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弗洛伊德笑道,“我看过分析报告,含量只有百万分之几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确实有意想不到的后遗症。”他有点悔不当初地说道。
“假如你将这玩意儿运回地球,可以用‘哈雷专利泻药’的名义卖钱,趁机大捞一笔!”
半个小时之后,舰上的医生告诉他:“我从没见过这么愚蠢的表演。难道你不知道那里面有氰化物和氰吗?天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34 洗车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舰长。”他完全吞下之后说道。
既然已经接下任务,宇宙号上的气氛立刻为之一变。没有人再为此事争吵。大家都同心协力全力以赴,在未来彗核自转两圈的时间内(约合地球时间一百小时),几乎所有人都会睡眠不足。
说时迟那时快,他打开水瓶的盖子,然后将大约20CC的哈雷彗星水一咕噜喝了下去。
第一个哈雷日主要的工作是继续小心翼翼地从老实泉汲水。到傍晚时分,当间歇泉的活动稍歇时,汲水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了。一千公吨以上的水已经上舰,再经过一个白天即可将燃料槽完全装满。
弗洛伊德永远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平时不会这么鲁莽的。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些无谓的争辩感到不耐烦,希望赶快付诸行动;或许是他觉得必须给舰长来个当头棒喝。
弗洛伊德尽量不去惹舰长,以免触霉头。其实,史密斯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但不包括新轨道的计算,这些计算都得经过地球方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查核。
“不过我仍然担心一件事……”他以怀疑的眼光看着那一小瓶水,弗洛伊德正拿在手里,有时就着光线端详,有时轻轻摇晃,“我是个工程师,不是什么化学家。这玩意儿看起来很干净,但不知对燃料槽内壁会有什么伤害?”
从现在看来,这项方案无疑是正确的,而且效益比乔森原先估计的更大。在哈雷上补充燃料,可以使宇宙号避免回地球时两次的轨道转换。现在它可以以最大加速度直接飞往目的地,节省好几个星期的时间。虽然有些冒险,但现在大家都赞誉这个方案。
“但在过去几个小时里发生了几件事情。老板已经批准了这个方案,条件是我们的各项测试都没出现基本问题。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其中缘由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世界太空会议不但批准了方案,还要求我们立即更改行程,所需费用由他们负担。我真的搞不懂。
呃,并不是每个人。
“我想大家都知道,”他说,“我对这整个方案很不爽。事实上……”他突然话锋一转。大家也都知道,他已经考虑向劳伦斯爵士提出辞呈,虽然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种姿态意义不大。
在地球上立即有人组织了一个名叫“放哈雷一马”的团体,表达不满。它的成员(只有两百三十六人,但擅长鼓动大众)认为取用天体物质是非法的,即使是为了救人也不行。虽然有人指出,宇宙号取用的是彗星排放的东西,反正是要丢弃的,但他们仍不罢休。他们说,这是原则问题。他们的愤怒声明倒让宇宙号上的人松了一口气。
大伙鸦雀无声,似乎不约而同地等待某个人先开口(这就是所谓的“共同沉默”)。于是,史密斯舰长只好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
行事一向谨慎的史密斯舰长首先以低功率测试了一具姿势控制推进器。万一搞坏了,宇宙飞船仍然可以正常运作。结果没有任何异常现象出现,引擎运转良好,情况与使用月球开采来的顶级蒸馏水没什么两样。
