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妮打开几幅地图,然后就摘下耳机扔进一群三角龙正在洗澡的泥坑里。她对现代的耳机不太了解,而且担心要是她用的时间太长,普雷尔家族的人可能会因此追踪到她。不过地图在她脑子里很安全;她一向对地图记忆力很好。
钱德妮收回耳机,用来连接大中央的数据筏。很多网站都瘫痪了,取而代之的是电视广告,告诉大家待在家里,配合普雷尔家族海军,还说普雷尔家族海军刚与轨道军一起解放了这座城市。新闻推送上,埃隆·普雷尔发表了演讲,讲述普雷尔家族如何从整个帝国福祉出发而行动,推翻了德利厄斯的篡位和她的努恩家族傀儡。无人机拍摄的录像显示丽萨·德利厄斯陈尸于轨道军指挥塔中一间被火力轰开的办公室。她看起来比活着时更小、更老、更脆弱。普雷尔家族的战士们在她的尸体边上摆拍,就像猎人们在炫耀猎物。
快晚上时,浓烟仍飘荡在市中心的上空,红彤彤的双子太阳在浓烟中下沉,两个年轻女子出现在皇家恐龙公园北边尽头,俯视着同在太阳照耀下的加利巴工业区。她们穿上工人或侍者的破衣烂衫。两人的头发都剪得短而凌乱,不起眼的面容上抹着不起眼的污渍。
至少她的视力正在恢复。钱德妮用抢来的医疗箱里的什么东西给她眼睛做了治疗,对眼球喷了点凉凉的喷雾。她现在不用耳机辅助也能看见了:视野还很昏暗模糊,但足够让她抱有希望,如果她活过了这一天,她就不会瞎。烈日灼人,因此她们更要待在树下面。她跟着钱德妮,想着自己的无人机是怎么杀死那个本来带着医疗箱的士兵的。所有人都爱说,人类早已超越三维历史视频里古老地球上的那些暴力战争。但暴力还在,就在平静生活的表象之下。卫神们只需要把眼光转开一会儿不看这场游戏……
斜坡脚下,一条来自加利巴调度区的支线延伸进一栋像掩体一样的瓷建筑,房顶上轨道军标记闪闪发光。
她们一整天都在向北走,尽量地贴着树,一旦有无人机从上空飞过,她们就在深深的阴影处躺下。泥土和植物的气味让特伦诺迪想起在然加拉的家族狩猎保护区发生的事儿。她与科比和岑·斯塔灵的那场狩猎不堪回首。每次她想起科比,想到科比死了,她就觉得走这些路都是徒劳。因为如果科比会死,那她也会死。迟早那些无人机会发现她,普雷尔家族的士兵会赶来射杀她,就像杀死科比那样。但她不想孤零零被落下,所以每次钱德妮·汉萨又开始向北移动,她也站起来顽强地跟着,脚在偷来的鞋里都磨出了泡。
“那是什么?”特伦诺迪问,在一堆灌木丛的影子里坐下,脱下鞋搓搓脚。
不过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园子。普雷尔家族的无人机在城市上空巡逻。这公园里茂密的枝叶,还有众多动物也许能帮她和特伦诺迪藏身。
“轨道军养老院,”钱德妮说,“有些对轨道军再也没用的火车头就存放在那里。我觉得这些对普雷尔家族应该也没什么用。希望他们不要监视这个地方太紧。”
特伦诺迪解释了这些生物并不危险。皇宫北边的这片开阔的新月形公园里没有任何食肉动物,只是些装饰性的巨型生物,比如腕龙,这个物种曾在古老地球上漫步,如今在这个星球上由基因技术培育出来。但钱德妮还是对它们很警惕。毕竟这么庞大。要是它们踏过来,她正好挡在它们的路上,那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冷冻监狱和普雷尔家族的袭击之后,却送来给恐龙踩,实在是命途多舛。
特伦诺迪趁着快消失的日光,迅速跟着钱德妮下了山。远处天上,悬在城市上空的烟雾阴霾里,一架普雷尔家族的监视无人机注意到了有动静,正在向她们对焦。无人机向数据海里的情报系统上传了粒状图像,情报系统开始启动人脸识别筛选。
恐龙都很紧张。微风中的烟味和不时从城市里传来的交火声都让它们害怕,这些巨型蜥脚类生物纷纷在空中伸长了脖子,吵吵嚷嚷。
