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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跟你带我下来无关。”

弗勒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刺痛,他原以为他们会因为那张照片以及两人共有的秘密一直在一起。“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好吧。”弗勒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太久,于是说道,“不过我们回头再谈吧。”

“我能和你谈谈吗?”当他们走下教堂前面的台阶时,斯托姆问道。她抓住弗勒的手腕,领着他沿街走了几步:“苏珊娜和艾米莉让我暂时去她们那里住,我答应了。”

斯托姆点点头:“好主意。”

人群挤在一起走向教堂出口,却与弗勒和三个斯托姆保持着距离,仿佛有个直径一臂长的无形圆圈围绕着他们。看到他们挨得那么近,弗勒感到心神不宁,就像他的视力出了问题一样。

她回到双胞胎身边,和她们一起朝她们的家走去。身边少了斯托姆,弗勒感觉自己完全迷失了方向,整个人都泄了气。

这些人真奇怪。弗勒和大家一起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看了一眼布鲁斯,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他看了看天空,发现已是傍晚时分。一想到自己要四处游荡,直到找到一座废弃的房子,然后独自睡在积满灰尘的被单下,弗勒就感到十分沮丧。

卡尔咔嗒咔嗒地敲着木棍,直到房间里的嘈杂声逐渐平息下来。“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可知的。”他看着弗勒和斯托姆,“我们不能因此而责备你们,只要你们说话时有礼貌。”他故意看了弗勒一眼,“我们认为这个问题没有继续讨论下去的必要。”

在半路上,他看见了斯内克贝特,便喊道:“斯内克贝特?”

布鲁斯眉毛紧锁,捏着声音,也说了很多话。他随着卡尔、双胞胎姐妹,还有其他一些人来回打转。突然,不知道卡尔厉声而急促地说了句什么,他们的谈话随即戛然而止。

这个大个子男人等着从后面追上来的弗勒。

突然,艾米莉和苏珊娜也走上了讲台,倾身交谈起来。弗勒听见卡尔叫她们坐下,但姐妹俩却继续说了下去。在满屋子喧嚣的谈话声中,弗勒听不清她们到底说了什么,但能够听出来她们的语气十分坚定。

“我现在无处可去了。”他停顿了一下,希望斯内克贝特能够向他发出邀请,但斯内克贝特只是等着。“我能去你那儿住吗?”

弗勒回头看了一眼斯内克贝特。斯内克贝特扬起眉毛耸了耸肩。显然,他不知道这番话的效果如何。

斯内克贝特点了点头:“来吧。”

市议会的议员正在交谈,坐在椅子两边的人凑向中间以便听到彼此的看法。

他们一路走着,谁都没有说话。而弗勒却很感激这种沉默,他需要时间来思考。

大厅里顿时喧嚣起来。弗勒环顾四周,不确定斯托姆刚刚那番话是否“传播了不良情绪”。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过。斯托姆并没有谈论“重生日”的事,然而仅是暗指也足以让所有人感到不适。但愿可以获得他们的同情。

他想弄清楚关于布鲁斯的事。一个成年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弗勒的出现吓了布鲁斯一大跳,就像见了鬼一样。

“一瞬间我们就在那里了,在那片田野。我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

会不会是这个世界上有弗勒的双身,而布鲁斯正好目睹了他的死亡?实际上,这一点能够解释清楚许多事情。不提到早期的事情,布鲁斯根本说不清楚他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所以无奈之下,他只好否认自己认识弗勒这件事。

斯托姆双手捂脸,轻声抽泣。弗勒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一边纳闷儿她接下来究竟会说些什么。

又或者,会不会是布鲁斯在早期杀了弗勒的双身?如果是这样,便能解释他脸上赤裸裸的震惊了。和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面对面,那场面想想都刺激。

斯托姆的回答让弗勒吓了一跳。“我们不知道”这样的回答怎么可能让他们从眼前的奇怪议会中脱身?

“你在笑什么?”斯内克贝特问道。

“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卡尔问。

弗勒没意识到自己在笑。“我在想布鲁斯看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惊讶。”他说。

“我们不知道。”斯托姆说,依然看着弗勒。

“如果这样的事你都能笑,那你肯定是个快乐的人。”

弗勒看着斯托姆,他能想到的只有:我们故意躲着你们。这肯定不是一个好解释,并且要是被卡尔追问他们躲起来的原因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弗勒大笑起来,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一些疯狂的想法。”

“我想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卡尔摊着手,“你们去哪里了?为什么大家不认识你们?”

他们拐到大街上,从商店的檐篷下走过,傍晚时分的阳光和蓝色的阴影交相辉映。尽管外墙的油漆已经脱落了,但这些商店各有各的美,颜色和面貌各不相同。

“我是卡尔,这是丹尼……”他继续介绍了在折叠椅上坐成一排的七个男人,接着又一一介绍了在座的每一个人(可能有一百人),最后才去问弗勒和斯托姆的名字。

“布鲁斯是个重要人物,”斯内克贝特说,“他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地位,是因为他在早些日子发现了能让人活下去的东西。”

在讲台上,一个黑发浓眉的男人敲打着被举到头顶的两根木棍维持会场秩序。弗勒闭上眼睛努力思考着——他需要一个理由。

“比如?”