“先将引擎的推进力开到最小,看看使用哈雷的H2O会不会有操作上的异常现象。假如有问题的话,我们就放弃整个方案,即刻回头取用月球上阿利斯塔克基地的水。”
接着,他测试了第一号中央主引擎。假如搞坏了,宇宙飞船仍然可以行动,只是推进力会稍微降低。在此情况下,宇宙飞船完全可以控制,但剩下的四台引擎所发挥的最大加速度会下降百分之二十。
最后一句话引来一阵笑声。嗯,好久没听到笑声了,舰长的表情也略见缓和。
结果也没问题,当初心存怀疑的人开始对弗洛伊德刮目相看,而二副乔森也不再没人搭理。
“过滤器已经把数微米以上的杂质统统除去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将它在燃料槽之间来回过滤了两次。在经过火星之前,我们恐怕不能在水里游泳啰。”
宇宙飞船的起飞定在下午稍晚,也就是老实泉停止喷发的时候。(弗洛伊德心想,七十六年后,下一批访客到来时,它还会在吗?也许吧。即使在1910年的照片中,也早已能看到它的踪影。)
二副拿出一个透明的球形容器,里面装有无色的液体。
不像早期在卡纳维拉尔角的戏剧化做法,这次的起飞并没有倒计时这一套。当一切准备就绪,史密斯舰长感到满意之后,第一号引擎发出小小的五吨推进力,于是宇宙号慢慢地上飘,逐渐离开了彗星的核心。
“杂质怎么办?”有人问道。
宇宙飞船的加速度不是很大,产生的烟火却相当壮观,出乎所有观察者意料。在这之前,从主引擎喷出的气体几乎都看不见,因为那完全是由高度游离的氢和氧所构成。即使在几百公里之外,这些气体已经冷却下来,可以开始产生化学反应了,还是无法用肉眼看见,因为这种化学反应不会产生可见光。
“嗯,确实可行,而且出乎意料的顺利。以目前的速率,二十小时内即可装满燃料槽——不过,也许我们必须出去,把管子固定一下。”
但现在,宇宙号仿佛位于一根炽热光柱的顶端,往上爬升,逐渐远离哈雷。这根光柱非常耀眼,眼睛无法直视,而且看起来好像是根固态的火柱。在火柱触及的地面上,岩石纷纷爆裂,向上、向外飞散。宇宙号在临走时就这样留下了永恒的印记,像一幅宇宙的涂鸦之作,烙在哈雷的彗核里。
十分钟之后,舰桥上有场战情会议。史密斯舰长怒气未消,看到弗洛伊德时只冷冷地点了个头。他的二号副手有点尴尬地说明目前情况。
大多数乘客以前都没见过宇宙飞船爬升时居然有火柱支撑,大感惊讶。弗洛伊德则静待有人习惯性地提出解释。他有个小小的乐趣,就是喜欢在威利斯提出的科学解释中挑毛病,不过这种机会不多。即使遇到这种场合,威利斯通常都有狡辩的借口。
老实泉再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接着,一束雪白的冰晶和水雾混合体看起来出乎意料的浓密,迅速冲上天空。根据地球上的经验,它应该会倒塌下来,但事实上没有。它不断上升,只有一点点散开,最后融入彗星巨大发亮的彗发里。弗洛伊德注意到,当流体冲入管线时,管线开始产生震动,这使他很满意。
“那是因为碳的关系,”他说,“炽热的碳,就像在蜡烛火焰里的碳,但温度稍微高一些。”
第一阵蒸汽在间歇泉的洞口出现,直直地往上升。在真空中,它们的轨迹看起来很不自然,并且马上被炽热的阳光蒸发掉了。
“稍微?”弗洛伊德喃喃自语。
他说的是实话。他不可能对伊娃说谎。在他心目中,那是亵渎的行为。
“我们现在燃烧的,假如你们用‘燃烧’这字眼做辩解——可不是纯水。这些水虽然经过仔细过滤,里面还是有很多浮游的碳和其他各种化合物。这些东西只有用蒸馏才能除去。”
“这是个好问题,伊娃。相信我,我正在研究。”
“说得好,但我还是有点担心,”葛林堡说道,“那些辐射……会不会影响引擎?宇宙飞船会不会因此而过热?”
弗洛伊德一时目瞪口呆。直到现在,他仍然很难接受她是个凡人,也不知道她何时会说出聪明绝顶或愚不可及的话来。
这是个好问题,因而引起了某些人的焦虑。弗洛伊德等着威利斯回应,但狡猾的威利斯却把球踢给他。
至于伊娃删美琳,弗洛伊德特别花了一番工夫向她解释,她似乎表示完全理解。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伊娃竟然问了个别人从未想过的问题:“假如欧星人不让我们降落,即使营救朋友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我希望由弗洛伊德博士来回应一下。毕竟,这个方案是他提的。”
玛吉删M比较像哲学家。“假如这可以拯救许多条命,”她一边盯着威利斯,一边说道,“为什么有人要反对?”
