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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IV章

一只金翅雀落在了乌戈挂在窗外的喂食器上,伊莎贝拉看着它从里面啄食种子。“它们从复制器里出来的时候会有相同的记忆吗?”

“是啊。”

“副本会像走迷宫一样储存真身的记忆,所以看起来确实是这样。如果它们的记忆不一样才让人吃惊呢,毕竟它们有相同的细胞。”

“你说过老鼠安然无恙地通过了复制器。”

“再给我讲讲它的工作原理吧,虽然我知道你以前说过。”

彼得耸耸肩:“挺好的。”

彼得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的工作如此感兴趣,也许她只是想把话题引到安全地带,从而避开他与乌戈的争论。

“我是怪你们吵架,只不过想说得委婉点儿而已。”她的下巴剧烈地颤抖,接着喉咙突然一阵痉挛。彼得意识到,她在咽口水,这一番大动作只不过是为了咽口水。“工作进展得如何了?”

“副本其实是真身的重复,真身在一毫秒内通过一个微型虫洞回到过去,从而形成副本。”

“你刚刚不是还怪我们谈论工作上的事情吗?”乌戈问她。

伊莎贝拉点点头,与此同时她的头在剧烈地颤抖。

“我想知道复制器的工作进展如何了。”

乌戈清了清嗓子:“贝拉,我想告诉你一个……”

“怎么了?”彼得轻声询问。

“你们复制我吧。”贝拉说。

“我和彼得说了,我感觉像一袋屎一样。”她瞪了乌戈一眼,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彼得,欲言又止。

“……惊喜。”乌戈转向贝拉,语无伦次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好。”乌戈倚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你感觉怎么样?”

“副本不会感染彼得森-扬兹朊病毒,是吗?”伊莎贝拉说。

她闭上眼睛,说道:“还有,请不要再讨论这场该死的战争了。”

她的话完全出乎彼得的意料,他一直以为贝拉在开玩笑,但从她的眼中看不出一点儿玩笑的意味,她看了看乌戈又看了看彼得,神情格外认真。

“对不起。”乌戈伸出手,帮伊莎贝拉理了理头发。

“是吗?”

“两位?我都快要死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再讨论工作上的事了?”伊莎贝拉说道。

“是。”彼得说,“副本不会感染,因为朊病毒是异物。”他捏了捏她的手,“不过贝拉,你感染的病毒仍然存在。”

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乌戈就是想一步步把他逼入绝境。

“我明白,但除了能够痊愈,我能想到的最宽慰的事就是记得所发生的一切,我的身体、我所有的记忆都将存续下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仍然在和乌戈一起生活。”

乌戈撇撇嘴,考虑了一下:“你是说我确实做了足够大的贡献,这一切都是委员会的错?”

一想到要把贝拉从虫洞口扔下去,彼得就不寒而栗。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啊。”彼得舔舔嘴唇,他的嘴巴都说干了。他们已经围绕这个话题讨论了两周,实验室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乌戈,我不是委员会的成员,如果能和你共享这个奖项,我自然乐意,但我真的没有发言权。”

“你是在开玩笑吧?”乌戈问。

“你是说我没有为这项工作做出重大贡献?”

此刻伊莎贝拉的手还在不断重复地握紧、松开,握紧、松开。“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是你,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之后,你该怎么做呢?”彼得尽力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你需要找那些为医学和生理学发展殚精竭虑的人聊聊。”

乌戈抓住床栏杆,凑近她:“贝拉,我爱你。我要的是你,不是一个替代品。我会想办法让我研究的病毒在不破坏记忆的前提下将朊病毒分离出来的。”

彼得没有听到乌戈进屋,他张开手指想松开伊莎贝拉的手,但伊莎贝拉反而把他的手拉得离她更近了。她伸出另一只手,等着乌戈握住它。在彼得对面的床畔落座之后,乌戈叹了口气,活像个漏气的垫子。

