海里处还有一个名叫夜莺的岛屿加入其间,使大西洋的这一部分形成一个孤零零的岛屿群。快到正午时,邓肯号记下了两个供水手识路的主要岸边助航标志。其中一个是难行岛上的一角,那角上的岩石宛如一艘扬帆的航船;另一个在夜莺岛的北端,那里的两个小岛看上去活像一座坍塌的小堡垒。下午三点,邓肯号开进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的法莫思海湾,那里有援助岬头,或称救援岬头庇护着海湾免受西风袭击。

“的确是这样,”约翰·曼格斯响应说,“明天,也许就可以渡江了。”

几个钟头之后,那高耸入云、崎岖陡峭的群岛便在地平线上清楚显现出来。特里斯坦山那圆锥形的山巅在霞光璀璨的天空背景下突显出它那黑黑的身影,东升的旭日又以它万道金光将山峰点染得色彩斑斓。片刻之后,主要的岛屿便脱颖而出,雄踞于那片石山的顶峰,三角形的石山则向东北方向微微倾斜。

“这能救我那些不幸的船员吗?”格雷那万大声说道。

“完全正确。”约翰船长答道。

“阁下请听我说,”约翰·曼格斯回答他道,“我了解汤姆·奥斯汀。他肯定会执行您的命令,只要有可能就会启程。但,谁告诉我们,在本·乔伊斯到达墨尔本时,邓肯号已经准备就绪,它损坏的地方已经修理好了?假如我们的游艇还没能下水呢,假如它为此又滞留了一两天呢?那该多好!”

“这么说,如果我没有记错,”地理学家又说,“我们现在离那里应该有八十海里,因为高七千英尺的特里斯坦山峰正好在八十海里的距离可以看到。”

“你说得对,约翰!”格雷那万回答他说,“应该去图福湾。毕竟我们现在离德勒吉特只有三十英里!”

“那就是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约翰·曼格斯说。

“没错,”帕噶乃尔说,“到德勒吉特我们可以找到走得很快的交通工具。说不定我们还来得及防止这场不幸哩。”

“果然,”帕噶乃尔说道,“那里好像有一个山峰,但几乎还看不见。”

“立即出发!”格雷那万叫道。

“您往云端看。”约翰·曼格斯对他说。

约翰·曼格斯和威尔逊连忙着手造一条面积更大些的筏子。经验证明,树皮承受不了激流的冲击,所以约翰砍了一些胶树的树干,准备造一个很粗糙但很结实的木筏。这个活儿要求的时间较长,一天过去,筏子还没有造成,一直拖到第二天才算成功了。

学者把他的望远镜对准水手指出的方向,但没有看见任何类似陆地的地方。

这时,斯诺威江的江水已经明显降下去了,激流重新变成了汩汩流淌的大江。不错,水流仍然比较湍急,但只要顺着水势迂回划桨,在一定的范围内加以控制,约翰仍然有希望到达彼岸。

一听见这种永远令人振奋的叫声,甲板上立刻挤满了人。刹那间,只见一架望远镜从艉楼探出头来,紧接着探头的是雅克·帕噶乃尔。

在中午十二点三十分,各人尽其所能把两天的粮食送上了筏子,其余的东西连同大车和帐篷都留在了原地。穆拉第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他现在已经可以经受跋涉的辛苦了。

“我们顺风这边。”水手答道。

下午一时整,大家陆续上了系在岸边的筏子。约翰·曼格斯在筏子的右边安了一个桨,便于支撑筏子,抵抗水流的冲击并防止偏航,他把木桨交给威尔逊掌管。他自己则站在筏尾,打算凭一根粗重的橹把握方向。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坐在筏子中央,靠近穆拉第;格雷那万、少校、帕噶乃尔和小罗伯特坐在他们周围,随时准备救援他们。

“在哪个方向?”正在值班的汤姆·奥斯汀问道。

“准备就绪了吗,威尔逊?”约翰·曼格斯问他的水手。

“陆地!”

“准备就绪了,船长。”威尔逊一边回答,一边用他健壮的手抓起木桨。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在拂晓时分,大家忽然听见?望水手在喊叫:

“注意!顶住水流。”

次日,他们在航行中只见大洋水面上铺满了海藻,看上去犹如一片被水草覆盖而又望不到边的池塘,那简直就是大洋上常常遇到的马尾藻海,这种马尾藻海是由附近大陆冲刷下来的残木断草形成的。莫利舰长曾专门提醒船员们注意这样的海面。这时,邓肯号仿佛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滑行,帕噶乃尔把这片“草地”比做潘帕斯草原。游艇的前进速度当然会受到些许影响。

约翰·曼格斯解开绳索,一下子将木筏推进斯诺威江的江水里的。木筏航行了约莫十五图瓦兹,一切都很顺利。威尔逊用桨顶住了偏航的趋势,然而,不一会筏子就被卷进了旋涡,在旋涡里打转。桨和橹都无法控制木筏,让它顺直线航行。威尔逊和约翰·曼格斯使尽了力气仍未能扭转局势,反而颠倒了位置,这一来,桨橹都起不了作用了。

这时,游艇正快速地朝它的目的地航行。离开科连特斯角五天之后,也就是11月16日,和煦的西风已使人感到振奋了,凡是想绕过非洲南端的船只无不欢迎而且适应这样的西风,因为那里往往刮东南风。邓肯号这时业已挂起了全部的船帆,前桅帆、后桅帆、第二层小方帆、顶帆、辅助帆,以及所有的上桅帆和支索帆,全都一一张了开来,游艇因而可以大胆而神速地借左舷风往前行驶。它的艏柱劈开向后飞逝的流水,连螺旋桨都险些咬不住水了。看上去,邓肯号仿佛在参加皇家泰晤士河游艇俱乐部组织的游艇竞赛。

不能蛮干,只好顺大流。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扭转木筏的反向动作:它正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在旋转,而且已经偏航。约翰·曼格斯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紧咬牙关,注视着旋转的水流。

