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为她准备了一件漂亮的橘色丝绸睡袍,明显是纯手工制作的。哈利的礼物是一本厚厚的连环画《卡尔文与跳跳虎》。
你会为垂死之人准备什么礼物?她立刻就能用上的东西,比如给她吃的,或者带她去海边,让她在临走之前再闻闻海风的味道。
乌戈把自己的礼物留到最后:一个精致的翡翠手镯。而看伊莎贝拉的反应,跟乌戈送了她一座泰姬陵似的。彼得不禁想象着乌戈踹开卧室门时的场景。
乌戈开始帮伊莎贝拉拆礼物,当他拆开彼得和梅丽莎送的礼物——也许是这片大陆上仅剩的一磅夏威夷果仁时,伊莎贝拉表现得如同他们送了她一辆新车一样。
拆完礼物后,彼得示意凯瑟琳和他一起走走。在整个拆礼物的环节,凯瑟琳都显得十分紧张,嘴里念念有词,眉头紧蹙,右手食指疯狂地比画着。读研的时候,每到期末考试,她这样的症状就会加重,但从未到如此严重的程度。
他们低头迎着冷风,跟在乌戈身后。乌戈抱着伊莎贝拉向海边走去,刚刚搭凯瑟琳便车过来的哈利走在他后面,手里拿着伊莎贝拉的便携式输液架。梅丽莎帮她脱下鞋袜,乌戈把她放到草坪椅上,给她裹上毯子。伊莎贝拉像癫痫发作一样浑身颤抖,脸因为肌肉收缩而扭曲在一起。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他们几个人心痛不已。
“最新情况怎么样?”一路上,他们刻意避开与战争相关的话题。彼得不确定伊莎贝拉是否知道朝鲜已经加入战争,成为敌方阵营中的第五大军。
* * *
当伊莎贝拉意识到他们要去哪里时,她高兴地大笑起来。梅丽莎把车开进沙滩停车场的时候,因为沙丘的遮挡,他们看不到大海。整个停车场空荡荡的,只停着凯瑟琳的红色迷你库柏。去弗吉尼亚海滩的路上也几乎看不见汽车。毕竟天然气太珍贵了。
“阿斯彭和她的参谋们被吓得屁滚尿流。我方伤亡惨重。”她低声念叨,“伤亡啊,伤亡啊。”她喃喃道,“他们在制定草案。就此刻,今天。”
汽车驶进医院的停车场的时候,乌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于是他们便就此打住。
“天哪。”
彼得点点头。他听过乌戈的一些故事。塞尔维亚士兵当着他和他父亲的面强奸了他母亲,后来又杀死了他的父母,把他关进末世般、拘留营似的孤儿院里。战争结束后,他被塞尔维亚将军瓦伦廷·斯托季奇和他的妻子收养。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却让他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一个小孩子是很难理解这种惊险快速的转变的。
“现在朝鲜加入了,形势只会变得更糟。到今年年底,全世界伤亡人数可能会达到十亿。”
“就是啊。他一进屋就继续跟贝拉解释,在波斯尼亚有那么多人被谋杀、被强奸,放着这样的事不管,却要把杀害动物的人关进监狱,这不是很荒谬吗?”
“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即使是朝鲜的疯狂分子。这场战争好像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即使是交战国家都无法阻止它。”
“真浑蛋!”彼得说。
凯瑟琳的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彼得把一只胳膊搭在她肩上,问道:“你怎么样?”
“乌戈一边用拳头捶门,一边不停地说:‘你竟然这么不尊重我?’见贝拉不理他,他就踹门而入。”
“你知道我的。”凯瑟琳笑道,“因为那些突然出现的新习惯,我洗澡都要花上一个小时,不过我没事。”
彼得想的只是:无疑,这件事没有发展到动手的地步,乌戈也没有动手打她。彼得可以肯定,如果乌戈动手打了伊莎贝拉,她一定会拿铁棍打爆他的头。她和梅丽莎都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并且从小就跟着她们古怪疯癫的家人学会了打架。
彼得点点头。要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药物对凯瑟琳并不奏效,这种强迫症似乎已经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一直都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庇护所,尽管来找我和梅丽莎。”
梅丽莎噘起嘴唇,接着发出啵的一声。“最典型的是有一次新闻报道一名女子毒死了邻居家的狗,他们两个因为那名女子该不该因此入狱产生了分歧。这明明只是一个愚蠢的争论而已,但乌戈就是不愿善罢甘休,他不停地追着贝拉说教,贝拉离开房间他也跟着离开,叫她不要在自己说话的时候走开。后来,贝拉忍无可忍便躲进卧室,锁上了门。”
“谢谢。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怎么了?”
当他们回到刚才的地方时,聊天氛围轻松了许多。梅丽莎和伊莎贝拉正在回忆某年夏天去新泽西海岸的旅行,讲到她们父亲喝醉后差点儿用非法烟火烧掉海滩上的木板路时,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为何,彼得并不觉意外。他一直纳闷儿,和伊莎贝拉在一起的时候,乌戈是如何把他身上的那股浑蛋劲儿掩饰得那么完美的。
地平线上风雨欲来,阴云翻滚,但离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梅丽莎在一盏灯前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本应该把我们女人之间的谈话烂在肚子里的,但她跟我说了一些事……乌戈这人并不好相处。”
“彼得,你呢?”伊莎贝拉问道,“你有最喜欢的暑假趣事吗?”
彼得看着她:“怎么?”
彼得努力回想童年的夏日时光,不过他并不喜欢回忆起自己的童年。除了父亲的事故,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在与东米勒街相交的铁轨上,他被三名同学殴打。其中一个叫大卫·戴维森,他曾经是彼得最好的朋友,后来彼得和克拉克斯顿的富家子弟一起上天才班,不知怎么的就背叛了社区里的孩子。
“嗯……”梅丽莎应道,听起来兴致不怎么高。
高中的最后一年,他和化学老师卡鲁索先生住在一起。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启示,他开阔了眼界,看到了正常家庭的模样。
“我都不敢想乌戈请那个四重奏乐团花了多少钱。”彼得惊讶地摇摇头,眼睛仍然盯着窗外,“不管你俩背后怎么讲他,但他是真的爱伊莎贝拉。”
“我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吗?”伊莎贝拉开口说道,“回忆悲惨的童年?”
你会为一个将死之人准备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呢?肯定不是纪念品,也不是衣服,除非你碰巧看到一件特别可爱的病号服。他们考虑过把多年的家庭录影剪成DVD特辑,但那样只会让她落泪。最后他们一致认为最好的礼物就是伊莎贝拉立刻能够使用的东西,就像上周乌戈送给她的礼物。
乌戈哼了一声:“我愿意出一百万美元和彼得交换童年。”
里士满路沿线的大多数餐馆都关门了,叫不到可靠的外送服务。彼得经过的时候,餐馆里面黑漆漆的,他望着车窗外,腿上放着给伊莎贝拉准备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