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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于是我钻进去躺了下来。我很高兴找到了一个隐蔽地,虽然寒碜,却可以逃避季节的折磨,更可以逃避野蛮的人类。

“我醒来时已是中午。太阳照在白皑皑的地上,明晃晃的,它的温暖吸引了我。我找出一个袋子装好那农民剩下的早餐,决定继续前进。我在原野里走了几个小时,黄昏时来到了一个村庄。村庄那东西看上去多神奇呀!在我面前陆续出现的一间间茅屋、整齐的农舍和高大的建筑,使我不能不肃然起敬。见到园子里的蔬菜、农舍窗台上放着的牛奶和奶酪,我产生了食欲。我进了一家最漂亮的农舍。可我的腿刚迈进门,孩子们就尖叫起来,一个妇女吓得晕了过去。整个村子都惊动了。有的人跑了,有的人则过来攻击我。石头、棍子,各种武器都向我飞来,我满身是伤。我向原野上跑,然后就心惊胆战地躲进了一个低矮的棚屋。屋里东西极少。在见识过村里那些‘宫殿’后,这里显得很寒碜。不过棚屋却在一家农舍隔壁。农舍看上去倒是规整,令人愉快。由于刚才那惨痛的经历,我不敢再进那门了。我的隐蔽地是用木头建造的,太矮,我要是进去就几乎坐不直身子。地上没有木板,是泥地,却也干燥。虽然有风从无数缝隙吹入,但它仍是个能躲雨避雪的好地方。

“天一亮我就从窝里爬出来,想看看隔壁的农舍,再决定能否在我找到的这个住处待下去。这住处和农舍背靠背,三面都被包围,只有一面敞开着,通向猪圈和一个清澈的水池,我可以从那里进出。我用石头和木柴把所有缝隙都堵上了,以免被人看见。石头和木柴可以在必要时取掉,我出入自由。只有猪圈方向透过些许光线,但对我说来已经够了。

“那时是早晨七点左右,我非常想得到食物和荫蔽之所。最后终于发现了一间小茅屋,无疑是为了方便牧羊人而搭成的。我非常好奇地仔细观察,见门开着,就走了进去。一个老头坐在屋里的火炉边,正在炉子上做早饭。他听见声音,转过头来,一见到我就大声地尖叫,蹿出屋子跑进了旷野。凭他那病弱的身躯,竟能跑得如此之快。他那样子和我所见过的东西都很不同,再加上他的逃跑,叫我多少吃了一惊。但那小茅屋的样子却迷住了我。那里雪和雨都进不去,地面也是干燥的。这就为我提供了一个精妙的庇护所,我就像受了火海焚烧的魔鬼来到了群魔殿一样,狼吞虎咽地吃掉了牧羊人剩下的早餐:面包、牛奶、奶酪和酒——我不喜欢酒。然后就被疲劳所征服,躺在干草上睡着了。

“像这样安排好了住处,我又在地上铺上干草。这时,我看见远处有个人影,就立马躲了起来,因为我对昨晚的遭遇记忆犹新,不愿受他摆布。好在我已准备好一天的粮食:一大块粗面包,偷来的。我还偷来了一个喝水用的杯子,有了它就比用手从附近干净的小溪里捧水喝方便多了。垫高之后地面能保持干燥。因为靠近农舍的烟囱,这小窝倒相当暖和。

“不过,食物越来越少了。我常常要花一整天才能找到几颗橡果来解决难熬的饥饿。发现这个问题后,我决定离开栖身之地,去寻找更容易满足欲望的地点。但如果离开,我就不得不放弃偶然得到的火堆。我非常难受,因为不知道怎样造火。我花了很多时间严肃思考了这个难题,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只好放弃了留住火的打算。我用大衣把自己一裹,就穿过树林,向落日的方向走去。我像这样随意走了三天,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前一天晚上那里才下过雪,土地上白皑皑的一片,很荒凉。我发现地上有一种湿的东西,冰凉的,冻得脚生疼。