“他会认为约翰配得上玛丽,我亲爱的爱德华,而且他不会看错。”

这时,木筏已经进入斯诺威江的中心,处在下游离出发地点半英里的地方。在那里,水流的力量极大,可以摆脱旋涡,所以,这样的水力反而使木筏稳定了些。

“格兰特船长会怎么想呢?”有一天,格雷那万问格雷那万夫人。

约翰·曼格斯和威尔逊这才得以重新拾起自己的橹和桨,斜着往对岸划去。他们加紧划船终于取得了成果:木筏已经接近对岸了。但在他们离岸只有五十图瓦兹的地方,威尔逊的木桨突然断裂,木筏失去支撑后竟开始随波逐流,又有越走越远的势头。这时,约翰·曼格斯想力挽狂澜,不惜冒断橹的危险。威尔逊也用他血淋淋的双手帮他扭转危局。

就这样,船上的一切事情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格雷那万夫妇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约翰·曼格斯和玛丽·格兰特,不过,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有一件事显而易见:既然约翰并没有谈及此事,最好还是不要太在意。

他们终于成功了。木筏经过半小时横渡斯诺威江的努力,总算触到了对岸的陡坡。不过,碰撞的力量太猛,一根根树干都碰得散了架,连接树干的绳子也断了,翻滚的江水随即涌了上来。木筏上的旅客赶紧抓住从岸上伸到水面的灌木,同时反身把被水淹到半腰的穆拉第和两位妇女拉上岸。总之,所有的人都得救了,但大部分装上木筏的干粮和武器,除了少校的卡宾枪,都同木筏的残骸一道漂走了。

“不过,”少校在恭喜之余也补充说,“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心不在焉,我亲爱的帕噶乃尔。假如您忽然心血来潮,想学澳大利亚语,可别用汉语语法去学习呀!”

渡江成功了,但格雷那万的旅行小队却几乎处在山穷水尽的境地,而他们离德勒吉特还有三十五英里,周围又是维多利亚州边境偏僻陌生的荒漠。在这里,既遇不到移殖民,也看不见“坐地人”,因为这里是无人居住的区域,只有凶狠的丛林大盗和抢劫犯。

而且帕噶乃尔并不隐瞒他祈求文艺女神[3]的事实,阿波罗[4]手下那些贞洁的姑娘正心甘情愿地离开帕尔那索斯山和赫利孔山[5]的山峰去帮助他哩。格雷那万夫人经常向他致以诚挚的祝贺,少校也常常恭喜他得到神癨的眷顾。

大家决定赶紧出发。穆拉第眼见自己会成为累赘,便要求留下来,甚至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待德勒吉特派来的救援人员。

那位博学的地理学家几乎一直关着门呆在那六号房里,原来他正在日以继夜地撰写一部著作,书名是《一位地理学家在阿根廷潘帕斯草原的崇高感受》。大家常常听见他用激动的嗓音先试念他那些优雅的文句,然后再把文字付诸笔记本的空白页。他不止一次,在写到兴头上时,不惜背叛司历史的女神克丽欧,而去乞灵于主持英雄叙事诗的女神卡丽奥珀。

格雷那万却拒绝了。他想,他在三天以后才能到达德勒吉特,五天以后,也就是说,1月27日才能到达海岸。然而,邓肯号在本月16日就已经离开了墨尔本,那么,现在耽误几个钟头又能有多大的危害呢?

因此,这次快速的跨洋航行完成得十分顺利,既没有横生枝节,也没有遭遇事故。大家都信心百倍地等待着到达澳大利亚海岸,寻人成功的可能性正在变成必然性。他们聊天时谈到格兰特船长,就仿佛游艇正在开往既定的港口去接他回家似的。船上已经准备了他的房间和他两个伙伴的帆布吊铺,玛丽·格兰特快活地为她父亲布置寝室并进行装饰,这房间还是奥尔比奈特先生让出来的哩,奥尔比奈特先生如今是和他的太太共用一个房间。这房间的隔壁就是雅克·帕噶乃尔在斯科提亚号上预定的那名声在外的“六号房”。

“不,我不同意,我的朋友,”他说,“我不愿意抛弃任何一个人。我们做一个担架,轮流抬着你走。”

乘客们在当天就恢复了他们平时在船上的生活习惯,仿佛他们不曾离开游艇整整一个月似的。太平洋水域离他们越来越远,大西洋的海水又展现在他们眼前了,波涛虽有细微的差异,但地球上海洋的波涛永远是大同小异的。大自然虽然严酷地考验过他们,现在却在集中力量厚爱他们。大西洋的水面十分宁静,海风从有利的方向吹拂过来。在西风的影响下,所有的船帆都在发挥威力,协助锅炉里永不疲倦的蒸汽推动航船前进。

大家用桉树枝捆了一个担架,上面放些小枝和叶子。于是,不管穆拉第愿不愿意,他也得躺上去。格雷那万希望身先士卒,抬他的水手。他抓起担架的一头,威尔逊抓起另一头,大家便启程了。

澳大利亚与美洲之间的距离,更确切些说,澳洲的贝努依角与南美洲的科连特斯角之间的距离,是一百九十六经度。如果游艇沿着赤道线航行,就需要走一万一千七百六十海里。然而,游艇是沿着南纬三十七度线航行的,因为地球是圆形,这一百九十六经度就只须航行九千四百八十海里了。从美洲海岸到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有二千一百海里的路程,约翰·曼格斯希望,假如没有东风延缓航行速度,他的游艇能在十天之内走完这段航程。他的愿望正好得到了满足,因为在接近傍晚时,东风的风势显著减弱了,风向也随即改变。邓肯号便能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充分发挥它无与伦比的优势。

多么凄惨的景象呀!这次旅行一开始是那样圆满,快结束时却如此悲凉!如今,他们再也不是去寻找哈瑞·格兰特了,因为这位船长根本就不在这个大陆,而且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澳大利亚大陆兴许还会成为格兰特船长寻踪者的葬身之地哩。当船长的这些大无畏的同胞到达澳大利亚东海岸时,他们也许找不到邓肯号送他们返回祖国了!

