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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过了许久,曹明华问起辛莹的工作近况,才算进入正题。

曹明华到北京叫他一起和辛莹吃饭谈工作,他想正好趁这个机会与辛莹修补一下关系。可是眼见两位女士聊得投缘,自己却无从置喙,不由得有些着急。

辛莹搓了搓手掌:“哎呀,我都忙糊涂了,有个好消息:廊台项目已经通过我们集团风控委员会的审核,递交到董事会。董事会将在下个月召开一次。也就是说,这个项目有可能在年内获批呢!”

三个人落座后,曹明华和辛莹亲密地交谈起来,从服饰到手包,从电视剧到小孩教育,越聊越开心,几乎忘了是来吃饭的。只有岳亦山在一旁郁闷地坐着,这些女性话题让他如听天书。

曹明华笑呵呵地说:“太好了!多亏了有你,咱才有机会搞成这么大的事。等你们批准了,咱们再一起好好庆祝一下!你说呢,亦山?”

辛莹走进丽思卡尔顿中餐厅,一眼就望见曹明华正在笑眯眯地向自己招手,连忙走过去热情地打招呼,两个人还亲密地拥抱了一下。岳亦山在旁边尴尬地向辛莹问好,她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

说罢,曹明华转向岳亦山。岳亦山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赶紧做出一个“OK”的手势:“这个必须有!到时候我做东。也别总在金融街吃了,去新疆办事处吃羊肉串多好!”

【四】

“行,这个我爱吃。辛总呢?”曹明华又望向辛莹。

“违个屁规!到重都来做生意,你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看你们还摸不着门道呢,回去问蒋家祥去吧!”

辛莹笑了一下:“好啊,手抓羊肉要管够。”

“洪总,这么做可是非常严重的违规呀!”

岳亦山当即表态绝对没问题:“只要辛总吃得下,想要多少有多少!”

“蒋家祥后来答应过,如果这笔贷款能下来,就马上给我钱。但是他已经失信一次,我才不会再上当呢!他就算砸锅卖铁,也得先把2.5个亿拿到我手里,否则免谈!”

三个人一起举杯,高高兴兴地喝下一杯红酒。岳亦山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不过,当辛莹问起孙强近况,他又皱起眉头。

被他这么一说,程霞的脸色很难看。岳亦山不想贸然与这种不明背景的家伙发生冲突,压住怒气,尽量平静地说:“洪总,我们也是刚接手这个项目,不太了解情况。我听说你们现在不同意继续为蒋总担保,导致银行不能发放下一笔贷款。这样做对几方都没有好处啊!如果贷款能下来……”

“别提了。最近我让晓波跟他联系,他仍然爱搭不理的。如果项目真做成了,我们等于帮他一个天大的忙,可是他却这么一副态度,真让人寒心!”

洪彬彬一听,勃然大怒。这个家伙有点儿像电影《古惑仔》里的反派“乌鸦”,平时说话就阴阳怪气,发起火来更是凶神恶煞:“你们脑壳儿有包吧!你们在重都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巴新担保和我洪彬彬是说一不二的!这种写不进合同的事,我们从来不用字据,一句话就够了!可是蒋家祥这个人,答应得痛快,拿到第一笔贷款就变卦!本来我都安排好资金用途了,现在没拿到钱,损失大了!我怎么瞎了眼帮这种背信弃义的东西!”

曹明华笑道:“你不记得你坚持不改交易结构的事了?要是那时你听了我们娘儿俩的,现在不就不寒心啦?”

“你有凭证吗?”程霞问道。

岳亦山摆摆手:“一码是一码。他可以不仁不义,那是他的选择,我必须遵守我的行为处事原则。”

调研小队的三个人再次惊呆了:是蒋家祥自己答应巴新担保挪用这笔巨额资金的吗?这种暗箱操作的秘密,洪彬彬又怎么会轻易泄露给我们呢?

“来,我提议为岳总的善良干杯!”辛莹半开玩笑地说道,曹明华马上举杯响应,并让岳亦山喝下一大口,又对他说:“孙强这人是不行,但是我也能理解他现在啥感受。”

“他没告诉你们吗?我们巴新担保介入这个项目的条件就是贷款一发下来,他就拿出2.5个亿给我们用!”

“什么感受?”辛莹饶有兴趣地问道。

洪彬彬的作风与刘行长截然相反:有问必答,毫不隐晦。

曹明华笑道:“我也做地产,当然知道求人拿钱的滋味呀!他求爷爷告奶奶找钱找不来,肯定没少受打击甚至屈辱。你们帮他一解套,他这会儿想的不是感恩,是终于翻身了!没给他钱的时候,你有资源,他敬着你,为你啥都能做;钱一给了他,你对他就没价值了,还指望人家知恩图报,这连善良都不是,是天真啦!”

还是岳亦山率先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洪总,蒋总承诺过你们什么事?”

辛莹咯咯地乐起来。岳亦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又倒下一大口红酒,自罚一杯。这口下去,他感到脸上稍稍有些灼热的感觉,借着这点儿酒劲对辛莹说:“辛总,咱们可能有些小误会……”

“这事很简单,没啥子可问的!蒋家祥把承诺的事办了,我就让刘海亮给他放款!”

