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书中所有的图片都是真实的。”他说。
一阵凉风吹着他们大致朝城镇的方向飘去，从一个圆柱形建筑——筒仓上方飘过。斯托姆的话使弗勒感到通体愉悦。
斯托姆看着他，就像看疯子一样：“那你有见过大海的图片吗？它装得下整片天空。”
“那里就像是书中的一幅画。”斯托姆的语气介于恐惧和惊讶之间。
确实是这样。还有山峰的图片，它们绵延不绝，直至消失在远方。现实世界无法容纳如此巨大的东西，只有艺术家的想象力可以。
接着，他们安静地在星空下飘浮，下方是一个新的世界。弗勒可以辨认出散布在各处的小型建筑以及集中在一处边缘的建筑群。那个藏在他脑海中黑暗一角的词语，千呼万唤终于浮现出来：城镇。
他们正落向一片森林，但那里根本不行，于是弗勒张开双臂，让他们慢慢地飘向一片杂草丛生的田野。一阵强风吹来，加快了他们水平移动的速度。
他和斯托姆挤在一起的时候，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捏着一样。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落地的时候不要站着，”弗勒说，“一碰到地面就顺势卧倒。”
开伞的动作一气呵成，伴随着斯托姆的惊声尖叫，伞身在空中划出了一条蜿蜒的曲线。
野草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的鞋子上，然后打在他们的腿上。斯托姆尖叫着，他们撞到了坚硬的地面，随后两人摔倒在地，滚成一团。
“好，我数三下。一、二……”他最后向下瞥了一眼，发现地面正在迅速向他们逼近，“三！”
弗勒解开系在两人身上的扣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个夜晚安静得出奇，只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身旁的降落伞已经瘪了下去。
斯托姆按照弗勒的指示逐一照做，她的胳膊肘紧贴着弗勒的耳朵。
田边有一间屋子，屋子的一部分被藤蔓大片大片的泪滴状绿叶遮挡着。弗勒指着房子说：“要不就在那里休息一宿吧？”
“接下来会有颠簸，先做好准备。用胳膊抱住头，别让脖子剧烈晃动以免让我们的头撞到一起。”
“睡觉的时间多得是，我们先四处看一看吧。”
最后，他发现了一个橘色光点，接着又一个。是火光。反射的月光和星光让更多细节浮现在他们眼前：大片的田野和森林被一条条狭长的带子隔开，弗勒猜测那些应该是道路。他们已经近得可以打开降落伞了。
弗勒觉得，作为落到未知世界经历最为丰富的人，他才是那个该发号施令的人。“我不觉得摸黑跌跌撞撞地四处瞎逛有什么意义。”
在黑暗中落向一个世界让他们心绪难安。他们很难知道离地面还有多远，但如果弗勒过早打开降落伞，他们有可能会飘过那个世界。
“我不在乎。我准备四处看看。你要想躲到天亮，随你便。”
很快，他们的脚下漆黑一片，不见一点星辰。弗勒摸索着背带，紧握带扣，让他们面对面身体紧贴在一起。
弗勒很想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提醒自己他俩是可以愉快地相处的。但天太黑了，即便拿出来也看不清照片，于是他跟在斯托姆身后，沿着田野边缘的一条土路向前走。他们路过一辆被藤蔓覆盖的、锈迹斑斑的卡车，然后是卡车旁边的一些生了锈的大型机器。
“完美！”弗勒说，“没有人会看到我们着陆，我们可以空降到城市中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混入其中。”一想到要看到另一个世界，他就难掩内心的激动之情。黑暗笼罩着它，让下方的世界增添了一股神秘之感，也让弗勒和斯托姆有种一头扎进未知世界的感觉。
他们发现了一条宽一点儿的土路，它通向森林，离那间屋子越来越远。
* * *
他们来到那个世界上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方的世界就像没有星光的夜空上的一块补丁，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路过一些房子。大部分房子都很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并且似乎都没有人居住。
“抓住我的脚。”他翻了个身以便充分借助风的力量。一旦斯托姆抓住他的脚踝，他就舒展开四肢，开始滑翔。也许是幻觉，但他感觉到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在水平移动着。可能两个人的身体对风产生了更大的阻力。
森林过后是大片的田地。他们走过弗勒在空中俯瞰到的谷仓，谷仓旁边是一幢大房子，被一条长长的走廊围绕着。眼前的景色美极了，这三样东西一同营造了一种平衡，一种他无法言说的和谐。
弗勒挣扎着估算了一下距离。它确实很遥远，不过正因为还远，值得一试。他们已经坠落两天多了，弗勒宁愿放手一搏，也不愿意抱着遇到下一个世界的可能再多下落两天多，甚至更久了。
“你哭了？”斯托姆问道。
“它离我们太远了。”她凝视着那个世界，仿佛无法把目光从它上面移开一样，“我们会错过它的。”
弗勒用手背擦了擦一侧的脸颊，手背沾上了泪水。
“哈！”他咧嘴一笑，回头看着斯托姆，“我告诉过你吧？”她能发现它真是两人之幸啊。
“为什么哭？”
他扭过头。远处，一个拳头大小的世界悬在傍晚的天空中，有一部分躲在云层后面。
弗勒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这片农场……内心一暖，我觉得我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可是我却没有任何头绪……”
斯托姆昏昏沉沉的眼神不见了，仿佛被人扇了巴掌一样。弗勒不太明白她的反应，后来意识到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的后面。
斯托姆仔细看着眼前的景色：“不过你之前不是看过农场的照片吗？”
“抱歉，我做了个噩梦。”
“不是一个地方。”
他猛然惊醒，连带着也惊醒了斯托姆，因为他们的手腕被绑在了一起。
斯托姆又看了一会儿农场，接着继续向前走。
弗勒梦见有一千个人挥舞着斧子和铁锹向他猛扑过来，他举起手中的枪，没有瞄准那些气势汹汹地冲向他的暴民——他们跟在手拿大砍刀的穆恩拉克身后——而是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他们走到土路和公路的交叉路口时，破晓时分的地平线渐渐变成粉红色。他们沿着那条公路向城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