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军装的大个子男人大步走向斯托姆（或者是艾米莉），举起手枪说道：“安静点儿，否则我就开枪打死你。”
四五个人在他们周围散开，斯托姆依然尖叫不止，其中两个人正在阻止她。
那人转向弗勒：“抓到你了。”他听起来扬扬得意，就像个发现了一罐巧克力布丁的小孩子。
两个人影朝他走来，他们一身黑衣，面戴纯黑色面具，只露着两只眼睛。一个人举起枪托，打在弗勒的脸上，就打在他的眼睛下面。弗勒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人猛地拉住了。而拉住弗勒的正是动手打他的那个人。
“你抓到了谁？”弗勒问，“你觉得我是谁？无论是谁，你都错了，因为我谁也不是。你们为了抓一个无名小卒就滥杀无辜。”
“我说了，不要动！”
那人靠近了一些，他一脸横肉，鼻子修长。“彼得，你的演技也太拙劣了。如果你真感染了暂时性失忆病毒，那么你怎么会知道你可以从一个岛跳到另一个岛？靠本能？你告诉我你到底藏……”
弗勒感到天旋地转。
咔嗒一声，紧接着是一阵邪恶的隆隆声。其中一个人的下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血淋淋的肉和骨头。又一阵隆隆声，另一个人也倒下了，他在地上扭来扭去，死死捂住自己残破的肚皮。
“不要动。待在原地别动。”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剩下的人呈扇形散开，弓着身子，举着枪，把弗勒和斯托姆（上帝，他希望是斯托姆）单独留在空旷的地方。斯托姆卧倒在人行道上，向她的孪生姐妹爬去，弗勒紧随其后。
斯托姆，或者是艾米莉，剧烈地摇晃着身体，倒在人行道上，鲜血从她的耳朵下面绽开。接着又爆出三下短促的“砰——砰——砰”声，另一个斯托姆尖叫起来，声音大得让弗勒的耳朵嗡嗡作响。
弗勒借着眼角的余光瞥见枪口一闪而过的火舌，从他们旁边那家商店的破窗户里射了出来。街上的一个人倒在地上，他的大腿被击中了。
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弗勒跳了起来。
“在那儿。”一个蒙面人指了指开火的方向，他的同伙便全速奔去包抄商店。
他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不是该说声再见，明天一早就启程。无论在底部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可能都不差这几天，但留得越久，离开的时候就越痛苦。
弗勒眯起眼睛看了看窗户，发现一个大大的人影，一定是躲在暗处的斯内克贝特。远处传来了喊叫声，人们被枪声惊动，四处逃窜。弗勒希望他们都带着枪。
走在路上时，弗勒已经分不清谁是斯托姆，谁是艾米莉，不管他多么仔细地观察她们，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其中一个举起手指，压在上嘴唇上；另一个则把头歪向一边，双臂交叉。这些都是斯托姆的怪癖。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举起手枪，跑进商店里面。
“我送你们。”他一边咽唾沫忍住哽咽，一边从斯内克贝特手中接过椅子，跟着她们走了出去。
“小心！”弗勒喊道。他看见斯内克贝特在那个人的枪声下倒了下去，身体翻滚着。那个人不停地开枪，直到他从商店离开。
斯托姆看见了他，说道：“斯内克贝特已经修好了椅子。我们正准备回去。”
另外两个人转身冲进商店，在黑暗中拼命开枪。
当他终于推开厨房的门，在门外停下来时，斯托姆和艾米莉正头抵着头在门边低声交谈。
又传来两声猎枪的巨响，两个人都倒了下去。
门猛地关上了。弗勒盯着窗外，看着远处的黑色雨云。
弗勒环顾四周，意识到他们的头目——那个喊他彼得的人已经不见了。大街上有几个人朝他们奔来。一直站着的枪手纷纷沿街落荒而逃。
斯托姆笑道：“如果你待在这儿你会恨自己的。我也一样。”弗勒开口反驳，告诉她他宁愿不知道真相也要和她在一起。她紧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松开了：“我去看看椅子修得怎么样了。”
斯内克贝特从门里飞奔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短管霰弹枪，正好看见那三个人在街道边上的两栋大楼之间闪躲。斯内克贝特扫视着街上的其他人，然后放下枪，三个当地人突然停下来，审视着这场屠杀。
“那我就跟你一起留在这儿。”
“天哪，发生了什么事？”来人是斯图尔特。
斯托姆没有缩回手，只是微笑着：“我不能离开艾米莉和苏珊娜。我有了一个家，你能理解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斯内克贝特站起身，除了费力的呼吸声，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一副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我完全同意。”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所以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
斯托姆跪在血泊中，抱着艾米莉的头——也可能是艾米莉抱着斯托姆的头。她的伤口是个大坑，弗勒抑制住自己看到血从她一边的脸颊上淌下来时绝望的哭喊。
斯托姆伸出手抚摩他的脸颊，手指冰凉而柔软。“生活中唯一真正重要的是人。如果你有在乎的人，那么你就拥有了你所需要的一切。”
弗勒愤怒地看着躺在附近的其中一名死去的杀手，爬到那人面前，手伸到他的下巴下面，摸索到面具边缘，一把将它扯了下来。
她的话让他想起了噩梦中的一些片段：巨大的肠子、下着血雨的天空。而从窗子里望去，厨房外突然暗下来的天空似乎也预示着不祥，让人捉摸不透。
弗勒感觉到肺里的空气全被耗尽了，那里一直空着，直到他的视野里充满了黑色的斑点，直到他分辨不出眼前的面孔。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吸气，他感觉自己快要昏倒了，并且内心竟渴望着能够昏过去。