“是乔森提的,拜托!不过问得好。实际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当我们以全速推进时,那些烟火都远在我们后方一千公里之外,一点也不用担心。”
相反,葛林堡则是乐不可支,他总算可以再度参与太空事务了!米凯洛维奇也很高兴,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舱房里作曲。舱房的隔音效果很差,根本没办法阻挡作曲时发出的噪音。他很确定,这项行程改变可以启发灵感,将他的创作能力提升到新的境界。
现在宇宙飞船正在彗核上空约两公里处翱翔。假如不是因为排出废气的炫光,应该可以看清下方被阳光照亮的整个彗核表面。即使在这样的高度——或距离——老实喷出的水柱也只稍微散开一点点。弗洛伊德突然想起,它很像点缀在瑞士日内瓦湖上的那些巨大喷泉。他已经五十年没见过它们了,不知还在不在。
威利斯开始抓狂,他的时间表完全被打乱了。他四处游走,口里念念有词说要告人,但没有人对他表示一丝同情。
史密斯舰长开始测试所有的控制系统,先慢慢地将宇宙飞船转动,然后沿着Y轴和Z轴晃动。每项功能似乎都完美无缺。
其中有一项小小的因素,就是舰上几位贵宾的意愿。这项因素虽小,却不能等闲视之。他们本来预定两个星期以内即可返家。但现在,他们必须面对一项横越半个太阳系的危险任务,这不但出乎他们意料,还让他们有些惊慌失措。而且,即使任务成功,他们返回地球的日期也是个未知数。
“‘零时行动’将在十分钟后展开,”他宣布,“最初五十小时的加速度是0.1G,然后提高到0.2G,直到回转点为止,也就是离现在一百五十小时后。”他停了一下,让大家了解他所说的话。从来没有宇宙飞船连续以这么高的加速度航行这么久。假如宇宙号不能妥善地刹车,将会冲出太阳系,成为第一艘载人的星际漫游者而名留青史。
第一次测试将于二十分钟后展开,到时老实泉将要迎接迟来的晨曦。但是,即使测试成功,燃料槽开始装进亮晶晶的纯水,而不是史密斯舰长所说的泥浆,前往欧罗巴之途仍然是八字还没一撇呢。
现在宇宙飞船逐渐转为水平方向——在几乎没有重力的地方,不知道“水平”这个词还能不能用——并且直接朝着彗星喷发出来的白色水柱,准确来说,是水雾和冰晶的混合体,飞过去。宇宙号直接向它冲过去耶——
不过,没有人说得出“弗洛伊德-乔森行动”基本上有什么不对。(这个名称也不甚妥当。他坚持这都是乔森一个人的功劳,但没人相信。米凯洛维奇还说:“你是不想一起挨骂是吧?”)
“他在干什么?”米凯洛维奇不安地说道。
弗洛伊德从观察室往外望,心里简直不敢相信,在过去短短的二十四小时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首先,舰上分成了壁垒分明的两派:一派以舰长为首,另一派则是拱他为首。两派人马相敬如宾,不曾大打出手。但他发现在某些场合里,他被冠上“自杀老弗”的绰号,使他啼笑皆非。
舰长显然料到了有人会提出这个问题,因此主动开口说明。他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好心情,声音里有一丝逗趣的味道。
临时拼凑的管线跨越一堆闪闪发光、覆盖着化学物质的岩石,伸展了五十米,抵达目前呈静止状态的老实泉喷口,然后接上一只开口朝下的方形漏斗。此时太阳刚刚升上山丘,贮存于间歇泉地底(应该称为“哈雷之底”吧)的东西首度感受到温度,开始蠢蠢欲动,地面也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这是咱们离开之前要做的一件小小的杂事。各位别担心,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的二号副手同意我这么做——对吧?”
