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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

“那你下一年就会结婚。”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我自己的想法。”

利维更加生气了。她体内残余的理智在大声地跟自己说愤怒是没道理的,但她听不进去,这反而更刺激到她。她说:“如果我真结婚了,也与你无关。”

“你怎么知道?”

“是与我无关。但是,它能说明问题。在现实世界里,我们不能为‘假如’负责。”

“我没嫁人。”

利维的鼻孔喷着粗气。她什么也没说。

他说:“好了,这也太胡闹了。我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办到的,但即便那是真的,你起码也要公平吧。为什么要在那里停下?假如我娶了乔吉特,你觉得你还会是单身吗?要我说,我在进行那场‘假如’的婚礼时,你已经嫁人了。或许这就是我娶乔吉特的原因。”

诺曼说:“听我说,你还记得前年在温妮家的新年派对吗?”

她无精打采地说:“你想干什么?”

“当然。你把一桶酒都洒到了我身上。”

他再次开口了:“利维!利维!说话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且,不是一桶,最多也就是一满杯。我想说的是,温妮差不多算是你最好的朋友了,早在你和我结婚之前,你们就是好朋友了。”

她没有回应。她在朝着窗外看,但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窗玻璃。

“那又怎样?”

过了新伦敦十五分钟后,诺曼开口了:“利维!”

“乔吉特也是她的好朋友之一,是吗?”

他的脸红了,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他们陷入了沉默。火车继续前行,经过了新伦敦。

“是。”

小个子男人紧紧地缩进了座位的角落里,把小黑包藏在他身后。诺曼看着他,看了看利维,又看了看过道对面的老妇人,后者正以明显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那就行了。不管我和你们中间哪一位结婚了,你和乔吉特都会去那个派对。派对是否举行跟我没关系。叫他给我们看派对会变成什么样子,假如我和乔吉特结婚了。我敢打赌你要么会带着未婚夫,要么会带着丈夫,出现在派对里。”

利维拉了拉他的胳膊肘:“别说了。别说了!车里都是人。”

利维迟疑了。她真怕见到这个场面。

“我看到了一个荒谬的片段,我猜是被催眠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响了,怒气冲冲的,他扭头看着对面的小个子男人,“快走开,如先生,不管你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快离开这儿。我们不需要你。快走,免得我把你和你的小把戏都扔到车窗外面去。”

他说:“你不敢看吗?”

“你都看到了。”

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她。她愤怒地朝他开火:“没有,我没有不敢看!我也希望自己结婚了。我没有理由非得缠着你。而且,我想看到你把酒洒到乔吉特身上的时候,她会有什么反应。她会当众把你骂个不停。我了解她。或许你能看到不同的拼图之间的差别。”她将脸对准正前方,双手愤怒地紧紧环抱在胸前。

“你怎么能确定?”

诺曼看着对面的小个子男人,其实无须他说什么,男人大腿上的玻璃板已经亮了。阳光从西方斜斜地照进来,围着他头顶的那一圈白发被染上了红晕。

“你原本要做的。”

诺曼紧张地说:“准备好了?”

诺曼非常缓慢地说道:“真——是——活——见——鬼——了!”他举起两只手,抚平着耳朵上方的头发,那里的头发有翘起来的习惯。此刻,他给人一种想要抱住脑袋的感觉。他说:“好了,利维,不要因为魔术师的鬼把戏就跟我闹。你不能因为我没做过的事而责怪我。”

利维点了点头,火车的噪声又再次消失了。

她转身看着他:“是的,你娶了我——因为我摔倒在你的大腿上。如果我没有,你会娶乔吉特。如果她不要你,你会娶别的人。你可能会跟任意一个人结婚。你的拼图说法也就是如此而已。”

利维站在门口,因为刚从外面的寒气中进来,脸上飞起了红晕。她脱下还沾着雪花的大衣,裸露的胳膊还在适应空气的触摸。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他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没跟她结婚,奥利维亚。你仍然是我的妻子,明白吗?冷静几分钟就好。”

