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再也去不了更远的地方。我们在这儿已经几小时了,这时这个东西——”
“别告诉他这个!”鬼狼说。
“这辆火车。”钱德妮说。
“卫神们毁了它,”特伦诺迪说,“双子座派了一个叫轨道炸弹的东西跟着我们。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鬼狼受了损伤……”
“这个相当于火车的东西载着生物开来。我猜他们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他们看起来不太高兴。鬼狼能翻译一些他们发出的声音。它解释了我们是谁,他们跟我们说起你,然后我们又解释了你是谁。你的真实身份。他们得知了看起来也不太高兴,然后他们就散了,把我们留在这儿。”
“这里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些,”岑说,“除了我和诺娃告诉他们的,他们对于人类一无所知。至少,他们之前并不知道,直到你们来了,把一切搞砸。现在他们不信任我了,而且他们知道了诺娃是个机器人……”他犹豫着说。他自己也有好多问题,比如星罗的女皇怎么像被丢弃一样来到这里又被困住。但他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说来话长,于是他问:“那个门怎么了?”
“你跟谁在一起?”岑问。“我在广播上看见三个人。”
“他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塔利斯,老实说,”钱德妮说,“但他看起来并不像全人类的使者。他太年轻了。”
“只是脸。”特伦诺迪说。她看向身后,说:“哦,他又溜达开了。”
“告诉所有人你们是全人类的使者,”特伦诺迪说,“那又进了一步。我上次见到你时,你只是假装塔利斯·努恩。”
蠕虫曾经在的地方正变成一个风景地标,更远处,地面继续下斜,下面有更多的镜面般的潟湖。沿着湖边,莫当特90的界面在把扁平的圆石头堆成一座座小塔。他还在为朋友严瓦·马立克的死而伤心不已。卫神们当然知道人会死——人类的一生对它们来说短暂得像一根火柴燃烧的时间——但只有现在,当它自己生命也有限时,界面才真的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它在为马立克哀悼,也因为自己同样囿于脆弱的人类皮囊中而震惊不已。它堆着石头,排解忧思。想堆到四五块石头以上,竟然很难。你必须小心挑选石头。最大的放在底下,最小的放在顶上。石塔经常会倒,但界面很有耐心,有些塔已经跟它自己差不多高了。
“是真的,”岑说,“我们在这里八九个月了。我们一直到处游览……”
对于就住在水边,根茎一般的腿种在肥沃的淤泥里的哈斯小族群来说,这非常让人着迷。卵石是他们的最爱,好的卵石会被生活在亚姆潟湖湖滩上的哈斯大族群之间手把手争相传递,传递距离可以有几百里。他们以前从没见过生物能把卵石堆得这么优雅。界面开工几天后,几百只哈斯从岸边蹚水前来观看。他们站在阴影里,形成浩浩荡荡、飘飘扬扬的一群,每当一个新的卵石被加到最新的塔上时,他们就交头接耳地表达崇敬。
“那么这是真实的喽?这个地方?”她问,“因为我跟女皇为这事争辩过。我说这可能只是数据海里的某种虚拟世界,有人操纵了来迷惑我们。全是怪物什么的。”
等他看到岑、特伦诺迪和钱德妮走向他时,界面说:“哦,有位来客!”说着放下手中一直拿着的卵石。
钱德妮在轨道上吵吵着,走近些,盯着岑。
岑看着他的金色皮肤,金色眼睛。“莫不是……?”