弗勒慢慢地点点头,纳闷儿除了说出事实他还能如何解释。

斯内克贝特耸耸肩:“比如说如何从地下抽水、如何使农作物生长,以及一些药物的疗效。”

“想一个不会让任何人感觉不好的解释。只要给他们一点点机会,他们就会开心地当作一切从未发生,并且假装你一直在这里。”

“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说谎?”

“我不知道,他想出来的。”

“说谎。”斯内克贝特说。

“你喜欢他吗?”弗勒问。

斯内克贝特向前倾身,嘴巴贴近弗勒的耳朵。斯托姆也靠向弗勒,以便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斯内克贝特看着他,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恼火:“我不喜欢任何人,我宁愿住在世界另一端的树林里。”

人们纷纷入座,会议即将开始。弗勒不知道他们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他扭头对斯内克贝特说:“有什么应对这种场面的建议吗?”

“那你为什么不去?”

弗勒审视了大厅中的每一张面孔,除了“奥基德”和斯托姆,他一个都不认识,并且弗勒确信他见过自己世界里的每一个人,虽然次数不多。就此而言,除了斯托姆和另一个“奥基德”,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所以,有些人有副本,有些人没有。

“因为我喜欢吃。”

弗勒回到前排时,双胞胎姐妹已经在斯托姆身旁落座了,斯内克贝特坐在她们后面一排。弗勒的大脑快速运转,试图弄明白刚刚增加了他理解宇宙难度的那些令人费解的细节。至少有三个奥基德和三个斯托姆。难道每个世界都是由同一批人组成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世界上的斯内克贝特应该早就死了,因为如果弗勒以前见过斯内克贝特,他肯定会记得。并且他十分肯定他的世界上没有斯托姆。

* * *

斯内克贝特住在边缘的一家商店楼上,公寓里有一些小房间和狭窄的门厅。他让弗勒在两个空房间中挑一间(弗勒选择了带窗的房间,可以俯瞰世界边缘),接着,令弗勒又惊又喜的是,斯内克贝特请他吃了一顿饭。

“很高兴认识你。”弗勒试着从那个人小鸟一般的眼睛里读出点儿什么。布鲁斯松开手,理了理身上破旧却干净的灯芯绒夹克,朝讲台走去。奥基德二号(其实是三号)最后看了弗勒一眼便紧随布鲁斯向前走去。

厨房位于一楼,在商店后面,并且和商店一样,里面堆满了坏掉的东西。斯内克贝特解释说他靠修东西——鞋子、椅子、刷子、自行车,以及别人带过来的其他任何东西他都可以修——换取食物。

“我叫布鲁斯,市议会的副主席。”布鲁斯提到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为了重占上风,但弗勒并没有被吓到。或许是布鲁斯对他的反应,或者是有斯托姆在他身边给了他信心。

“你是怎么学会修理这些东西的?”弗勒问道,并且眼看着斯内克贝特从橱柜的钩子上拿下一只兔子。他的心开始怦怦跳,期待得口流涎水。

“我叫弗勒。”他用左手抓住那人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手上,看着他的眼睛,“那请问你是?”那个人的手掌上全是汗。

斯内克贝特被弗勒问得一脸茫然。“我没有学,我研究每样东西的原本构造,然后就搞清楚该怎么做了。”他把兔子放在砧板上,“常识而已。”

那人看了看弗勒的手。他皱起鼻子,就像屋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什么?不是。”他后退了半步,仍然没有和弗勒握手,“我当然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想你接受了你们世界对于过去的不安,接受程度比你所意识到的还要深一些。”

“我觉得你认识我,但我好像没能认出你。”他的声音很大,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斯内克贝特似乎被弗勒的话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么说?”

白发男人的反应让弗勒既震惊又困惑。这个人认得他。弗勒穿过寂静的房间,向他伸出手。

“在我的世界上,我无数次目睹有人一拿起笛子或织补针,他们的手指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即使他们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弗勒举起一只手,“可惜我的手指不会吹笛子。”

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个白发男人。他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仍然呆呆地看着弗勒,就像在看一只毛茸茸的巨型蜘蛛或诸如此类的东西。

斯内克贝特一只手抓着兔子,另一只手拿着菜刀,他想了一下说:“你是说我在‘重生日’之前就学会了修东西?”

他的眼睛、嘴巴,甚至鼻孔都张得大大的,嘴里本能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哈”,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如果不是“奥基德”及时抓住他,他可能就会直接从敞开的前门摔出去了。

“对,我就想说这个。‘重生日’的时候,你是在这间屋子里醒来的吗?周围的这些工具什么的都在?”