“自从出校门,我从没见过这么因陋就简的工作,”主任工程师喃喃自语道,“不过目前我们只能做到这样。”
“是的,长官!不过当初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33 加油
“舰桥上究竟在搞什么鬼啊?”威利斯茫然地问道。
现在他只担心史密斯舰长。拉普拉斯目前被困在欧罗巴上,史密斯是他现有的最佳指挥官。
宇宙飞船开始缓缓左右摇摆,同时以悠闲的步调向那口间歇泉前进。在这么近的距离——现在不到一百米——让弗洛伊德觉得它更像远在地球上的日内瓦湖喷泉。
尤其是——他也许应该加一句——假如我们要将宇宙号当作更大的筹码下注的话。
他不会真的载我们飞进去吧——
不过劳伦斯爵士只是淡淡地说:“我绝不会为了做什么测试而让他们遭遇危险,史密斯舰长也抵死不从,甚至以辞职相逼。同时请探听一下罗氏保险公司方面的态度,我们可能必须在银河号的索赔上稍做让步。”
——真的!宇宙号一头栽进那上升的水柱时,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震动。它继续缓缓地左右摇摆,好像一把钻子一路钻进了那口巨大的间歇泉。监控和观察窗上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
这句话正中老爸劳伦斯爵士下怀,他仿佛又听到如雷的马蹄声。
整个过程大概不到十秒钟,然后他们就从另一面穿出来了。舰桥上的船员不由自主地爆出一阵短暂的喝彩,但是乘客——包括弗洛伊德本人——都有点受虐的感觉。
“是!不过先要在地球轨道上做好测试工作。而且,你是否知道这次直奔太隗的任务还意味着什么?它会粉碎以往所有的速度纪录:在回转的时候,宇宙号的速度将超过每秒钟一千公里!”
“现在准备出发!”舰长心满意足地说道,“我们的宇宙飞船再度变得又干净又漂亮了。”
“无论如何,它一定得去木星——就是现在的太隗。”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地球和月球上超过一万个业余观察者都观察到彗星的亮度加倍了。“彗星观测网络”因此被塞爆而完全瘫痪,专业天文学家气得半死。
“理论上绝对站得住脚。宇宙号一定做得到——根据书面资料判断。我们已经折损了一艘宇宙飞船,尽管有风险,另一艘绝不能坐视不管。”
不过社会大众很喜欢。几天之后的黎明前数小时,宇宙号打算再秀一个更炫的。
他儿子(稳重有余,但冲劲不足,也许他这一代已经不需要冲劲了吧)的回答恰合他的心意。
宇宙飞船逐渐加速,每小时的速度增加超过一万公里。它目前已经深入金星轨道内部,并且继续接近太阳,然后绕过近日点,到时候它的速度将超过任何天体。绕过近日点之后,它将直接飞往太隗。
“威廉,”他说道,“你认为如何?”
当它通过地球与太阳之间时,绵延一千公里长的炽热碳尾相当于四等星的亮度,从地球上很容易看到;在黎明时分短短的一小时内,可以明显察觉到它在众星面前的移动。因此,值此救援行动的启程时刻,为宇宙号送行的人类数目之多,堪称历史上所仅见。
此时,他看完弗洛伊德的便笺之后,遗忘已久的往事又回到脑际;他仿佛又感觉到跑马场里的马儿轰然跑过弯道,冲向终点的那份刺激。眼前也是一项赌注——也许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但他不敢向董事会报告,更不敢让贾丝明夫人知道。
35 漂流
不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整个事业生涯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豪赌。为尽可能掌控胜算,他搜集最好的信息,根据自己的预感判断哪些人会提供最佳的建议,然后听取他们的意见。当他发现这些东西有问题时,经常都会及时警觉,全身而退;但这里面总有风险的因素在。
听到姊妹舰宇宙号正兼程赶来,并且可能以超乎任何人想象的时间提前抵达,银河号上所有船员的反应只能以“欣喜若狂”形容。尽管他们目前无助地漂流在陌生的海域里,四周有许多可怕的怪兽,但突然之间,这些都不太重要了。
