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它是个金人，”特伦诺迪说，“莫当特90应该是人头马，不是吗？史戈瑞·莫纳德才是以金人形象现身的那个。”
“它在听，我想，”马立克说，“它不仅仅是个克隆身体。它无处不在。你们到达时跟随着你们火车的无人机就是莫当特90；它在数据海里、数据筏里、旅馆的系统里……它在听。”
“不过他很帅。也许他这个形象就是设计来吸引你的。”钱德妮说。
“那界面去哪了？”钱德妮·汉萨问，环视宽敞而昏暗的餐厅，自己动手又吃了一堆蜜炸香蕉片。
特伦诺迪脸红了，说：“他看起来像我十二岁时会为他在卧室里贴海报的那种男孩，但我那时更喜欢小马。它应该保持人头马形象。”
就这样，他得知老朋友丽萨·德利厄斯遇害了。
“我想他的形象是设计来吸引我的。”马立克说。
有。终点站旅馆有五个餐厅，游客们停止造访特里斯苔丝水卫星时，冷库里还有一半的库存。卡洛塔和她的机器人团队能提供任何你想得到的食物。但特伦诺迪和钱德妮已经没法思考，于是马立克为她们点了餐：大碗藏红花红米饭，大饼，辣得她们眼泪直流的风味咖喱小菜，椰奶烹制的从伤心洋里捕来的鱼，甜炸海带和米面饺子。她们吃的时候，他也一起在空荡荡的餐厅坐下，查看鬼狼刚刚上传到数据筏里的新闻。
“哦。”钱德妮和特伦诺迪齐声说，然后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虽然她们听说过人类和卫神的绯闻，但从来没预料到与绯闻主角同坐在一张桌前。而且就算她们预料到，也不会想到人类主角会是糟老头严瓦·马立克这样的。
那个矮一点的女孩，像个斗士一样正对着他，说：“嘿，这个行星有吃的吗？”
“它为什么在这里？”特伦诺迪过了一会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雷文还在这儿吗？岑·斯塔灵？那个机器女孩？”
界面在旅馆大堂里等着，马立克沿着站台走出去迎接新客人。来人是两位年轻女子，刚刚成年不久。一个高挑，另一个矮小。矮小的那个手里捏着枪，但没有对着马立克，只是挂在身旁，好像她累得没力气端枪了。她们都看起来精疲力竭。马立克觉得那个高个子的女孩似曾相识。他一开始没想起来，后来记起在桑德尔本的那晚上，第二天他就来了这里。她就是那个骄傲愤怒的女孩，丽萨·德利厄斯说会成为女皇的那个。
马立克摇摇头。“他们都走了。但我不想谈这个。如果我告诉你太多事，莫当特90也许永远也不让你走了。”
终点站旅馆就建在德斯迪莫的凯奔车站上面，但这个旅馆非常高——它的建筑师还因为充分利用德斯迪莫的低引力得了奖——等马立克和莫当特90的界面下到站台那一层，鬼狼已经进站了。
特伦诺迪耸耸肩，这是跟钱德妮学来的动作。“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走，”她自艾自怜地说，“我要去哪？我怎么办？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了。几天内我从一名努恩家族成员变成了一个宇宙中的普通人……”
界面的双眼里面仿佛有无数金色小太阳。它的目光穿过马立克，投向正涌入数据筏的新信息上。“一辆火车刚开上老狗星线，”他说，“不是我的车。似乎我在普宁看守凯门的那个版本决定让这些人来探访我们。”
（钱德妮翻翻白眼，然后开始拉一个小得看不见的小提琴。）
“什么事？”马立克问。
“但其实我一直只是个普通人，”特伦诺迪接着说，“我只是丽萨·德利厄斯的傀儡，现在她死了，就没人拉我这个线偶上的线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有时马立克会恍惚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而这些都是身后事，因为一切都这么美好而一成不变。但这个不寻常的下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光渐渐褪去，莫当特90正准备陪他下棋，突然停下来张望。
马立克猛地拍桌子。“你以为她选择你是随便的事？”他说，“当然不是。她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些闪光点。我也发现了，那天晚上在桑德尔本，你从飞船的废墟里走出来。多数人经历那样的事之后都会感到无助，但你没有。你想战斗。所以丽萨让你当女皇。因为她知道你是坚强的。”