辛莹立刻接过话题:“岳总,我觉得是大家可能有些误会。今天曹总也在这里,正好可以说清楚:我从没考虑过加入成明资本,她也没有向我发出过邀请。”

乍一看,此人怎么也不像个金融人士:只见他一脸横肉,虎背熊腰,黑色皮夹克和做旧牛仔裤配高筒靴,衬托出浓浓的机车范,方框的金黄色AP手表和新款的VERTU手机,透露出满满的高调。他一开口,更让众人皆惊:

辛莹的直爽有时就像芥末,味道浓郁得呛人。岳亦山觉得脸更烫了,还来不及开口,曹明华的笑声就已经传入耳朵:“这咋能误会嘛!辛总在大保险公司干得好好的,根本就不可能考虑跳槽到我们这种小私募基金的呀!亦山,要是换你,你会跳槽吗?”

岳亦山一行就在这里与担保公司总经理洪彬彬会面。

岳亦山刚要应答,只见辛莹轻轻按了按曹明华的胳膊,抢先说道:“哎呀,曹总,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早就跟岳总说过,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股权投资。TAI现在的风格偏保守,纯股权投资的项目不如其他几家大公司投得多。领导也知道我的想法,但是短期内没办法解决,就先把我提了一级安排到养老投资公司。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感谢领导的器重啦!

巴蜀新联融资担保有限公司的办公地与重都市政府只有一街之隔,是一个两进的四合院。院子门前左右两侧各有一棵参天古树,昭示着这座院子过去的主人非富即贵。能在这个位置拥有这样一个院子,足以看出公司在当地的人脉资源和经济实力。蒋家祥事先也介绍过,这家公司由国有企业控股、民营企业小股东负责运营。

“不过,我真的很羡慕私募基金:市场化程度高,灵活性强,在合法合规的范围内赚钱就行,没有那么多束缚。不说别的,在我现在这个岗位,业务之外的大会小会一天怎么也得有三四个,好累呀!”

程霞和杨晓波深以为是,正想继续讨论,蒋家祥却面无表情地催促道:“担保公司的人在等。他们的人不好打交道,最好别迟到。对了,那啥,我有个急事,这次就不陪你们去了。”

听完这番吐槽,曹明华微笑着拉起她的手:“辛莹啊,咱娘儿俩一直很亲,你就像我女儿一样。既然话说到这里,阿姨也就说说心里话:我从商这些年帮助过的人都数不清了,但是像你这么优秀的女高管很少见,特别希望你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平台施展才华。如果你在那边干得不开心,可以考虑换个环境呀!”

岳亦山倒是见怪不怪:“这就是强势金融机构的思维定式:上门的都有求于他,当然牛气得很。这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掌握着核心金融资源,能量巨大呢!咱们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辛莹很感动,连忙用双手握住她的手:“谢谢阿姨,您对我一直特别好!成明资本虽然初创,有您的资源和岳总他们团队的能力,一定前途似锦!将来我有动一动的打算时,一定优先向您汇报!”

“根本没说多少有用信息,还看不起人!”程霞也愤愤不平。

曹明华端起酒杯,开心地说:“一言为定!”

走出光民银行大厦,杨晓波气呼呼地说:“这家伙吃枪药了吧,哪来这么大火气!”

辛莹也端起酒杯:“一言为定!”

程霞还想再问,刘行长却已经没有心情再“接见”他们,很不耐烦地打发他们离开。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饭,曹明华对岳亦山说:“今晚我就住这儿,你就替我送辛莹回家吧!”

岳亦山和程霞都皱了皱眉:刘行长承认发现客户出现问题,却在听到“担保公司”这四个字时大为光火,不知何故?

辛莹推说不用,岳亦山却说自己义不容辞,坚决完成曹总交办的任务。辛莹笑了笑,也就不再坚持。

这次,刘行长粗鲁地打断了程霞:“如果贷款早发下去,不就没有你们什么事了吗!房地产贷款额度本来就紧张,快到年底总行又要求所有分行都严控贷款规模,谁愿意跟政策对着干呢?我们银行有我们银行的考虑,你们搞什么私募的,不懂就不要乱猜!”

离开曹明华,坐上出租车,两个人感觉稍微有些尴尬,都没有说话。车子一路向西,从金融街奔向西四环中路的紫金长安小区。路过南礼士路地铁站时,岳亦山指向左侧车窗外:“我很喜欢那家康师傅牛肉面馆,以前常去。”

“如果贵行的第二笔贷款到位,欠款问题就不会出现了吧?”程霞继续问下去,“为什么这笔贷款没能如期发放呢?我听说担保公司那边……”

辛莹看了看,调侃道:“以前常去?岳总现在高大上,看不上小面馆了吧?”

