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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岳亦山想了想,决定退而求其次:“老大,我这边还有别的融资渠道您可能感兴趣。您要是能出个两三千万凑个份子也行啊!”

“哼哼。”魏老大冷笑两声,没有说话。

“你这个份子钱可不少呀!”

魏老大瞄了岳亦山一眼。虽然只有一秒钟,却让岳亦山感到脸上一阵灼热,连忙补充说:“银行放款都有个过程嘛!再说,巴新担保本来在光民银行那里闹腾过一阵子,现在又去要求放款,总得有个理由。”

“老大,这点儿钱对你不成问题啊!我们想在这两天募集完成,12月31日之前支付给陕西信农银行。”

“这个……我一会儿再催催,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老弟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魏老大耷拉着脑袋,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抬头,“上回我不跟你说了吗,别陷入这个项目太深,因为咱们对很多情况不熟悉。我就怕你不知深浅跳进坑里,爬不出来啊!你看,没两天你就又来要钱了,这还有完吗?”

“光民银行没放这笔贷款,不是因为巴新担保捣蛋吗?上周咱们募集的钱都给他们了,事儿整咋样了?”

岳亦山想辩解几句,却被魏老大一个手势止住:“你啥都不用说。我知道你一门心思想把这个项目盘活,也是为了大家好。但是光靠好心做项目可不行。你呀,每次要钱还都要得急。可是我跟你说,越是重要投资,越不能急,越得琢磨明白才行!那个蒋总拉你入局,不断往里投钱,起到效果了吗?这次你再给他完成募集,可是光民银行就是不往下放款怎么办?别忘了没几天就到年底了,明年他们行里啥政策谁知道?你好好回去研究研究吧。反正啊,这次我是不参与了。”

“老大,钱怎么会回不来呢!光民银行第二笔贷款一下来,问题全都解决了。这钱肯定用不到一年,而咱们发的可是一年期的产品,没准一个月以后贷款到了,咱们就让蒋家祥还款,白赚11个月的利息呀!”

岳亦山点点头,缓缓掐灭手中的烟,没再多说什么。

“符合我的要求?钱要是回不来,你指望我上西安住呢,还是去卖房呢?”

从SOHO尚都出来,他看到静音的手机上有两个蒋家祥的未接来电,赶紧回拨过去。蒋家祥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次的金额不大,折扣率也很低,应该很符合您的要求。”

“岳总,昨天不好意思,我……我酒后失言……”

“嗯。”

“没关系,不提了。找我有事吗?”

“老大,您不用担心抵押物的事。我派陈律师去西安了,他这会儿应该正在房管局验房本,随时就会告诉我消息。”

“哦,是这样的:刚才胡科长给我打电话,要求最晚到12月31日必须归还贷款,否则就要起诉我。”

岳亦山有些吃不准他的想法。

岳亦山心中一沉:“信农银行怎么做得这么绝!”

魏老大接过岳亦山递来的烟,却没有点上。他身体后倾,靠在座椅上,目光重新回到手里的紫砂壶上。

“嗯。你那边融资的事咋样?”蒋家祥的语气中充满期待。

【四】

岳亦山皱皱眉:“正在搞。你自己也多找找人想想办法,共渡难关吧!”

视频通话在蒋家祥的咆哮声中结束了。虽然大家被他训了一通,却都长出一口气:看来应该是虚惊一场。不过岳亦山心里却很纳闷:为什么洪彬彬要跑出来搞事呢?

挂断电话,岳亦山的心情异常沉重。为蒋家祥做房产抵押融资是通过公司投决会的项目,他必须努力去推。可是从本心来讲,他也认为继续追加资金搅和进这个复杂的局面并非上策。但是信农银行已经发出最后通牒,留给蒋家祥和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该怎么办呢?

“我咋没说实话,啊?这房子从2011年买下来就是我家在住,一直在我老婆名下,从来没抵押过,我给你们发誓!我老婆为了抵押这事跟我都吵成啥了,你们还不相信我,还说资产不实!这钱你们爱给不给,反正这房子要是有啥问题,我他妈天打五雷轰!”

他拨通洪彬彬的电话。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一向温和老实的蒋家祥发飙了。

“洪总好!钱都到账一周了,你那头也该履行承诺了吧?”

岳亦山火了:“蒋总,我们这是在帮你,你能不能说实话!”

洪彬彬哈哈大笑起来:“岳总,我可是说到做到!不过刘海亮出国考察去了,12月30号回国。他一回来我就按着他的脑袋放款,好吧!”

蒋家祥打了个酒嗝:“没啥情况。”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其实岳亦山哪里放心得下,“那我等你好消息。”

“蒋总,你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程霞追问道。

“要得!哎,昨天跟你说的事,你们查了没有?”洪彬彬神秘兮兮地问道。

屏幕这端的几个人不禁也紧张起来,每双眼睛都焦急地盯着屏幕里的那个家伙。

岳亦山心里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陈律师去查了。洪总,你和蒋家祥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为什么还关心他的事呢?”

“啊?”蒋家祥一愣,明显变得很紧张,咽了口吐沫,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也有点晃。

洪彬彬尴尬地笑笑:“这个嘛,我拿到的钱是你们成明资本搞来的,所以我想帮你呀!蒋家祥这个狗东西,看起来老实巴交,其实坏得很,你可要当心!”

