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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晚上,郭建下班,三个人到楼下的小饭馆吃了顿饭,羊蝎子、宫保鸡丁什么的。郭建喝了点酒,摆出一副中年老爷们儿的姿态,不停地发牢骚,说着公司同事和这个城市一样如何如何装×。李俊有点胆怯,不太敢吭声。杨天乐坐在一边看着,他知道自己不会和这两个人成为朋友,但他必须做出朋友的样子。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避免尴尬是一种生存策略。

杨天乐走进大房间,准备把旅行包里的衣服放进衣柜。他打开衣柜的一扇门,突然,那扇门整体向他倒下来,杨天乐本能地用肩膀顶上去,才避免被门拍中脑袋。杨天乐找了个角度,小心翼翼地把损坏的门重新归位,拉开旁边的抽屉,把衣服胡乱塞进去了事。他坐在旁边的床垫上,看着那个衣柜,想,来北京的第一天,要是真被一个衣柜的门砸死,算怎么回事呢?

三个人处得久了,话也就多了。一段时间之后,杨天乐开始明白,郭建每天的牢骚,不过是因为紧张和焦虑,这座城市,他不喜欢,盼望着赶紧离开,回到那个熟识又舒适的城市里去。所以,每天下班,他都一头扎进房间,吃一碗方便面,然后忘我地投入实况足球的战斗,那是他的小宇宙。初次见面时,他在宿舍里玩的那台PS2游戏机被带了过来。他拒绝出去逛,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让人不舒服,人太多,走路太急,还得随时说普通话。在很多天津人的心里,说普通话意味着装×、做作,意味着对自身文化的无耻背叛。这是一种古怪又执拗的信仰。

房子一共四十多平米。按照事先的约定,杨天乐和郭建分享那间朝南的房间,那屋子里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朝北的房间给李俊,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复习。毕竟是第二年备考,背水一战。

李俊更像个孩子,对真实世界一无所知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有一天,他黑着脸走进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杨天乐问他怎么了。他说刚才到楼下吃饭,想点一个肉夹馍,被人家轰出来了。杨天乐问哪家饭馆。李俊说是那家清真餐厅。杨天乐大吃一惊,说:“你怎么能跑到人家清真餐厅点肉夹馍呢?这太不像话了。”李俊大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啊?”杨天乐说:“人家是回民啊!”李俊沉默了半天说:“哦哦,我以为那家餐厅的名字叫清真。”杨天乐愣了足足三十秒,说:“你赶紧努力考上研究生回学校吧,现实世界不适合你。”李俊使劲点了点头。

杨天乐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走。所谓的客厅就是个过道,墙上镶嵌着一个灰白色的多宝槅,木材劣质,油漆斑驳,最上面一层放着一个满身灰尘的唐三彩,那匹马无奈地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被命运困住了一生,在等待着谁来解救。大房间朝南,带着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阳台;小房间朝北,有一张随时会倒塌的书桌,上面堆放着各种习题;厕所很小,像被人用手使劲捏过一样,一个人就能填满所有空间;厨房的灶台上有一层富含历史感的油泥。

三个人平时各忙各的,晚上偶尔一起玩玩实况足球,或者各自拿一罐凉啤酒,坐在狭窄的阳台上吹吹风,扯扯淡,说说对未来的计划。在李俊的畅想中,最美好的未来就是这次考研能一击即中,重新回到校园,读两年研究生,至于那之后该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他而言,继续读书,是缓冲带,是隔离墙,是一种躲避现实的借口,他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的逃避建立了一种无法争辩的合法性。而郭建的梦想就是赶紧回到天津,再也不离开,“找个媳妇,生个大儿子!”他说起这些时,通常都会拍拍自己的大腿,语气里有一种豪迈,脸上会泛起喜气洋洋的红晕。他们问杨天乐:“你就留在北京了吧?”杨天乐点头。“那得买房吧?”郭建灌了一口啤酒,问他。他又点点头。杨天乐没把在北京买房这件事当回事,他觉得在这里落脚,有个稳定的住所,那是肯定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但他没有想到,渠就在那儿,一直在那儿,是他自己没有水。一个稳定的住处,在未来的几年里,竟然愈发变得遥不可及。

郭建已经到岗实习,他说那个合租的考研男孩会在家等杨天乐。杨天乐敲门,有人来应。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自己,杨天乐被让进了屋。男孩叫李俊,来自湖南,一年前毕业于北京对外经贸大学,这是他第二次备战考研。他穿着一件肥大的背心和一条更肥大的短裤,一头乱发之下戴着一副方框眼镜,眼神发直,有点窘迫。杨天乐扔给他一个橙子,他想表演出潇洒的样子接住,但橙子从他的怀里滚下去,一直滚到门口。他捡起来,笑着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进了屋。

刚到北京的那段时间,杨天乐过得挺快乐。因为对未来还没有具体的希冀,也就没有压力。那一小段日子更像是大学宿舍生活的微妙过渡和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