“咱们既然能坐到一起,就坦诚相见吧:‘西南第一城’绝对是青陵区目前最好的商业综合体项目。蒋总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周边土地价格还不高。就是这一年的工夫,哎哟,地价都要上天了!应该说蒋总捡了个大便宜。当然啦,最近好像对施工单位发生一些欠款问题,我们也在紧密关注事态进展。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认为问题不大。”

“哪有呀,我现在累得跟狗一样,每天晚上有碗热面条吃多美啊!”岳亦山感慨道。

刘行长看了一眼蒋家祥,冷笑了一声,似乎在说:你看你,怎么找来这么一家刺头!他又把头转向程霞。

听他这么一说,辛莹关切地说:“你呀,应该赶紧找个人照顾你,这么飘下去不是个事。”

程霞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那么该客户是否向贵行按期还款?该项目是否运转顺利呢?”

岳亦山笑道:“是呀,前两天去重都出差,发现美女如云,个个都像你这么漂亮。你知道吗,晓波站在路上都看呆了!听说川渝之地的女孩不仅温柔漂亮,还普遍做得一手好菜,是这样吗?”

刘行长冠冕堂皇地说:“我们的客户,我们当然很熟悉。国家现在控制房地产企业融资,客户有银行不能满足的阶段性融资需求,找私募基金很正常。”

“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重都就是出美女的地方,年轻漂亮的姑娘遍地都是,我可比不了。以你的条件,肯定能找个绝色小美女。”

岳亦山心里可不这么想:就该这么问!既然来了,就要把事情了解清楚。如果戳到别人痛处或者发现难言之隐,对自己掌握真实信息才有利呢!

“不行啊,那种女孩天天琢磨的是怎么自拍最美,能持家的恐怕不多。像你这么成熟的几乎没有啊!”

蒋家祥尴尬地低下头。岳亦山这次非要见贷款银行和担保公司,蒋家祥不得不安排,可是见了银行的人,肯定要替项目方说好话,怎么能揭人家伤疤呢!这个姑娘真够愣的啊!

“切,你这话等于没说:30岁的人不如20岁成熟,不是白活了?我也是结婚以后才开始学做饭的,以前哪进过厨房呀!所以我跟你说,别看人家小姑娘现在娇滴滴的,真爱上你,什么都可以为你付出。”

刘行长介绍业务就像小学生背诵乘法口诀表一般熟练。程霞和杨晓波飞快地记录着。等他介绍完毕,程霞直白地问道:“刘行长,这些都是常规信息。我想问问您是否了解客户最近的动态,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们融资?”

岳亦山从辛莹这几句话中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而当两个人的目光不经意地对在一起,他们似乎发现对方眼里闪耀着什么东西,突然都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不料刘行长却没有这个耐心:“这些东西我让下面准备一下,这两天发给你好了。其实我们这里情况很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我行今年7月审核通过该项目,决定向开发商发放贷款6.8亿元,3年期,利率上浮25%,每3个月付息一次,每半年偿还本金一次。7月16日,我行已下发第一笔贷款3.8亿元,第二笔3亿元将于近期发放。”

就在这时,车停下来,司机转头说:“到了,两位是微信、支付宝还是付现?”

岳亦山心里暗暗高兴:程霞做项目就是让人放心,所有的基础工作都一丝不苟,不用自己操心。

岳亦山与辛莹相视一笑,结账下车。

见双方领导开了个好头,程霞拿出两页A4纸递向对面:“刘行长,请您看看这个清单,我们想了解的问题都在这里了。”

“我都到家了,你不用下车的。”辛莹的声音并不坚决。

刘行长对岳亦山的态度很满意,乐呵呵地说:“别客气,岳总。我和蒋总也算熟人了,一定尽量帮忙。”

岳亦山指指小区:“你今天喝了这么多,现在就差这么‘最后一公里’了,我得尽到职责。”

岳亦山恭恭敬敬地说道:“刘行长,我向您汇报一下:我们是一家总部位于北京的私募基金,专注于房地产领域。之前和蒋总接触过很多次,目前正在考虑为他们发行私募基金产品进行融资。你们是这个项目的重要参与者,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些基本情况,感谢您拨冗接见我们!”

辛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别看刘行长身材不高,领导派头还是很足的。他往椅子上一坐,喝了口茶,把对面几个人打量一圈,又拿起岳亦山的名片,漫不经心地说:“欢迎成明资本前来洽谈。‘西南第一城’是我行今年的重点项目,我们非常重视。看看各位有什么想了解的?”

那是一个让岳亦山终生难忘的场景。辛莹脸颊通红,眼睛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而双唇微张翘成下弦月,却没有一个字吐出。她一转身向小区走去,风衣紧紧贴在身上,和长筒皮靴一起勾勒出一个美妙的轮廓……

蒋家祥一跃而起,跑过去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向岳亦山他们介绍说:这位就是光民银行重都分行的行长刘海亮。

经历过无数女友,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的笑容让他感到无比温暖。他一直把这个女强人当作合作伙伴和朋友,却忽略了她的美丽和热情,忽略了她身上的成熟女性魅力。

程霞也帮腔说这样做不厚道,岳亦山连忙笑着道歉。就在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工夫,蒋家祥已经把他们带到银行的洽谈室。十分钟之后,一位个头不高,白白胖胖,戴着厚厚眼镜,穿着西装配老北京布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在他站在原地发愣的工夫,辛莹已经走远。他赶紧追上去,默默地陪她走到楼下。

杨晓波听到他把“南”字读得很重,哭丧着脸说:“哥呀,知道你有才,是个大诗人,可是能不能别每次都在我失恋的时候,还这么含沙射影地欺负人呀?”

