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举起双手,几乎有些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逃亡了。
火车仓库前面巨大的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像卷帘一样嘎吱缩进了房顶。照进来的夕阳如此耀眼,令特伦诺迪一时头晕目眩。好多人跑进来,他们头盔里的扬声器喊着劝降,趴下之类的口令。她认出了普雷尔家族海军的紫色铠甲。
接下来发生的事——怎么开始的——她完全搞不清。也许普雷尔家族海军正迫不及待地想杀人。不管怎么样,钱德妮喊了什么,那老头也向前跑,边跑边喊,枪声不时响起,子弹啄进他的衣服,他趔趄倒下了。钱德妮跑着穿过轨道,边跑边开手枪。普雷尔家族的士兵散开隐蔽。激烈的枪声和回声之后,有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是打完的弹壳落在铁轨上。一道影子斜在夕阳下。有个巨大的东西闯进了火车头仓库。是一个看起来就很野蛮的装甲火车头,鼻子上飘着普雷尔家族的横幅。钱德妮赶到特伦诺迪跟前时,特伦诺迪看见火车头的枪转过来对着钱德妮。接着一堵黑墙滑到了她的眼前。
“我做这些不是图奖赏。”钱德妮说。
鬼狼赶上前来,挡在普雷尔家族和他们的猎物之间。
“我们应该去桑德尔本,”特伦诺迪坚持,“那是我家族的发源地。那里的人们会组织起来反抗普雷尔家族的篡权。当他们听说你怎么救了我,你会得到奖赏。”
“上车。”它说,声音又粗又响。一道窄门从它的装甲外壳上打开。
“狗星线?”钱德妮摇摇头。“它会被封锁掉的。不行,我们去高新钱德或者类似的世界,接上蜘蛛之光线或东方怀疑线。没人会想到去那里找我们。”
火车头另一边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片火焰从火车头上飘过。钱德妮把特伦诺迪猛推向那辆黑色的火车。然后自己也爬上台阶,进了门。普雷尔家族的火车正在猛烈开火,打得整个火车头都在颤抖。
“通向塔乌比特,”特伦诺迪说,“在塔乌比特,我们可以接上旧的狗星线。”狗星线蜿蜒穿过星罗的心脏,连接着关闭的车站和关闭的世界。“我们可以像雷文一样利用它,也许能比普雷尔家族先到桑德尔本。”
普雷尔部队里一定有人发现了,因为基地的门又开始关上。鬼狼轻蔑地哼了一声,突围出去,像尖刀捅湿纸一样剪开瓷墙。在它狭窄的小客舱里,特伦诺迪紧紧抓住座位靠背和门柱。随着火车嘎吱穿过这个基地外面的节点,她被甩得晃来晃去。
钱德妮回头看她。“这是去哪?”
“我们去哪?”火车问,“普雷尔家族已经通报了他们在城里的军力。还有两辆战车正从大中央的站台出发,我很快就会和它们遭遇。”
“两百六十五号门,”特伦诺迪说,“离这儿不远。”
“两百六十五号门。”钱德妮喊道。
“随便,”钱德妮说,“时刻表上全排满了。要是有人抱怨你挡道,你就跟它们说你载着普雷尔家族海军的紧急补给。”
“可你刚才说……”特伦诺迪刚开始说。
福斯醒过来。“很高兴重新服役,”它说,“我是勇敢的狙击手。我们将去哪里?”
“两百六十五号门是我们唯一有希望在战车截住我们之前到达的门。”
钱德妮在前面一辆又破又小的福斯500前面停下来。这是种通常用来拉货的火车头;普通得不会有人看第二眼。“九号轨道那边有些过去的弹药车,”看守急切地说,“给我十分钟;我很快就能把它捯饬好,加满燃料。”
鬼狼弯道飞驰时,她们就被甩到一边。“两百六十五号门那里有无人机巡逻。”它说,听起来像是它黑暗的乐趣。
特伦诺迪抬头看看那只黑火车头。她能感觉到火车头也在看她。它侧面写的名字是鬼狼。
“你能搞定它们吗,火车?”钱德妮问。
“确实很快,”钱德妮说,“但我们也没那么着急,而且它也不是完全不引人怀疑。”她继续在机库里走,把那老头押在前面。“你在这里还藏了什么?快点,我们越快找到,就会越快离开。”
“我没什么可以用来搞定的,”火车闷闷不乐地说,“我退役了。我有油只是因为我从存在这里的别的火车那里偷来一些。我所有的武器都被拆除了。”
“它看起来很快。”她说。
“那些无人机能穿过你的外壳吗?”
