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想你，我是说。”
岑吃不下任何东西。他捧着诺娃的头走到后车厢，尼姆扛着她的身体跟着。诺娃已经在和三维打印机无线交流了，打印机“呼呼”地工作着，造出她自我修复需要的零件。尼姆把她的身体放在打印机旁边的座位里，她伸出手，从岑手上拿过头颅。她小心地把头装回去，对他笑笑，管道电缆的接头，就像饥渴的蛇一样伸出来，互相连接起来，陶瓷椎骨锁定到位，发出让人满意的“咔啦”声。“岑，我真想你。”她说。
“你总是回来救我。”
火车又开动了。界面从餐车一路摇晃着过来，端着一个大金属托盘，里面放满了米饭和小罐辣酱。还冒着热气的小三角面包以让人愉快的角度卡在小罐子之间，上面点缀着玫瑰的维护机器蛛在轨道边上发现的可以吃的野菜枝。特伦诺迪抓起一些就吃起来。之前尼姆出现，战斗开始时，她还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发现自己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后还活着，她胃口大得吓人。
“这可是最后一次，”他说，假装严厉的口吻，“我不知道要是尼姆那时没出现会怎么样，还好他们来了。”但他其实知道。他知道自己和死神擦肩而过，现在还在发抖。
“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答案。”诺娃的头欢快地说。
“你需要休息。”诺娃说，抬头对他笑着。刚找到被切成几块的她时，他震惊了，现在正恢复平静。她又变成了她原来的样子，还很可爱。“过去坐下，吃点东西，”她说，用残存的一只手摸着他的脸，“虫叔和他的朋友们可以在这里帮我。等我拼好恢复了，我会过来找你。”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再打开这些门？”特伦诺迪问。
于是他离开她回国务车厢。尼姆用精巧的机械臂，把打印好的崭新零件装进克拉尔特在她身上钻开的洞里。界面又睡着了，而特伦诺迪快把食物吃完了，用面包块从小碗底舀着最后一抹辣酱。岑进来时，她抬头看看，问：“你的机器人怎么样了？她可以给我们回家带路了吗？”
“一定有。尼姆就是证明。他们是僧虫组成的，但就像我们的虫僧一样。也就是说一定有凯门在某个地方连接着我们的星罗和世联网。”
“她会没事的。”他说。
“暗光区里真的有一道门通回家？”
“你看起来为这不太开心。”
在可哈恩碎片上发生了这么多混乱之后，他已经忘记他对她许诺过这事，但诺娃猜到了她的意思。“我们已经在路上了。暗光区的边界在这条线上更远一点的地方，巢穴后面。”她说。
岑滑进她对面的座位里，抢下最后一块三角面包。他很高兴；他真不希望特伦诺迪见到诺娃那个样子，机器内部的秘密都敞开了。他希望她能理解他的感觉：在未知车站一闪而过的闪烁路灯下躺在诺娃身边的感觉，诺娃对他笑时他的感觉，她智慧的眼睛眯起来，看着他仿佛他是个有价值了不起的人时，他的感觉。但他无法解释。特伦诺迪跟他年纪相仿，也许她还年长一岁，但他突然觉得她非常年轻，因为他学会了爱而她没有：爱会变得狂野，而且爱不在乎谁是人类，谁是机器之类的问题。
“那回家的路呢？”特伦诺迪问岑。
“那你觉得她说得对吗？”特伦诺迪说，擦着下巴上的辣酱，试着保存女皇气派，“她能找到我们回家的路吗？”
“对！”虫叔说，“我们不能待在这儿，万一克拉尔特追上来就不好了。下一道门通向滋儿滋儿特巢穴。我们到那儿就安全了，那里有很多虫僧。我会带你参观巢穴，岑·斯塔灵：我们渴望已久的昆虫线！”
“能。我是说——诺娃通常是对的。但是……”
大马士革玫瑰也不自在。“尼姆的摩瓦在对我鸣笛，”她宣布，“我想它在催我继续前进。”
“什么？”
“我们很感激。”岑说，虽然他跟这些大刺蜘蛛困在同一节车厢里还是不太自在，就算他现在知道这些大刺蜘蛛只是外壳。他还能听见组成虫叔和他朋友的上亿只甲壳虫在它们的壳里面翻腾涌动。
“可能很危险。在世联网上其他所有人都害怕那个区域。”
