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跟着他爬上气垫船。虫叔把诺娃的身体粗暴地往潮湿的地板上随手一丢,气垫船在石原上开足马力启动了。它的引擎在风中呼呼作响,岑觉得捕捉到了另一个声音。他回头看,有半秒瞥见一个人影在跑。“停下!”他吼道,“回去!是特伦诺迪!”
“强硬外交办公室工作人员!”虫叔解释说,“我们很幸运——他们一直在监视杰克女王。我们看见你和你的朋友们进去,就决定对她采取行动……”
还是钱德妮?他只能看出是个奔跑的人影,有一会儿映着天上的海。到底是不是人类?
他站着凝视着海,怀里抱着诺娃的头。他想知道特伦诺迪和钱德妮·汉萨还有那辆卡车怎么样了,他应该怎么样回到火车上,等他回去了,火车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就在这时他身旁的尼姆说:“他们来了!”不是卡车,有个东西卷起尘土呼啸而来。他在黑暗里隔着尘土只能辨认出是个气垫船,上面还有几个尼姆成群结队,有的掌握着重型武器。
虫叔和他的朋友们似乎也在琢磨这同一件事;尼姆驾驶员站的地方旁边有个小炮塔,很多沙沙作响的争论从那里传来。但接着飞船突然转向,回头对来路开枪,特伦诺迪从黑暗里出现了,大喊:“救命!岑!别丢下我!”
然后他们穿过过道,地面陡峭向上,深沉的警报声响个不停,就像调音不好的低音大提琴。他们又重见天日;炽热的沙漠黄昏;城市里好多仙人掌像在站岗,烟囱还有风力发电机高耸入天,黑色的剪影衬着满是阳光照耀的翻滚着大山的天空。地平线上有东西冉冉升起,撒落彩虹。那是可哈恩海,一个月亮大小的水球,近在咫尺,岑能看见一个克拉尔特的渔业舰队,下面的波浪照得船发出白光。
一只尼姆把她拖上车。气垫船再次急转弯,又向碎片的天空扬起一片尘土,继续尖叫着行驶。
岑背过身去,用身体和手臂护住诺娃的头。一阵闪光点亮房间。等他再看,门已经向外倒下,冒出一道白烟飘向前面的隧道。红尼姆走过去,走进黑暗中,虫叔把诺娃的身体抓在他的身下,跟着走了出去。
“钱德妮在哪?”岑压着噪声吼。
“小心!”虫叔说,表情符脸对着岑欢快地摇着,“这些东西会爆炸!尼姆可是硬核玩家。”
“她背叛我们了!”特伦诺迪喘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里满是灰尘和泪水,“然后——这些东西,这些可怕的东西来了,而大马士革玫瑰说他们是跟我们一边的……”
近处传来尖利的枪声。岑大叫着团团转,但从过道来的克拉尔特已经倒下死了。他们身后来了另一只尼姆,比虫叔小,暗红色。它还冒着烟的枪环射房间,用沙沙的未知语言说了什么。虫叔扛起诺娃的身体,切断几根连在她身上的电缆,快跑到房间远处角落上。那儿还有另一扇门。新来的尼姆从外壳腿上的口袋里拉出一个东西,拍在锁上贴住。
“他们是虫僧,”诺娃说,“我能听到虫子在这个蟹壳里面沙沙作响。几百万只。尼姆是虫僧,但我不确定是怎么演变的……”
克拉尔特把她切开,掏走了电池组和备份存储设备。他们把她的左臂从肘部拆下,右腿从膝盖拆下。她想为这些损伤抽泣,但没有供水系统,她没有眼泪可以流。她联系身体上的分脑时,损害警告红灯亮起,充满她的脑子。
特伦诺迪这时才注意到被割下的头。哪怕那个头颅没有在跟她聊天,这一幕也够惊悚了。特伦诺迪不确定应该怎么回应。她又看看岑,说:“钱德妮还在那儿。她说我们投靠克拉尔特会更好……你的计划最后是不是都这样以灾难结尾?”