她回应着各种跟她说“新年快乐”的叫喊声,扯直了嗓门好让自己的声音盖过收音机的吵闹声。乔吉特尖细的嗓音几乎是她进来时第一个听到的声音,现在她正朝她走过来。她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乔吉特和诺曼了。

她说:“你娶了她。”

乔吉特抬起一条眉毛——一个最近她刚学会的表情——说道:“没人陪你来吗,奥利维亚?”她的目光迅速朝四周扫了一遍,最后又回到利维身上。

她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外面的树木混杂成了一团模糊刺目的绿色,电线杆子疾驰着后退。

利维无所谓地说:“迪克应该过会儿就来。他先要处理点事情。”她觉得自己也跟说的一样无所谓。

利维僵坐着不动,却意识到了周遭的一切。

乔吉特紧张地笑了笑:“好的,诺曼在这儿。你不会孤单的,亲爱的。至少,这种场面以前就有过。”

火车的噪声又回来了。一个女人摇摇晃晃地行走在过道上,手里领着一个小男孩回到他们的座位上。半个车厢远的地方,坐着四个少女,她们时不时爆发出女孩式的大笑。一个列车员匆匆走过,不知在忙什么。

她正说着,诺曼晃荡着从厨房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鸡尾酒摇壶,冰块的撞击声仿佛在给他的话打响板:“排好队,你们这群放荡的酒鬼。喝点真正能让你们放荡的东西——呀,利维!”

她听着远处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里:“我宣布你们——”

他朝她走来,笑着表示欢迎:“你藏哪里去了?我好像都有二十年没见你了。怎么回事?迪克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吗?”

她感觉既悲伤又空虚,仿佛有东西出了差错——一种她无法在大脑里形容的东西。乔吉特沿着过道往前走,似乎没看见她。但稍早前她碰到了他的目光,还对他笑了笑。利维觉得他也笑着回应了。

“给我倒酒,诺曼。”乔吉特厉声说道。

好吧,她没有愤懑的理由,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她的。她心想,乔吉特看着比平常漂亮多了,他也确实非常英俊。

“马上,”他说道,眼睛却没看着她,“你也想来一杯吗,利维?我去帮你拿杯子。”他转身,然后一切就突然发生了。

利维远远地坐在后排的长椅上。她本来不想来的。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她和乔吉特之间越来越疏远,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才知道了乔吉特订婚的消息,当然,是跟诺曼订婚。她对那天记得非常清楚,六个月之前,她在有轨电车上第一次看到了他。而乔吉特也就是在那时拽着她飞快地离开了他的视线。自那以后,她又撞见过他几次,但每次乔吉特都跟他在一起,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

利维喊道:“小心!”她眼看着它发生,甚至还隐约感到似曾相识,但它还是那么不可阻挡。他的鞋跟被地毯边缘勾住了,他趔趄了一下,想要保持平衡,但鸡尾酒摇壶却脱手而飞。它从他手里蹦了出来,一品脱冰冷的酒将利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火车的声音又消失了,利维最后听到的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对,你在那里。但我在哪里呢?”

她站在那里喘息着。她说不出话来,在难以忍受的片刻时间里,她只是无助地拍着自己的晚礼服,而诺曼则一直在重复:“该死!”声音一遍比一遍响。

诺曼长舒一口气:“看,我在那里。这是我们的婚礼。你满意了?”