“根本不是！”自称虫叔的尼姆说，“滋儿滋儿特巢穴和那里只有一道凯门之隔。克拉尔特是我们的邻居，要是你们有克拉尔特这样的邻居，你们也会小心监视他们。我们在柴尔德·杰克家里有个情报员，一个不穿壳的虫僧。她的人以为那只是一群昆虫。她一直搞些技术上的名堂，尼姆长久以来都对此很警惕。我们不能让那些粗鲁的蜥蜴发展出能攻击我们巢穴的武器。诺娃小姐到的时候，我们的情报员发了消息。当我把诺娃小姐是什么告诉母巢，我们就决议派一支小分队到可哈恩碎片观察情形。我们有母巢跟卡耐思做矿物贸易，所以尼姆火车过来没什么不寻常的。我们原计划等她有进展了再攻击柴尔德·杰克的房子，但当我看见你来了，我猜想你在计划营救。于是我说服其他人一定要帮忙。”
“谁在乎？他们很原始。我想他们还信着鬼神。我肯定，不管那里有什么，我们都能搞定。”
“好吧，那看来是这次运气好。”诺娃说。
“也许。但你觉得卫神们会对我们怎么着，如果我们真能回到星罗帝国？”
他摇摇头。
“我们有一版莫当特90跟我们在一起。”特伦诺迪说，转身看界面。界面正头靠在窗上轻轻打鼾，“我们一到有数据海的世界，它就可以开始和其他卫神们交流。”
岑沉默了。他在想如果他说这都是他计划的，这会让他显得像个智多星，但诺娃和特伦诺迪都知道他不是，而且他觉得这个谎也没法圆。
“但卫神们不喜欢你。它们纵容普雷尔家族把你们家族赶下台。”
“那么，怕只是巧合？”诺娃的头问，声音特别轻，“尼姆从天而降，跟你没有关系？”
“那是双子座干的，”特伦诺迪冷冷地说，“而且等其他卫神听说了双子座在德斯迪莫做的事，它们会制止双子座自作主张的。”
“我也不知道。”岑说。
“那我呢？”岑问，“对你没什么——你是努恩家族的人，你拥有一切……”他在考虑应不应该告诉她，他也有努恩家族血统；他是某对有钱的努恩夫妇的婴儿，他的代孕母亲如何带着他逃离，把他抚养成普通的岑·斯塔灵。但那没什么用，对特伦诺迪来说，那只意味着他母亲也是个小偷。家族想必早就有了新的儿子代替他；家族不会想要他回归。最好就让她以为他只是来自克利瓦的普通男孩。“我一文不值。”他说着耸耸肩。
特伦诺迪耸耸肩。但她觉得她知道为什么钱德妮那样做。钱德妮只是试着让自己和特伦诺迪能活下去。钱德妮觉得岑在把她们引向灾难，她也许是对的——她不可能提前知道尼姆会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她问，“如果你说尼姆会帮忙，你的计划就可信多了……”
“没错，”特伦诺迪说，“但你为我忠诚效力，岑·斯塔灵。要不是你和你的机器人，我们甚至都不会想到回家。等我们到那儿，我会保证你没事。”
“她出卖了我们，”岑说，赶在特伦诺迪之前猛地坐进他最喜欢的座位里，“她试图把我们出卖给克拉尔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一会他俩无话，吃着最后的扁面包。然后岑说：“对不起，为所有这些事。努恩家族火车。对你撒谎，还有斯平德尔桥的事。”说这话的时候他恨自己。“对不起”，好像他只是打碎了她心爱的杯子，或忘记喂她的金鱼。这不够。她已经告诉他，在他离开以后一切如何急剧恶化。科比的死，普雷尔家族的进攻。你引发了这么大的事，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
“我想是的。”特伦诺迪说。
但特伦诺迪点点头，看向别处，说：“马立克告诉我那不怪你。他说那个雷文让你和诺娃放出那个程序，损毁了努恩家族火车。我相信你不知道杀伤力有多大。”
“她死了？”它皱着脸。它讨厌人类死去。
“我们猜到了，”岑说，“我们都猜到了。”
“她没撑住。”特伦诺迪说。
特伦诺迪一直看向窗外。她恨不起他。她太需要他了。她现在还恨不起他。
接下来的世界是空的：辽阔天空下一片闪光石头的平原。大气勉强够岑和特伦诺迪呼吸着从尼姆火车上下来，回到他们自己的火车上。岑捧着诺娃的脑袋，虫叔和他的一个新朋友抬着诺娃的身体跟他们一起上来。他们踏进大马士革玫瑰的国务车厢时，莫当特90界面和他们一一拥抱，甚至包括多刺的尼姆。“我担心死你们了，”它说，“钱德妮呢？钱德妮在哪？”
“带我回家，”她说，“然后我们就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