他一边走近,一边观察着“奥基德”的反应。尽管她睁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他,眼神中或许还带着一丝恐惧,不过她似乎不认识他。她低声对还在和斯图尔特交谈的同伴说了些什么。那个高个子男人扭头看着弗勒。

斯内克贝特沿着兔子背部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然后放下刀,双手抓住兔子,往两边剥下兔子皮。“不,我是在墓地里,就在刚刚开会的那座教堂后面。醒来的时候,我背靠一块墓碑坐着。”

弗勒耸耸肩:“能有什么事?我确信她不认识我。我很想知道她和我认识的奥基德到底有多像。”

弗勒点了点头。斯内克贝特和他一样,醒来时就无家可归。弗勒嫉妒自己世界上的这一类人——“重生日”的时候,他们在房子里面醒来,周围还有其他人,附近的照片还能够让他们想起在“重生日”之前彼此之间的关系。

斯托姆抓住他的胳膊:“你确定这么做好吗?”

斯内克贝特抬眼看着弗勒:“你觉得发生了什么?”

“奥基德。又一个。”弗勒挤过斯托姆,来到过道上,“我马上回来。”

“不知道,但我想等到了最下面我就会知道了。”弗勒掏出地图,摊在桌子上让斯内克贝特看,“这是‘重生日’前我用自己的血画出的图案。”

“什么?你在看谁?”斯托姆扫了一眼房间后面,突然,她猛吸了一口气,“等等,那是——”

* * *

弗勒的卧室里乱七八糟地堆着“重生日”时就有的东西,都没什么用,好像斯内克贝特从来没想过要把这里整理一下。房间的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海报:一张上面有一个骷髅头,三个男人透过骷髅的眼睛和鼻孔向外窥探着;另一张海报上有一个长着翅膀、浑身鲜红的女人,那种艳丽明亮的红色让弗勒感到眼睛难受得像被灼伤了一样。架子上陈列着汽车、飞机和轮船的塑料模型,床头柜上放着一摞漫画书。

她怀里抱着裹在白色襁褓里的婴儿,腿上的蓝色牛仔裤没有任何补丁,裤腿卷了起来——适应她娇小的身形,脚上蹬着似乎刚从盒子里面拿出来的崭新的鞋子。她和一个身材高大、戴着金边眼镜的白发男人走在一起,男人看起来一副虚情假意的模样。他们在和斯图尔特说话,从斯图尔特弯腰的动作,弗勒看得出“奥基德”的同伴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弗勒抱起那摞书,坐在床边翻了起来。它们大多是动物漫画,不是弗勒喜欢的类型。在他的世界上时,他偶尔会看些漫画书。最终,他意识到这些图画不是随意排列的,跟画廊里的那些不一样;如果按照正确的顺序——一般都是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来看,你会发现它们在讲故事。

“噢,不是吧?”弗勒惊呼。

快看到最下面一本的时候,弗勒看到一本不是动物漫画的书。一把它抽出来,他便开心地大笑起来,因为他见过这本漫画,他在自己的世界上看过同一本。封面上的男人身穿一件蓝黄相间的衣服,这让弗勒想起了自己的跳伞服。也许这就是弗勒服装的灵感来源,虽然他在选择服装时并没有想起这本漫画。弗勒又将漫画书翻阅了一遍,就像与自己的老朋友叙旧一般。其实,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一本完全一样的漫画,弗勒并不觉得惊讶。有很多一样的车,甚至还有一样的人,那为什么不能有一样的漫画呢?

弗勒正要开口和斯托姆抱怨被这么多人盯着让他多么不舒服,“奥基德”走了进来。

回忆完往事之后,弗勒把床拖到敞开的窗户下面。他平躺在床上,脑袋枕着双手,望着天空上的像旋涡一样的耀眼星河,一阵凉风从他身上拂过。弗勒纳闷儿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世界散落在那片无垠的星空之中。

斯图尔特护送斯托姆和弗勒走到前排,让他们在那里等着。随后他匆匆走到后面的一群人中,和他们低声说着话,还不时地瞥一眼弗勒和斯托姆。

他从口袋里掏出地图,数着上面的椭圆。从他的地图来看,有七个世界。也许只有七个,但如果有一千个,他也没有足够的纸或者血把它们全部画下来,所以这张地图可能不具有代表性。就他所知,下面会有上百万个世界。

议会大厅是一座巍峨的教堂,穹顶很高,彩色玻璃上的图画上有人在放羊,有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还有的跪在脑袋周围有一圈光的人面前。光环。弗勒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它。在弗勒的世界上,大部分教堂都被废弃了,窗户也都被破坏了;教堂没有任何用处,尽管人们隐约知道它们可以用来与神对话,但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应该和神说什么以及如何确认他们在听。

不仅下面,左右两边也会有这么多世界吗?或许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为什么事情似乎是从中间开始的,为什么不同世界上到处都有一样的人?某个地方的某个人一定知道答案。弗勒盯着最下面的那个世界上方的“X”,他敢肯定答案就在那里。

弗勒饥肠辘辘,但他一直保持沉默,唯恐再违反了这个世界上任何他不知道的、让人神经过敏的潜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