那个火车头似乎感受到了特伦诺迪的触摸。它体内深处似乎高兴地“咕噜”了一声,两盏眼睛样的红灯像烈焰一般点亮在复杂的装甲上。
“我不这么想。走着瞧,怎么样?”
看守摇摇头。“哦不行,努恩夫人,你不会想要那个。那辆火车很不稳定。”
一枚导弹打中了它,热浪袭来。客舱像巨型的铃铛一样响了又响,屏幕上又故障了一会。
特伦诺迪拍拍一个高耸的黑车头,装甲板非常光滑,上面有好多带盖的武器舱口。“这个怎么样?”
“不可能的,”鬼狼说,“它们是垃圾。”
“找辆火车,能带我们快速离开大中央,又不能太引人注意。”
车站城市安静的北郊,两百六十五号门坐落在一个树林密布的小山丘下面。普雷尔家族没有派战车看守,因为那里只通向塔乌比特一个城市。一小队无人机在那里值班。那些翅膀粗短的丑陋机器,像阴郁的蜜蜂一样盘旋在隧道入口上空,守着线路进入山体的门。几个邻近的小孩子来看了一会儿无人机,但这些无人机没什么意思,他们就散开了。战争开始的时候似乎让人激动,但现在所有人都说已经结束了。明天又要上学了。
“你在找什么?”特伦诺迪问。钱德妮押着可怜的看守带她穿过铁轨,仔细地察看每一辆安静的火车。
因此,等黑火车头沿着铁路呼啸而来时,只剩下三个小孩。他们听见火车开来,就跑到铁轨旁的栅栏边,肮脏的小手抠紧栅栏上的链条电线。这辆火车比他们以往见过的都快。快得第二天他们和小伙伴们描述时都没人相信。普雷尔家族的无人机其实对火车开火扔导弹了,但这辆黑色战车停都不想停,导弹似乎对它没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在黑色外壳的表面上擦出几处火焰来,反倒让火车看起来更酷了。
看守领着钱德妮和特伦诺迪往走廊深处又走了一会儿,从门边的锁里看进去。锁扫描了他的视网膜,门滑开了。里面一片漆黑,几秒钟后高高天花板上的灯感应到了来访者的需求,纷纷闪亮起来。特伦诺迪意识到他们现在处于山体内部。外面的建筑只是某种游廊。真正的设施其实是这个巨穴般的机库,地面上铺满了轨道。每副轨道上至少沉睡着一辆火车。有卸了枪的战车,外壳上的武装被拆除,留下的洞还敞开着。还有的火车头整个外壳都被剥离了,露出甜甜圈形状的反应室和装着大脑的像盒子一样的容器。其他的看起来很完整,尽管大多数都连着一堆电缆和管道,从头上的阴影处拖下来。
火车驶过刚才小孩子们待的地方,一架无人机自杀式地冲上来,试图近距离攻击。而火车好像知道自己有观众,弹开一个武器库舱门盖。武器库是空的,但以火车的移动速度,舱门边缘就像刀刃一样锋利:把无人机砍成了两半。一半在火车带起的气流中翻滚着飞开了,另一半被风卷上天,发出吱溜哐啷的声音,跟游戏里被打下的无人机发出的声音一样。那群孩子往上看,瞪大了眼睛,看着它无助地翻着跟头撞上另一架无人机,两架都从天空滑向一边,撞上隧道口上面的悬崖,然后令人满意地爆炸了。几块相当大的岩石滚下来,黑色火车的外壳将其弹开。火车进了隧道口,上方的悬崖壁似乎在颤抖着下落。上面的树开始滑下山,起初还是竖直地下落,接着随着树下的土地坍塌成碎石撒在轨道上,树也倒下翻滚起来。
如何处理老火车,一直是个问题。你不能因为它们一过时就把它们直接报废掉。火车至少也是跟人一样有意识的。所以你得让它们服役尽可能久,不停升级、重置,把旧的系统放进崭新的身体里。要是实在没法让火车再服役了——它们实在过时或古怪得毫无希望了,或者是战车而此时没有战争——那就把它们存放起来。整个星罗上有很多老火车梦想可以进入慢波睡眠退休的地方,或者数据海里设计来给它们浏览娱乐的版块:虚拟轨道和铁轨游乐园,还有稀奇古怪的聊天室,老火车可以在里面谈论它们各自的历险,抱怨那些取代它们的好看新型号。
损毁的无人机碎片从轨道旁边树上的叶子里拍打着穿落。孩子们赶紧过去拾碎片。他们手里紧紧抓着滚烫的碎片,崇拜地看着尘埃落下。更多火车正赶来——是普雷尔战车——它们减速,停下,派出更多无人机恼人地盘旋在被封锁的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