第二章 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

步行的第一天是在痛苦和沉默中度过的。抬担架的男人们十分钟换一次班,水手穆拉第的同伴们主动承担这累人的苦活,毫无怨言,但天气的炎热却让这任务苦上加苦。

片刻之后,邓肯号离开了美洲海岸,只见它的艏柱在大西洋劈波斩浪,风驰电掣般往东驶去。

到了傍晚,他们只走完了五英里,就在一棵胶树下宿营。逃脱了落水之劫的干粮姑且充作晚餐,但少校的卡宾枪恐怕已经无用武之地了。

他立即走上甲板,与此同时,罗伯特和玛丽·格兰特用热烈的话语向格雷那万勋爵表示衷诚的感激。

一夜难眠,加上大雨也来捣乱,人人都不免感觉长夜漫漫。等曙光终于姗姗来迟时,大家好不容易重新上了路。一路上,少校没有找到一次机会放一枪。这倒霉的地区简直比荒漠更荒凉,因为连动物都不愿来光顾这里。

“马上执行,阁下。”船长答道。

幸亏罗伯特发现了一个大鸨鸟窝,鸟窝里还有十几个硕大的鸟蛋,奥尔比奈特随即把鸟蛋放在热炭灰里煨熟了。这些鸟蛋,加上长在一个山凹深处的马齿苋菜,这就是他们本月23日的午饭。

“那么,约翰,”格雷那万说,“命他们起航去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

越往前走,路况变得越糟,真是难走到了极点。砂质土构成的原野上到处长着蒺藜,在墨尔本,人们管这种草叫“豪猪”。这“豪猪”把他们的衣服撕成碎片,把他们的腿刺得血淋淋的。不过,两个勇敢的女人并没有叫苦。她们毫无惧色,大步向前走着,给大家做出了榜样;她们还用一句话或者一个眼色鼓励着同伴。

“我不仅不会反对你们小心谨慎,”帕噶乃尔回敬一句,“恰恰相反,我还赞成哩。”

晚上,他们在布拉布拉山脚下的君噶拉河河岸上歇息。麦克·纳布斯总算打了一只肥大的鼠类动物,否则这顿晚饭就太可怜了;从美食的观点看,这硕鼠还享有盛名哩。奥尔比奈特终于把它烤制出来,如果它的个头相当于一只羊,它的美名一定会名超其实。不过,也该满足了,因此,大家把骨头都啃得精光。

“我认为他的谨慎很不错。”格雷那万说道。

1月24日,游子们虽然疲惫不堪,但仍然精力充沛,所以都愉快地上路了。他们绕过山脚,便开始穿越一片伸展得很远的草地,草地上的草长得活像鲸须。那简直是一片片盘根错节的箭林,一座座锋利的刀山。在那里要开路,必须时而用斧头砍,时而用火烧。

“我坚持,主要为了别走回头路,万一我们没有实现澳大利亚大陆让我们怀抱的希望怎么办?”

这天上午根本谈不上吃饭,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散乱的石英石碎片,世上哪有像这样贫瘠的地方!走在这个地区不仅你会感到饥饿,还会感到口渴,而且,灼热的空气使这种痛苦的感觉格外让人受不了。格雷那万和他的亲友们在这里一小时还走不到半英里。倘若这种缺水缺食的状况一直延续到晚上,他们一定会倒在路上,而且永远爬不起来。

“多疑的少校啊!”帕噶乃尔叫道,“他还很坚持!”

然而,当一个人缺少一切时,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山穷水尽时,就在他想到“自己劳累致死的时刻到了”的当儿,上帝便会显灵,前来救助。

“无论澳大利亚给我们的成功提供了怎样的保证,我们如果去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和阿姆斯特丹岛停靠一天或两天不是更好吗?反正这两个岛屿都在我们的旅行路线上,并不需要偏离航线多远。我们去那里可以知道布里塔尼亚号是否留下了失事的痕迹。”

水吗,上帝在“头状荚”里提供给他们了!那是一种圆形的荚,里面盛满了甘霖,一个个挂在珊瑚状的灌木枝头上。大家连忙摘下来解渴,于是,人人都感到恢复了生命力。

“说吧,麦克·纳布斯。”

吃食吗,那就是在野味、昆虫和蛇类都缺乏时支撑当地土著人生命的东西——“纳豆”。帕噶乃尔在一条干枯的河床上发现了这种植物,他在地理学会的一个同事曾经不止一次对他描绘过这种植物的优良属性。

“我还有个意见。”少校打断他朋友的话说道。

这名叫“纳豆”的植物,是苹属隐花植物。正是这种植物在澳大利亚内地曾帮助探险家伯克和金延续了生命。它的叶子酷似三叶草的叶子,叶下长着风干的孢子。这种孢子大如小扁豆,用两片石头压碎就成了面粉。用这种面粉烤成粗糙的面包,吃了可以缓解饥饿的折磨。在这一带到处都能见到这种植物,所以奥尔比奈特可以大量采摘,这一来,好几天的粮食就有保障了。

“很好。那就启程吧……”

第二天,1月25日,穆拉第步行了一段路,因为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这时,离德勒吉特城只有十英里,当天晚上,他们就在位于东经一百四十九度的新南威尔士边境宿营。

“备足了,阁下。我在塔尔卡瓦诺储备了大量的物资,再说,去好望角城里也很容易补充燃料。”

一连下了几个钟头的绵绵细雨,湿透了他们的衣裳。要不是约翰·曼格斯发现了一间锯木工人丢弃的小破房,他们真找不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现在,有了这个用树枝和茅草搭成的小窝棚,他们也该感到不错了。威尔逊想架柴烧火,烤“纳豆”面包,便出去拾了一些地上的枯树枝。但是,他想点燃树枝却办不到,这木头含有大量的铝化合物质,怎么点也点不燃。那正是帕噶乃尔在他那澳洲奇特产物录里提到过的不能燃烧的木头!