乔吉特冷冷地说:“太糟了,利维。有时候人就这么倒霉。我想你的礼服应该不贵吧。”

玻璃板又活了过来,发出了亮光。接着,光线聚拢起来,浓缩成了影像。利维的耳朵里响起了轻微的风琴声,尽管车厢里没人在弹风琴。

利维转身快速离去了。她去了卧室,至少这里没人,相对安静。借助梳妆台上的流苏台灯,她在床上的大衣之间翻着,寻找自己的那件大衣。

但她没理他:“你能给我看吗,如先生?”小个子男人点了点头。

诺曼跟在她身后进来了:“好了,利维,不要理睬她讲了什么。我真的非常抱歉。我会赔——”

诺曼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不行,这不公平。我们的成婚日可能不是那一天了,你该明白。”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她快速地眨着眼睛,却不敢看他,“我回家换身衣服就行。”

她说:“我想看我们的成婚日。假如我抓到了拉环,婚礼会变成什么样。”

“你还回来吗?”

诺曼打断了她:“等等,利维。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不会吧。”

他们正在离开普罗维登斯。利维感觉她的脑子乱了。小个子男人一直在偷听他们的小声交谈,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证明他听懂了。她跟他说:“你能再给我们看下去吗?”

“好了,利维……”他温暖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肩膀——

“总有办法。我不知道。不过,你得承认,我们现在的争吵很愚蠢。”

利维感到体内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撕裂感,仿佛自己正从黏糊糊的蜘蛛网上被扯下来,然后——

“那你怎么能认识我呢?”

火车的噪声又回来了。

“我没机会看。”

她在里面——在玻璃板里的时候,时间肯定是有问题的。现在已经是暮夜时分了,火车上的灯亮了。但这都没关系,她似乎还未从内心的痛苦中恢复过来。

“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诺曼用大拇指和食指揉了揉眼睛:“发生什么了?”

诺曼笑了:“你不会对这种没发生过的事也感到嫉妒吧,小姑娘?而且,它又能造成什么后果?我对你已产生足够的兴趣,会想办法认识你的。”

利维说:“结束了,突然就结束了。”

利维噘起了嘴巴。

诺曼不安地说:“我们就快到纽黑文了。”他看了看表,随后摇了摇头。

“不是很长。也就是碰到之后能认出她,觉得自己应该把座位让给她而已。”

利维不解地说:“你把酒洒在我身上了。”

“那你是真看到了?”她皱起了眉头,“不过,这就是乔吉特。我确信她下车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避免我认识你。那时你认识乔吉特有多久了,诺曼?”

“是啊,跟现实里一样。”

他说:“时间怎么了?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到普罗维登斯了吧。”他看了看手表。“确实该到了,”他对利维说,“这次你没摔倒。”

“但现实里我是你妻子。这次你应该洒到乔吉特身上的。这难道不奇怪吗?”但她心里想的是诺曼跟着她进了房间,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利维扭头看着诺曼。她觉得有些害怕:“你也看到了?”

她抬头看着他,满意地说:“我没结婚。”

“下一站,普罗维登斯!”喇叭突然响了起来。火车在减速,而过去的世界也再次塌缩成了一块玻璃板。小个子男人依然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是的,你没结婚。但你不是成天围着迪克·莱因哈特转吗?”

“是的。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在这里有件事要办。耽误不了一分钟。”

“是的。”

她们下车了。利维说:“我们不是说好去赛奇家吗?”

“你打算嫁给他,是吗,利维?”

乔吉特说:“嘿,不用了。再过两站我们就下车了。”

“妒忌啦,诺曼?”

年轻男子没有朝她看。他在对着乔吉特笑,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有两条异常显眼的眉毛,看起来很有能力、很自信的样子。利维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喜欢上他了。

诺曼看上去有些疑惑:“妒忌那个?一块玻璃?当然不会。”

她钻过站立的人群,乔吉特并不热情地跟在后面。就当利维走到那个年轻男子的座位对面时,电车进入了一个弯道,猛地朝一边倾斜。利维奋力向拉环伸出手。她的指尖碰到了它,然后紧紧地抓住了它。很长时间内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知什么原因,她总感觉她刚才应该抓不到拉环的,还有,她感觉根据自然规则,自己本该倒在地上的。

“我不觉得我会嫁给他。”

