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女皇身后把她扑倒,两个人一齐重重摔在坚硬的地板上。特伦诺迪体面尽失地嚎叫起来,但叫声被拉枪栓的撞击声淹没。领头的士兵抬起步枪对她开火,子弹在她摔倒之前头的位置擦过。与此同时她的蜂鸟无人机回应威胁,叠起翅膀,变成一枚枚小型导弹。它们点燃尾巴飞向轨道军小队。一时周围充满小型音速炸弹,火光冲天,发出滞重的巨响以及尸体沉重倒下的声音。钱德妮和特伦诺迪抬起头,她们看见走廊部分起火了,蓝军全死了。
钱德妮犹豫着。她一直在想。如果她都能检查凯奔时刻表,明白要出大事了,为什么那些安保人员没有发现?他们为什么让特伦诺迪别担心?
“可他们本应是我们一边的……”特伦诺迪说,疑惑的声音轻微得快听不见了,好像完全是从另一个地方传来的,像极了某些嗜血战争主题的儿童剧里面的对白。
“哦,谢谢卫神!”特伦诺迪说,赶着去和正在上楼的蓝军碰头。
钱德妮站起来,警惕地穿过烟雾走向那些尸体。她从一具尸体上拾了一把枪,又从另一具尸体的腰带上扯下一个装满战地外科手术用品的医疗箱。她回到畏缩着的特伦诺迪身边时,楼下人声更吵了,接着突然一阵很快的枪声,就像疯狂的锤击。钱德妮把特伦诺迪扶起来,拖着她继续沿走廊走。“我觉得如果普雷尔家族没有把握能赢,是不会发动这样的行动的,”她说,“他们很可能已经策反了半数轨道军。他们在凯奔时刻表管理局肯定也有朋友,好给他们的战车让道。”
她们沿着走廊走。这里出奇地安静。营救无人机在哪?保安在哪?一群用金色银色的叶子叠的小鸟,从天花板上挂下来,在贯穿皇宫的诡异狂风中放肆飘动。楼梯间前面有人声回响,在用轨道军的战争密码发出指令。
“可是……那我们就谁也不能信任了!”
“那他们就错了,”钱德妮说,把她从洞里拖出来,拖进一段宽一些的看上去还没损毁的走廊,“欧连线和斯皮拉特线上都有火车晚点。普雷尔家族一定管制了交通,好让他们的战车通过。”
“我默认对谁都不信任。”钱德妮抠开一个电梯的门,把特伦诺迪推进去。
“但安保人员说没有被攻击的危险,”特伦诺迪说,“他们告诉我一切尽在掌控……”
“起火时不应该使用电梯……”特伦诺迪说。
她们一起走过支离破碎的房间。特伦诺迪的无人机中有一些经历爆炸还幸存了下来,钱德妮推开门踏上走廊时,无人机以人字阵型向前跟上。卡拉·田中套间所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一片大火,扭曲的钢筋映在城市之上,景象令人眩晕。丽萨·德利厄斯身处的轨道军指挥塔顶楼正像电筒一样发出炽热强光。锯齿状的快速飞行的东西在烟雾中闪过,发动机的轰鸣声紧接着在它们离开视线之后响起。
“有火情,”电梯也附和道,“请走楼梯。”
“他们一定疯了!轨道军会把他们打散的。他们家族就要完蛋了……”
“闭嘴。”钱德妮对女皇和电梯说。
“导弹什么的,”钱德妮说,拉她站起来,“普雷尔家族干的,我猜。”
电梯下落了一会,停下来。“下次在起火的建筑物中时,”电梯尖酸地说,“请考虑使用楼梯。”
“发生什么了?”
她们走出电梯进了一层行政办公层。周围没有人,只有不知疲倦地哀号着的警报声。她们沿着工作人员专用走廊匆匆走过,走廊里堆着镀金的椅子。她们接着穿过一道标着“此门禁止使用”的门,进入杂乱迷宫般的安静办公区,这里本来是女皇不可能看到的地方。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着火了。”钱德妮说着抓起角落里的一个包,抖抖上面的一些天花板碎片,把包扛到肩上。特伦诺迪低下头,看见钱德妮拉着她的手。这感觉就像在看一个屏幕——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那卫神呢?”特伦诺迪问,“它们会阻止这事,对吗?它们怎么能容忍普雷尔家族这么做?”