“约翰,船上的食物和煤炭都备足了吗?”

这一来就不得不放弃点火,从而放弃面包,只好穿着湿透的衣服睡觉了。与此同时,藏在树木高枝儿上的小鸟却欢快地唱着歌,仿佛在嘲弄这几个不走运的旅行家。

于是,格雷那万对船长说:

不过,格雷那万的痛苦总算到头了。也正是时候,因为那两位妇女虽然无比英勇,奋力跋涉,她们的力气却一时不如一时。现在,她们步履艰难,再也走不动了。

“这太明显了。”邓肯号的乘客和船长都一致回答道。

第二天,他们在黎明时分启程。上午十一点,德勒吉特终于在远处出现了。那是属于韦尔斯利郡的一个小城镇,离图福湾五十英里。

“因此,朋友们,我让你们来决定,看所有的可能性——就不说把握吧——是不是都集中在澳大利亚大陆上?”

在那里,他们很快就把交通工具等事宜操持停当了。格雷那万感到离海岸已经不远,新的希望又在他心中油然升起。万一邓肯号有一点点延误,说不定他还能赶在他们之前到达海岸呢!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能赶到海湾!

“的确没有。”格雷那万响应道。

中午,他们饱餐一顿补偿了前几日的饥饿困顿,之后,所有的旅客都坐进一辆大邮车。一离开德勒吉特,那辆由五匹壮马拉着的邮车便风驰电掣般奔跑起来。

“请看地图。叫玛利亚特雷萨岛,我在那三份文书里还没有发现跟这个名字有关联的任何痕迹。”

车夫们一听可以得到极丰厚的报酬,便把马车赶到一条路况甚佳的公路上飞跑。每十英里有一个驿站,他们在驿站换马耽误的时间还不到两分钟。看那架势,好像格雷那万急切的热情也传到他们身上了。

“那小岛名叫?”少校问道。

他们就这样以每小时六英里的速度奔驰了一整天,夜里也毫不减速。

“现在,”帕噶乃尔接着说,“在把这个大岛和美洲大陆隔离开来的那片广袤的海域,三十七度线只穿过一个贫瘠荒凉的小岛。”

次日,在旭日东升之际,终于传来了汩汩的流水声,低沉的水声宣告印度洋已经近在咫尺。不过,必须绕过海湾,才能到达南纬三十七度线上的海岸,汤姆·奥斯汀等待他们到达的地点正是在那里。

“不可能,”帕噶乃尔的听众们加上少校自己都异口同声地说,“不,不可能是新西兰。”

当海洋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所有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投向辽阔的海面,都在搜寻海上的动静。上帝会不会创造奇迹,让邓肯号在近海游弋,等待他们,就像一个月以前,它在阿根廷海岸,在科连特斯角一带游弋一样?

“绝无可能。”约翰·曼格斯在对文件和地图进行细致入微的检验对照后说。

但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远处地平线上水天一色的永恒景象,甚至没有一片帆影使那无垠的洋面更有生气。

“好,”帕噶乃尔响应道,“这样旅行起来倒很容易呀。在离开图福湾之后,我们就得穿过澳大利亚东边的这片海湾。接下去就是新西兰。首先,我要提醒你们,法文版文书上的contin指‘大陆’是无庸辩驳的。因此,格兰特船长不可能在新西兰避难,因为新西兰只是一个岛屿。尽管如此,我仍然要敦请你们仔细审查、比较、推敲每一个词,看看那些词是否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适用于这个地区。”

还有一线希望尚存。汤姆·奥斯汀也许认为应该在图福湾内抛锚,因为海上风急浪高,船只在那样的外海停靠,安全将没有保障。

“那就再往前看。”少校说。

于是,格雷那万宣布:

人人都同意帕噶乃尔的结论。这样的审校方法将一切可能性都集中到对他有利的方面来了。

“去埃登!”

“我们现在到了澳大利亚,”帕噶乃尔接下去说道,“三十七度线是从贝努依角开始穿过这个大陆的,然后从图福湾出来。你们恐怕会和我一样,承认英文的stra和法文的austral无须牵强附会,都适用于澳大利亚。事情明摆着,我用不着多解释。”

邮车连忙往右一转,重新走上那条海湾沿岸的环行马路,朝离此地五英里的埃登小城前进。

经过仔细的对照,阿姆斯特丹群岛也排除在外了。无论是法文版、英文版,还是德文版,文书里没有一个完整或不完整的词与印度洋上这群岛屿有关。

马车夫在离港口入口处的固定信号灯不远的地方停下邮车。倒的确有几艘船只停靠在锚地里,但是没有一艘船的斜桁上挂着玛尔科姆的旗帜。

“现在我们继续找下去。”地理学家接着说,“出了大西洋,我们来到了纬度比好望角低两度的地方,随即进入印度洋。我们一路上只碰到一组岛屿,那就是阿姆斯特丹群岛。我们现在像找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那样,再找找文书是否与这里有关联。”

格雷那万、约翰·曼格斯和帕噶乃尔从邮车上下来,跑到海关去询问海关职员,打听最近几天有什么船靠岸。回答是,一星期以来没有一只船来到海湾。

大家一丝不苟地把文书审视一番之后,不得不承认帕噶乃尔说得有道理。于是,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便被大家一致否定了。

“邓肯号也许还没有启程!”格雷那万嚷道,他再也不愿希望破灭,便来一个思想大转弯。“我们很可能比他们来得早了些!”

“我刚才给你们讲过了,”地理学家说道,“南纬三十七度线穿过南美洲之后,就遇上了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不过,我认为文件里没有一个词与这些岛屿有关联。”

约翰·曼格斯摇了摇头。他了解汤姆·奥斯汀:他的大副永远也不会推迟十天执行某个命令。

地图摆在格雷那万夫人的面前,在场的人都坐了过来,以便聆听帕噶乃尔按地图做些说明。

“我一定得知道个究竟!”格雷那万又说,“有个准信总比东猜西猜强!”