钟劳伦斯爵士已经三十年没有赌博了,这是为了维持他在商场上的高贵形象。其实在年轻时代,他经常在香港跑马场里试试手气。(后来,标榜禁欲主义的政府以维护社会善良风气为理由,将跑马场关了。)劳伦斯爵士心里常想,人生就是这样——能赌的时候没钱,有钱的时候不能赌。他现在是世界首富,必须顾及形象。
这些怪兽似乎没那么可怕,虽然三不五时还会出现。这些巨大的“鲨鱼”虽然偶尔现身,但从不靠近宇宙飞船,即使舰上丢垃圾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这一点确实让人意外——这强烈显示巨兽不像地球上的鲨鱼那么笨,它们有良好的通信方式。也许它们比较像海豚而不是鲨鱼。
但这次他错了,错得离谱。
另外也有许多较小的鱼群,这些鱼真的够小,假如摆在地球的市场里,没有人会多看一眼。有一位擅长钓鱼的船员用没饵的鱼钩搞了老半天,总算抓到一条。他没有将它从气闸带进船舱(舰长一定不会准的),只是经过仔细的量测和拍照之后,将它放回大海。
“老实说,我没办法阻止你,”史密斯舰长口是心非地说道,其实他心里很想阻止,“而且答案如何,不问便知。”
不过这位得意扬扬的钓客后来倒霉了。他在钓鱼时所穿的航天服染上了一股腐败鸡蛋的臭味,那是典型的硫化氢的味道。当他把航天服带进舱内时,立即成了全舰的笑柄。这又是一件外星生物化学与人类格格不入的一例。
“至少我们可以向老板提议试试。我想跟劳伦斯爵士谈谈。”
科学家也想钓鱼,但舰长一律不准。他们只被允许观察和做记录,但不准采集。无论怎么说,他们只是行星地质学家,而不是自然学家,没有人想过要带福尔马林来——但话又说回来,福尔马林在这里可能没什么用。
舰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去跟威利斯和米凯洛维奇说说看。不过我还是认为这项计划完全不可行。”
有一阵子,宇宙飞船漂流过一片片浮在海面上的鲜绿色物质。它们的形状为椭圆形,约有十米宽,每片大小大致相同。银河号切过它们时并未受到任何阻力,而且切过之后它们随即重新合在一起。有人猜测它们是某种群聚的生物体。
“多几个星期也不行吗?我不相信存粮有那么紧。况且,这一阵子我们吃得太好了。假如能暂时缩减一点配额,对某些人可能更好呢。”
一天早上,值班的船员突然发现有个“潜望镜”从水里伸出来,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只友善的蓝眼睛。他当时吓了一大跳,等回过神后,他说那很像是只病牛的眼睛。它黯然地凝视他片刻,显然觉得无趣,然后慢慢地潜回海里。
他只是在找碴儿罢了,弗洛伊德心想,而且他也知道我已看穿他,所以,说话最好婉转一点……
这里所有东西都运动得很慢,道理很简单:这是个低能量的世界,没有游离的氧可供呼吸,不像地球上的动物,从出生开始就可以利用吸入的氧,产生一系列连续的爆发力。只有第一次碰到的“鲨鱼”才有点激烈的动作——但那是垂死前的挣扎。
“我完全了解时间的重要性,”舰长厉声道,“我们也有时间的压力啊。多了这一趟行程,我们的存粮恐怕不够。”
也许这对人类而言是件好事。虽然他们穿着累赘的太空服,但欧罗巴上即使有什么东西想追上他们,可能也都力不从心。
“我还没跟他们谈过,但人命关天,慢几个月返家应该不算什么。我们可以比预定早七十天抵达银河号!七十天!在欧罗巴上,七十天可能发生很多事!”
拉普拉斯舰长觉得很好笑,他居然将宇宙飞船交给事务长弗兰克删李驾驶,他不知道这在航海或航天历史上是否是个创举。
“你那些同事对这项提议有什么意见?假如我们直接前往太隗的话,他们返家的时间可能要延后好几个月……”
其实,李先生并没有多少事可做。银河号直立漂浮着,三分之一露在水面上。时速五海里的风稳定地从后面吹来,因此船有点前倾。在吃水线以下只有少数几处漏水,很容易处理。同样重要的是,整个船壳仍然没漏气。
“大的颗粒可以滤掉,其他的对反应作用没有影响。哦!还有——这里的氢同位素比值比地球上的更好,可以增加一些额外的推进力。”