岳亦山一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蒋总,你可要认真想清楚再回答:我们这里在录像,日后如果出了问题,这个视频在法庭上会成为证据的!”

正说到这儿,岳亦山的手机响起嘟嘟声:陈律师打来电话。岳亦山按断他的来电,继续对洪彬彬说道:“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另外,他在陕西信农银行有笔贷款,最近被要求提前收回,你知道这件事吗?”

蒋家祥中午好像喝过酒,脸和眼睛都微微有些发红。他随地吐了一口痰,抹抹嘴,木讷地说:“没。”

“哎呀,这个很正常嘛!这小子到处搞事情,屁股底下肯定都是屎!”洪彬彬答道。

岳亦山与蒋家祥连上视频,郑重其事地说:“蒋总,我们正在讨论你的房屋抵押融资项目。有人跟我们说你的抵押资产不实,有这回事吗?”

岳亦山注意到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正想追问,陈律师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来吧,咱们说干就干!”岳亦山把手机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大家站在他身后围成一个半圆,陈律师捧着自己的手机准备录像。

糟了,一定是房本出了问题!

大家哄堂大笑,屋子里的凝重气氛一下子缓解了。杨晓波并不想当众解释那已经是前女友,只是笑着挠挠头。

岳亦山赶紧敷衍两句,匆忙挂断与洪彬彬的通话,接通陈律师的电话。

岳亦山拍拍杨晓波肩膀:“有个做直播的女友就是好呀!”

“老陈,事情办得顺利吗?”

陈律师眼前一亮:“是的!视频原件保存完整的话,在诉讼阶段可以作为证据使用。这一招一定能试出来真相——我还真不信蒋家祥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恶棍!”

“岳总,房本没问题。但是我们刚到蒋总家就被堵门了!”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杨晓波提出一个思路:“咱们现在就与蒋家祥用微信视频沟通,把事情说清楚并且录下来。就算房本造假,他也不敢公然撒谎吧?法律会制裁他这种恶意欺诈吧?”

“出什么事了?”

陈律师本想说自己核实过其他方面的情况,但是囿于已经出了纰漏,又不敢确定是否还有别的风险点,张开嘴又合上,一声没出。

“施工单位从重都跑过来七八个人,要他还钱!”

程霞思考了一会儿,冷静地说:“还有一个问题,洪彬彬说‘抵押资产不实’,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并不清楚。陈律师指出的只是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有其他的风险咱们还没掌握?”

“小区的保安是怎么搞的,这都没拦住?你没事吧!”

岳亦山摇摇头:“去是可以去,但是明早不一定来得及呀!你都没预约,不可能去了房管局就给你办。魏老大这次可是好不容易才约上的,我也不能往后推。”

“我还好,就是刚才吓了一跳。我们现在已经进他家门了,没事!施工单位的人说他在重都不露面,快到年底了又拿不到欠款,这才追到西安来。”

“那我现在去西安,晚上能拿到房本,明天一大早就去房管局。”陈律师提议。

“那现在什么情况?”

“没到100%就有瑕疵。岳总已经约了魏老大明早谈募集的事,这可怎么办?”程霞焦急地问道。

“我们在屋里不敢出去啊!他们把院子围住了,正敲窗户呢!”

岳亦山两眼冒火地盯着陈律师,陈律师用汗津津的手松了松领口:“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凭我的经验,99.9%是不可能的。”

“赶紧报警!”

一屋子人顿时呆住了。

“报了!”

陈律师突然一拍桌子:“只有一种可能:他的房子早就抵押过,所以伪造了房产证!那天调研的时候他还叫来一个房管局的朋友,看起来不像骗子,我也留了他的名片,就没去房管局验真伪!”

“蒋家祥呢?”

“他是曹总邻居,老兰说他们经常隔着篱笆在各自的院子里浇水,不可能有假呀!”杨晓波说道。

“他也打过电话叫人过来,现在坐在客厅里盯着电视不吭气。他老婆就一直哭,还骂他。我去劝,她还骂我,唉……”

陈律师也是一脸迷茫:“是呀,这种调查我做过很多。这次现场去看过,房本上倒数第二页的‘他项’那一栏是空白的,证明确实没有抵押过啊!”

“你让蒋家祥接电话吧!”

“你不是查过了吗?”岳亦山疑惑不解地望向陈律师。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里传来一声巨响,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剧烈的吵闹声。岳亦山心头一揪。

正当业务团队准备文字材料开展募集工作的时候,洪彬彬一个电话又让大家大吃一惊:蒋家祥提供的抵押资产不实!

“老陈,怎么了?”

“西南第一城二期基金项目”在投决会上毫无悬念地以2∶1获得通过。

陈律师对着手机高喊,才勉强盖过屋子里的巨大噪声:“他老婆把电视砸了,两个人正吵呢……等等,又有人敲门!”

岳亦山和程霞相互看看,沉默下来。

岳亦山隔着电话都能听到门铃声大作,同时传来“砰砰”的砸门声,还夹杂着蒋家祥夫妻的争吵声和不知是什么人的叫喊声,耳朵里乱极了,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老兰接过话茬:“这个我早想到了。可是马上到年底,成明集团的资金也很紧张,我们做了好多工作才稳住信农不向我们抽贷,根本不可能再说动他们帮别人。唉,以前都是银行上门求我们去贷款,现在政策风向变了,国家要抑制房价过快上涨,地产企业不吃香了。”

“老陈,你注意安全!”

