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她还高兴了一会儿。部分是因为他对在可哈恩碎片上发生的事心怀歉疚，但主要是因为她还活着，证明和克拉尔特还有谈判的可能。然后当他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发现她看见他时眉头锁得更深了，他就知道对他来说没什么可谈的了。
还是很安静，克拉尔特的摩瓦从远处驶上旁边的站台。它看起来像是被毁了之后潦草修复了一下。粗糙的新配件用螺栓固定在它的外壳上，外壳上有干掉的黏液留下的道道斑纹。其中一节车厢的门打开了，柴尔德·杰克·卡耐思本人走出来，她穿着厚重的红色长裙，像镶有碎钻的羽毛帘。她身后是带着枪和斧头的克拉尔特武士。她身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节肢状的克拉尔特上衣让她看起来好像也是个克拉尔特，直到岑看见她的脸，认出她是钱德妮·汉萨。
柴尔德·杰克肩上扛着什么东西。她走向前，把那东西摔在她所在的站台与岑和那些尼姆所在站台之间的轨道上。那是一个被打成筛子还烧焦了的尼姆的壳，其中一条液压腿还挂着。几只被踩扁的虫子被自身的汁水粘在上面。
“不是你武装得怎么样，而是你要如何用现有的武装战斗。”战车坚持道。
“柴尔德·杰克说要告诉你们，我们像风暴一样从你们的巢穴闯过来。”钱德妮·汉萨喊道，她尖硬细小的声音在凛冽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尼姆试图阻止我们通过，但我们烧了他们的建筑，捣散了上千只虫僧。你们也会被打散，除非回到你们的火车上，离开这个地方。你们在这里找到的一切都属于柴尔德·杰克·卡耐思。”
“我们不知道能不能赢。蜥蜴的火车可能比我们武装得更强。”大马士革玫瑰指出。
尼姆们颤抖着，在外壳里恐惧地沙沙爬动。有的跌跌撞撞，好像里面的虫僧已经焦躁得无法控制他们复杂的肢体了。另一条站台上，杰克女王贪婪地四处张望。她的雄性武士们在她身后拜倒，等待着开始掠塔的命令。
“开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鬼狼嘟哝着，露出尼姆给它新装的枪，“只要你能赢就没问题。”
“你们怎么来的？”岑问，“我还以为摩瓦都不会进入暗光区？”
“开战之前先看看他们想要什么。”岑说。
钱德妮·汉萨大笑。“活的摩瓦不会，斯塔灵。但柴尔德·杰克从你的机器人那里学了很多。足够她建造一个粗糙的机器脑。她把这辆摩瓦活着的大脑取出来，塞了一个新的进去。它现在遵循她的命令去任何地方。”
“要我对他们开火吗？”鬼狼问。
“这是个僵尸火车？”岑说。
有一会儿似乎克拉尔特火车就要进入暗光列车所在的同一条站台了，但一些看不见的换道装置把它切换到了另一条轨道上。
“柴尔德·杰克说如果尼姆回车上离开这里，她就给他们留活口，”钱德妮说，“特伦诺迪和界面不会有事，我安排好了。但他们必须把你和你的线偶交出来。她真的不喜欢你。”
“他们对它做了手脚，”大马士革玫瑰说，“做了坏手脚。”
尼姆首领突然从岑身后闯上前，站在站台边缘，对克拉尔特挥动钳子。“这个世界归尼姆所有，”她宣布，“我们先到的。尼姆是轨道缔造者的后代。你们必须离开。”
“它没在唱歌。”岑说。他从没见过一辆摩瓦在行驶的过程中不唱歌的，但这一辆正安静地驶来。
柴尔德·杰克·卡耐思像是笑了一下。她用尾巴尖发出信号，她火车顶上的一个武士转过枪对准尼姆开火。有东西在尼姆首领的装甲外壳上锤开一个洞，从里面炸开来，溅出弹片、浓烟和一团团死了或活着的虫子。岑跑向塔里一处避难所，这时鬼狼的新枪开始发出尖锐的拍打声，克拉尔特火车上的一处炮台消失在火光中。尼姆首领破碎的外壳从站台翻落到轨道上。其他尼姆像岑一样赶着向塔撤退，但他们往里面跑的过程中，克拉尔特的武士们从其他各个入口切进来，集中更多火力来攻击撤退的尼姆。尼姆开始用自己的武器开火，用他们自己沙沙的语言互相呼唤。
虫叔紧张地比划着，他的脚在潮湿的玻璃站台上发出细小的嘀嘀声。“也许克拉尔特的摩瓦听说我们的火车进了暗光区，就没那么害怕了……”
岑冲向一边，在柱子之间小心翼翼地闪避穿梭。他一心只想着诺娃。只要尼姆能抵挡住进攻，那她在地下室里就是安全的，但他不知道这能撑多久。他需要下楼把她藏起来；如果可能的话，把她从那外星机器边拖开，或者要是不能拖开就试着保护她。他不能让杰克再把她带走了。
他看见了他一直害怕的东西：一辆克拉尔特的摩瓦，长长的角从金属爪里伸出。蜥蜴战士们从车厢窗户里爬出来，涌上车顶去操纵上面的大枪。
