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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初到那里时,有三件事让杨天乐印象深刻。一是满街的人都操着说相声一样的口音。一度,杨天乐买水果时和老板说上几句话都会乐不可支,很久之后才能保持平静地和天津人聊天。二是在那样一座北方的大城市里,人们买煎饼竟然都自己带鸡蛋。第一次看见这个景象的时候,杨天乐震惊得不知所措。他看见一个老大爷带着两个鸡蛋,从容不迫地递给摊煎饼的大姐,对方面不改色地接过来,两个人配合默契,不需要任何对话和解释,有如一套神秘而娴熟的地下仪式。后来,从本地的同学口中得知,这是这座城市一种执拗的传统,一种传承多年的早餐文化。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样摊煎饼会便宜一块钱。三是这座城市的原住民都看不起北京。对于最后这一点,杨天乐觉得莫名其妙。作为一个外来者,他不理解这两座城市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历史瓜葛,只是本能地觉得,这种看不上,更多的是出于自卑。

杨天乐是在天津读的大学。那座城市地位尴尬,从一个外地人的角度去看,那里没有一座大城市应有的样子,和它的行政地位完全不符。它像遗老遗少一样沉溺于过去的辉煌,对所有现代化的东西满心不屑。

读大学的时候,北京和天津车程一个小时,后来变成了半个小时,但是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却远未缩短,反而像是越来越远了。它们几乎是向着两个方向往前走的。北京越来越野心勃勃,天津变得愈发敝帚自珍。

杨天乐最初在国贸上班,距离不远。现在上班地点虽然变成了中关村,但他也没想换地方住。一来,钱潇上班比较近,二来这个小区配套很好,饭馆、菜市场、电影院,几乎近在眼前,生活很方便。再说,他对这里很熟悉,时间长了,甚至莫名地有点亲切,不想挪窝。人的心理情感难以捉摸,在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陌生地方待久了,也会滋生出某种难以名状的感情,一旦离开,就会觉得是在割舍。虽然说不清是在和什么割舍,但总觉得有点怅然若失。

和杨天乐熟识的所有外地同学,毕业后没有一个留在天津,他们都去了深圳、上海和北京。对于年轻人来说,那座城市过于安稳和压抑了。与此相对,他所有的本地同学,没有一个人离开。在他们看来,这里是银河系之内最美好的定居点。

当年临近毕业的时候,杨天乐的一个大学校友比他早来北京半个月,在这个小区找到了房子,到处踅摸合租室友。他知道后和对方联系,就落脚在了这里。那时候钱潇和杨天乐还没有在一起。

临近毕业那段时间,杨天乐的工作已经敲定了。他一边等着发放毕业证,一边整天趴在宿舍的床上上网找房子。一位室友对他说,隔壁宿舍的郭建好像被公司派到北京总部了,在找人合租,你可以过去问问。杨天乐就蹿下床,去了隔壁。

住在幸福里属于阴差阳错、机缘巧合。

门没关,他看见郭建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蓝色内裤,背弓成一只冻虾的样子,投入地玩着游戏。杨天乐过去打招呼,郭建哼哼了两声,杨天乐意会那是让自己等一会儿的意思,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继续玩PS2。他看见郭建控制的德国队正在掌控局面,前锋带球向前推进,晃过一个、两个、三个人,起脚打门,球高出了横梁。“×!”郭建把手柄摔在床上。扭头问他:“怎么了?”

自从到了北京,杨天乐就一直住在幸福里小区。数次搬家都没有离开过这里,这次也同样没想搬去别处。他认真考虑过,换个不熟悉的小区重新找房子,其实花费的时间成本更高。现在至少可以下了班直接回家,吃点东西再去看房,仍然是两点一线。如果彻底换个地方,就会变成在三个点之间奔波。两点一线都让杨天乐和钱潇应付不暇,真没必要节外生枝多搞出一个支点。

杨天乐说明来意,郭建热络地和他聊了起来。他们没什么交情,只是球场上互相点头的那种薄弱关系,但即将去往举目无亲的北京,这样的关系再加上即将成为室友,也算得上亲上加亲了。郭建说他找到了一个两居室,又从网上找到了一个考研的男生做室友,还想再找一个人一起分摊房租。郭建是天津人,所以不可能离开这座他心爱的城市,去北京是那家公司对于应届校招员工必经的培训要求。到总部锻炼一年,熟悉工作,熟悉企业构架,熟悉供应链上下游的关系,一年之后,就返回天津。到那时候,杨天乐可以再做打算。杨天乐说没问题。被告知自己每个月要负担五百块房租时,杨天乐一口答应了。

接下来的一周,除了周三杨天乐要加班,钱潇有个不得不去的饭局之外,其余的每一天,他俩都在看房。他们分别去看,如果有自己满意的,再让对方看一遍。这样看得多,效率比较高。

拿到毕业证的当天,绝大多数同学都在学校各处合影。三三两两的女生抱在一起哭,有人一次又一次把学士帽抛向空中,再努力起跳,配合摄影师寻找角度,以便记录下自己尚且轻盈的青春。杨天乐默默无语地和这些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擦肩而过,回到宿舍提起两个旅行包,直接奔赴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