站在楼门口,辛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注视着岳亦山,声音听着那么温柔:“我还得哄孩子睡觉,改天再请你上来坐坐,好吗?”

岳亦山打趣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自挂东南枝?”

岳亦山点点头,感觉自己的心跳这辈子都没这么厉害过。

“唉,这次悬了:她已经找了新男朋友。”杨晓波有些消沉。

【五】

“你们俩真够折腾的!我就等着看下次什么时候复合。”岳亦山并没当回事。

程霞放下汇报文稿,一板一眼地说道:“各位领导和同事,重都项目的情况大体就是这样。我还有点个人感受想谈一下:这个项目现在看来难度比较大。项目方带我们见的银行领导没有提供任何有用信息,只是希望我们进场帮着推动项目,项目顺利他的资金才安全。担保公司总经理口无遮拦,也比较粗俗,我实在想不通蒋总怎么会和这种人发生业务关系。至于增信措施,现在项目方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抵押物。

杨晓波黯然道:“亦山哥,别提了,我们分手了。”

“最后呢,蒋总也让人很不安心:他一会儿不想要钱,一会儿又想要;他说朋友的资产可以抵押,但是他自己都没去核实过;他与担保公司有什么暗箱操作,咱们不得而知,而他有意避开和我们一起去见担保公司,似乎就是怕与对方当面对质。

岳亦山见状笑道:“喂,楠楠还不够你看啊!小心我告密,让你回去跪榴莲!”

“说到底,这可能是我看过的最复杂的项目,且融资金额不大,收益有限风险却巨大,建议公司谨慎处理。”

光民银行大厦坐落在重都市最繁华的春碑路上,这条路也是著名的美女出没地。当成明资本调研小队在蒋家祥的陪同下来到这里时,杨晓波不禁对身边的女孩多看了两眼。

听完这番话,3C和陈律师都陷入沉默。程霞事先征求过岳亦山的意见,还没有把话说得太狠。不过聪明人都能听懂她的意思:谨慎处理,就是果断放弃!

【三】

片刻之后,赵琦率先发言:“这个项目既然是曹总交代下来的,咱们还得再想想办法嘛!我上次也带队考察过,他的项目质量还是很好的,人也比较老实,不会出啥问题。”

杨晓波恍然大悟:蒋家祥和孙强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付款时都是一个“拖字诀”当先啊!也许,天下老板都是这个套路吧!

程霞听了暗暗苦笑:你去的时候连项目都没看,人家招呼你吃喝玩乐就算老实了?

这回程霞替蒋家祥答道:“刚才蒋总不是说了吗,你没注意:施工方闹得还不够凶呗!”

陈律师翻着笔记说道:“咱们可以不用讨论个人的判断,只看事实。这个项目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增信措施。我仔细看过所有材料,项目的在建工程抵押在光民银行,百分之百的股权质押在巴新担保,蒋家祥名下其他资产并不多,且大多已经抵押出去。这是一个致命伤啊。”

“对了,你欠了那么多工程款,为什么不一起融资还掉呢?”杨晓波追问道。

老兰和赵琦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旋即说道:“这个事蒋总也在想办法。昨天晚上他跟我通电话了,说抵押物可以再考虑考虑他大舅哥在西安的饭店‘港粤轩’。那可是西安最有名的高档连锁粤菜馆,咱可常去吃咧!”

“后来,有人推荐这家担保公司和这边的光民银行关系好,又出面担保我们能还钱,出问题他们会向银行代偿,银行这才同意。没想到他们想挪走2.5亿使用三年。这太黑了,我没法答应。真给了他们,工程就没法干下去。”

岳亦山和程霞听了不由得怒火丛生:这个蒋家祥,这么重大的事项不跟业务团队商量,又去找赵琦单线联系,到底是何居心!看来老兰和赵琦一直背地里和他联系,他们是铁了心要做这一单啊!

蒋家祥显得无可奈何:“开发商想到银行贷款,必须具备‘432’——四证齐全、最低30%自有资金和二级开发资质。这咱都没问题,但咱是外来户,一开始银行门都进不去。

“那太好了!本来‘西南第一城’这个项目比较复杂,咱们贸然介入风险很大,如果抵押物在西安,又是成熟的、持续经营的连锁饭店,那就好多了。”陈律师连连点头。

杨晓波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道:“担保公司哪来那么大能耐?为什么受他们制约呢?”

“可是蒋总到底和担保公司搞了什么‘魔鬼协议’,咱们不知道啊!”杨晓波说道,“那天从担保公司出来我们就直奔机场,没来得及问他。别看他这个人的性子慢吞吞的,和孙强相反,但是却特别有主意、不交底,和孙强一样不让人安心。”

蒋家祥认真地答道:“就是大家常说的挖土方。但是严格说起来,包括清表、土方和外运。有的施工单位把柱基和护坡也交给他们做。这是整个工程的第一步。”

赵琦不高兴地说:“陈律师不是都说了吗,有抵押物就行。饭店又不是蒋总的,你担心他性格好坏有啥意义呢!”