乔吉特有个众人皆知的习惯,喜欢把男性朋友藏起来,用这种办法来刺激她还挺好玩的。况且,这一位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诺曼说:“你知道吗?我希望它没在那里结束就好了。我感觉可能就快有事要发生了——”他住嘴了,接着又缓缓加了一句:“就好像我宁愿把酒洒在屋里的其他任何人身上。”

“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利维说。她觉得好玩。

“甚至乔吉特身上。我根本没怎么想起过乔吉特。你不相信我,我猜。”

“看我?”乔吉特朝车厢后头望去,故意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她的假睫毛眨了几下。她说:“我认识他,但不熟,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或许我该相信你,”她抬头看着他,“我太傻了,诺曼。让我们——让我们活在真实世界里吧。我们不要再玩‘假如’的游戏了。”

利维跟随电车的摇摆改变着自己的重心,其他的四十个人也一样,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行动整齐划一,看着很是滑稽。她说:“有人在看你,乔吉特,你认识他吗?”

但他抓住了她的手:“不,利维,再玩最后一次。让我们看看此刻我们会做些什么,利维!就是这一分钟!假如我娶了乔吉特。”

此刻,她又登上了同一辆电车,车上有诺曼、她本人,还有乔吉特。想到这个念头,火车上的白噪声、轮子发出的急促的咔咔声,都消失了。她身处摇摇晃晃的电车内部。她刚和乔吉特一起在前一站上了车。

利维有些害怕:“还是别看了,诺曼。”她想到他的眼睛,他对着她渴望地微笑,手里还拿着摇壶,而乔吉特站在她身旁,被晾到了一边。她不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只想要当下真实的生活,这个好的生活。

六个月之后他们就结婚了。

火车到了纽黑文,停了一会儿,接着又往前开去。

利维回答道:“嗐,别傻了!他只是客气而已。但他还是挺帅的,是吧?”

诺曼再次说道:“我想试试,利维。”

她还记得他们两个分别之后,乔吉特瞪着她,紧绷的脸上想要挤出笑容。乔吉特说:“诺曼好像喜欢你。”

她说:“你想试就试吧,诺曼。”她勇敢地下定决心,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她伸出手,搂住诺曼的胳膊。她搂得紧紧的,心想:假如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她对那天记得可太清楚了。诺曼认识乔吉特,正打算起身将座位让给她,电车猛地转向,将利维甩到了他的大腿上。这是一个如此老套的情节,但它的确起作用了。她异常尴尬,所以他被迫先安慰了她几声,随后两人闲聊起来,甚至都无须乔吉特介绍。等到他们下电车时,他知道了她在哪儿上班。

诺曼和小个子男人说:“开始吧。”

她很肯定。她非常激动,也非常肯定。她看着玻璃板内的图像,傍晚的阳光渐渐昏黄,身旁和身后的乘客们的谈话声渐渐稀疏。

在黄色的灯光下,过程似乎变慢了一些。玻璃那朦胧的表面慢慢清晰了,就像云层被感觉不到的风给吹开驱散了。

“但是你也看到了,不是吗?这就是他给它起名为‘假如’的原因。它会展现给我们‘假如’的故事。假如电车没有突然转向……”

诺曼在说话:“出问题了吧。那里只有我们两个,就跟我们现在一样。”

他嘟囔了一句:“都是幻觉吧。”

他是对的。两个小小的身形坐在火车车厢里最前头的座位上。图像正在变大——他们正在融入图像。诺曼的声音正变得遥远而微弱。

“你还没看到吗?那是我们两个相遇的电车。你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戴着一顶软呢帽,就是三年前被我扔掉的那一顶。那是乔吉特和我正在上车。挡在我们前面的胖女人就在那里!你看到我们了吗?”

“是同一列火车,”他说,“后面的窗户裂了,就跟——”

“什么?”