虽然大部分的导航设备都派不上用场,但他们都知道正确的位置。盖尼米得方面每小时都由舰上的紧急信号发射器正确的追踪他们的位置;假如银河号的航向不变,他们将在三天内碰到一座大岛。假如没碰到,他们将航向茫茫大海,最后抵达位于太隗正下方的海水蒸发带(但温度不会很高)。万一走到那个地步,虽然称不上是场大灾难,但也够糟糕了。代理舰长李先生花很多时间,想尽办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弗洛伊德不由得微笑起来。史密斯舰长对煤灰太敏感了。
做面帆(即使有适当的材料与索具)恐怕对船的航向调整没有什么帮助。他也曾经做了几个临时拼凑的锚,沉入五百米深的水里,希望找到有用的洋流,结果什么也没发现。连海底都深不可测,可能在锚的下方数公里的地方。
“你真的是有备而来,对吧?”舰长语带夸奖地说道,“但我还是无法苟同。比如说,这水的纯度够吗?有没有污染物质在里面?尤其是碳粒子。”
也许这样还算不错,可以免受海底地震的侵害。在这片新诞生的海洋里,海底地震非常频繁。有时候,震波来袭时,银河号会像受到巨锤重击般全身颤动。几个小时之后,高达数十米的海啸会侵袭到海岸;但是这里的海很深,这么大的海啸不过是个小涟漪罢了。
“只要上舰,自然会凝成液态。”
有好几次,远处会突然出现大漩涡,看起来蛮恐怖的,它们很可能把银河号卷入深不可测的海底。幸好距离很远,只会使船原地转几圈而已。
“它给的是冰晶和蒸汽,不是液态水。”
还有一次,一个巨大的气泡从海底浮上来,就在一百米外爆破。那景象非常壮观,而且每个人都同意医生的肺腑之言:“谢天谢地,幸好没闻到它的味道。”
“我们不需要水泵,只要靠间歇泉本身的喷出速度,每秒钟至少就有一百公斤的进账。老实泉会帮我们全部搞定。”
说来奇怪,无论处境如何怪异,人类都会很快地习以为常。不到几天的时间,银河号上下就已经稳定下来,一切都恢复常态。拉普拉斯舰长的主要问题是如何让船员时时有事做。没有任何事情比无所事事更糟了,士气会荡然无存。他一直在想,昔日帆船时代的船长究竟如何让船员保持忙碌,以度过那漫长无聊的旅程——他们总不可能整天都在爬帆索和刷甲板吧。
“但是在几乎真空的环境下,水泵无法操作!”
舰上的科学家则是个截然不同的问题;他们经常提出许多测试和实验的申请,核准与否颇伤脑筋。一旦核准,他们就会霸占舰上有限的通信频道。
“我跟工程师谈过了。我们可以将宇宙飞船移到坑洞的边缘,五十米范围内都很安全。我们可以把舰上没用的管线拆下来,然后伸到老实泉里,等待它喷发;你知道,它很准时,而且不凶悍。”
目前,舰上的主天线组件在水平面上不断被海水冲击,有点损坏,因此银河号无法直接与地球联系,而必须经由盖尼米得转接,能用的带宽也少得可怜,只有数百万赫。目前仅存的视频通信频道很抢手,但他对地球方面电视业者的要求一概予以回绝。倒不是因为一成不变的汪洋大海没什么看头,而是因为舰上实在太脏乱,而且船员虽然士气还不错,却个个不修边幅,实在不宜上镜头。
“哦!理论上是行得通,”他承认,“但请想想看实际上的诸多问题,老兄!你如何将那东西装进燃料槽里?”
只有小克里斯与外界的电信来往最为频繁,频繁得有点不寻常。他以密码发出的简讯都很短,不太可能包含很多数据。拉普拉斯决定和他谈一谈。
他提出许多反对意见,都是有凭有据的,丝毫没有“你少给我出馊主意”的味道。
“小克里斯,”他在自己私人的舱房里说道,“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兼差工作?”
二副乔森很了解他的指挥官,史密斯舰长从来没听过这么疯狂的建议……
小克里斯面有难色。此时舰外一阵强风,让船身摇晃了一下,他赶忙用手抓紧桌子。
舱房里沉默了许久,然后弗洛伊德缓缓说道:“我先告诉你所有不可行的理由,然后你再告诉我,我错在了哪里。”
“我很想告诉你,长官,但我奉命不得泄露。”
“我还没向他报告,这也是我请你帮忙的原因。我希望你帮我检验这些计算数据,然后再把这个观念转告他。要是我去的话,他一定当场否决,这点我很确定。当然我不会怪他。要我是舰长的话,我想我也会……”
“奉谁的命?我可以问吗?”
“舰长的意思呢?”