她恨了他这么久。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她想起他是如何对她撒谎,造成了那么大混乱。她常常想象,要是轨道军或是努恩家族安保抓住他,她会要求对他处以怎样的惩罚。而现在她自己找到他了,她手中也正有一把枪,她唯一想到的却是看见另一个人类真好,而且这人知道如何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生存。她只能拼命忍住不要又哭又笑地向他求助。
“曾经是,”钱德妮说,“它现在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他,钱德妮。”特伦诺迪说。
“这不公平,钱德妮·汉萨,”界面委婉地说,“我只是从前的我的一个碎片,不再与莫当特90的大数据中心相连。但我能记住各种东西。”
“是他吗?”矮个子的问。
“但没什么有用的,”特伦诺迪说,“比如为什么卫神们从没告诉过我们有这样的地方,还有我们怎么再回家。”
一个看起来像个太妹,尖硬的小脸像个握紧的拳头。另一个是特伦诺迪·努恩。看到她,他像撞墙了一样停住。他一直对特伦诺迪感到抱歉,为了他撒过的谎和做过的事。他曾安慰自己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确实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界面说,神色尴尬。然后它又雀跃起来,原来有一个小哈斯从卵石塔之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什么东西放在他手里——这一次不是卵石,而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的像鱼一样的东西。“哦,谢谢你!”它说。
岑站住了。她们对他来说都很熟悉,因为在外星媒体里都看过,但他一直没看过她们彩色的样子——赫拉斯代克只用黑色和白色广播,而奇莫依因为某种原因只用柔和的深浅不同的蓝色。之前盯着玫瑰全息屏上的低分辨率图像,岑还猜她们俩是对姐妹,因为她们都顶着参差不齐的坏女孩发型,穿着邋遢的夏衣。但现在他看到她们真实的样子,两人非常不一样。
“他们对我们很好,这些帐篷,”特伦诺迪说,“我们在火上烤鱼。看起来能吃。”
“站住!”陌生人中的一个大喊。
“他们让我拉肚子。”钱德妮·汉萨说。
电视图像上出现过三个乘客,但岑现在只能看见两个。玫瑰在大约五十米之外停下。两位年轻女子从鬼狼里爬出来。她们都带着枪,岑都能看出不是军用枪,而是老式猎枪。他已经从雷文的枪柜里选好了自己的武器:一把精致的班达佩提手枪。他带着枪爬下车,沿着轨道走过去见她们,枪握在显眼的地方。一阵风吹过潟湖,星光点亮的水面泛起小猫爪般的涟漪,让岑想起他在世联网的第一个夜晚。
“我有食物,”岑说,下意识地说,“在大马士革玫瑰上。你们最好来吃,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而我会告诉你们……我会告诉你们怎么回家。”
“哦对,我听说了你的所有事迹,”战车说,“岑·斯塔灵和机器人诺娃在车上吗?我的乘客想和他们说话。”
特伦诺迪疲惫的脸被希望点亮。“就是说有办法?另一个门?”
“我是大马士革玫瑰。”大马士革玫瑰说。
“别相信他,”钱德妮说,“想想他对你家族做了什么。”
“我是鬼狼,”它说,回应玫瑰的招呼,“在这里终于碰到一辆真正的火车,真是太好了。你见到那些本地货了吗,那些生物技术的火车?就像穿着旱冰鞋的毛毛虫。”
“他那时是为雷文工作,”特伦诺迪说,“现在我们需要他。有时候,为了生存,你必须和你不喜欢的人结盟。”
它确实不危险。它的武器舱敞开着,但玫瑰靠近时没有枪或导弹瞄准她。而且在舱门盖之间一排排一串串的,是什么人的换洗衣服吗?
这让钱德妮闭了嘴。她把嘴紧紧闭着,不断怒视着岑,但什么都没有再说。
“它看起来不是很危险。”岑说。
“所以有办法?”特伦诺迪问,“有办法回星罗帝国?”
“这是一辆运转正常的十二宫。”她说。(电视画面太粗糙,她直到这时才看清确认。)“跟雷文的思想狐狸一样,”她补充道,“也许一样危险……”
“诺娃推测有。”岑说。他从夜崖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之前诺娃刚提出计划的时候,他不喜欢,但他需要给这些新来的人一些念想,因为他需要他们帮忙把诺娃找回来。回家的承诺是他唯一能给的。但现在一旦他说出口,他发现自己突然非常想实现它,而不只是一个空口承诺。他想念其他人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程度这么深。人类的汗水味,皮肤的触感,人类站立的样子。他希望诺娃说得对。他想要回家的路。
大马士革玫瑰缓慢开向那辆黑火车头。在亚姆这闪耀的夜晚,她的七条影子散在周围。一个在海边轨道旁安营扎寨的迪卡纪录片团队被她引擎的声音吸引得从他们的泡泡帐篷里探出头来,开始拿出摄像机。玫瑰无视他们,自己的摄像头一直对着另一辆火车。
“诺娃有个计划。”他说。
岑早知道会在这里找到那些新来的人。他离开夜崖以来,一路上穿过好多世界,各个本地媒体都充斥着黑色火车的图像。大马士革玫瑰收到好多粗糙电视图像,有的是由赫拉斯代克摄影师冒着危险从盘旋的飞行器上斜探出身体拍的,还有奇莫依的摄像团队豁出性命靠得够近,捕捉到了火车头侧面的标记写着“鬼狼”。他知道火车头损坏了,所以停在这里——虽然它可能在亚姆站并不受欢迎,因为赫拉斯代克的有线录像也显示了新的凯门曾经所在的大山里发生了什么事。亚姆的贸易商会对岑明显不如他初到时那么友好了。人类似乎很危险,而且他们回家唯一的路被永远埋藏了,那对他们好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在哪儿?”特伦诺迪问,“计划说来听听。”
雷文的蠕虫还站在它为自己造的旁轨边上,就在通向新门的支线汇入主线的地方后面。蠕虫现在几乎只是一个小山丘,上面长了草和小树。两边散布着无数镜子般的潟湖,映着亚姆的星星。附近,在崭新的铁轨上,一辆黑色的老火车停着。
“她不在这儿,”岑说,“她在一个叫可哈恩碎片的地方。如果你想让她给你带路回家,我们就得出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