“我们来看看,”少校说着,把一幅英文版的地球平面球形图展开,这幅地图是按照麦卡脱[2]的投影法绘制的,它把全球的地形都呈现在大家眼前了。

一刻钟之后,他给墨尔本船舶租赁保险代理人联合会拍了一份电报,寻访队员们随后便驱车来到维多利亚宾馆。

“这再容易不过,而且花的时间会更少些,”帕噶乃尔回答说,“因为,幸好这个纬度覆盖的陆地不算多。”

下午两点整,一封电报交到格雷那万勋爵手里,电报的措辞是这样的:

“因此,我希望在启程去澳大利亚之前再做最后一次验证。这是那三份文书,这是地图。我们必须连续不断地检验三十七度线经过的每一个地点,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更符合文件提供的准确情况。”

图福湾,埃登城,格雷那万勋爵,

麦克·纳布斯又接下去说:

邓肯号自本月18日启程,至今去向不明。

格雷那万和帕噶乃尔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少校提出置疑的问题之正确,竟使他们大吃一惊。

船舶租赁保险代理人J. 安德鲁

“我要把您这承认的话记录在案,”少校又说,“而且我要利用您承认的话敦促您,别让您的想像力老跟着这接二连三、自相矛盾的‘明显’走。在去了澳大利亚之后,谁知道会不会有另一个地方又让我们相信有把握找到船长呢?如果我们再白找几次,谁知道会不会又冒出别的什么‘明显’的地方需要去寻访呢?”

电报从格雷那万手中落到地上。

“我们欣然承认。”帕噶乃尔答道。

再也不必怀疑了!那艘正派的苏格兰游艇已经落入本·乔伊斯之手,成了一只海盗船!

“没有别的,只要求你们承认。承认目前澳大利亚似乎是布里塔尼亚号海难发生的地点,跟当时美洲似乎是出事地点一样明显。”

穿越澳大利亚之行就这样结束了,而此行之初一切显得多么吉利啊!格兰特船长以及遇难水手的踪迹似乎已彻底消失,无可挽回,而这次失败还夺去了留船全体船员的生命。格雷那万勋爵在斗争中也已损兵折将,一败涂地。这位英勇的探寻者在潘帕斯草原不曾因自然暴力的夹攻而却步,在澳大利亚大陆却被人性的邪恶战败了。

“那您究竟有什么要求呢?”格雷那万问道。

注释

“且慢,帕噶乃尔,”麦克·纳布斯回应道,“您可别着急生气。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大家还留在美洲继续寻找。”

[1] 指南美洲当地人吃的干牛肉。

“我们是搞错了,”帕噶乃尔重复他的话说,“可是,麦克·纳布斯,只要是人,就难免出错,但只有坚持自己错误的人才是傻子。”

[2] 麦卡脱(1512—1594),出生于佛拉芒地区的数学家和地理学家,现代数学地理的奠基人。

“但是,我们搞错了。”少校说。

[3] 典出希腊神话:司文艺的女神一共九位,各主持一种文艺,其中克丽欧司历史,卡丽奥珀司英雄叙事诗。

“这点我承认。”帕噶乃尔说。

[4] 阿波罗是大神朱庇特的儿子,是九位司文艺女神的首领。

“后来,”少校接下去说,“帕噶乃尔因为心不在焉,鬼使神差地上了我们的船。当时就把那几份文书给他看了,他毫无保留地赞成我们去南美洲沿海寻访。”

[5] 帕尔那索斯山据传是阿波罗和缪斯居住的地方,后转义指诗坛。赫利孔山位于希腊中部,据传是缪斯姑娘居住的地方。

“您的思考非常正确。”格雷那万说道。

[6] 在巴黎子午线以西的经度则为十三度四分。这两个子午线相差二度二十分。——原注

“这再简单不过,”少校说道,“五个月前,那时我们还停靠在克莱德湾,我们曾研究过那三份文件,当时我们觉得文件的表述是一目了然的。除了巴塔哥尼亚的西海岸,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被看做那次海难事件的发生场地。我们当时对这个问题甚至没有产生过丝毫的怀疑。”

[7] 费内隆(1651—1715),法国高级神职人员和有影响的作家。

“继续说下去,少校,”帕噶乃尔说,“我准备回答您所有的问题。”

[8] 指希腊神话中神女卡利普索居住的地方,此岛被认为是大海的中心。

谁都不知道这位谨慎的麦克·纳布斯提出意见有何用意,所以他的听众只好带着有点担忧的心情听他说话。

[9] 卡利普索系住在奥吉吉亚岛上的女神,曾让她俘获的俄底修斯在岛上居住七年。

“我的目的并不是要削弱我的朋友帕噶乃尔的论据,更不是想驳倒那些论据。我认为那些论据很严谨、精辟,值得我们注意,而且,我们理应将它们作为我们今后寻访船长的基础。但我希望大家最后再把那些论据斟酌一番,以使它们的重要性达到无可置疑也无人置疑的程度。”

[10] 阿尔布开克(1453—1515),葡萄牙著名航海家。

“说吧,麦克·纳布斯。”格雷那万答道。

[11] 此岛属于古巴。

不过,在船长下令游艇掉头向东航行之前,少校要求允许他再提一个简单的意见。

[12] 哈雷(1656—1742),英国天文学家。

帕噶乃尔论述完毕之后,格雷那万便乘势宣布,邓肯号即将启程奔赴澳大利亚。

[13] 拉佩鲁斯(1741—1788),法国著名航海家,曾受法王路易十六委托进行探险旅行。

学者在众人的催促下,立即讲解起来。他在分析gonie和indi这两个不完整的词时,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不能不信服。他一丝不苟地把Australie(澳大利亚)这个词从austral(南)中突出出来,证实格兰特船长在离开秘鲁海岸返回欧洲时,很可能因为无法操纵汽船而被太平洋南部的海流带到了澳大利亚沿岸。总而言之,他那些巧妙的假设,最精细的推断竟赢得了约翰·曼格斯全面的赞同,要知道,这位船长在这方面是很挑剔的裁判,从不会被别人用想像引入歧途。

