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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科比?科比·陈-图尔西?他……什么?”

特伦诺迪本来听得有点心不在焉,这时坐起来,睁开眼。她站起来穿过套间。她走上宽敞的阳台时,窗户自动叠起打开。密集的城市灯光映在深蓝色的天上:路的表面微微闪着白天存储的阳光;那一条条琥珀色的灯光,是火车的窗户。

“他说:‘告诉特伦诺迪·努恩,普雷尔家族要攻击大中央。’然后他们就开枪把他打死了。决策树给我发了段记录。非常生动……”

“嗯,就在这之前,那个年轻人跟火车说话了。他说他名叫科比·陈-图尔西。他说:‘告诉特伦诺迪·努恩,普雷尔家族要攻击大中央。’”

“给我看看。”特伦诺迪说。

“接着说。”

钱德妮这次真的要走了。她的舞会礼服裙铺在椅背上,就像蜕下的皮肤。她又换上了黑裤子和黑上衣。她不是打算潜出皇宫。她只是想从车库工作人员那里借辆车,让车把她带到最近的凯奔站台。但这身黑衣她穿着很不错,不管她决定在哪个世界落脚,都不会吸引太多注意。

“我不能说太久,特伦诺迪女皇,再过一分钟我就要穿越凯门了。但我昨天在奇巴听说了件非常奇怪的事。一辆叫决策树的火车告诉我,它的一位乘客被枪杀了。两名普雷尔家族的保镖上车,告诉决策树那个年轻人是恐怖分子。这个嘛,自从野火和时光礼物出事后,我们都对这种事有点紧张,所以决策树就让那两个保镖行动了。它以为他们会逮捕他。但他们对他开枪!把他打死了!”

她没带多少东西。她在走廊里随手拿到的古老地球的小艺术品是个小金人,放在她上衣口袋里很服帖——她要到安贝赛或肯彪西把它卖掉。她把替换的衣服打了个包:卷起来的内衣和叠成团的袜子。这只是个很小的包,但这比她长久以来的财产都多得多。现在她等着凌晨三点半,她觉得那时聚会的客人应该全走光了。

“三点二十?”特伦诺迪大叫,“已经这么晚了?我是说,这么早了?”

敲门声响起时,她一下跳下椅子。过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敲她的门——而是敲卡拉·田中的套房的门,就在走廊那头。一边捶一边喊:“卡拉!卡拉!”一边捶一边喊,一边啜泣。

特伦诺迪回复了水晶地平线。等待信号在她的眼角闪了一会,接着一个老火车的定格画面出现了,它的声音说道:“特伦诺迪女皇!抱歉打扰您。您知道,我回去执行普通任务了,我正在开离大中央。我是三点二十开往煤袋枢纽的快车……”

这种情形下钱德妮没法假装还能睡着。她走到门前打开门。特伦诺迪女皇本人站在走廊里,赤着脚但还穿着晚会礼服,更加用力地挥拳捶卡拉的房门。她转向钱德妮,睫毛膏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印子,表情不知因为什么谜团扭曲着。她的无人机试着插到她和钱德妮中间,却被她不耐烦地挡开。“卡拉在哪?”她抽泣着说。

特伦诺迪脱下高跟鞋,揉揉跳舞时被很多重要人物踩过的脚趾。(对丽萨·德利厄斯这样的人来说,重要人物还不够多;很多家族集团的人抵制参加,因为他们不满轨道军元帅趁媒体忙着报道女皇的火星旅程时,通过议院推行新法律。)

钱德妮迅速开动脑筋,想找个理由,躲开有钱人发起疯来的纠缠。但没有理由,她实在找不出。于是她说:“我猜她可能在你的尼莱希叔叔的客人套房里过夜了。他们俩在聚会上重逢似乎很高兴。你试着用耳机和她联系过吗?”