蒋家祥三言两语说得简单,却包含了大量信息。岳亦山点上烟思考起来,程霞在手提电脑上飞快地记录着。杨晓波从业经验有限,倒是对一些技术细节比较关心:“蒋总,什么叫‘开槽’啊?”

老兰一边按按赵琦肩膀让他不要着急,一边掏出手机:“没关系,这个好办,咱们现场问他。”

“现在的欠款,施工单位是大头,有1.55亿吧,开槽单位还有1268万——他们最近闹得厉害,我想先把他们的付掉。”

说着,他拨通蒋家祥的电话。

“银行本来第二笔贷款也要给,担保公司想挪用,我没答应,他们就去银行闹,说项目有风险,银行也就没敢发。

杨晓波把问题陈述一遍。过了十秒钟,电话那端才传来蒋家祥略带怯懦的声音:“没、没啥协议。”

“一般房地产项目要求开发商提供项目资本金不低于30%,我只要拿出2.9个亿。但这笔钱大部分也是借来的,算上融资成本,就变成4.1亿元。

程霞可是个急性子,一下子火气冲天:“蒋总,我觉得这个事肯定无风不起浪。那个洪总虽然很凶,但是没什么城府,不像骗我们的样子。我们现在是要帮你,你得让我们掌握真实情况才好往下推进啊!”

蒋家祥身体前倾,双臂交叉放在桌上,像犯人在坦白一样:

“就是,有一说一,怕啥!有我们给你撑腰呢!”赵琦说道。

等他说完,程霞马上连珠炮似的抛出一系列问题:“蒋总,你提供的数字有些混乱,你们到底投入了2.9亿元,还是4.1亿元呢?银行的第二笔贷款出了什么问题?这么大的项目,缺钱也不会只缺1000多万,到底现在总欠款是多少?你为什么只借这么点儿钱呢?”

岳亦山心中暗想:这个“我们”究竟是指这一屋子人,还是他与老兰呢?

项目一期总投9.7亿元,其中资本金部分2.9亿元,银行贷款6.8亿元。目前,蒋家祥的开发公司已投入4.1亿元,银行首笔贷款3.8亿元已下发并使用完毕,但第二笔贷款3亿元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按时发放,致使公司对开槽单位和建筑施工单位发生欠款,影响了项目正常推进。因此,公司准备向成明资本融资1268万元,以解燃眉之急。

蒋家祥得到赵琦的鼓励,简短地说:“哦,当初是答应让他们用些钱。”

他正在开发的是一个商业综合体项目,名为“西南第一城”。项目位于重都市青陵区,占地106亩,总建筑面积约24万平方米,包括住宅、商场、写字楼和酒店式公寓。项目一期占地58亩,已基本完工;二期48亩,处于前期准备阶段。

“用多少?”程霞不耐烦地追问道。

待众人重新坐定,蒋家祥拿出一份资料开始介绍。

“1.5个亿。”

岳亦山指指包间另一侧的沙发:“不用了,就在这儿说说正事好了,我们算是正式开始认真研究你的项目。蒋总,请吧!”

“可是你拿到贷款一分钱都没给他们?”

这顿饭才花了300多块钱,吃得却非常舒服。岳亦山一行对这家馆子的物美价廉赞不绝口,而蒋家祥整顿饭都没怎么出声,直到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才不紧不慢地说:“岳总,要不换个地方,咱们活动一下?”

“必须先付工程款,要不施工单位不往下干活。”

小黄兴冲冲地刚想开口,却被蒋家祥呵斥道:“你懂个啥!开好你的车,去我项目旁边那家店!”

“蒋总,正好请你顺便把工程付款的事说清楚吧,到底总共应付多少钱,在什么时间节点分别付什么钱呢?”

蒋家祥马上命令小黄把大家还送到上次的豪华火锅店,却被岳亦山谢绝:“晓波回来说过,那家店纯属吃装修。咱们就吃本地特色小店吧!小黄,听口音你是本地人,你给介绍一个呗!”

以蒋家祥那种表达能力,绝对没法语言流畅地描述一个故事,但刚好适合简明扼要地讲述一个流程:

岳亦山笑道:“人家都说重都‘唯有火锅和麻将不能辜负’,麻将就算了,现在咱们去吃火锅好不好?”