“坦白说,我也不太清楚。”
这个观念虽然大胆,但简单明了。弗洛伊德一时僵住了。他可以马上提出半打的反对意见,但每个意见都不具决定性。
这是实话。他很怀疑是星际警察方面的人。他只记得当初在盖尼米得上向他做简报的那两位绅士话不多,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请不要笑我。我们为什么还要赶回地球补充燃料呢?就在几百米外的地方,老实泉每秒钟就会喷出好几吨的水。假如取用这些水,我们就可以在三个星期内抵达欧罗巴,而不必花上三个月的时间。”
“身为本舰的舰长,尤其在目前的情况下,我想知道舰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我们能逃出这里,我还要在调查庭里耗上好几年的时间,可能你也是一样。”
“你指的是什么?”弗洛伊德问道,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小克里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活该,对吧,长官?就我所知,高层有人早就知道此次任务会出纰漏,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纰漏。我奉命保持高度警戒。我恐怕没有把事情做好,但一旦有事,他们能掌握的只有我一个人。”
“哦——我才知道。当然,现在我们没有另一艘宇宙飞船可以提供动力,但我们有更好的东西。”
“我想你不用自责。谁知道罗茜居然……”
“那不是我的主意,是库努想出来的。”
舰长顿了一下,心里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还怀疑谁吗?”只差没说出“比如说——我?”但此时舰上的气氛已经够神经质了。
“当年你将列昂诺夫号和发现号连接在一起,在木星爆炸之前逃离,这件事给了我一个灵感。”
小克里斯心里挣扎了一阵子,然后做了一个决定:“也许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了,长官,但我看到你一直很忙。我认为范德堡博士似乎与此事脱不了关系。他是个米底亚人——是个怪异的族群,我不太了解他们。”他或许应该说不太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太排外了,对外人很不友善。不过不用太责怪他们,所有披荆斩棘的拓荒者也许都是这样。
乔森打开航图,上面画的是太隗轨道内所有行星的位置。
“范德堡——呣。其他的科学家怎么样?”
“没问题——你要我做什么?”
“他们都经过核查了,每个人都合法,没有任何异常。”
“弗洛伊德博士,”他开口说话,语气非常急切,像一位推销员,仿佛其未来成败尽在此一举,“我需要你的建议……和协助。”
这句话并不完全对。比如说,辛普森博士就有好几个非法的老婆(至少曾经有过一阵子),而希金斯博士则拥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非法书籍。二副小克里斯不太清楚为什么他们要告诉他这些事情,可能上级只是想让他知道他们消息灵通。他觉得替星际警察当局,或类似的某个机构做事有这个有趣的边际效益。
这位导航官带着一叠航图,似乎有点局促不安。这倒不是出于对弗洛伊德的敬畏——舰上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他的存在了——因此必定另有隐情。
“很好,”舰长打算结束与这位业余情报员的谈话,“假如再发现任何事——任何涉及本舰安全的事——请随时向我报告。”
绰号“星宿”的二副罗伊删乔森是位导航官,弗洛伊德还不太认识他,除了偶尔见面时说声“早安”之外,没什么来往。因此,当这位导航官羞怯地敲他的舱门时,弗洛伊德感到相当意外。
依目前情况看来,很难猜想还会发生什么事。最糟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过了。
事实上,这件事不是弗洛伊德的主意,他只希望它是……
36 外星海岸
这可说是他俩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最后一次的谈话。几个小时之后,弗洛伊德将被称为“疯狂的老傻瓜”,而且宇宙号上将发生一次短命的叛乱事件——由舰长主导。
即使在看见岛屿的二十四小时之前,大家还是不确定银河号是否会错过它,被风吹向苍茫大海的中央。根据盖尼米得上的雷达观测结果,宇宙飞船的位置都被画在一张图上。舰上每个人都很担心,每天都去看好几回。
“也没什么——有的话我会告诉你。”
即使能够登岸,银河号的问题才刚要开始。它可能不会安稳地靠在斜度适当的海岸边,而是遇到崎岖的岩岸,被撞得粉碎。
“谢谢你,舰长。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代理舰长李先生完全了解这个风险。他曾亲身遭遇过船难,当时他驾驶一艘游艇经过巴厘岛外海,在最紧要关头,引擎突然故障。虽然最后是有惊无险,但他现在可不希望历史重演,尤其现在没有海岸防卫队前来救援。
“还没有,但盖尼米得那边已经把你的信息转过去,他现在应该收到了。你知道的,私人通信有一定的优先次序——当然,你的名字被排在最前面。”
在他们的困境中,有一件事可说是宇宙航行史上的怪现象。看看他们,搭乘的是人类所造最先进的交通工具——可以横越太阳系!——但现在想要让航道偏向几米都做不到。不过他们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李先生手里仍然有几张牌可以打。
“史密斯,”弗洛伊德回答道,“有没有小克里斯的消息?”