岑来到一扇门前,他认为里面就是放着诺娃身体的房间。他还在切割钥匙孔的时候,又一声爆炸让地板跳起来。警报大作,在隧道里回荡着传开。门开了,这个新房间跟第一个一样大,里面也全是屏幕、管道、原始的电脑。正中间的一张矮桌上躺着诺娃的身体。“哦!”诺娃说,她的脸压着岑的克拉尔特夹克前襟,眼角看到身体。
“经常是。”诺娃说。
一张新的地图发到岑耳机的视野里。他谢过两辆火车,抱起诺娃的头出房间从走廊跑开。自称是虫叔的尼姆跟着他小跑,克拉尔特的子弹在它的装甲外壳上直直弹开,虫叔大喊:“不!你必须跟我一起走,岑·斯塔灵!这是滋儿滋儿特巢穴强硬外交办公室的命令……”
后面响起一声巨大、沉闷的轰隆声。一团火花攀上城市上面的天空,带走好多块杰克女王别墅的残骸,接着残骸拖着烟尾巴渐渐落到地上。气垫船向轨道加速前进。大马士革玫瑰和鬼狼已经开动,从轨道缔造者的废墟后面开出来。车站建筑里发出开枪的亮光,但岑有信心火车的外壳能弹开任何克拉尔特拥有的残酷武器。又过了一会儿,尼姆的昆虫摩瓦跟着鬼狼冲出来,一道强光从它的后车厢刺出,玻璃塔瞬间没入火海,灼热的草屑散进夜色里。
鬼狼切入频道。“我觉得我接收到一个机器人脊柱分脑的信号。在你们下面一层,这里……”
尼姆在轨道旁边操纵着气垫船,跟上他们火车的速度。有个集装箱打开了,形成一个斜坡,气垫船改变航线,沿着斜坡上去。斜坡又关上了,尼姆们在里面的黑暗中喋喋不休紧急地互相讨论着。有东西从外面撞上集装箱,就好像外面有人在用重型武器对它开枪。接着火车进入隧道,引擎声音变了,然后一声轻柔的“砰”,是通过凯门的声音。
“对不起——”玫瑰说。
尼姆放松了。他们的身体压得低了一些。武器卸下来,收好锁上,或收到别在长腿上的枪套里。在集装箱里的猩红灯光下,他们看起来就像一群蜘蛛蟹杀手。他们把诺娃无头的身体靠在角落里,自己多刺的影子从上面滑过,诺娃的身体就像是刚刚被他们杀害的尸体。
岑用钳子摸索着,终于把她从钳座上解下来,双手捧着诺娃沉甸甸的头。他用水刀割断电缆时,一股污浊的液体迅速流出。“大马士革玫瑰,”他一边忙活一边喊,“你能告诉我诺娃的身体在哪吗?”
岑难堪地坐着看,诺娃的头像个包一样搁在大腿上。他曾想象找到活着的诺娃,很害怕找到她时她已经死了,但他完全没有准备找到肢解的诺娃。他一直在想是什么让人成为人类,而在诺娃说她是人类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相信了。但现在他觉得,人类有个重要特征,就是人只有一次生命。人类被肢解,就会死去。或者至少,你介意过。所以把她当成人类再也行不通了。他必须接受她是一种非常不一样的存在,而他还是爱她。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尼姆又说,“带上她的头。尼姆很有本事。我们可以给她做个新身体,有更多的腿。”
柴尔德·杰克宅邸的房顶被昆虫突击队留下的炸弹炸得一干二净。清晨来临,黄铜色的阳光照进她曾经的接见室,如今只剩一个弹坑,受伤的钱德妮躺在一片碎石中被照醒。
“我的其他部分在另一个房间。”诺娃说。
爆炸时她靠克拉尔特的尸体庇护着,现在从下面爬出来,试试耳机。“鬼狼?大马士革玫瑰?”没有回应,“特伦诺迪?”
“但这只是她的头。”岑说,把枪胡乱一塞,继续把诺娃的头从不同能源和液体管道上解开。
一片死寂。女皇和其他人还有火车,要么死了,要么逃开了。可能这样最好,她想。反正他们很可能也不想知道钱德妮怎么样了。
“带上诺娃小姐,”尼姆命令,“我们时间不多。”
失去特伦诺迪,她觉得苦涩伤感。自己竟然在乎,这让她很生气。更生气的是那些巨型蜘蛛蟹坏了她的事。但事情总是这样:你赌一把,运气不错,但早晚运气变差,你兜兜转转又回到冷冻监狱里。
岑想起大马士革玫瑰到达亚姆的那天,那只在他面前振翅的僧虫。诺娃把它卖给某个赫拉斯代克,赫拉斯代克说他们会卖给尼姆。尼姆一定用那只虫子培育了更多,填满这个蟹壳,形成一个全新的虫僧,但还有虫叔的记忆。
只是这里没有冷冻监狱。实际上,太阳又升高了一些,天气变得让人不舒服地暖和起来。
“尼姆的巢穴!”尼姆解释,“这是我们在星罗帝国还是虫僧时,梦寐以求的。昆虫线是真的,它们就在这里,是你把我们带来了。现在我们要报答你!”
一片阴影在她身上落下。她眯着眼睛看看柴尔德·杰克·卡耐思那血肉模糊的脸。克拉尔特女王那镀着金属的尾巴梢抵住钱德妮的下巴,往后按着她的头。
岑惊讶地瞪着他。远在家乡,虫僧们无休止地在凯奔旅行,寻找神秘的昆虫线。有段时间岑许诺指引他们找到昆虫线,虫叔帮了他好一阵子。但他一直以为昆虫线只是虫僧们的一个传说。直到……
“你没告诉我你的朋友们跟尼姆联手。”柴尔德·杰克说。
“你来这里营救诺娃小姐,是吗?”尼姆问,“我们会帮你,就像你带我们去昆虫线时帮过我们一样,岑·斯塔灵。”
“他们没联手,”钱德妮说,“我是说,我不知道他们联手……”
但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和好多其他疑问都得等会才有机会问,因为隧道里又充满了愤怒的克拉尔特的声音,他们越来越近了。
柴尔德·杰克发出悠长低沉的嘘声,她剩下的一只眼睛里燃烧着恐龙般的怒火。
岑愣着在那儿站了好一会。虫叔是个虫僧:一百万只虫子用垃圾做成人形骷髅依附其上,合流成一个自主意识。上次岑见到他们,还是在德斯迪莫,他们被打散成没有智力的虫群。虫叔怎么以乱开枪的尼姆的样子在可哈恩碎片这里重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