“像这样作好了安排,我就决定在这个棚屋里住下去,直到出现新情况使我改变决定为止。这地方和我原来栖身的荒凉的树林相比,确实是个天堂——树林里地面总潮湿,树枝还滴雨。我高高兴兴吃了早餐,正想拆下一块木板去取点水,却听见了脚步声,从缝隙里一看,只见一个年轻女人,头上顶着个水桶,从我的棚屋前走过。她很年轻,样子很温和,和我见过的村民和农舍仆人不同。但是她穿得很寒酸,只有一条粗布蓝裙子和一件亚麻布短外衣。金色的头发编成辫子,没有装饰。她看上去很坚毅,但是流露出忧伤。大约一刻钟以后,她回来了,头上顶着的水桶里装了不少牛奶。那负担似乎让她感到沉重。一个面色更加绝望的青年在路上迎了上去。他带着悲哀的情绪发出一些声音,从她头上接下奶桶,送进了农舍。她跟了进去,和他一起不见了。很快我又看见那青年,他手上拿了工具,穿过农舍后面的原野。那姑娘也在忙,有时在屋里,有时在院子里。

“醒来时天已亮了,我第一个担心的就是火。我揭开树枝,很快,一阵微风就扇出了火焰。这个我也观察到了,于是用枝条做了一把扇子。火快熄灭时,我一扇,火就旺了。夜幕再次降临时,我还快活地发现,那火不但发热,而且发光。这个发现对我的食物也大有用处。因为我发现某些旅客扔掉的东西比我从树上摘来的浆果好吃多了。我也就学着用同样的办法烘烤食物。我把食物放到火炭上,发现浆果一烧就焦了,而坚果和块茎类食物却好吃了许多。

“我检查了我的住处,发现农舍以前有扇窗户是开在我这小棚屋的墙上,只是用木板遮了起来。一块木板上有条几乎看不出的窄缝,眼睛可以望过去。通过这缝隙我可以见到一个小房间,粉刷过,很干净,但是几乎没有家具。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一个老人,靠近小火炉,双手支着头,似乎心情很差。姑娘忙着收拾房间。不一会儿,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东西,双手捧着,来到老人身边坐下。老人顺手拿起一个工具,在那东西上演奏起来,发出一种比夜莺和画眉的歌声还好听的声音。即使我这样从没见过美丽事物的可怜虫也觉得那场面十分甜蜜!那老村民的银发和慈祥面容赢得了我的尊敬,年轻女人温和的态度也博得了我的喜爱。老人演奏了一支甜蜜又忧伤的曲子,我看见他那可爱的伴侣眼里涌出了泪水。可那老人没有注意,直到她发出了可以听到的抽泣声。这时老人发出了一些声音,那美丽的人儿放下手里的活儿,来到他面前跪下了。老人扶她站了起来,慈祥深情地望着她笑了。我感到一种独特的情绪,混合了快乐与忧伤,具有无法抵抗的力量。以前我无论饥寒或是饱暖,从没有过如此感受。那情绪叫我吃不消,我离开了窗户。

“有一天,我冷得难受了,找到了流浪乞丐留下的一个火堆。火堆给我的温暖叫我快活得不得了。我一高兴就把手伸到火炭上,却立即大叫了一声,缩了回来。好奇怪呀!同样的东西竟能产生完全相反的效果!我检查了火的原料,发现是木头烧的,急忙弄到了一些树枝,可树枝是湿的,点不燃。我心里难受,就静静地坐着,望着火燃烧。我放在火堆边的树枝给烤干了,烧了起来。我想了想,摸了摸不同的树枝,发现了原因。于是我花了些功夫,弄来大量的树枝,烤干了就有大量的柴火了。黑夜到来,带来了睡意,我非常担心火会熄灭。我用干柴火把它压上,再盖上潮湿的树枝,然后才在地上铺开大衣,进入了梦乡。

“那以后不久,男青年背着一捆柴火回来了。年轻女人到门口迎他,帮他取下柴火,抱了些进屋,放到炉火上。然后他俩去了农舍一角。他拿出一大块面包和一片奶酪,她似乎很高兴,就进菜园采了些蔬菜的叶和根,放进水里,端到火上,然后又去做家务。男青年又上菜园去了,似乎是忙着挖地,拔出根来。像这样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那年轻女人又和他一起干了会儿活儿,之后两人就进屋来了。