利维兴奋异常。她说:“我希望已经到纽约了。”

小个子男人摇了摇头。利维说:“不对,诺曼,是我们。”

他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亲爱的。”随后他又说:“我要吻你。”他作势真要吻过来。

诺曼弯腰凑近了它。随后他抬头看着小个子男人:“这是什么?一种新型电视机?”

“这里不行!诺曼,有人在看呢。”

利维突然激动地说:“老天,诺曼,那里面有图像。”

诺曼收回了身子。他说:“我们该坐出租车的。”

他本打算接着看报纸,但小个子男人正在打开盒子,过程中还时不时伸出一根手指到半空,强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从里面拿出的只是一块毛玻璃——长宽分别约为九英寸和六英寸,厚度大约有一英寸。它的边被切成了斜角,四个角磨成了弧形,看着十分不起眼。接着他拿出一个架子,将玻璃板妥帖地放到架子上面。他将这套组合放在大腿上,骄傲地看着他们两个。

“从波士顿坐到纽约?”

“谢谢,如先生。”诺曼说道,接着又耳语了一句,“看到了吗,利维?”

“当然。为了隐私,值得。”

小个子男人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块大大的怀表,对着他亮了亮表盘。

她笑了:“你假装热情的时候,样子很有趣。”

“请问现在几点了,如先生?”

“不是假装,”他的声音突然有些严肃,“不只是一个小时,你明白吗?我感觉好像等了整整五年。”

小个子男人热切地看着他。

“我也是。”

诺曼放下了报纸。“我证明给你看,”他往前探出身,“如先生吗?”

“我为什么不能先遇到你?造化弄人。”

利维回答道:“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

“可怜的乔吉特。”利维叹了口气。

诺曼在一旁说道:“应该是他的名字。”

诺曼不耐烦地扭动着:“别为她难过,利维。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合适。她会很高兴摆脱我的。”

小个子男人又笑了。他频频点头,指了指那两个字,又指了指自己,重复了好几次。

“我知道。这就是我说‘可怜的乔吉特’的原因。我替她可怜,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所有。”

她说话的同时又看了一眼,没错。它不是很显眼,但光线斜斜地照在上面,使得它比周围的黑色背景更亮一些。它是用草体写成的两个字:假如。

“好,你可要保证你真的珍惜,”他说,“保证你真的非常在乎,万分在乎——说得更确切些,你要保证至少有我在乎你的一半那样在乎我。”

最终,她只得拉着他贴近自己,对他耳语道:“你没看到他盒子上印着什么吗?”

“否则你也会跟我离婚?”

利维用手和头尽量低调地示意她刚才看到的东西。但在小个子男人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因为诺曼只是不解地看着她。

“除非我死了。”诺曼说。

他说:“怎么了?”他没有去看对面那位胖乎乎的小个子男人。

利维说:“感觉好奇怪。我一直在想,假如那天在派对上你没有把酒洒在我身上,又会发生什么呢?你不会跟着我出去,你也不会抱住我,我也不会知道你的感情。事情会变得很不一样……一切都不一样。”

诺曼从报纸上抬起头。他长着两条黑得夺目的浓眉,几乎在鼻根处相连,令人望而生畏。但此刻眉毛和眉毛下面的黑眼睛都对着她笑眯眯的,跟往常一样充满了柔情蜜意。

“胡说。肯定还是一样的。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生的。”

她禁不住微微一笑以示回应,但随后她看到了那个小黑盒子,笑容消失了。她拉了拉诺曼的胳膊。

“我不知道。”利维轻声说。

然后她抬起头,却发现小个子男人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他迎着她的目光,咧开嘴巴笑了笑。笑容的边缘挤出了几道皱纹。他快速地取下自己的帽子,放到身旁那个他随身携带的小黑盒子上面。他头顶周围的一圈白发立刻不老实地竖了起来,而他的头顶中央是光秃秃的,如同一片沙漠。