特伦诺迪女皇——请联系我。

“科比死了!”特伦诺迪说,“有辆火车给我发了录像!他是被谋杀的!他说普雷尔家族正在谋划一场攻击……”

她把侍女们打发去睡觉,隐约想知道钱德妮·汉萨怎么样了,于是乘电梯去顶楼自己的殿区。路上耳机里收到一则消息。她等所有侍从和安保队伍都离开后,放松倒进一个巨大的沙发里,查看是谁发来的消息。幸福的独处时间,比聚会强多了。她有些醉了。房间在眼前打转,这感觉不错。发消息的是水晶地平线。水晶地平线就是带她去火星的火车。一定是她乘坐它时,给火车授权了女皇的私人频道。那是辆可爱的老火车,但她想知道为什么它要深更半夜给她发消息。

“也许这种事你应该告诉安保人员?你知道,那些保安,无人机什么的?”

特伦诺迪在聚会上也不太开心。把球室装饰成她母亲冰山画的风格似乎是个好主意,但这的确让她更想念马拉派特的黑沙滩了。她母亲选择待在家里画画——她不喜欢聚会。当然,女皇不能任性地离开聚会回房间,于是特伦诺迪留下来,跳舞,微笑,跟无聊的人们说着无聊的应酬话。等聚会的人们终于开始乘车或飞行器离开,或回到楼下的客房里,只留下皇宫的工作人员吹热风,撒上成吨的湿沙来把剩下的冰山融化时,她觉得很高兴。

“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可能是恶作剧什么的;我不想启动一轮警报,特别是关于普雷尔家族的——那会导致一场事故,但万一是真的……可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可能真的死了,对吗?”

她转身走了。皇宫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巡逻的安保无人机。钱德妮把自己的通行号发给它们就被放行了。她从瀑布厅入口的一处小穴里顺走了一件来自古老地球的无价的小艺术品。窗外烟火在城市上空升起,银色、白色,在天空中画出巨大的雪花。

“给我看看。”钱德妮说。她打开房间的门,把特伦诺迪让进来。收拾的包裹还躺在地上。她把包踢进角落里,希望特伦诺迪没看见。

“我更喜欢真的乐队,”她压过音乐声大喊,“比如激进日光……”可惜激进日光因为艺术见解不同而散伙了。那时钱德妮正在第一次冻刑中服刑。她从年轻人不确定的眼神里看出来,五十岁以下的人都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乐队。

这时特伦诺迪通过耳机把视频发过来了。里面是从火车门厅天花板摄像头拍摄的录像里提取出来的粒状图像。一个年轻男子一路跑过来,两个男人在后面紧追。追击的两人都剃了苍白的光头。接着画面转到一个狭仄的厕所间。那个年轻人仰头瞪着摄像头,说:“火车,告诉特伦诺迪·努恩,普雷尔家族要攻击大中央,告诉她我——”接着砰的一声——是枪响——那男孩惊惧大喊:“我是科比·陈-图尔西!我很重要!”接着又一声枪响,把他震得向后倒向窗户。被打花的玻璃上一片血迹模糊,他应声倒下,出了摄像头的视野。

“是啊!这是汉莎航空终点站——你一定听说过他们?我还听说酸果莓语素等会儿要演奏……”

钱德妮骂骂咧咧地说:“给你发这消息的火车在哪?”

“这是音乐?”

“出了这个世界了。一定是恶作剧,对吗?卡拉总能识破这些事情——她一定能分辨……”

“你喜欢这音乐吗?”一位穿着轨道军制服的年轻军官问,紧张地想邀请钱德妮跳支舞。

钱德妮任她喋喋不休地说话。自已在耳机里打开一份凯奔时刻表。大中央所有站台的到站数据都跳了出来。其中有一条标着警告红旗:三点四十四分从奇巴出发的火车晚点了。这本身也没什么不寻常。一辆老旧的生物技术火车在奇巴抛锚,是因为那个行星的大部分表面都被一种叫威尔特克劳特的巨大植物覆盖。火车在那里有时会因为轨道上的巨大叶子晚点。但这个特别的早上,这还是有点凶险,因为奇巴是连接普雷尔的领地与星罗其他部分的交通港。