“月亮在夜空中消失了,然后再次出现,不过变小了。我还待在树林里。这时我已经有了清楚的感觉,头脑里每天都有新的概念。我的眼睛习惯了光,看见了事物的确切形象。我区别开了虫子和野草,然后又一步步地区别开了不同的野草。我发现麻雀发出的声音不好听,而乌鸫和画眉的声音却悦耳动人。

“这期间那老人一直在沉思,见他俩进来,就露出了较为快活的神色。他俩坐下来用餐,很快就吃完了。年轻女人又忙着收拾房间。老人由男青年搀扶着出门,在太阳里走了一会儿。这两个杰出的人的对比真是美妙得无法比拟。一个满头银发,老迈年高,慈祥地微笑着;一个则颀长文雅,五官匀称,无比精美。他们的目光和神态都流露出极度的忧伤和绝望。老人回到农舍,男青年拿起早晨没有用过的工具,到田野里去了。

“白天和黑夜交替了几次,晚上那圆球缩小了许多,这时我也开始能区别出不同的感觉了。我逐渐看清了给我水喝的清澈的小溪和用枝叶遮蔽我的树木。最初发现一种美妙的声音传入我耳里时,我非常高兴。后来才发现那声音发自一种小东西的喉咙,那东西长了翅膀,常常遮去我眼前的光。我也能更准确地观察周围东西的形象,看见了包围我的光的天篷的边缘。有时我试着发出鸟儿那好听的歌声,却没有做到。有时我想以自己的方式表达情绪,可我迸发出的那种含混刺耳的声音反倒吓得我不敢出声了。

“不久,夜幕降临。但令我异常惊讶的是,村民们用蜡烛制造了光,延长了白天。我还高兴地发现,太阳落山并没有结束我观察这些人类邻居的快乐。到了晚上,那年轻女人和她的伙伴各有各的活动——我不懂得的活动。老人再次拿起乐器,让它发出了早晨曾令我沉醉的异常美妙的声音。他刚停下,那青年又开始了活动。不是演奏,而是发出声音。那声音很单调,既不像老人的乐声,也不像鸟儿的啁啾。之后我才明白,他是在朗读。但那时我对字词的道理还完全不理解。

“很快,一片柔和的光从天上悄悄闪现,给了我愉快的感觉。我惊跳起来,看见一个辉煌的东西从树木间露了出来。我惊讶地呆望着。那东西移动得很慢,却照亮了我的路。我又出去找浆果。我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件很大的外衣,我仍然感到冷,就把它披在身上,坐了下来。我心里一团糟,没有清楚的意识,只感到光、饿、渴和黑,耳朵里有数不清的声音。各种气味也从四面八方招呼我。我唯一能分辨出的就是那明亮的月亮。我眼望着它,心里感到快活。

“像这样活动了一会儿,他们就灭掉了蜡烛,停止了活动,估计是休息了。”

“我醒来时天已黑了。我感到了冷,也很害怕,似乎从本能上感到了自己的孤独凄凉。在我离开你的住所之前,由于感到冷,我穿了几件衣服。但是那已经不能让我抵挡夜间的风露。我是个孤苦伶仃、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我一无所知,什么都分辨不清,只感到痛苦从四面八方向我逼来。我坐下来,哭了。

注 指月亮。

“我费了相当的力气才回忆起我生命的最初阶段。一切都显得混乱而模糊。种种离奇的感觉抓住了我。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是同时出现的。而我体会到各种感受的区别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的事。记得是一种很强的光刺激了我的神经,我只好闭上眼。然后我就被黑暗笼罩,心里深感不安。可我刚因为这感觉睁开眼,光又落到了我身上。我走动起来,我相信是下了楼。但很快我就感到了知觉上的一个巨大变化。以前我周围全是半明不暗或黑暗的东西,我看不见也摸不着。可现在我感到已经可以随意走动,没有不能回避或克服的障碍了。光对我的压迫越来越大,热也令我厌倦。我寻找能荫蔽自己的地方,在离英戈尔斯塔特不远的森林里找到了。我在那里的小溪边躺下,消除身体的疲劳,一直躺到饥渴难忍。这痛苦使我从近乎休眠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我吃了一些挂在树上和落在地上的浆果,喝了点溪水解渴,然后躺了下来,又被睡眠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