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这个,”莫当特90界面喃喃道,“我来过这里。”
“他们建了这么多东西,就不能建个直通电梯?”特伦诺迪问。
“什么时候?”
“斜坡通向更高处的站台。”诺娃说。
他看着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恐惧。“我不知道。不记得了。在梦里,也许。”
一条通道穿过厚厚的墙,他们小心地沿着通道,进入了塔的内部。灯亮起来:昏黄的光渐渐变强,他们渐渐终于能看出周围的结构。宽敞光滑的地面隐约现出来,像个冷冻的湖。一片粗柱子组成的丛林从中升起,柱子之间是一丛丛巨大的像大豆荚一样的小吊舱。在塔的中心,一段像高速公路匝道般的斜坡穿过天花板螺旋上升。
“卫神们会做梦吗?”特伦诺迪问。
藤蔓探测到了她。它们互相松解开,倒向两边让出一个开口。开口差不多人类大小,但不是人类的形状。岑不确定它是什么物种的形状。
“这个我也不记得了。”
“只是这个篱笆有条路可以穿过去。”诺娃说。
尼姆们一无所获。他们把灯光打进其中一个豆荚里,这些豆荚都在一侧有个宽大的开口。光柱跳跃着,照在一个看起来像巨型昆虫的外壳上。事实上岑知道,它只是另一个机器;他以前见过那种奇怪的喷丝头结构,大得多,在雷文那个造出凯门的蠕虫身上。
“就像故事里的荆棘篱笆。”特伦诺迪说。
“我认为那是一种三维打印机,”诺娃说,“每个豆荚里都有一个。”
“这是种生物合金,”诺娃说,伸出手指摸着植物的茎,“所有其他轨道缔造者遗迹周围的藤蔓一定都是这个东西的后代。它们失去了力量,但还记得应该保持的形状。但记忆在消褪,离开中心越远,它们对如何长成这种形状就记得越少……”
“也许轨道缔造者不喜欢携带行李,”岑说,“也许他们到了车站再打印需要的东西。”
他们沿着站台走。中心塔非常宽敞,一眼看过去墙几乎是直的。只有当你转过头看见墙弯曲着从视野里消失,你才会明白这是一个巨大圆筒的底部。站台尽头是个三角形的过道。没有门,但厚厚的珊瑚卷须一路交织着,像栅栏一样。
“也可能这是个建筑工地,”诺娃说,“也许他们放弃它的时候还没建成。”
“我无法解释,”诺娃说,“那甚至都不算是首歌。岑,你知道,有时候当你伤心或心情不好,我问你怎么回事,你也没法解释,我没法理解,那是不是人类特有的?但现在呢,这是机器特有的,我想。这地方有代码在向外广播,只有机器才能听到。我想它在向我求助。”
“我怎么会记得这个地方?”界面问。
“这首歌在唱什么?”特伦诺迪问。
特伦诺迪拉着它金色的手。“拜托,”她说,“它吓着你了。我们出去吧。”这个塔也让她害怕;她很高兴找到理由逃出塔的奇怪阴影。
“不会是的,不是吗?就算是,也是个好陷阱。”
岑和诺娃留下尼姆对打印机小题大作,他俩步行穿过柱子丛林,来到中心的斜坡。当岑把电筒光打向斜坡表面,他看见上面有轻微的刮痕,好像有重物从上面拖上去过。或从上面拖下来,因为斜坡螺旋上升后又向下通向地板上的一个开口。底下一层是轨道,从塔基的拱形通道里伸进来,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沉没在闪光的地板中。其中一两对轨道上面趴着一条死去多时的摩瓦。这一层的中心,也有个开口。斜坡穿过它向下,进入一片黑暗中。
“感觉不像陷阱。”
“有个地下室。”他说。
“那确实可能是个陷阱。”他说。
“一个地窖,”诺娃说,“我想知道他们在那下面收藏了什么?”
“我以为那可能是我想象出来的。我以为你会说那可能是个陷阱。”
“我们要去看看吗?”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岑问。
斜坡有大路那么宽。光滑的表面看起来很滑,但实际上并不滑。岑开始跟着诺娃下去,能从靴底感觉到路面上的刮痕。斜坡潜入地下变成隧道,墙上和天花板上都有抓痕。它向下进入一个空间,感觉比上面一层还要大。
“我们进入区域以来我就一直能听到,”她说,“我在可哈恩碎片听到的,非常微弱,之前在夜崖也听到过。它唱了很长时间,歌声穿透太空……因为这个原因,我当初才想到我们应该来这里。”
“那下面有什么?”大马士革玫瑰问,从岑的耳机里看着,“我看不见。”
“你是说玫瑰和莫当特90提到的?这像歌一样的声音?你也能听到吗?”
“我也看不见,”诺娃说,“很冷,伸手不见五指,但是……”
“没有全死。”诺娃说。
路灯感应到了他们。灯光像之前一样慢慢增强。岑谨慎地走向斜坡边缘看过去。
特伦诺迪向其他站台上看过去。“这么大一个车站,里面的火车真不算多。你觉得黑灭发生的时候轨道缔造者收到过警告吗?他们逃走了,把火车也带走了,只留下些死掉的机器……”
“看!这里全是蠕虫!”