岳亦山敲敲桌子:“谁说要坐以待毙,咱们抓紧再想别的办法啊!对了,曹总不也是信农的客户吗,让她去沟通一下怎么样?她肯定和他们领导熟悉吧!”

他的呼唤无人应答。又过了几秒钟,电话不知为何断线了。

赵琦马上反驳:“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呀!”

【五】

“你怎么不想想,如果把这8000万也亏进去可怎么办呢!”岳亦山提醒道。

“岳哥,这个事我知道了。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那你们说咋办!已经搞到这个份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不如一条路走到底!如果现在还不上信农的钱,项目就完了。这个责任咱们可担不起!”赵琦一想到有可能捅出1.93亿的窟窿,连续几晚都没睡好,嘴角还起了个大泡。

“这么大的事,一个电话可说不清楚。再说我也很久没来宜兴了。我还挺喜欢这个小城市的。”

“另外,兰总、赵总,你们知道蒋家祥第一次来办公室为什么态度不积极吗?我后来全搞清楚了:一开始他的确想融资把外甥开槽的欠款结了,结果在来北京之前他老婆去做工作,外甥被暂时安抚住,他就不想融资了。后来见他迟迟没有解决办法,老婆也站在外甥那边闹起来,他才又火急火燎地找咱们。说白了,项目被锁死,他就顶着各种压力往后拖,拖一天算一天啊!”

“那好呀,希望您常来。我父母去美国旅游了,要不他们一定会亲自接待您的。”

岳亦山接着发言:“我也有类似的担忧。按照洪彬彬的说法,双方只是一个口头约定,蒋家祥就答应让他挪走2.5个亿。这种事保不齐还有不少,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这是再怎么尽职调查也发现不了的。

“不敢劳烦他们。你爸对我帮助很大,一直没机会当面致谢。等你们再到北京,一定给我机会做东。”

“慎重决策”,只不过是把上次的“谨慎处理”换了个说法。程霞的态度显而易见。迫于老兰和赵琦的压力,她不得不设计一个基金方案。可是随着参与重都项目的深度增加,成明资本面临的风险也显著增加。也许这一笔钱进去能够救活蒋家祥,并且不再有新的乱子产生;也许这笔钱只是帮助陕西信农银行上岸,而成明资本则在旋涡中越陷越深……

“您客气啦!上次在宜兴做的项目也是帮他的朋友,做成之后他也很有面子呢。”

她停顿了一下,见3C都没有说话,鼓了鼓勇气继续说道:“不好意思,虽然我是方案的设计人和汇报人,但是我有义务提醒领导们几个问题:一是偿还能力问题。蒋家祥及其家族的经营性资产都已经抵质押出去,重都项目目前又陷入僵局,项目一旦出现不测,蒋家祥将彻底破产。二是抵押物的流动性问题。我们做了调研,曲江新区虽然环境优美宜居,但是别墅开发相对过剩,不好出手,最近一年也没有过亿价值的成交案例。最后还是项目方的诚信问题。蒋家祥到底还有多少负债我们并不清楚。就算这次我们帮他救了火,可是下次说不定又在哪里烧起来。因此,我个人建议委员会应该慎重决策。”

“哈哈,那就好!那行,这次的项目就拜托老弟啦!”

程霞一板一眼地说:“各位投决会委员,项目的背景大家都比较清楚,我不再赘述。我们这次的方案是发行一只8200万元的基金,期限1年,年化利率18%,我们收取1%的管理费。资金将用于帮助项目方蒋家祥偿还陕西信农银行的贷款及利息。蒋家祥提供的增信措施是位于西安市曲江新区的别墅一栋,目前在他妻子名下,价值1.32亿,以及他个人无限连带责任担保。”

“嗯……岳哥,我再看看吧。”

【三】

“怎么,听起来好像很犹豫呀!”

孙强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直接挂掉了电话。

“呵呵,毕竟给这个客户已经做过一单,金额也不小。”

“好,等着你打钱。”

“老弟,你不用管前面的事。这次就当作是一个单纯的房地产抵押贷款业务好了。”

“孙总,TAI批准了这个项目。”

“嗯,倒也是。对了,魏老大这次出多少呢?”

“哎,怎么了?”

“他啊……还没确定。”

挂断电话,岳亦山想了想,给一个手机联系人拨打过去。周杰伦在电话中足足唱了半首《告白气球》,才被一个粗暴的声音打断。

“那您也给我点儿时间思考一下吧!咱们保持联系,好吗?”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岳亦山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亲子活动,有点儿小小的兴奋和责任感,“我一定把娃带好!”

“没问题!”岳亦山又喝了口茶,与同行的程霞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站起身来,“老弟,你一向很有主见,我就不多说了,等你消息。”

辛莹“扑哧”一笑:“这是咱们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可不能贪功。你别约曹总了,她平时又不在北京。我要的礼物也不用买:只要你陪我去幼儿园接儿子,吃完饭带他去看个动画片,行吗?”