地产商作为甲方,一般会在主体工程封顶后,向乙方(施工单位)支付70%的工程款,之后每月按照当月施工进度支付70%,直到安装工作(电梯、空调、防火门、电线等)完成并通过分项验收(主体工程、消防、高低压、管网、天然气等)和总体验收,就可以进入工程结算环节,此时甲方向乙方支付全部工程款的25%,剩余5%将作为保证金,5年后工程若无重大质量问题,再向乙方发放。

首都机场航班不靠谱地一再晚点,把预定的下午会谈变成晚餐餐叙。这次蒋家祥亲自到机场迎接,询问大家晚上想怎么安排。

蒋家祥前后自筹资金投入4.1亿元,加上银行首笔贷款3.8亿元,主要用于从前一个开发商手里收购项目,及封顶后支付70%的工程款。现在安装工作和分项验收都已开始,蒋家祥却没能拿到第二笔贷款支付相应工程款,造成拖欠施工单位1.55亿元和开槽方1268万元。其他应付款还包括管理费用、广告费用及其他税费共计1.32亿元,不过这部分款项要么还没到结算期,要么还能够继续拖一阵子,反正还没有被蒋家祥列入当前的还款计划。

于是,成明资本调研小队第二次飞赴重都。不过,这次的领队由赵琦换成岳亦山。

岳亦山提出两个问题:蒋家祥和巴新担保的分歧是否能够协商解决?如果无法调和,后面的1.32亿元也被严重拖欠的话,项目是否还能顺利做下去?

在困境中,老兰重提重都项目,被岳亦山一口回绝。可是过了两天,当曹明华的电话打过来请他“再研究一下”时,他意识到再也不能不认真对待这个项目了。

赵琦不屑一顾地说:“肯定能解决嘛!你们从法理上想呀:不管当初他们双方咋谈的,反正没有凭据。就算有,也不合规,担保公司向谁申诉呀!别忘了他们是国有企业控股的,不敢胡来!”

在资金端,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年底,正是金融机构资金紧张的时候。大多数机构都已经完成当年的放款指标或投资计划,都在储备来年的业务,不再轻易投放资金。而缺少资金弹药的私募机构只能加大力度向富有个人和社会大众等非机构投资者募集资金,募集效率和规模不尽如人意。

“就是!大不了咱们帮忙打官司,担保公司肯定败诉。咱们也别把事做绝,给他们让点儿步,让他用个千八万的。他们一看榨不出更多油水,也只能接受了。”老兰自信地说道。

在资产端,由于定下地产私募的基调,公司舍弃了一大批其他工商类企业潜在客户,专注于为房地产开发企业融资。然而国家政策对这类企业打压力度很大,前端收口资金、后端收紧销售,导致符合公司风控标准的项目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合适的,又被信托公司抢走了。

此刻,岳亦山脑海里浮现出洪彬彬那副凶恶的嘴脸,心想:你们也天真了,那只“乌鸦”怎么肯就此善罢甘休呢!

不过,公司整体业务的开展可并不太顺利。

程霞可不管那么多,直接把兰、赵二人的美梦击碎:“巴新担保的要求的确是不合理的,得不到法律支持,但是他们要想捣乱可还是有办法的,比如向银行提出发现项目存在瑕疵,要求中止担保协议。银行肯定与他们关系好,完全可以与之配合,要求蒋总提前偿还贷款。那时如果没有其他担保公司和银行接手,这个项目可就要烂尾了。”

陈律师来到成明资本上班的时候,距离他答应加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作为公司风控部的新负责人,他成为岳亦山的左膀右臂,协助业务条线调研项目、撰写报告、起草法律文件和协调外部律所,使整个公司风控条线的面貌焕然一新。就连对他加盟颇有微词的赵琦暗地里也不得不服气:这才是私募基金风控总监的水平!

赵琦的眉毛皱成疙瘩:“你这个逻辑太武断了吧,谁知道银行和担保公司关系咋样啊!”

Alan丢下一句“你再纠缠,我会报警的”,转身而去。杨晓波感到浑身的燥热中掺杂着极度的挫败感,心像是被狠狠扭了一下,疼极了。

程霞不留情面地说:“赵总,这你就不懂二者的寄生关系了。商业银行对担保公司有个准入机制,必须要进入它的名录才能开展业务合作。能搞定银行的担保公司,当然和人家关系好了。甚至有的担保公司还有银行高管的股份。所以想都不用想,光民银行的刘行长和巴新担保的洪彬彬一定是哥们儿,对吗,蒋总?”

杨晓波知道:这种西方思维教育出来的所谓“体面人”,都把尊严看得很重,绝对不允许受到侮辱。Alan显然很恼怒,准备开门出来直面对手,却被马楠楠叫住:“Alan,你在干吗?不要搭理他了,洗澡水热了,快来呀!”

蒋家祥又是先沉默一阵,才开口道:“是的,我听说他们两家人一起出国玩呢。而且洪彬彬已经闹到光民,威胁要中止担保。”

“感情有道理可讲吗!”杨晓波又重重地敲了一下门,“你这叫乘虚而入,真是个狗熊!有本事你出来说话!”

岳亦山的两个问题有了明确答案:蒋家祥与巴新担保的纷争很难解决;如果无法妥善处理,蒋家祥甚至有可能全盘皆输。赵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再说话。

Alan继续说道:“杨先生,是你对不起楠楠,让她非常伤心。再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我希望你是个sensible person(通情达理的人),我们可以讲道理。”

岳亦山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在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有了主意:“蒋总,如果我们能够解决担保公司的问题,你愿不愿意让些利出来?”