他们穿过站台。旁边的轨道上躺着一辆死去的摩瓦。它的设计很奇怪,是一个灰色的旧家伙,头部是个迟钝的带装甲的史前鱼头。它搭着一个长长的无窗车厢,尼姆的技术人员已经在车厢的门边忙活开了。当门打开时,诺娃跟着尼姆头领进去,半怀着希望能找到还在座位上的轨道缔造者的干尸。但里面没有座位,只有两排行李架,上面挂的还是轨道缔造者的蜘蛛形机器。
下面的阴影里有不止二十台巨大的机器,都沉默静止着,它们的脊柱和触角沿着分节的身体平坦地叠起。它们围成一圈,鼻子都朝里指向斜坡脚下一个低矮的葫芦形建筑。
“只有风。”诺娃说,把红夹克的领子立起来,好像她觉得冷,“这个地方很大,有自己的气候。”
岑现在想退缩。人类有警惕大型生物的本能,而蠕虫虽是机器但也是生物。但诺娃说:“没问题,它们在休眠,你没看见吗?”斜坡最后几米,她几乎是跑下去的。
岑发出一阵呐喊,过了一会儿,等他几乎都忘记曾吼过,那声呐喊才从几公里外的穹形空间的弧形墙上反射回来。等回声消逝,他注意到另一个声音:一阵轻轻起伏的悲叹,就像火车的歌声,或是鬼魂的呼喊。
等他赶上她,她已经在葫芦形建筑里面了。建筑前面是敞开的,跟上面的那些一样,里面存放有某种新型的机器,由肉质肥厚的根和藤蔓将其和地面连接起来,就好像它们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一块块玻璃板一样的东西在飞扬的尘土中昏昏欲睡。一簇簇坑洼和波纹都排成不可能是巧合的图案。
准备就绪,车厢门打开让他们出来,尼姆们已经在站台上小心地四处溜达了,雪上留下蜘蛛的脚印。蒸汽从他们的太空服里冒出来,进入凛冽古老的空气中,在他们身边形成一层薄雾,就像有雾的早晨动物们呼出的气。“真大!”他们说,声音在白色的站台上回荡散去,“他们曾经这么宏大,轨道缔造者,我们的祖先,曾经的他们!”
“这是个终点站,”诺娃说,瞥了一眼进来站在她身后的岑,“连接着那座塔,连接着塔的大脑,也许……”
“遵命,妈妈。”
“它死了吗?跟那些蠕虫一样?”
“我们到了,”玫瑰说,“大气稀薄的地方可能有些氧气袋。最好带上呼吸机以防万一。再穿暖和一点。”
“谁说那些蠕虫死了?”
玫瑰慢下来,站台在窗外缓缓滑过。站台由轨道缔造者用玻璃做成,表面铺着薄薄一层雪,几个世纪以来杳无人迹,空得像张白纸。
岑紧张地扭头对那些阴森沉默的形状瞥了一眼。当他再看诺娃时,她已经伸出手按在那机器的前面。一道微弱的光在它的控制板后点亮。
“是死的,”玫瑰说,“不是这些火车在唱歌。但这里也有点东西……这个地方曾经也是有大脑的,我认为。现在大脑不存在了,但还有东西残留。子系统和自动的系统。看,有东西为我们设置出拐点,它在指引我们进入那个空荡荡的站台。”
“当心。”岑说。
他们现在移动得很慢。大马士革玫瑰打开一个屏幕,给岑和诺娃看前面的视野。轨道铺满穹形空间的地面,以及上面的所有桥梁,全都交汇于一座巨大的中央塔。轨道从一些拱形开口通进塔的宽大底座。那些开口之间是站台。一些站台上,有些灰色无光的火车在等候。
“我一直都很小心,岑·斯塔灵。”她说,但她没在看他;她的眼睛快速地前后看,扫描着他看不见的东西。“有代码,”她说,“非常奇怪,但也不完全奇怪……我想我能连接上它……哦!”
“某种中转站。”岑说。他试着数有多少线汇聚在这个地方,数得他的呼吸模糊了眼前的窗户。
“诺娃?”
“我还检测到了凯门。周围全是。几百个……”
她摇晃了一秒,然后向前抵着那机器,把它滑倒放在地上。等岑够到她时,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但在紧闭的眼睑之后,他还能看见她的眼睛在来回搜寻着什么。她的手抽动着,嘴唇也在动,发出一连串不是语言的声音。
“还有什么地方散出热量,”鬼狼补充道,“还有能量支持这些灯亮着。”
“诺娃!”
“里面有空气,”大马士革玫瑰说,“非常冷,但没有外面冷。”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突然进入太空,或者某种类似太空的绝对黑暗中。只是并不真的空荡。有东西和她在一起。她感觉那东西像一座银光的金字塔,在她头上的虚空中塔尖向下倒挂着。她完全不知道它的规模——可能针头大小,也可能行星那么大——但她能感觉到它的力量。是这个地方的大脑。它在悠长的休眠中对她唱歌,在太空的缝隙里广播着它的呼唤,在她到来之前,世联网上没人能听到。现在它在挣扎着醒来。诺娃知道它是某种更大得多的东西的一部分,或者曾经是这样。它只是更强大的大脑的边缘,而那个大得多的大脑被打散或是毁坏了。剩下的并不真的有智能,但它感觉到了诺娃的智能,它向她输入好多信息,快得她几乎没法处理。
暗光列车正在穿过一个巨大穹形空间的地面。上面的空间纵横交错着高架连拱桥、小桥和人行道。一切都是由某种生物技术建成——或者说是长成的:看起来很脆弱,像由漂亮的浅色珊瑚织成,里面现出轨道缔造者那些有棱有角的玻璃建筑外型。
“你们终于来了。”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