[14] 此处的西风即逆信风,它的范围似乎在南纬三十度以内。——原注

“我亲爱的海伦娜,”格雷那万勋爵说道,“在我们回到船上时,我曾告诉过您,尽管布里塔尼亚号失事的船员没有和我们一道回来,我们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希望找到他们。这样的信念,说得更确切些,这样的把握,是在我们穿行南美洲期间产生的:海难既没有发生在太平洋沿岸,也没有发生在大西洋沿岸。从这个业已确认的事实自然就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对那份文书的诠释是错误的,尤其是关于巴塔哥尼亚那一段。幸亏我们的朋友帕噶乃尔突然灵机一动,发现了这个错误。他证实我们走了一条错误的路,他对那份文书做了全新的理解,他的说服力使我们心里不能再有任何怀疑了。他是用文书的法文版做解释的,我现在就请帕噶乃尔在这里再做一次说明,以便所有的人在这方面都不至于心存疑虑。”

[15] 瓦斯科·德·噶玛(约1469—1524),葡萄牙航海家,曾首次发现绕好望角去印度的航线。

午饭结束后,饭桌上的人全都来到格雷那万夫人的私人客厅里。他们围坐在一张摆满航海地图和普通地图的桌子边,谈话立即开始了。

[16] 指莫利船长。——原注

“眼下,我的朋友们,必须想想我们当前的事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但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我们还是谈谈哈瑞·格兰特吧。”

[17] 丹尼埃尔·笛福(约1660—1731),英国作家,《鲁滨逊漂流记》的作者。

当格雷那万勋爵结束他讲的故事时,他还补充说了这几句话:

[18] 留尼汪岛又名波旁岛,位于印度洋上,在马达加斯加和毛里求斯之间,属于法国。

讲任何故事也不如讲这些事更能让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听得惬意,因此,格雷那万勋爵忙不迭讲起来,以满足她们两位的好奇心。他一个事故接着一个事故,把他们从太平洋到大西洋旅行的过程讲得完整而又周全:翻越安第斯山脉的科迪勒拉山的情况、大地震、罗伯特的失踪、南美神鹰抢孩子的场面、塔尔卡夫那救命的一枪、红狼的插曲、少年罗伯特的自我牺牲精神、曼努埃尔中士、洪水、“稳必”树上的避难处、雷电、树上的大火、凯门鳄、飓风、大西洋沿岸之夜等等。各种各样的细节,令人愉快的,或是令人胆寒的,都一一介绍出来,使听众忽而高兴,忽而害怕。许多情况一讲出来,就让小罗伯特受到他姐姐和格雷那万夫人温柔的抚爱。从来没有哪个孩子能像他此刻一样得到如此热忱的朋友们的拥抱和亲吻。

[19] 合摄氏八十度。——原注

“我已经讲完了邓肯号航行的故事,阁下是否也说说你们横穿南美洲大陆的详细情况,以及咱们小英雄的伟绩呢?”

[20] 谟涅摩绪涅是希腊神话中司记忆的女神,是她与宙斯生下了九位文艺女神。

为了使话题不那么让人难堪,约翰·曼格斯又补充说:

[21] 范迪门地是塔斯马尼亚岛的旧称。

“我也同样爱你,我亲爱的孩子。”约翰·曼格斯答道,孩子刚才的话弄得他有点张皇失措,连玛丽·格兰特脸上也泛起了一阵红晕。

[22] 金星从太阳的圆盘上经过应该发生在1769年。这个相当罕见的现象曾引起天文界极大的兴趣:事实上,这个现象使精确计算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距离成为可能。——原注

“啊!我姐姐很爱您,曼格斯先生!”罗伯特嚷开了,“我呢,我也很爱您。”

[23] 印度洋上的信风极为猛烈,信风的风向不定,随季节而变换。一般说,夏季的信风与冬季的信风风向相反。——原注

“怎么可能感到不快呢?”玛丽回答说,同时看了看格雷那万夫人,也许还看了看年轻的船长。

[24] 合七十三点零九厘米。气压计汞柱正常高为七十六厘米。——原注

“亲爱的小姐,我看得出来,约翰·曼格斯船长对您那许多优秀品质十分钦佩。我还高兴地想到,您住在他的船上恐怕不会感到不快。”

[25] 风暴镜的玻璃内装了化学制剂,制剂随风向和大气中的电压而变换颜色。最好的风暴镜是英国海军的光学家尼格莱提和赞伯拉制造的。——原注

约翰·曼格斯讲述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格雷那万勋爵听罢对他倍加赞扬。他随即转身对玛丽·格兰特说:

[26] 所以航海法规规定,在某船后面有船在同一航道航行时,禁止前船船长使用这个孤注一掷的办法。

大家不再鼓动他往下说了,就让他拿这句话当做这个问题的结束语。于是,约翰·曼格斯又拾起了刚才的话题,继续讲他们沿海航行的故事。在沿美洲海岸航行期间,他一直很仔细地观察西海岸所有的群岛,但没有发现任何布里塔尼亚号的痕迹。到达皮拉尔角,靠近麦哲伦海峡入口的地方,他发现正遇上顺风,便决定直接向南边驶去。邓肯号沿着德索拉西翁群岛航行,直达南纬六十七度的海域,然后绕过合恩角,沿着火地岛航行。穿过勒迈尔海峡之后,就紧靠着巴塔哥尼亚沿海往北行驶。在那一带,一航行到与科连特斯角同纬度的地方,他就感受到了强劲的阵风,那正是在暴风骤雨期间疯狂袭击格雷那万一行人的大风,但是游艇依然正常航行着。三天以来,约翰·曼格斯一直在外海抢风航行,直到塔尔卡夫的枪声昭示他,大家热切等待的陆上游子们已经到达。说到格雷那万夫人和格兰特小姐,邓肯号的船长如果忽视她们那罕见的勇气,就太不公平了。面对海上风暴,她们并没有丝毫畏惧。如果说她们曾显得担惊受怕,那是因为她们想到了在陆上寻访格兰特船长的朋友们,他们当时正漂泊在阿根廷共和国广袤的平原上。

[27] 贺拉斯(公元前65—8),著名的拉丁诗人。《颂歌》、《诗艺》、《讽喻》的作者。

“那也挡不住我吃后悔药呀!”学者再次反驳。

[28] 特威德河是苏格兰和英格兰的界河。——原注

“好了,好了,我亲爱的帕噶乃尔,”格雷那万插进来说,“除非您掌握了分身术,否则您怎么能无处不在呢。当时,您正在潘帕斯草原上跑,您怎么可能同时又绕合恩角呢?”