袁宁也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又面向程霞:“久仰了,程姐。希望你们在宜兴玩好!”

“太棒啦,这都是你的功劳!我马上约曹总,兑现诺言去新疆办事处吃饭。礼物必须有呀,金融街购物中心里的东西你随便挑!”

宜兴禄漪园国际大酒店坐落在人民南路,西氿湖边。岳亦山和程霞回到酒店的时间还早,于是相约到湖边散步聊天。

岳亦山一听,眉头一下舒展开,暂时把重都项目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程霞没有什么城府,心里从来存不住事,直白地说:“岳总,这次来宜兴募资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你是为了让我出来散心吧?”

“TAI董事会批准廊台项目啦!”

岳亦山笑而不答。

“是什么?”

程霞一本正经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请不要再给我特殊待遇,浪费公司费用。到成明资本以后我挺开心的,请不用担心。”

“哈哈,光吃饭可便宜你了,要送我礼物才行。因为我有一个大大的礼物要送给你!”

换作其他领导,也许早在心里骂她不识好歹,但是岳亦山太了解她了,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

“唉,我在西安呢,手里项目出了些问题,有点儿棘手。不好意思啊,明早我就回去。过几天平安夜一起吃饭吧!”

程霞马上把话题转向工作:“岳总,看来袁总这里希望不大。咱们这几天找遍了合作比较多的渠道,竟然没有一个承诺出资的。看来这一单确实不好做啊!”

“喂喂,快到圣诞节了,你跑哪里去了,都没想起我吗?”

“是的,咱俩之前的判断是对的。但凡对蒋家祥和‘西南第一城’项目有点儿了解的人都不想碰。看来在剩下这几天完成募集是不太可能了。”岳亦山的心情有些沉重。

是辛莹。

“蒋家祥自己没找到什么办法吗?”

接下来如何挽回败局呢?岳亦山正在发愁,一个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去陕西信农银行那边磨了几次,效果不大。早上他跟我说已经在找小贷公司谈这个事了。”

还有一半原因是蒋家祥的问题:别看这家伙貌似憨厚老实,却一直没有吐露全部实情。他用很少的钱就撬动起这么大一个项目,还把各路人马不断拉入局,延续着项目的生命,本事可不小呢!

“最好不要找小贷。就剩这么几天了,他们就算能出钱,也肯定会狠狠敲他一笔的。这种高利贷会压死人的。”

其中有一半原因是自己大大低估了这个胡科长:没想到这么一家西部地方银行里的小小科长竟然这么精通业务、熟悉客户和步步紧逼。他显然对这个会议做了充分准备,紧紧抓住事情的脉络,简直无懈可击。

“可是没有办法啊,他现在挪一步算一步吧。先过了这关,坚持到光民银行的钱下来就好了。”

这次会谈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

“就怕等不到那一天。岳总,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洪彬彬这个人也不放心。看起来好像很豪爽仗义,可是总让人有种不安全感。他可能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人物,我觉得更像个枭雄。”

岳亦山都忘了会议是如何结束的,自己和蒋家祥又是怎么走出银行大门的。直到上了车他才回过神来。

“得了吧!我们聊过,他也就稍微懂点儿担保公司业务,金融知识还不如晓波多,就是个大老粗。还什么英雄、枭雄的,我看啊,就是个狗熊!”

胡科长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那可不行,到时候啥情况谁能担保?我也不相信这么大笔钱几天时间就用完了。蒋总啊,你现在手里有钱,无非是先还谁、后还谁的事。可别忘了你是靠我们的贷款发家的,这是你知恩图报的时候呀!别把我们领导弄燥了,以后你在西安银行圈的名声可就完了!”

“岳总,你可不要小看他。现在整个项目的成败很大程度上捏在他手里。不过,我一直有些纳闷:为什么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呢?他拿了钱不办事怎么办?”

岳亦山却还不甘心:“胡科长,这笔钱他已经基本付出去了,确实凑不上8000万。你们不收贷,他才有希望搞好。有没有可能宽限一下,比如到明年春节后看看项目进展再说?”

岳亦山搓了搓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发基金的名义是交给蒋家祥做项目投资和支付工程款。他把钱给洪彬彬、王彬彬还是李彬彬都无所谓,在法律关系上我们对应的只是他的公司。即便洪彬彬真的不还他钱,只要项目能顺利做成,我们的钱也能从项目利润中收回来。但是洪彬彬收下蒋家祥这笔钱的做法可就不合规甚至不合法了。必要的时候,我可会对他不客气的!”

蒋家祥只是连声称是,一句反驳都没有。

程霞恍然大悟:“威胁举报他?”

胡科长笑道:“你们没想到我们对‘西南第一城’的事这么了解吧!我说句实在话:项目是个好项目,可是蒋总你的实力还不足以搞好。我的分管副行长也说起你这个事,让我们要密切关注,确保资金安全。”

“哼,到时候不怕他不就范!”

“这……”岳亦山无言以对,额头开始冒汗。

“这么说,给他的1.8亿其实是金元诱饵……不过这个家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地方关系看起来也很厉害,如果法律手段搞不定可就糟了!”

“很快下来,那你们为啥还给他发了只三年期的基金?”