钱德妮在门口呆站了一会,仿佛又被速冻了。她想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残忍精致的玩笑,取笑她在冷冻监狱的过往。但其实不是。只有卡拉·田中和女皇本人知道她的这段往事。特伦诺迪的尼莱希叔叔下午刚从烤三地赶来,卡拉·田中正在和他跳舞。她平淡的老脸上露出痴迷的微笑,好像根本忘记了钱德妮·汉萨的存在。特伦诺迪也在跳舞,更正式一些,舞伴是丽萨·德利厄斯。特伦诺迪穿着一条银色长裙,身后裁剪得很低,她肩膀和后背露出的棕色皮肤上,印着密密麻麻的白色霜花图案。有人为她喷印这些装饰的时候,她一定坐了很久,钱德妮想,她一定从没想过,对一个受过冻刑的女孩来说,冰会唤起惊悚的回忆。

“呼叫你的安保人员,”她跟特伦诺迪说,“呼叫德利厄斯。我觉得这不是恶作剧。”

她猜这是有钱人的玩笑:在大中央的漫长夏日中最长的一天,待在装满了冰山的房间里。地板上铺满黑沙,冰山特别大,她猜大厅一定被拆过,好把冰山运进来,然后再围着冰山修建好。有些冰山里掏了大洞,乐师就在那些洞里演奏,用些钱德妮记不住名字的现代乐器,演奏些奇怪的无厘头音乐。有些冰山侧面雕出旋转楼梯,聚会的人们成群结队爬到山顶上,伸手够彩绘的天花板。大厅中间一个长台上矗立着好多鸟兽的冰雕,簇拥在努恩家族微笑太阳标志的雕塑周围,雕塑是镂空的,看起来像里面充满了红色和金色的蝴蝶。在用冰做成的餐桌上,摆着冰做的容器,里面封着看起来非常可口的各种小食。这些食物将在前几支舞曲演奏的过程中慢慢融化,这样人们从舞池里下来时就可以吃点冰爽美食犒劳一下自己。

特伦诺迪瞪了她一会,然后使劲闪了闪眼,含泪开始对着耳机把事情从头叙述了一遍。钱德妮走出房间来到阳台上。晚风清新,三轮月亮堆在山上,就像整装待发的平流层飞船。这个车站城市的众多连拱桥上都有火车在移动。凌晨这个时候有这么多火车不太正常。

盛夏舞会就是这样一件事。钱德妮期待很久了。女皇的御用裁缝为她特地定制了一套华服。她的头发长出来了,刚刚好不用再戴假发或头巾。她和女伴们一起下楼去蔚蓝厅的时候,她不停地瞄自己在镜子和抛光墙板中的倒影,感慨从冷冻监狱出来以后变化之大。等她进入大厅,她的心又变硬了。没人跟她说过这次舞会的主题是冰。

“女皇。”她说。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有东西以快得可怕的速度,伴着响得可怕的声音,在她上方尖叫着划过天空,砸进了上面一层特伦诺迪的套间里。她钻回房间,火焰和碎片在她周围落下,但房间在倾斜,好像在试着把她扔回阳台——但阳台已经没有了,被从上面坠下来的另一个阳台给打落,掉在皇宫一角。特伦诺迪在大喊着什么。钱德妮不停地咒骂。接着她又听见那尖叫声,从空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来,她被什么东西抓离地面,拎到空中,又抛开。她尖叫着,几乎没注意自己又撞上了地面,她的尖叫声淹没在一片惊人耀眼的强光和猛烈的声浪中。

有时钱德妮担心,如果自己一直和有钱人生活在一起,最终也会变得像有钱人一样,关心那些有钱人会关心的东西:诗歌、窗帘之类的。有时她觉得若是那样也不错,因为皇宫里的人们看起来比她过去相处过的底层的人们都快乐和健康得多。但每次她开始享受新生活的时候,就会有事情发生,把她从新生活里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