[29] 爱林是爱尔兰的古名。

“瞧您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您建议我上吊,是想要我上吊的绳子保佑您平安!”地理学家驳斥他说。

[30] 一英亩相当于0.404公顷。——原注

“那您就去上吊吧!”少校说。

[31] 德·雷塞普(1805—1894),法国外交家。他曾参与英法两国为1869年开凿苏伊士运河而进行的外交斗争,后来又开始筹备开凿巴拿马运河,但未成功。

“太好了!”帕噶乃尔嚷道,“你们是绕合恩角过来的。可惜我当时却没能在船上!”

[32] 航速单位,等于一小时一海里。

“一路顺风,情况好极了。”船长答道,“不过,我得向阁下汇报,我们并没有再走麦哲伦海峡那条航道。”

[33] 指古代在波罗的海一带居住的人,后与斯拉夫民族融合。

“你们的航行怎么样,约翰?”他问道,“这一路是怎样过来的?”

[34] 见《植物学》。——原注

大家鼓掌祝贺帕噶乃尔,他却一个劲吃菜,半口也不拉下。他边吃饭边聊天,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很特殊的情况,而格雷那万却看出来了:那就是约翰·曼格斯给予他的邻座玛丽·格兰特小姐特别殷勤的关怀。格雷那万夫人向她的丈夫微微点点头,意思是告诉他“向来如此”。格雷那万用充满父爱的赞同眼光瞧着这一对青年男女,他叫了一声约翰·曼格斯,但说的却是另外一个主题的话。

[35] 即原野上到处有泉水灌溉的地区。——原注

“请相信我,我可真没有想到这点,”麦克·纳布斯说,“我恭喜您,帕噶乃尔,我真心实意给您道喜!”

[36] 色诺芬尼(约公元前427—前355),雅典历史学家、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学生,也是著名将领,曾指挥万人远征。

“因为我现在不仅会讲西班牙语,而且会讲葡萄牙语。会讲两种语言岂不比一种语言强么!”

[37] 卡宴系法属圭亚那的首府。

“为什么这样说,我可尊敬的朋友?”少校问道。

[38] 一担相当于五十公斤。

“不管怎么说,”他在讲话结束时补充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我对我的错误一点不后悔。”

[39] 约合两千四百公里。

这倒霉的词促使格雷那万夫人问大家,这位可爱的法国人有时是否还犯他那老毛病。少校和格雷那万勋爵相视而笑;帕噶乃尔自己却捧腹大笑起来。他笑得十分爽朗,而且以“自己的荣誉”保证,在今后的旅行中,再也不犯哪怕一次马大哈的错误。随后,他饶有兴味地把他误将葡萄牙语当西班牙语并深入学习卡莫安斯作品倒霉的事讲了一番。

[40] 雅克·帕噶乃尔在回到苏格兰时的确见到了斯图阿特,但他未能陪伴这位著名的旅行家很久,因为斯图阿特于1866年6月5日在诺丁汉山他的一幢简朴的住宅里去世了。——原注

奥尔比奈特烹调的午餐受到众人的嘉许,大家宣称这顿美味佳肴甚至超过了在潘帕斯草原享用的盛宴。帕噶乃尔对每一道菜都取了双份,据他说,这是“出于心不在焉”。

[41] 循道宗指基督教新教卫斯理宗。

游艇的乘客们同年轻的船长一道走下去,进了方厅。船上的工程师遂接到船长的命令,保持蒸汽的压力,以便看见信号就开船。少校刮脸之后焕然一新,其他乘客也都稍做了梳洗,于是,大家欣然入座。

[42] 塞缪尔·理查森(1689—1761),出生在德比郡的英国作家,对狄德罗和卢梭都有一定影响。

“亲爱的约翰,”格雷那万答道,“午饭以后,我们再和家人一起讨论我们的新远征计划吧。”

[43] 典出《圣经》故事,奥菲尔指东方一个不确定的地方,莎乐蒙曾派人去那里寻找金子。

“阁下有什么命令下给邓肯号吗?”约翰·曼格斯问道。

[44] 合1577686950法郎,即约十五亿法郎。——原注

“请挽上我的胳膊。”爱向女士献殷勤的地理学家说。

[45] 不过,移民们很可能弄错了。其实,维多利亚州原来的金矿并没有枯竭,还差得远哩。根据来自澳大利亚的最新消息,有人估计,维多利亚州和新南威尔士州的砂金矿藏共占五百万公顷土地。含黄金矿脉的石英岩的大致重量约为二十万六千五百亿公斤。如用现代方法开采,必须有十万矿工工作三个世纪才能使那些矿藏枯竭。总之,有人估算,澳大利亚蕴藏的黄金总值为六千六百四十二亿五千万法郎。——原注

“那好,我们这就去证实这顿午饭的现实性,帕噶乃尔先生。”格雷那万夫人忍俊不禁,连忙对他说。

[46] 英国的格罗格酒由朗姆酒或威士忌酒兑水而成。

“我一点不想让您不快,我的朋友,”学者微笑着说,“但,一个月以来,那些东西是我们的家常便饭。而且我们吃饭不是坐在饭桌边,是躺在地上,否则就得骑在树上吃。所以,您刚才宣布的这顿午饭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在做梦,是在听虚构的故事,是异想天开!”