“程霞,你要记住:斧子举在手里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威慑。真要砍人的时候,是无须事先明晃晃地举起来的。咱们当然不希望真走到公安部门介入那一步。只要让他觉得我们有这种鱼死网破的决心,他就不敢一直拖下去。另外还有一个细节:我和他谈判时提到他会想办法压榨蒋家祥,从第二笔贷款里挪钱,他并没有否认。也就是说,这笔贷款发放下来对他还会有好处。”

岳亦山没想到他这么熟悉重都项目的事,随口说了句“这个应该很快吧”,没想到正中对方圈套。

“岳总,你等于利用股权质押、法律手段和他的贪婪这‘三保险’做的这个项目啊!”

“那我问你,光民银行第二笔3亿元的贷款啥时候能下来?”胡科长问道。

岳亦山哈哈一笑正想开口,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岳亦山清清喉咙,继续说道:“但是这笔钱需要支付开槽方、施工单位、管理费用和广告费用等,根本就不够用啊!”

是辛莹。

“我们的确发行了一个1.93亿的基金,但是……”岳亦山刚想解释,忽然自己卡壳——这只基金名义上是给蒋家祥发行的,实际上只有1268万是给他付开槽方欠款的,其余1.8亿元被担保公司拿走的事根本不能对外透露,否则即便不被认定为违规操作也会饱受诟病,不利于相关各方后续业务的发展。可是这样一来,外界又会以为蒋家祥拿到一大笔钱,像胡科长这样的人就像鲨鱼闻到血腥一样围上来。

“岳总,你又在哪里潇洒呢?”

“咦,我咋听说蒋总刚拿了两个亿走呢!对了,就是你们给募集的吧!”胡科长自鸣得意地笑道。

“辛总,我在宜兴出差。我感觉你又有好消息了吧!”

岳亦山不冷不热地说:“胡科长,蒋总的钱都投到项目运作上了。你们现在突然要求收回贷款,他资金链马上就断了,也不可能还得上你们。”

“哈哈,你嗅觉太灵敏了!我刚接到通知,公司应该会在12月29日把印刷厂的收购款打过去。”

“这事可不好弄呀!上面都有规定,我可做不了主。”胡科长打起官腔。

岳亦山大喜,攥着拳头对程霞说:“TAI要打款了!廊台项目就快结束了!”

蒋家祥低声下气地说:“胡科长,咱们是老朋友,你给咱想想办法呗。”

程霞也露出微笑:“太好啦,恭喜恭喜!”

岳亦山一下就明白了:蒋家祥在“西南第一城”项目上2.9亿元的初始投入中,有8000万来自于信农银行的贷款。而剩下的2.1亿元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是别人的呢!说到底,蒋家祥当初就没出多少钱!

辛莹那边却是一愣:“岳总,你和谁说话呢?”

听到岳亦山报出曹明华的名字,胡科长往上推推眼镜,身子坐直了一些:“曹总我知道,大企业家,在我们这儿也有贷款。都是自己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去年给蒋总的西安公司发放贷款8000万元,用于西安一个项目的开发。可是我们贷后检查人员怀疑他拿这个钱去重都搞土地——用银行资金拿地可是政策明文禁止的。而且快到年底了,银监局和行领导又要求压缩对房地产企业的贷款,所以说我们可不是故意抽贷啥的。”

“程霞程总。以前咱们做金牛家园时你们见过。”岳亦山答道。

胡科长接过岳亦山递过来的名片,眼皮都不抬一下,有气无力地说:“成明资本,这个名字咋有点儿耳熟?你们股东是谁?”

辛莹一听,口气和声音明显有些变化:“这么晚了你们还在一起……没事没事,那就先这样吧!”

蒋家祥客客气气地与对方打了个招呼,又向岳亦山介绍说,这位是陕西信农银行的胡科长。

“嗯,好的,咱们平安夜见!”岳亦山还在兴奋中,丝毫没有留意到对方语气中的妒意。

坐在会议室里枯等了一个小时,岳亦山和蒋家祥都有些昏昏欲睡。就在这时,与他们会面的对象姗姗来迟,慢吞吞地坐在桌前。

挂断电话,岳亦山和程霞继续热烈地讨论着公司业务。既然廊台项目进入收官阶段,眼前最头疼的问题就是如何帮助蒋家祥渡过难关。

“眼瞅着就要出大事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走一趟呗!”岳亦山心烦意乱地答道。

两个人不知不觉转了一圈又回到酒店。上电梯的时候,程霞突然来了灵感:“岳总,你听说过‘转贷基金’吗?他们专门帮助贷款到期企业垫付银行贷款,只要很短的时间,等银行再续贷出来,他们再收回本息。”

老兰连忙打圆场:“那个啥,不管谁在中间挑事,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解决办法。”

岳亦山连声叫好:“这不就是更专业化的过桥资金吗?干这个事肯定比小贷公司靠谱!”

“你们首先不能损害的是成明资本的利益!”岳亦山还在气头上,对他这种拙劣的表态深感愤慨。

“是呀!咱们打听打听,看看西安有没有这种机构。我记得你说过在金融办有熟人?”程霞兴奋地问道。

听到这里,赵琦局促不安地说:“是呀,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不过兰总和我绝对不会这么做:我俩咋可能损害曹总的利益?”