杨晓波愤怒极了,真想直接砸开门,痛揍一顿这个家伙!

蒋家祥当然一口答应——到了这个份上,只要能解开死结、推动项目顺利进行,拿走一块蛋糕算什么!

是Alan!

岳亦山呵呵一笑:“那就好。咱们签个财务顾问协议吧:如果我们能够办到,你把项目净利润的2%拿出来作为咨询费,怎么样?”

这时,刚才那个男声再次响起:“杨先生,我想楠楠小姐已经说得很明白,你快离开这里吧。”

会议室里的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那个神情仿佛就像发现一个外星人。时间好像过去很久,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行。”

“你走吧,我该说的都说过了,不想跟你再见面。”马楠楠说完往屋里走去,门两边只剩下两个男人。

岳亦山兴奋地敲了敲桌子:“好!接下来咱们双管齐下:请陈律师带队去港粤轩做尽职调查,评估饭店股权价值;同时,我也会采取行动,尽快打破与巴新担保的僵局。散会!”

“楠楠,我和她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我发誓!你开门,你听我解释,否则我今晚不走了!”

【六】

“晓波,我是不会开门的。我曾经那么信任你,可是你却做出那种事情……唉,我最恨被别人背叛,也许这就是芳笑或者老天对我的报应吧!”

巴新担保四合院的一间厢房里坐着两个人。房间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烟头。

“楠楠,我错了,我很想你!你先开门再说!”

洪彬彬又点上一支烟。他瞪了瞪对面的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过了半分钟,门后传来马楠楠的声音:“晓波,你来干什么!”

“好吧,这个方案的原则我同意!”

杨晓波妒火中烧不能自已,使劲儿敲了几下门:“楠楠,是我!快开门!”

“好!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交易金额和你们能释放出来转到我们手里质押的股权数量。”

来到1607门口,他先贴在门上听听——里面有音乐声,看来马楠楠在家,于是他按响门铃。不料,应答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金额就是2.5亿,一分钱都不能少哦!而且我急着用钱,就这半个月必须拿到手。你要是做不到,就不用谈了,我还去找蒋家祥。这个项目可是块大肥肉,他一定会想办法给我凑上。”

说罢,老太太转身离去。杨晓波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感觉怪怪的,很不舒服,却又来不及多想,赶紧上楼。

“洪总,这个数字很大,远远超出蒋总的能力范围。以我们的了解他肯定付不出来,你何必对他苦苦相逼!你不是急着用钱吗,现在这种僵局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我们直接给你1个亿,如何?”

老人家看在眼里,叹道:“怪不得!我看你呀,心还没定。你要诚心娶人家,就认真相处;要是没想好,就别耽误人家咯!”

“1个亿?做梦!”

杨晓波听到“娶她”,不由得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1.25亿。”

老太太一听乐了:“巧了,我就住她隔壁。这姑娘多漂亮啊!我要是你,就马上娶她!真不明白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什么,不愁吃、不愁穿的,还天天吵架。”

“你给我打对折?没得可能!”

杨晓波急着上楼,但眼见老人家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只好向她招供:“大娘,我女朋友住在1607。我们俩吵架了,她想分手,又不接电话,我只好来找她。”

“1.5亿,洪总,这是我的极限。”

杨晓波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赶上一位老大娘从楼里开门出来。他刚想进去,却被老人家拽住胳膊,警惕地说:“我说小伙子,你找谁啊?怎么没有门卡?”

“那我不管!我再急至少也得用两个亿!”

【二】

“洪总,我咬咬牙,也就能再多出1000万,1.6亿!我可是尽最大诚意在跟你报数啊!”

等岳亦山一出门,两个人握握手,相视一笑:扳回一局!

“别扯那么多,两个亿,一口价!”

老兰和赵琦当然举双手同意。

“洪总,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就1.8亿吧。我这个人很讲诚信,答应就要做到。再多的钱,两周内我肯定募集不到。你要实在嫌少,我也没办法,只能放弃。”

他把烟掐掉,平静地说:“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P2P的事我和金牛家园联系一下,让他们提供一下人员和技术支持。咱们暂时只针对成明集团的住户和员工开放,算作一种内部福利。至于资产端,也就是平台上的产品,可以考虑把这批客户的借款需求挂上去——毕竟住在你们的物业里,便于掌握真实信用情况。怎么样?”

“好,我也是个痛快人,就1.8亿!那股权呢,你想要多少?”

岳亦山看他们二人越说越激动,没有急于回应。的确,最近的一系列重大决定都是自己说了算,没给他们决策权。看得出来,他们是带着情绪在谈事,这样下去不利于公司团结。看来还是得掌握一下平衡,不能把事情做太绝啊!

“蒋总已经投了4个亿,1.8亿加进去,相当于总数的31%。”

“就是!私募基金行业,不就是要不断创新、不断尝试吗!你天天嫌我们保守,结果是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老兰在烟雾中咳嗽几声,继续说道,“没团队,可以去市场上挖,也可以找金牛家园借——你们不是他们股东吗,这点儿事还搞不定?没客户,那更是胡说!在成明地产开发的小区里居住的就有2万多户!岳总,平时公司的事都是你说了算,但是重大事项也要考虑一下我们的意见吧!”