靠近斜坡顶上，一只受伤的尼姆跌跌撞撞从他旁边走过，带着火星和轻微的尖叫，里面的虫子像爆米花一样噼里啪啦掉下来。他躲进一个吊舱的阴影下，这时一个大克拉尔特武士的阴森身影从烟雾中显现出来，它的装甲尾巴把燃烧着的尼姆外壳打烂扫开。火星和火焰照亮了岑的藏身之处，克拉尔特转身看见他伏在那儿。
“它在径直向你们开过来。”特伦诺迪从上面的休息处说，她把岑连接到她的耳机上，放大远处的视野。
克拉尔特咆哮着，端着粗糙的枪摸过来。它身后有个蜘蛛形状的庞然大物似乎正在从枪林弹雨中形成。尼姆不可能这么纤弱，它从许多腿上站起来，做着手势。这让岑大吃一惊，就连正准备杀他的克拉尔特都忍不住回头瞥一眼他在瞪着什么。
岑又吻了诺娃，然后往上跑回站台那一层。塔外面，尼姆紧张地聚在暗光列车旁边。巨大穹形建筑下，在那蓝色雾霭微光中，一辆新火车的灯光像亮片一样朦胧地照着。它还在轨道平原上很远的地方，就像一辆很远处的火车，让你吃不准它是不是在移动，往哪个方向移动。
是一只车站天使，就跟岑所知道的，那些在凯门之外，肮脏的星罗帝国车站边缘盘旋的天使一样。对吓傻了的克拉尔特来说，这也可能是鬼或是神。克拉尔特站定傻看着，一名尼姆战士从浓烟里跑过来，用剃须刀般锋利的前肢把他刺倒。克拉尔特在火花和阴影里倒下，黑色的血液从口中吐出、身上溅出。岑和尼姆目送车站天使飘走，它闪烁的节肢做出虚幻的步行动作，但并没有真的在走，只是从满是尘烟的空气中飘向战斗的中心。
“再过十秒就进入武器射程。”鬼狼满怀希望地说。
特伦诺迪从高处远远观战。她知道站台上飘着的许多光点是车站天使，因为她这一层也有。穹形建筑上方全是天使，飘浮着，招着手，跳着鬼魅的舞蹈。下面站台上，克拉尔特和尼姆的尸体四散，那些闪闪发光的形状似乎引起了恐慌。她看到克拉尔特争先恐后地从塔里跑出去，向他们自己的火车撤退。当克拉尔特的枪射穿车站天使时，天使只是轻轻闪烁着，继续毫发无伤地飘过来。特伦诺迪注意到，它们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都向克拉尔特火车汇聚。克拉尔特们涌上车。她听见火车轰隆发动了引擎，迅速从站台倒车，开进笼罩在广阔调度区上方的薄雾中。
“岑，”大马士革玫瑰说，“我能看见正在靠近的火车车灯了。”
“他们在撤退，”她说，“往凯门方向！”尼姆雷霆般的欢呼声充斥她的耳机，她接着说：“不，他们正在停下来——他们在穹形建筑墙边的旁轨上停下了。他们一定明白了车站天使不能伤害他们。他们在舔舐伤口，我想。准备下一轮的战斗。”
她没有醒，但她又开始轻声说话，非常轻软、奇怪的话，一串串可能是数字的声音。
“让我们走着瞧。”鬼狼说，把自己从暗光列车上解下来，奋起追赶撤退的克拉尔特。
他吻着诺娃的额头，说：“诺娃，该醒醒了，克拉尔特来了。”
“一定要小心！”大马士革玫瑰喊道。
岑跑下斜坡回到诺娃身边。她还躺在刚才他离开时的地方，她的眼睑现在闪得更快了，好像她迷失在什么发烧的梦魇中。外星终端比之前点得更亮了，面板发出病态的绿光，闪着奇怪的符号，变得太快，岑根本看不清。
特伦诺迪回头找界面。它对下面正在进行的渺小战斗失去了兴趣，溜达上了斜坡，走向另一座连拱桥。她觉得听见它在上面大喊着什么。也许它找到了能带他们回家的那条线路。
“他们不可能带一辆摩瓦到这里来的。”尼姆还在坚持。
她看了克拉尔特火车最后一眼，又看看正小心靠近它的鬼狼，便起身去找界面。
“快了，”火车说，“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轨道上。”
下面幸存的尼姆沿着站台奔跑，有的对撤退的克拉尔特挥动手脚，其他的试图用网兜抓住他们首领散落涌出的残余虫子。岑在站台上的克拉尔特尸体堆里寻找钱德妮·汉萨，但没找到。他不自在地折回塔里。他并不想看到钱德妮死了，但他知道，她若死了他会更安全。
“可是他们就在这儿，”岑说，“还有多久就到我们这里了，玫瑰？”
塔里面渐渐变亮。墙上和柱子上的珊瑚藤都被一种潮湿的金色光芒填满。被打散的尼姆的虫子盲目地四处飞舞。几个车站天使还在跳着舞，移向塔的边缘。有的从过道里飘过去，飘上外面的站台。其他的面前没有过道，就直接消失在墙里了。
“不会的，”虫叔说，“克拉尔特的摩瓦绝不会进入暗光区。”
“岑？”诺娃在他的耳机里说。
“是克拉尔特。”岑说。
他跑向斜坡。地窖也更亮了，空气中的烟雾让他担心下面有东西烧起来了。光从豆荚敞开的一边射出来，是里面的机器发出的光。诺娃坐在机器旁边，醒了，抱着双臂，循着岑跑下斜坡的咚咚脚步声向上看。
“不可能，”尼姆正说着，岑和他们的首领往下跑回站台的那层，“没有摩瓦能来这里！”
“我都看见了，”她说，开心地笑着，“它给我看了一切，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