但他没死。他搬进了雷文原来的套房，在旅馆高层里。他穿着在雷文衣柜里找到的衣服：崭新的夏季上衣，白尼龙套装。他在旅馆泳池里游泳，在海滩上散步。有一天，那个金人来和他做伴。
特伦诺迪半信半疑地抬头看他。她真希望丽萨·德利厄斯亲口告诉她这些。她没觉得自己坚强。
马立克料想这个卫神盘问完后会杀了他。他知道了太多卫神们长久以来隐瞒的事；它不太可能冒险让他回去，把他知道的事分享给别人。但他不太在乎。他花了很多时间追杀雷文，现在既然雷文死了，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死了。
“你也是。”他说，凶狠的目光转向钱德妮·汉萨。“我知道你是谁。我上次见到你时，还隔着冷冻器的窗户。你受雇于雷文，而雷文是我最聪明的对手。他的帮手都是精心挑选的。你们都很了不起。所以才能千辛万苦逃到这里。所以你们也会没事的。”
卫神从数据海里通过旅馆大堂的扬声器跟他说话。卫神询问他新门打开时看到了什么，他和盘托出。唯一隐瞒的是他亲手杀了阿奈伊丝六代的界面，来阻止它伤害岑和诺娃——但也许这些莫当特90都能猜到。
之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连马立克也似乎对自己的爆发有点吃惊。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们应该睡一会儿。卡洛塔给你们准备了房间。休息休息。也许明天莫当特90会告诉我们它关于你们俩的安排。”
等马立克到城里，他发现莫当特90已经控制了这里；它填满了这个水卫星原本空无一物的数据筏，正派遣监控无人机检查新门。卡洛塔，那个陪马立克一路走回德斯迪莫的机器人，她关于雷文的计划的所有记忆都已被清除，平静地回到她旅馆经理的角色里。他部队里的另一个幸存者，当时被留下看守车站，对雷文的门毫不知情，现在被送回了家。但马立克接收的命令是留下。
她们去了房间。特伦诺迪在电梯里站着就睡着了，但钱德妮入睡一直都不太容易，仿佛她的身体知道在冷冻监狱里攒的睡眠够用一辈子了。她在旅馆的大床上打了一小时的盹（没有她在皇宫的床软，但也不错）。然后她就醒了，躺着试图回顾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但记忆里只是一片喧闹和恐惧。
马立克来特里斯苔丝水卫星上是为了执行一项由卫神阿奈伊丝六代的界面领导的任务。他们试着阻止雷文打开一道新的凯门，但失败了。马立克有时觉得能看见新门里无色的光从南边地平线上的云里反射出来。雷文死在那里，死在他的新门矗立的岛上。阿奈伊丝六代的界面也死了，而雷文的年轻伙伴岑·斯塔灵和机器人诺娃，则被马立克放走，乘着那辆红色的老火车，消失在新门里。之后马立克沿着连拱桥走回德斯迪莫城。
午夜之后好久，她起床，走到阳台上。奇怪的鸟在某处嚎叫。严瓦·马立克独自在旅馆花园里散步。钱德妮看着他爬上一个装饰性的小山丘，山丘在建筑之间的空当里对着大海。天空阴沉，但海浪上有微弱的绿兮兮的磷光，映出他的剪影。他举起带去的酒杯，喝干，高高举起，向夜空或海洋或其他什么祷告——反正祷告着，她突然明白了，是丽萨·德利厄斯。她觉得他真好，虽然他一定希望鬼狼带来的是他的老朋友，而不是两个迷失的女孩。她喜欢这个老战士，几乎已经信任他了。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看起来跟她自己一样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巨大的气态行星汉谟拉比星有好多行星环，每到下午就像翡翠拱门般矗立在伤心洋的上空，严瓦·马立克此时会坐在他在终点站旅馆的套房阳台上和一个金人下国际象棋。他总是输，因为金人的大脑连接着莫当特90的巨脑，此刻几乎占据了德斯迪莫的整个数据筏。但马立克不介意输棋。莫当特90没有出于怜悯而让他赢，他觉得这是尊重，让他很受用。
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一抹说不上颜色的微弱的光反射在云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