这时两个人已经走到程霞的房间门口。

“咱们的钱刚进去不到三天,他们在西安怎么知道的消息?明显有人故意泄露!”

“是有熟人。”岳亦山答道,“不过你先休息吧,明早再说。”

“就是,不知道他们哪根筋错乱!这样搞,咱们的钱也完了!”

程霞打开房门,转身说:“没事,我不累,进来说吧!今晚就谈定呗!如果可行,明早就可以直接约人了。”

“这个时候抽贷,项目会被抽血抽死,这帮傻货疯了吗!”

面对邀请,岳亦山有些尴尬。不过,看到她的眼睛是那么清澈透明,眼神又是那么坚定直率,他笑了笑,走进房间。

伴随着老兰的陈述,岳亦山的脸色由晴转阴,变得铁青。最后,他“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笔筒都摇晃起来。

【六】

老兰听他说完,顿时脸色苍白,浑身冒汗。他先给曹明华发了条微信,然后带着赵琦走进岳亦山的办公室。

岳亦山紧紧握住面前这个人的手,内心翻腾如浪涛,竟半天没能说话。

赵琦挂断电话,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起身去找老兰。

倒是对方拍拍他的手,笑道:“亦山,你我真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啊。”

【二】

岳亦山也笑了:“可不是!‘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程霞一看,二话不说也一口喝完,转身离开。越过赵琦有些摇晃的身体,杨晓波看到岳亦山悄悄朝自己眨了眨眼。

“你的古诗功底还是那么好。”

程霞听了有些反感,杨晓波反应却很快,马上接道:“谢谢赵总指点,来,咱们干杯!”

“这可是你本家杜甫的诗,我从小就喜欢这老小子。”

赵琦被老兰拧了一个180度,转身面对两个敬酒者。他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指指点点,口齿不清地说:“你们俩记住:公司里只有两种业务——老板想做的和老板不想做的!”

“他写诗太累了,总是苦吟。你的性格应该更喜欢李白才对。”

赵琦喝得双眼通红,直勾勾地盯着陈律师,正想伸手指向他说些什么,老兰一把拦住他,一扭头喊来程霞和杨晓波:“你们俩跟着赵总出差学了不少东西吧,还不快过来敬酒!”

“没错!‘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那都不算什么。”陈律师谦虚地说,“你和赵总募集了3000万,我可做不到!”

“好!‘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老兰附和道:“还是你领导有方!陈律师也出了不少力,在西安调研还感冒了,辛苦了辛苦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搂住肩膀、哈哈大笑,共同举杯、一饮而尽,好不快意潇洒!

一曲终了,四个人搂在一起碰杯喝酒,一饮而尽。岳亦山举着杯子对他们说:“这次大家配合得非常好,一定要再接再厉啊!”

直到这时,岳亦山仿佛才想起其他人的存在。

在这种氛围感染下,平时一向不参加娱乐活动的陈律师和程霞合唱一首《知心爱人》,惊艳全场;在岳亦山的“命令”下,杨晓波和小雪来了个《你最珍贵》,还喝下交杯酒;老兰拉着岳亦山、赵琦和陈律师合唱《真心英雄》,把气氛推向最高潮。

“老兰、陈律师、程霞、晓波,你们都是老相识了。”他又转向赵琦,“赵总,这位就是鑫城财富北方总部前COO杜先明。”

一帮人在中关村欧美汇的将太无二餐厅大吃一顿,又跑到海淀体育中心里的东方斯卡拉KTV一展歌喉。业务上的成功让所有人都笑逐颜开,办公室里原本有些沉闷甚至冰冷的气氛一扫而光。在美食和美酒的作用下,每个人都变成麦霸,碰到经典歌曲马上就会成为集体大合唱。

杜先明不到45岁,投资银行家出身,儒雅而不失果敢,和善而不失精明。他投身私募后卷入鑫城财富倒闭风波,还因过去在投行债券承销业务中的违规行为被处罚——虽然那是当年行业的潜规则,却依然成为对手扳倒他的利器。

这单落定,最高兴的人不是蒋家祥——他似乎对什么事都有种不喜不悲的态度——而是老兰和赵琦。他们俩不仅实现了帮助蒋家祥的愿望,还在募集中出了力、赚了钱(募集费用提成),开心得不得了,非要组织全公司庆祝一番。

后来,他加入全国最大的转贷基金公司之一浙江国菡,作为高级副总裁负责公司在全国的业务发展工作。岳亦山从西安金融办的朋友那里得知这家公司的存在,没想到负责人正是故人!这才有了这次重逢聚餐。

杨晓波惊叹于魏老大的高效,岳亦山分析说:保险公司的销售团队传统上会为每年一月或一季度的业绩“开门红”积蓄能量。魏老大和他们非常熟悉,肯定给他们开出很高价码,撬了一部分资金过来,所以才会来得这么快。

杜先明对岳亦山来说亦师亦友,两个人在工作中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再度相见自然十分开心。岳亦山又敬了杜先明一杯酒,大声说道:“老杜,这就是天意!客户被逼到山穷水尽,我们竟然遇到你,真是救星下凡啊!”