在这颗曲率很大的星球上,他们直到距离五公里处才看到那座岛。李先生看到之后不禁松了一口气:那里没有令他担心的悬崖峭壁,但也没有他希望看到的沙滩。地质学家警告过他,要在这里看到沙,至少也要几百万年以后。欧罗巴上的石磨转得很慢,还没有足够的时间磨出沙子来。
“弗洛伊德,”他不像刚才那么拘礼,说道,“你可以猜想得到,目前通信电路几乎被塞爆了,其中有很多事情我没办法了解。”
确定他们可以靠岸之后,李先生马上下令将银河号的主燃料槽完全抽空。当初刚着陆时,他曾特地将它们装满水。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非常难挨,船员中至少有四分之一闲得发慌。
所有其他的人都心事重重地纷纷飘离休息室,以往在这里所做的简报很少像这次这么沉重。舰长的眼睛迅速扫过写字板上的一大堆信息;在许多场合,印在纸张上的文字仍然是最方便的沟通工具,但在这里仍可看到科技的影响力。舰长正在阅读的纸张,是用可以无数次重复使用的材料做成的,这大大减轻了纸篓的负荷量。
银河号在水里越浮越高,晃动也越来越厉害。接着哗啦一声巨响,它像具鲸鱼的尸体般横躺在水面上。在过去,捕鲸船为防止捕获的鲸鱼下沉,都会将它们的尸体灌满气体。看清楚船的横卧姿态之后,李先生再度调整浮力,让船尾稍微下沉,船首的舰桥恰好在水面上。
“各位女士、先生,很抱歉,此次旅游行程恐怕要缩水了;但我想各位应该同意,原先答应让你们看的都看过了。而且我相信,你们会赞成这个新任务——虽然,坦白说,成功的概率非常小。简报到此结束。弗洛伊德博士,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正如他的预料,银河号开始受侧风影响而颠簸,于是又有四分之一的船员因为晕船无法工作。但李先生还是有足够的人手将“锚”搬出来。这是他为最后这一步预备好的。这支所谓的锚是由几只空箱子绑在一起,利用它的拖曳力使船指向登岸的方向。
“目前我们的情况是这样。如果我们即刻返回地球,经过整补之后,可以在八十五天之内抵达欧罗巴的降落轨道上。宇宙号是现在唯一可以在那边降落然后载物起飞的宇宙飞船。盖尼米得上的航天飞机也许可以担任空投物资的工作,但也仅止于此——当然,这些物资可以让他们活得久一点。
现在,他们可以看清楚船正慢慢地——慢得让人受不了——驶向一片狭小的海滩,上面堆满小圆石。虽然没有沙,圆石也可以将就一下……
“假如没有意外,他们应该可以撑几个月,直到断粮为止——目前已经实施严格的配给制度。根据拉普拉斯舰长的说法,人员士气仍然相当高昂。
当银河号搁浅时,舰桥恰好在海滩上方,此时李先生打出最后一张牌。他只做了一次试验性的动作,不敢多做几次,以免搞坏机器。
“该船所有系统都正常运作。虽然有些漏洞,但都在控制中。根据拉普拉斯舰长的说法,目前没有急迫的危险,但不断吹拂的风将他们吹往永昼面的中央地带,离陆地越来越远。不过这不是个严重的问题,几乎可以确定他们会先遇到一些大岛。现在他们离最近的岛屿约有九十公里。他们已经看到一些大型的海洋动物,表面上看起来无害。
最后,银河号从下方伸出登岸用的台阶。当它插入这颗外星的地表时,发出了碾压的声音,并且引起了船身一阵颤动。现在银河号已经牢牢地靠在岸边,不怕风浪的侵袭,也不用担心潮汐的涨落,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潮汐。
“最新消息,”史密斯舰长向全体人员宣布,“银河号目前呈漂浮状态,情况良好。一位舰上人员——女服务生——已经死亡,不清楚详细情形,但其他的人员都安然无恙。
毫无疑问,银河号已经找到最终的归宿——而且很可能,这里也是船员们的长眠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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