“没时间了!”伊莎贝拉几乎是吼了出来,平静后她接着说,“这些我们都知道,别再骗我了。”

“我看你抢了我的诺贝尔奖还不够,连我妻子都要抢啊。”乌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一位护士轻快地走进病房,看到紧张不安而又缄默不言的三个人后,赶紧停住脚步说:“我过会儿再来。”

伊莎贝拉大笑起来。对彼得而言,这就像是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除了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他能为伊莎贝拉做的就是让这样的时刻不那么难熬。

护士走后,乌戈说:“伊莎贝拉,你的要求我们做不到,想都别想,你都明白,不是吗?”

“肯定啊。”彼得说,“我一直都不擅长克制恐惧的情绪,其他情绪也一样。”

“或许你觉得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对于我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你也会害怕吗?”她问道。

乌戈温柔地嘘了一声,要她安静:“别这么说,这个问题交给我,我们会一起长命百岁的。”

“他们是不愿去想没有你的日子,况且讨论死亡确实会让人害怕。”

伊莎贝拉看起来并不相信他的话。

“看吧,这就是我希望你来看我的原因。别人都会说:‘你不会死的,别说那样的话。’但你不会。”她的手握紧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如同心跳一般,“甚至连梅丽莎也会那么说,她一般在下午过来看我。好像我提及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想的事情会让他们觉得尴尬似的。”

“我一直想告诉你,”乌戈开始转移话题,“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彼得握紧她的手,对她说:“或许是因为其他一切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你身边的人。”床单下,她的脚趾也在不住地伸缩,彼得不敢想象在一周之后、一个月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伊莎贝拉扬起眉毛,露出一个僵硬、颤抖的笑容。

“有趣的是,死亡会给你带来巨大的改变。”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清楚这句话,“我不是一个爱动情的人,也不太容易被感动,但现在我却觉得怎么爱都不够。”

“我知道没能看成布伦塔诺弦乐四重奏,你有多么失望,所以……”话没说完,乌戈就消失在了走廊里。

“继续啊,你这个浑蛋,竟然嘲笑一个病人。”伊莎贝拉说着伸出手,彼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想让他握着她的手。

乌戈回来的时候,他的身后跟着一位提着大提琴的女子,接着是一位手持小提琴的银发男子,中提琴手和第二小提琴手紧随其后。

彼得笑了起来:“抱歉啊,生病并不好笑,只是觉得你这么形容生病的感觉很搞笑。”

伊莎贝拉高兴地笑了起来,确诊后她从未这么开心过。“天哪,你在开玩笑吧!”

“像屎一样,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就像一大袋不新鲜的屎。”

他们就座后,四重奏开始了。乐声在这小小的病房里流淌,听起来是那么优美,当然,也十分恢宏。

泪水在彼得的眼眶中打转,但他还是保持微笑:“嗨,神剑女王,感觉怎么样了?”

彼得含着眼泪听完了第一首曲子,随后便借故离开了,好让乌戈和伊莎贝拉尽情享受二人时光。

确诊后才过了八天,她就这样了?朊病毒来势汹汹,很快她全身都会变成这样。朊病毒会逐渐让伊莎贝拉与自身的神经系统脱节,再过一个月,她的神经系统就会完全失控。

伊莎贝拉的要求让他心烦意乱。他们讨论过复制人类,但这只停留在理论层面。而一想到原本活生生的伊莎贝拉双手紧握,躺在临终的床上,他就觉得无比恐怖。

“嘿,原来是我们的‘天才’来了呀。”伊莎贝拉看起来很高兴,只是说话有些含混不清。她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摊放在膝盖上,手指不受控制地一下弯曲,一下又张开。

回家的路上,彼得正好碰上了里士满路堵车,他花了四十分钟才通过拥堵地点——果不其然,是一个加油站。虽然油箱里的油只剩下了四分之一,但排队三个小时加油对他来说太过奢侈,他等不了。这倒不是因为日本暴发的一种全新的基因工程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