临近年底,虽然传统上这是私募募集资金的淡季,但是重都项目的募集工作出奇顺利。只用了十天时间1.93亿元就募集完毕,赶在与洪彬彬约定的期限前完成所有法律文件和资金划转。

杜先明谦虚地说:“千万别这么说。要是碰巧有机会能一起做点事,最好不过了。现在具体什么情况呢?”

“以我的个性,误会就误会,发生的就发生了,这是天意,没必要折磨自己。晓波,你一直很优秀,但是性格中缺少六个字:拿得起,放得下。感情是这样,工作是这样,人生,也是这样!”

程霞把蒋家祥面临的困局向他做了详细介绍。听罢,他思索片刻,向众人说道:“我们在西安倒是有分支机构,与陕西信农银行也有过合作,不过咱们还需要说服他们同意续贷,否则业务没法操作。”

“可是……可是别的不说,楠楠是因为误会才与我分手的啊!”

一想到胡科长,岳亦山不禁有些头痛。只听老兰问道:“杜总,你们的业务流程是什么样的呢?”

“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岳亦山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感情这东西就是这样,纠缠在过去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影响以后的道路。你和她们俩的事也是一样。”

杜先明淡淡一笑,娓娓道来:“其实,我们主要服务于中小企业,解决他们资金周转的难题。大家知道,很多企业贷款到期后,银行要求先行还贷再安排续贷,但是中小企业往往没有资金还款。我们就在这个时候介入,帮助他们办好续贷手续之后,替他们垫付还贷资金。这笔钱往往在客户账上停留不到24小时就直接划转给银行。而基于之前的充分沟通,银行也会立即安排落实续贷,这样我们就可以收回资金。”

杨晓波躲闪不及,正中额头。他龇牙咧嘴地说:“哥啊,你们俩早该修成正果!”

“银行收回贷款之后不放款咋办,岂不是把你们套进去了?”赵琦联想起巴新担保拿走钱之后尚未履约的情况。

岳亦山抓起餐巾纸包砸向杨晓波的脑袋:“滚蛋!嘿,你小子拿我寻开心是不是!我和她只是同事!”

“基本不可能。”杜先明解释道,“我们开设分支机构之前,一定会与当地银监局和金融办建立非常紧密的联系,得到他们充分的认同和支持,而且所有分支机构都是与当地国有企业共同成立的合资公司。这就保证我们不会被当地银行视为可以随意欺负的外来户。另外,政府和监管部门会认识到我们是在帮助他们扶持中小企业、实现金融稳定,所以会给我们推荐客户、提供资金甚至督促银行配合我们的工作。只要理顺这些关系,银行不可能坑我们。”

“那怎么还会分开呢——我知道了,因为程霞!”

陈律师叹道:“这是一项多赢的业务啊!蒋家祥这样的企业通过转贷基金解决了资金周转问题;银行先收回再续贷,可以满足上级考核或监管要求;转贷基金从中也赚取了利息。”

“得得得,我这劝你呢,反而引火烧身!不过我可不是一直单身啊,前一段时间谈了一个,交往了3个月,还是分了。”

“正是如此。哎,陈律师,你怎么头上挂彩了?”杜先明这一问,引发大家一阵哄笑。

“你现在也是一个人,过得也很潇洒啊!”

陈律师摸摸头上的纱布,不好意思地说:“前几天我们在蒋家祥家被施工单位围堵,后来警察来敲门,我跑去开门的时候绊了一跤。没有大碍!”

“别,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遇到好姑娘就去追。生活这么乏味,怎么能失去爱的勇气,变成‘爱无能’啊!”

“他没事,就是想骗工伤补偿!”杨晓波开了个玩笑,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杨晓波轻叹道:“是的,怪我太软弱,太纠结。我不想再谈恋爱了,先把工作做好。”

晚餐在轻松的氛围中进行着。

岳亦山用烟指指他:“你呀,工作有进步,感情生活却是一团糟。这么好的两个姑娘,搞定哪个都是你这辈子的福分,可是你在二人之间犹豫来犹豫去,结果弄个鸡飞蛋打。你得从自身找原因,克服性格上的缺陷,以后才不会重蹈覆辙。”

岳亦山感觉重新看到了希望。不过他也明白,正像杜先明提示的那样,解决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信农银行。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杨晓波沉默了。

胡科长再次姗姗来迟。面对岳亦山和蒋家祥,他可没有什么好气。

“到底谁让你更痛苦——不对,这么问吧:你到底爱谁?”

“二位,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还有何见教?”

“亦山哥,我现在哪有这个心情。好痛苦啊!”

蒋家祥两手一摊:“胡科长,我真没钱还。我想申请续贷呀。”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你们俩不是早就没戏了吗?你小子本事够大的,把小何和楠楠两个‘仙女’都给睡了。现在人家一个结婚,一个喜欢上混血帅哥,你也该拍拍屁股往前走咯。哎,咱们现在的前台小雪怎么样?”

胡科长闻言大怒:“咋,你想耍赖?”