“如果能往上飘，远离答案，我倒是愿意。”
斯内克贝特把另一具尸体上的面具扯下来。那个人就和第一个一样，看起来很像弗勒。
她话语背后的情绪让弗勒吓了一跳，但他不能和她争辩。
“发生了什么？”一个女人哭喊着。她也是远离大屠杀的那群人中的一员。
斯托姆提高了音量，盖过了弗勒的声音：“因为这很可怕！”
斯图尔特径直走上前，打量着地上的尸体，然后愤怒地看着弗勒：“你应该回到你来时的地方。”
“你怎么能不……”
“喂，是他们在后面追我。”
“不想。”最后斯托姆说道。
“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发誓我会把你吊在这个灯杆上。”他指着灯杆，然后看着斯托姆（或者艾米莉），“你是谁？那又是谁？”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弗勒鼓起勇气，他不敢去听。
“嗯，我感觉到了。”
那个女人不停地抽泣，她拿起旁边那只已经没有生气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那就忘了我口袋里的东西吧。答案仍然在下面，你不也感觉到了吗？”
“求你了，”弗勒说，“告诉我你是谁。”
也没有弗勒的照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她低下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只听到她痛苦而又愤怒的声音：“我是艾米莉。”她亲了亲那只手上已经泛白的指关节，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是艾米莉。”
斯托姆闭上了眼睛：“‘重生日’那天我的口袋里只有一把上了膛的枪，没有地图，没有降落伞。”
弗勒一下子瘫倒在人行道上。
“照片里的人是你。我知道是你。”
人群中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她上前扶起艾米莉：“我带你去找苏珊娜。”
斯托姆走到窗前，靠在窗框上：“或者说和你一起下去的应该是艾米莉，或者苏珊娜。”
老妇人挽着艾米莉的胳膊，带着她离开了，每走一步，艾米莉的小腿都会从裙子后面露出来。
“但我想——”弗勒结巴起来。他原以为他们命中注定会在一起，他们是彼此的灵魂伴侣。但这些话如果他大声说出来，听起来就会很傻。“难道你不想知道下面有什么吗？你不觉得……”他在脑海中搜索合适的措辞，“就好像你身上有一大块东西不见了，每次你伸手去拿它的时候，它总是会从你手中溜走？”他把伞兵玩具从口袋里掏出来，接着是地图和照片，最后把它们都放在餐桌上，“答案就在下面。在‘重生日’之前我竭尽全力为自己指明了方向，然后我又加了一张你的照片。这些信息还不够清楚吗？我们应该一起下去。”
为什么被杀的人不是艾米莉？这样想太残忍了，但弗勒却忍不住。其实死去的很有可能是艾米莉。曾经这世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和斯托姆也因此分隔两地，后来不知怎的，他又找到了她。
斯托姆点点头：“我知道你会这么做。”
艾米莉似乎只有小腿受了一点儿擦伤，但是当她的小腿再次露出来的时候，弗勒发现它擦伤得很严重——有三四道歪歪扭扭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脚踝，还有几处擦伤的红斑。
“但我们不能这么做，我还要继续往下面去。”他把手放在装有地图的口袋上。
艾米莉停下脚步，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她对老妇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过身，走到弗勒跟前。她伸出手，红着眼睛对弗勒说：“我很抱歉。”
“是的。”
“谢谢你。”弗勒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也被严重擦伤，指尖上伤得尤其重，上面的皮肤都剥落了，只留下红色的椭圆形伤口。手指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它们并不像你给兔子洗澡或者摘黑莓时被挠伤或者被扎伤的，更像紧紧抓着某样东西不放时擦伤的。
弗勒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你想留下来？”
弗勒看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眼中搜寻着什么。他动了动嘴唇，口型说着“斯托姆”。
斯托姆把双手放在“富美家”牌柜台上，端详着挂在墙上的蓝色和红色花朵图案的盘子。“我想谢谢你把我带到这儿来。虽然我对你的做法仍然有些怨恨，但我现在明白是你救了我的命。”见弗勒没有回答，斯托姆便看着他，而他则点点头，不知道她想让他说什么。“我和艾米莉还有苏珊娜聊了半宿，我向她们解释了我从哪里来，她们都很相信我，并没有说什么‘不好感觉’之类的废话。和她们在一起，我感到很自在，感受到了一种我在自己的世界上从未感受过的平静。”
她咽了口唾沫，点点头，然后使劲地捏了捏他的手。弗勒恍然大悟。
“我们去厨房聊聊吗？”弗勒指了指商店的后门。他跟在斯托姆后面走进厨房。
不要出卖我。
“如果你愿意等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修好。”斯内克贝特一边看着斯托姆和弗勒，一边对双胞胎姐妹之一说道。
他点点头：“再见。”
即使她自报姓名，弗勒还是反应了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她和艾米莉（或者是苏珊娜？）穿着一模一样的带有花纹图案的家居服。很明显她和她的姐妹们关系很好，弗勒内心不禁泛起一阵嫉妒。
“再见。”她低声说道。
夜幕开始降临，艾米莉和苏珊娜走进斯内克贝特的店里，一个人拿着一把三条腿的椅子，另一个人拿着第四条腿。一个人在和斯内克贝特商量的时候，另一个人把断了的椅子腿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面向弗勒说道：“是我，斯托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