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大马士革玫瑰的车厢里把东西卸下来搬到旅馆里时,界面已经起来了,晃悠着,但它并没有真的清醒。它像梦游一样从火车移到等着他们的汽车里。狗仔无人机问它卫神们怎么看待新门,它并不是无视它们,它只是没听到。他们到了凤凰饭店的套房以后,它就猛地瘫坐在大厅的一个巨大沙发里,放空地盯着天花板。但当岑和诺娃从阳台里回到房内时,他们看见它又活过来了,正好奇地打量着房间。
他们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清嗓子的咳嗽声。特伦诺迪来到阳台上眺望远处。“界面醒了……”
这是个奇怪的房间——活木墙、软和的家具,上方罩着一个巨大的皮拉的铜脸,皮拉是位古老的火神,是烤三地旅游局杜撰出来的。岑和诺娃觉得它棒极了。特伦诺迪觉得它难以置信地俗气。虫叔似乎没什么看法——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试着通过客房服务点一桶烂得彻底的蔬菜皮。他们怎么也没法知道莫当特90的界面在想什么,因为它笑着站起来,说:“我一直在数据海里跟我的兄弟姐妹们辩论。”
但诺娃说:“每多过去一秒,它们留我们一条生路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多一些。”她站在岑身后,双臂环抱住他,就像她喜欢的那样,把她尖尖的合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而如果我们没法活下去,”她说,“这段过去也很精彩。和你一起见识了世联网。这么多车站。一起做了这么多事。我真的很爱你,岑·斯塔灵。”
“这么久?”岑问,“都过去几小时了。我还以为卫神们谈起来很快。你们能在一次心跳的时间里就交换能装满好几个世界的信息……”
“你觉得那时我们还活着不?”岑说。知道卫神也在数据海深处讨论着他的命运,这让他心烦意乱。它们随时都可能决定粉碎一切关乎新门的认知,而它们会先从消灭他还有特伦诺迪和诺娃开始。很可能此刻就有挂在旅馆上空的那些小黑点用激光之类的瞄准他。
“确实,”界面说,“但我们有很多事要讨论。”
“还没,”诺娃说,跟在他身后也来到阳台上,“火焰节很快就要开始了。整片风景都会被点燃。”
它又成为自己了,职责很大,莫当特90宏大头脑的代言人。他们都怀念起那个渐渐处熟的、笨手笨脚孩子气的界面。
“我还以为这里应该有火山。”他说。
“那它们决定了什么?”诺娃问。
皇家套房占据了旅馆的整个顶楼:七个卧室都通向同一个中央起居室。旅馆经理保证特伦诺迪和她的客人们在这里拥有看火山群的最好视野。但当岑站在阳台上,越过房顶向外看去,完全没看到火。除了黑色的岩石和棕色的苔藓延伸向近处的地平线,阿那伊塔的行星带划过夜空,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没决定,”它说,“还没决定。岑,特伦诺迪,它们想见你们。”
卡拉说:“很好。我来想个跟媒体交代的故事。”
它向他们伸出手,金色的手。岑和特伦诺迪接过手,原地站着,直到诺娃意识到他们的意识跟着界面进了数据海。她觉得有点嫉妒特伦诺迪,有点被冒犯,因为没有把她也邀请去参加谈话。当然,她想,卫神们不会有空和一个简单的机器人谈话。
“我答应他的。”特伦诺迪说,她眼睛里出现了新的坚毅的光,这是他们以前没见过的。
但也许她本来就没那么简单。自从她和轨道缔造者的塔连接之后,发生了一些变化,而她不太确定这意味着什么。她还能听见从暗光区里对她轻轻吟唱的支离破碎的歌。这歌声不太可能穿越几百万光年来到烤三地,所以它现在一定是在她的身体内部。
尼莱希和卡拉交换了一下眼神。努恩火车撞车时,他们不在车上,但他们有朋友在车上,有一些死了。
她等了几分钟,但岑和特伦诺迪只是杵在那儿,握着界面的双手。界面对诺娃笑笑,好像在对她保证他们会一切都好。于是她转过身又走出去上了阳台。建筑在轻轻晃动,根据车站城市下方的基岩中泛起的微震作出调整。一大片乌云在地平线上聚积起来,空气中隐约有一丝烟味。诺娃倚在阳台上,望眼欲穿地想着她留在身后的东西:中转站、塔,所有那些塔周围的线路,还有这些线路可能通向的地方。
“他不是杀父仇人,”特伦诺迪说,“那是个意外。而且我们需要岑。他和诺娃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外星网络。”
大马士革玫瑰把在押犯人照顾得很好。只要钱德妮没在睡觉,火车就在她小小的空间里打开全息屏,给她看新闻故事,每过几小时,维护机器蛛就从天花板上的舱门里给她送来吃的和喝的。她并没有不舒服,但她很无聊,而且开始变得紧张,不知道特伦诺迪会对她做什么。她好像被遗忘了,似乎她再被记起来的时候,很可能会是在冷冻监狱里。特伦诺迪可能本不想这么做,但她的家族会要求她;尼莱希·努恩和卡拉·田中在外面,跟她一起在新闻里笑着,他们从来没喜欢过钱德妮。他们会建议特伦诺迪把她冻起来,特伦诺迪也会顺从,因为特伦诺迪喜欢对人言听计从——钱德妮知道,因为在短暂的时间里,她也曾经扮演过教导她的角色。
“事情通常都很复杂,可一旦新闻网站调查出他是谁……人们要是发现你对杀父仇人很友好……”
她需要逃走,但她不知道该怎么逃。他们到达烤三地不久后,她问过玫瑰能不能去上厕所,天花板上的舱门打开了,维护机器蛛给她递了一个桶。火车不傻,她跟她的其他乘客一样,都不信任钱德妮。
“事情比这个要复杂。”特伦诺迪说。
她平躺着,假装休息,但其实在研究天花板上的舱门,但她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它从上面打开,而且就算它能从下面打开,它只通向天花板和车厢顶之间的低矮狭仄的空间,那是维护机器蛛的地盘。维护机器蛛装备着很多切割焊接的设备,而且连接着火车的大脑;她恐怕自己斗不过它。
他们坐车去凤凰饭店,只有特伦诺迪和卡拉,还有尼莱希叔叔以及界面。尼莱希扭着身子从后车窗里查看跟在后面的车,里面坐着岑、诺娃和虫叔。“那个叫斯塔灵的男孩也会是个麻烦,”他说,“就是他吧?破坏了你父亲的火车的人?”
于是她睡觉、吃饭,看新闻里编造着关于新门的各种站不住脚的猜测。有时候,她假装抓痒痒向后摸,摸到了藏在里面的克拉尔特刀。这让她又有了一丝掌控感。她会逃出去的。问题只在于等待合适的时机。
火焰站是个低矮的城市,满是铺着台阶的陡峭街道和稀奇古怪的白房子。车站里太乱,尼莱希·努恩把大马士革玫瑰的乘客们转移到一个叫凤凰饭店的酒店,就坐落在站外的一片山边平地上。大马士革玫瑰停在外面的旁轨上,锁住,由人守卫着,钱德妮·汉萨也被留在里面。“我们等事态平息,再把她转移到更妥当的地方,”卡拉·田中说,“你可以到时再决定怎么处置她。我把她从冷冻监狱接出来时就知道这位年轻女士会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