两个人默默地吃饱饭,岳亦山把碗筷往旁边一推,跷起二郎腿,点上一支烟,瞅了瞅杨晓波。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实话实说。”岳亦山耐心地说道,“如果你们非要逼他,最终恐怕难以如愿,所以……”

岳亦山才不管他那一套,点了几个菜自顾自地吃起来。过了一会儿杨晓波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只好也拿起筷子。

胡科长拍了桌子:“这都是陈词滥调!贷款要是逾期,我们就去法院起诉,查封资产,到时候你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亦山哥,今天又不是工作日,你就别管我了。”杨晓波眼圈有点儿红。

岳亦山平静地说:“胡科长,我很清楚你们想提前收贷的原因是得知我们帮蒋总募集了一大笔资金。今天我和他坐在这里以人格发誓,这笔钱的确已经全部使用完毕,没法用来偿还你们的贷款。喏,这里是银行流水单。请再想想,贷款真的在你手里发生逾期,难道你脸上有光吗?难道不影响你今年的考核吗?”

服务员一转身的工夫就拿来两瓶酒,却被岳亦山一把夺过去:“你小子大中午的喝什么酒!我陪你聊天,酒就算了吧!”

胡科长听了脸色严峻起来,怒气冲冲地说:“你别拿这个威胁我!我要为贷款安全负责,为信农银行的利益负责!”

“来俩牛栏山小二。”

岳亦山微笑着说:“我可不是威胁啊。你别着急,我们是来提出解决办法的……”

“你想喝什么?”

胡科长再次打断他:“续贷是吗?我不知道你们懂不懂银行业务流程:先还贷,才能续贷。蒋总不是没钱还吗?”

杨晓波点点头,向服务员招招手:“上酒。”

“这正是我们找到的突破口。浙江国菡你听说过吗?”

“喂,振作点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袁宁答应这次出3000万,老兰和赵琦也找来3000万,就等魏老大的一锤定音了。我看这次要提前完成募集,你就等着拿奖金吧!”

“当然知道,我们有过业务合作——哦,你们想搞转贷?”

四十分钟后,两个人坐在魏公村的眉州东坡酒楼。岳亦山看到杨晓波伤心欲绝的样子,摇了摇头。

“是的。只要你们同意转贷,他们会把你们的贷款先还上,保证你们完成各种内外部考核和监管要求。”

岳亦山继续说道:“算了,你现在打开微信的‘共享实时位置’,我去找你。”

“这可不行。上次我不是说了吗,这笔贷款涉嫌用于违规拿地,不符合政策要求!”

杨晓波左右看了看,有点儿发蒙。

这时,蒋家祥插嘴道:“胡科长,你们只是怀疑我挪用贷款,没有确凿证据。而且‘西南第一城’是我收购别人的烂尾项目,不是招拍挂拿地呀!”

“你在哪儿?”

“就是,怎么能凭怀疑就定性呢!”岳亦山附和道。

“是的。”

胡科长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思考,半天没有说话。

“晓波,你去参加小何的婚礼了吧?”

岳亦山诚恳地说:“胡科长,其实你也很清楚‘西南第一城’的情况。我们会协调重都光民银行尽快发放第二笔贷款,盘活这个项目。只要正常运转起来,以现在的房价,这个项目赚上15个亿都不算夸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知道你是为了银行负责,可是如果真搞出不良贷款,银行也好,蒋总也罢,还有我们成明资本,大家满盘皆输啊!”

“亦山哥,你好。”

胡科长的怒容有所缓解,不过他的口气仍然强硬:

又过了不知多久,持续不断的手机铃声把他唤醒,他接了电话:

“我们的贷款是给西安项目的,又不是重都的!‘西南第一城’跟我们有啥关系!”

走了不知多久,他终于被一辆电动车撞倒。对方扔下他扬长而去,而他捂着火辣辣的膝盖,一屁股坐到路边的石阶上,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发起了呆。

“当然有关系啊!如果这个项目做砸了,蒋总拿什么还你们的钱呢?”岳亦山反问道,“你们也和浙江国菡合作过,知道他们的能力。他们在西安成立的子公司还是和国企合资的,完全可以放心。让他们的转贷基金介入,给蒋总一个转圜的时间,一切都解决了。这也符合你们‘大力扶持民营企业发展’的口号啊!既然蒋总是你们的老客户了,为什么不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候推他一把呢?”

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里只是反复回响着一个声音:她真的结婚了。

胡科长又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还是不行,今年给地产企业的额度都用完了,明年行里是啥态度还不清楚。”

只有一个落寞的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与众人逆向而行。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本能地躲避着车辆,机械地过着马路,似乎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蒋家祥哭丧着脸说:“胡科长,不管明年啥政策,怎么也得给地产企业放贷款吧!我这儿只有8000万,又放在年初银行资金最宽松的时候,只要你们高抬贵手,怎么都能做呀!咱俩啥关系,这么多年了,于公于私你都得救救我呀!”

新娘一袭白裙,是那么楚楚动人。在大家的簇拥下,在新郎的牵引下,她跟着他朝酒店大堂走去,两个人一起消失在电梯门后。人潮组成一个欢乐的海洋,向着二层宴会厅涌去。

见他如此言辞恳切,胡科长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一辆宝马740轿车缓缓停在香格里拉酒店门口。车门打开,新郎和新娘手牵手走出来,向众人挥手致意。人群一下子沸腾了!

“这样操作也不是完全没机会。这样吧,我回去向分管副行长汇报一下,咱再商量,行不?”

婚车渐渐近了,人群开始有些骚动。

蒋家祥的眼里见到一丝曙光,态度虔诚地说:“谢谢胡科长!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拜托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