轨道延伸进养老院的大门,上面布满了高高的、密密麻麻的电线篱笆。这建筑本身是山丘里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灰瓷小山包。
这是他成为星罗新大帝之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我们怎么进去?”特伦诺迪问。
可埃隆·普雷尔并不高兴。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了解他的人就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把她找出来。”他说。
钱德妮伸手从袍子里掏出她从皇宫里带出的枪。
拉里亚竟如释重负。科比·陈-图尔西很喜欢努恩女皇;他在谈起女皇时变得可爱有趣多了。不管科比在哪,知道女皇逃走了,他都会高兴的。
“你不会杀人吧,对吗?”特伦诺迪问。
另一个承认:“她所有私人房间完全被毁了,但不幸的是她当时似乎并不在房间里。她还有在逃的可能。”
“但愿不用。要看情况。”
指挥官们变得吞吞吐吐。其中一个说:“我们还在辨认导弹袭击下她套房中的那些尸体。”
“但你杀过人,是吗?以前,我是说?”
“那特伦诺迪·努恩呢?”他问。
钱德妮耸耸肩,意味深长。“你听说过阿雅古兹吗?我觉得你可能从没去阿雅古兹巡访过。在那儿人们可不会挥旗欢迎你。那是个深海水世界:一堆海下采矿栖息地,所以人们都铁石心肠。每个压力舱都由不同帮派控制,每个帮派都时刻想扩展领地。我第一次从冷冻监狱里出来就在那儿——跟着深六队跑了八九个月。所以这不是我第一次卷入一场地盘争夺战,女皇。”
更多战报呈上。拉里亚跟着伯伯走出指挥室时,普雷尔家族海军的元帅都赶来致敬,告诉他各种目标都达成了。少量忠于努恩家族的轨道军还在议会花园附近骚扰抵抗。一辆叫浓发惊慌的努恩老战车正和普雷尔家的火车头在约海克辛区的几座连拱桥上打游击战,但他们认为这辆车会很快投降。
特伦诺迪正想解释,两大家族之间的轨道星罗大战,跟矿场两个流氓帮派之间的争端,有着天壤之别。但钱德妮一边说着,她们一边沿着建筑边往上爬,经过带轮子的巨型磨砂垃圾箱,接着来到一扇瓷门前,上面喷刷着警告贴示。钱德妮用枪托对门锤了又锤。终于有个男人来开门,她立马用枪头指着他的脸。另一手扭下他的耳机,扔到她身后的灌木丛里。
火车开进一个车站。人们在欢呼:“胜利!”但拉里亚没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她原本期待一场真正的战斗,就像她小时候学校墙上的加拉加斯特大壁画里一样:炽热的战车,燃烧的无人机。当然加拉加斯特战役对家族来说虽败犹荣,而她想胜利。但敌方一开始就变成了友军,这感觉不太像胜利。这感觉更像政治,或者仅仅是种作弊。
那人很老了,一头白发,棕色的脸上满是雀斑,湿漉漉的棕色眼睛看见枪时对着眼,不看枪再看钱德妮时,两只眼珠又分开了。
“但我们没有和轨道军交火,”他哥哥说,“不是轨道军全军。第三和第十二师的长官就跟我们一样对新的努恩女皇很不满。他们的部队正在和我们并肩战斗。”
“这里就你一个人?”她问。
他又忙着听取耳机里的新闻了,没听见她的问题。但他的保镖听见了。西弗和恩科·马可就坐在旁边,跟往常一样没有穿制服,懒散地蜷在座位里。这姿态换了别人,埃隆伯伯是决不可能容忍的。他们对拉里亚笑着,西弗说:“轨道军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他紧张地点点头,半抬起手。“我是看守的。这里只是个仓库……”
“已经成了?”当车厢里的其他军官开始欢呼,拉里亚却问,“我们已经打败轨道军了,长官?”