突然特伦诺迪又能看见了。不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耳机上的摄像头,把图像直接输入她的大脑。眼睛里还满是视觉滞留,就像被烤了一样。她看见钱德妮就像个昏暗的绿色幽灵,映在深绿色的烟和白色小亮块的旋涡中,她猜那应该是火焰。
钱德妮没有回答,但她也不需要回答。特伦诺迪自己能想明白。卫神们一定知道普雷尔家族的计划,因为卫神们无所不知。如果它们让这事发生,那就是它们许可了。这就不仅仅是普雷尔家族和他们在轨道军中的朋友想要除掉她,而是卫神们自己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她挣扎着挣脱,钱德妮用手掌使劲给了她一个火辣辣的耳刮。这让特伦诺迪安静了一会儿,钱德妮趁机把什么东西按到她脸上。特伦诺迪感到有终端滑动接入,音频在耳后,视频抵住脸颊。钱德妮一手扶稳她的头,等她笨拙地调整着耳机。
“我们怎么办?”她问。
“还有事——我看不见!”
钱德妮上下打量着她。“先脱了这身愚蠢的晚会礼服。”她说。
“我被困住了一会。现在没事了。”
特伦诺迪听话地开始脱掉沾满污点的破烂礼服。钱德妮打开包,挑出一小堆衣服——衣服很好,但是很普通:黑的和灰的。“你怎么有时间打包的?”特伦诺迪问,但不等钱德妮想出怎么回答就接着说,“真高兴你跟我在一起。要是没有你……谢谢你。”
“你去哪了?我刚才喊你……”
钱德妮看着她的裙子,想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本来计划出走。她犹豫该不该告诉女皇,早先的爆炸并没有把她打晕。特伦诺迪在燃烧的房间里盲目地爬着,大喊找她。她看那一幕看了好久好久,可她没有回应。她本要自己开门离去,却被什么东西拉回来帮助女皇。她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有人伸手抓住了她。她尖叫起来,哪怕认出钱德妮的声音在说“没事了,没事了……”,还是停不下来。
她在一个储物柜底部找到一双古老的鞋,和特伦诺迪的脚码非常接近。她又在一个抽屉里找到把剪刀,拿来修剪特伦诺迪的头发,剪成一堆黑头发茬,比她自己的还短。特伦诺迪习惯于别人帮她决定造型,然后帮她打扮,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眼睛站定,厚重的蓝色刘海落在她脚边的地上。
一连串的砰砰巨响从远处传来,但也没那么远。每次她听到一声,斯平德尔桥的记忆就像弹片一样击中她。有一会,她恍惚不知自己是否还在斯平德尔桥。因为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两次,不是吗?一定是同一次延续至今的大灾难,而她在中间的诡异间隔里当上女皇,搬进皇宫,这一切都只是噪音和火与恐惧给她带来的幻觉。
钱德妮沉默中也在盘算。她在想要怎么跟特伦诺迪说她们在这里就此分别。要是她自己走,她可以消失在这个被战争摧毁的城市里,普雷尔家族的袭击在城市里造成的混乱也许反而能给她掩护。她肯定不能冒险跟一个落难女皇一起被抓。
“钱德妮?”她喊道,“救救我!”
但当她放下剪刀,特伦诺迪对她眨眨眼,像个孩子般天真地信任她,第一次帮女皇时的那种奇怪感觉又抓住了她。她抗拒着,但她不能视而不见。
没有回答。特伦诺迪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跑却不知往哪。爆炸了,她想。她开始像婴儿一样地爬,离开火的热度和爆裂声。她手下的地毯感觉很脆,就像油炸海带。一声汽笛从某处响起。她觉得能听到她那些蜂鸟无人机的翅膀细微振颤的声音还环绕着她,但她没法联系它们,她伸手够耳机发现耳机掉了。
她踢开通向台阶的门。响动飘向下面的楼层。瓷砖台阶向下通往阴影中。
“钱德妮?”她大喊,“钱德妮·汉萨?”
“来吧。”她说,把手伸向特伦诺迪。
那为什么这么黑?为什么没有火焰?肯定会有火焰——她脸颊一边能感觉到火焰的热度,能闻到燃烧的气味——但她看不见,因为她瞎了。
她们一起走下台阶,走进黑暗中。
有一会特伦诺迪正对着耳机连接那头的一个皇宫安保男子说话,紧接着眼前一黑,她就难堪地躺在一个角落里。真黑——她什么也看不见,除了正在褪去的一抹红,是一团熊熊大火的视觉滞留。她起初也什么都听不见,但之后她的耳朵里有了振动,远处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还有沙沙的玻璃纸的声音,近得多,她判断也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