火车的噪声与火车的噪声融合了。外面的城市灯火璀璨,纽约的气氛笼罩了他们。车厢里骚动了起来,旅人们纷纷拿起行李。

挺漂亮的,她心想。

利维如同风暴中的一座平静的小岛,直到诺曼摇醒了她。

利维并没有得到安慰,随后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个子男人正沿着车厢中间的过道走来,便觉得自己的担忧有道理。不过,他是从哪里来的?火车正行驶在波士顿和普罗维登斯的半途,如果他原先有座位,为什么要离开呢?她拿出镜子,开始审视起自己的形象。她有一个理论,如果她忽视了这个小个子男人,那他就会走过去而不会坐下来。所以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浅棕色的头发上,因为急着赶火车,它都有些乱了。还有她的蓝色眼睛、她的小嘴、丰满的嘴唇,诺曼说看着像一直在接吻。

她看着他说道:“拼图还真的拼起来了。”

诺曼说:“当然,我也是。但现在对面还没人坐下,因此在到普罗维登斯之前,我们还算有隐私。”

他说:“是的。”

然后她想到了眼下的问题:“我希望能找到其他的座位。”

她牵起他的手:“但它不好,还是别再试了。我错了。我以为既然我们拥有彼此,我们就应该拥有所有可能的彼此。但所有可能的彼此其实跟我们无关。现实已经够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但他赶上了电车,鱼也没有翅膀,所以他们已成婚五年,每个星期五都会吃鱼。也因为他们结婚满五年了,所以他们要去纽约住上一个星期,以示庆祝。

他点了点头。

“那假如鱼有翅膀,它们都飞到了山顶,会发生什么呢?那我们星期五能吃什么呢?”

她说:“还有好几百万个‘假如’。我不想知道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发生了什么。我再也不会说‘假如’了。”

利维问出了她最爱的问题:“诺曼,假如你晚了一分钟来到电车站,坐上了下一辆电车,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诺曼说:“放松,亲爱的。穿上大衣。”他伸手去拿箱子。

“胡说。”

利维突然警觉地说:“如先生去哪儿了?”

“不,不一样。而且,乔吉特肯定不会把你介绍给我。她也对你感兴趣,她还没傻到会给自己创造一个可能的竞争者。”

诺曼慢慢地转身看着正对他们的空座椅。他们两人一起扫视了车厢一圈。

“肯定一样。”

“可能,”诺曼说,“他去了其他车厢。”

“这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而且,他的帽子还在这里。”她弯腰拿起了帽子。

“一直单身。这是肯定的。况且,日后我也会通过乔吉特认识你。”

诺曼说:“什么帽子?”

然后她会笑着说:“如果你那天没在有轨电车上,你可能永远都不会遇到我。那你该怎么办呢?”

利维的手指停住了,悬在半空,手指下方空空如也。“它刚才还在的——我差点就碰到它了。”她直起身,“噢,诺曼,假如——”

他会说:“我们相互匹配,利维,这才是关键。就像你在拼图的时候,一块图案只能和另一块拼在一起,就是这样。没有其他可能性,当然也没有其他女孩。”

诺曼用手指堵住了她的嘴:“亲爱的……”

诺曼似乎没有在意,这令利维有些小小的失望。通常他们的感受是一样的。诺曼声称,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一直都确信他娶对了人。

她说:“对不起。来吧,我帮你一起拿箱子。”

假如有两人坐上了对面这张反方向的座位,他们就只能尴尬地相互瞪着,一路瞪到纽约。或者,他们可以举起报纸当作人造的隔板,但这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还是不要冒险去赌火车上别的地方是否还有没被占据的双人座位。

火车钻入派克大街底下的隧道,轮子的响声盖过了一切。

诺曼和利维迟到了,这很自然,因为赶火车的路上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延误,所以他们只能坐在车厢里唯一的空座上。座位在车厢的前头,它前面没东西了,只有一排方向反过来的座位,椅背紧紧地靠着车厢的隔板。诺曼将箱子放到架子上,利维觉得有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