[47] 诺福克岛位于澳大利亚东部,该岛是政府关押再次犯罪的罪犯以及不可救药的罪犯之处。罪犯在该处受到特殊的监视。——原注

“哦!先生说些什么呀!”司务长嚷起来,感到自己的厨艺受到了羞辱。

[48] 巴斯卡尔(1623—1662),法国著名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和文学家。

“再也不吃‘沙尔基[1]’,不吃带壳蛋,不吃鸵鸟里脊肉啦?”

[49] 飞镖是澳大利亚土著人的武器,由坚硬的曲形木头制成,投出后可飞回原处。

“那还用说,帕噶乃尔先生。”

[50] 普雷叶(1757—1831),奥地利出生,旅居巴黎的作曲家,曾在巴黎创建了一家著名的钢琴制造作坊。

“是一顿真资格的午饭吗,坐在真正的饭桌边,桌上摆着餐具和餐巾,是吗?”

[51] 埃拉尔(1752—1831),法国著名的乐器制造者,拥有一家钢琴制造作坊。

“对,开午饭,帕噶乃尔先生。”奥尔比奈特先生答道。

[52] 《唐璜》是奥地利歌剧大师莫扎特(1756—1791)的作品。

“开午饭!”帕噶乃尔嚷起来。

[53] 典出希腊神话:俄耳甫斯是古代最伟大的音乐家,据传是他发明了音乐和作诗法,他的音乐可以使顽石移步,猛兽俯首。

那司务长认为,要感谢法国人这番盛情,再也没有比宣布开午饭更好的办法。

[54] 希腊神话中安斐翁是宙斯和忒拜公主安提俄珀的儿子。他与孪生兄弟一起攻下被占领的忒拜城后,决定修建城墙。作为音乐之王的安斐翁弹起竖琴时,石头随着琴声自动将城墙砌成。

说到这里还必须提醒一句,少校和地理学家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而慷慨的塔尔卡夫则荣幸地受到了大家的怀念。格雷那万夫人懊恼自己没有机会握握那正直的印第安人的手;麦克·纳布斯在大家互相倾吐思念之情后,立即溜进了自己的船舱,用他那双平静而自信的手刮胡子去了。至于帕噶乃尔,他像蜜蜂一样从一个船舱飞到另一个船舱,去搜集赞扬和微笑的蜜汁。他很想亲吻邓肯号所有的船员,由于他确信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一样,都是船员的一分子,便决定从她们俩开始一个一个吻下去,直到奥尔比奈特先生。

[55] 这是英国人的一种说法,指一辆马车套了四匹马。

他向玛丽的弟弟伸开双臂,用嘴唇吻着孩子的脸蛋,湿湿的脸蛋上还沾着他姐姐的眼泪呢。

[56] 查理·古诺(1818—1893),法国著名作曲家。歌剧《浮士德》、《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的作者,也以宗教音乐闻名于世。

“没必要难为情,罗伯特,”约翰·曼格斯说道,“你的行动证明你不愧为格兰特船长的儿子!”

[57] 维克多·马瑟(1822—1884),法国作曲家。

重逢时最初的热吻之后,格雷那万夫人、玛丽·格兰特和约翰·曼格斯便听归来者讲述了这次远征征途上遇到的许多主要的意外事故。首先,格雷那万勋爵把对那份文书的重新诠释通报了他们三位,说那都归功于雅克·帕噶乃尔敏捷的思维和睿智。勋爵还夸奖了小罗伯特,说玛丽有充分理由为她这个弟弟感到自豪。他还特意强调了小罗伯特的勇敢,他的忠诚,他一路上所经历的多次危险,说得这个少年感到无地自容,幸亏他的姐姐张开双臂,让他躲进了自己的怀里。

[58] 费里西安·大卫(1810—1876),法国作曲家。

但随着划桨小船渐渐靠近,她们的幻想也在变成泡影。归来的远征队员们离大船已不足一百英寻了,不仅格雷那万夫人和约翰·曼格斯,连泪眼汪汪的玛丽自己都完全放弃了希望。所以,格雷那万勋爵回到大船上并说出那一番信心十足的话,实在是久旱逢甘霖般的及时啊。

[59] 理查德·瓦格纳(1813—1883),德国著名作曲家。

“他来了!他正在过来!我的父亲!”年轻的姑娘喃喃说着。

[60] 格兰扁山脉在英国。

原来,在小艇缓缓接近大船的时刻,格雷那万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已经体会到等待怎样让她们忧心如焚了。她俩站在高高的艉楼上,尝试着数数回来的游子有多少人。年轻的姑娘时而灰心丧气;时而恰恰相反,竟兴高采烈地想像已经看见了哈瑞·格兰特。她的心像小鹿般跳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站也站不稳了。格雷那万夫人赶紧把她搂在怀里;约翰·曼格斯在她身边仔细观察着,却没有开口说话:原来,他那双习惯于辨别远处事物的水手特有的眼睛并没有看见格兰特船长。

[61] 比利牛斯山脉在法国与西班牙交界处。

的确需要这样充满信心的保证才能使邓肯号的两位女乘客重新抱有希望。

[62] 蓝山山脉在北美和澳洲都有。澳洲的大蓝山山脉位于澳洲东南部。

回到船上的最初时刻,大家都沉浸在重逢的欢乐里。格雷那万勋爵不愿意让寻访失败的消息给朋友们的兴致蒙上阴影,所以他首先说出了这样一席话:“要有信心,朋友们,要有信心!格兰特船长没有和我们一道回来,但我们肯定能找到他。”

[63] 威灵顿(1769—1852),英国将军。曾于1815年在滑铁卢率联军打败拿破仑。

第一章 回到船上

[64] 这个现象在澳大利亚已经受到德拉蒙德的注意。这里的菌类植物似乎属于藿科。——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