“你知道这是谁吗?”
她看看埃隆伯伯,他正皱着眉头专心致志地听战报。过了一会儿,他皱巴巴的脸变得通红,拳头砰地砸在座位的活木扶手上,大喊:“成了!他们被打得措手不及!有组织的反抗被碾压。我们的地面部队正扫荡最后一小撮德利厄斯的亲信……”
“不知道。跟你一样的太妹?可能是你妹妹?”
凯门的光褪去。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其实从来也没有过回头路。他们在隧道里,大中央的重力稍微强一些,按着拉里亚在椅子里陷得更深了。突然阳光刺进狭窄的窗户。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但耳机里传回一架无人机视野中的城市。在钱姆·尼维克连拱桥上往外面看,城市显得颇正常。直到你意识到,那十几座全都以同一个角度微微倾斜向大风方向的黑乎乎的高楼,其实全都在冒着滚滚浓烟。邻近线路上的一列火车里涌出许多扬着普雷尔家族战旗的战斗气垫船。北边金色的火焰像倒置的瀑布,吞没了一部分皇宫。
“拜托,你一定见过她。她的脸印在钱上,楼上,到处都有。”
在基辛钱德和大中央之间凯光闪耀的瞬间,拉里亚想知道科比怎么样了。有传言说他逃走时马可兄弟追了上去,也有传言说马可兄弟把他杀了,但拉里亚不愿相信这个说法;普雷尔家族是磊落的战士,不是阴暗的刺客。
看守又看看特伦诺迪。“不可能……新闻上说她死了——我不想找麻烦……”
一切发生得太快。科比·陈-图尔西那晚从螃蟹城堡逃走,是这一切的导火索。他走了,拉里亚暗自高兴——她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她并不想和他结婚——但家族的安保人员担心他会给努恩家族送信。这些年月以来耐心谋划、精心筹备的计划,突然间付诸行动。
“没人想找麻烦,”钱德妮说,“是麻烦找上我们。”她把他猛地往后一推,歪头向特伦诺迪示意跟她进去。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了。她们站在一个走廊里,头顶上有电光板照明。大发电站在轰鸣;弥漫着地下室的气味。乱糟糟的小办公室里有面全息屏,正播放着埃隆·普雷尔的新录像。重新进入室内感觉很奇怪。看守一直像看鬼一样盯着特伦诺迪。钱德妮正用枪戳着他的肋骨,但他似乎对特伦诺迪比对枪更有兴趣。
拉里亚·普雷尔跟着第三波到达,坐在她伯伯的火车指挥室里。火车叫地狱新图鉴,它从弗劳斯特弗冲出凯门,驶过挤满了滞留旅客的车站,还有退在旁轨上愤愤不平的载客火车。进攻的新闻已经发布出来——普雷尔家族在所有中心世界的数据筏上都发表了媒体声明——但还没有从大中央传回任何关于战况的消息。所以他们扎进最后一道凯门时拉里亚很紧张。要是前面形势不妙,地狱新图鉴很可能一出凯门就被攻击。
“带我们去找火车。”她说。
普雷尔家族的战火车分三股汇集到了大中央。第一股是进攻火车,载着重型武器,拖着长长一条平板车厢,它们一从凯门穿过就发射出一群群无人机和导弹。第二股紧跟其后,是载着士兵的火车:满满整车厢、整车厢的步兵,身着普雷尔家族海军那过时的紫色战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