“哈哈哈哈……你可真会算账!都快预售了,肯定要用股权价值计算嘛!这个项目至少能挣15个亿,1.8亿也就占12%!”

“岳总,照你这么说,咱们什么都别做,就靠你一个人找项目、找资金,就行了,是不?还指望你的经验发挥作用,结果你光说过去搞出什么风险,那有什么用!请你不要总把鑫城财富的失败套在成明资本头上!”赵琦不满地说。

“这个算法也行。不过我们请人做过专业测算——这是分析报告——这个项目净利润应该有12个亿。以我们私募的行规,还要再打个七折做安全垫,我算一下……”

岳亦山连连摇头:“金牛家园是一个非标理财投资平台,正在向智能投顾的方向转型,传统P2P业务比例已经不到10%了。至于我们以前搞的P2P规模就不值一提了,而且违规也很严重。”

“不可能让你打七折!给你这么多股权,蒋家祥要是哪天跑路了我咋办!”

老兰插话道:“金牛家园不就是搞互联网金融的吗,找他们学学不就行了?鑫城财富也搞过P2P,也可以找找那批人呀。”

“项目还一平方米都没卖,绝大部分股权还在你们手里。如果他跑路、你们接手,那可赚大了!”

“曹总并没向我提起这件事。再说,现在P2P更难做,成批地倒掉。咱们没有成熟团队和客户基础,没必要凑这个热闹。”岳亦山最烦这种一边在领导面前察言观色,一边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做法。

“你们这个测算倒是有模有样的。这样吧,12个亿的净利润我认,给你再打九折。不能再多了!”

赵琦不高兴地说:“岳总,你还不明白吗,这是曹总的意思!她有这话,咱就得赶紧落实呀!”

“折扣太低,我们做的产品客户不会认的。七折到头了。”

岳亦山立即表示反对:“这个更不可能了,现在咱们连一个相关人才都没有。”

“你小子谈个事真啰唆,让人好恼火!不行,就九折!接受不了你就走吧!”

老兰和赵琦被岳亦山的这番评论批驳得哑口无言。在对私募基金的理解上,他们还只是入门级选手,完全无法与岳亦山相提并论,这个议题也只好作罢。不过这并不算完,老兰对赵琦使个眼色,后者随即说道:“那好吧,募集团队的事就先放放。还有一个事:曹总最近说她身边几个老板都在搞P2P,问问咱们有没有啥想法。我看咱们完全可以搞一个试试!”

“洪总,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钱说是借你们用三年,我从风控的角度来看,是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的!你们收过担保费,再拿走这1.8亿,还不知道桌子底下要让蒋总从第二笔贷款里给你们多少钱。总之这一单你们赚得不少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毕竟是块‘肥肉’,把人逼急了,即使蒋总这种老实人也会拼死一搏吧!”

“说白了,天天都来钱这种事,咱们还真玩不转。这种期限错配也就银行能搞定:他们盘子大,又有政府信用背书或金融牌照保护,每天随便你我他存取款,没事儿!即使这样,银监会不是也要求他们的理财资金必须与投资项目一一对应吗?连他们都害怕流动性危机,咱们难道不更应该谨慎吗?”

“哼,在重都的地界上,你以为我会怕他?”

“这也会引发另一个严重问题,也是鑫城财富当初的惨痛教训,就是资金流动性管理难题。募集团队每时每刻都要努力出单,可是咱们公司还小,项目不是随时都有,钱来了往哪儿放,做高利贷吗?鑫城财富募集能力最强的时候,日均募集规模达到过2000万元,可是依然倒在资金使用不当上。

“《伊索寓言》里有个故事:猎人责怪猎狗没追上一只兔子,猎狗说,我追它只是为了一顿午餐,它奔跑可是为了逃命啊!”

“其次呢,募集团队和咱们的文化基因不一样。他们就像打了鸡血,天天一门心思就是出单、拿佣金,有的时候对客户连蒙带骗毫无底线。这帮人忠诚度又低,流动性大,骗到佣金一拍屁股走人,后面一地鸡毛都要咱们收摊。

洪彬彬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狠狠地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不是这个道理啊,兰总。”岳亦山弹弹烟灰,缓缓说道,“首先,咱们招来的募集团队能有多大能量要打个问号。鑫城财富以前的能人太多了,我看那一批人要么进去了,要么转行了,剩下来的不多。现在跑路的私募太多,老百姓都怕了,做募集的确实越来越难干。

“那就八折!八折对应18.75%的股权,就算天皇老子来也就这个数了!算你小子狠!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老兰瓮声瓮气地说:“‘两头在外’,说穿了自己啥都没有嘛!建立融资部门,至少资金这一头有了,只去找项目就行了呀!”

“小弟岳亦山。”

岳亦山笑道:“那我们就走到鑫城财富的老路上去了。二位,咱们现在做的私募工作基本都属于投行业务,就是帮助项目方设计融资方案,再到市场上找钱,资产和资金都不是自己的,这叫‘两头在外’。如果有了融资部门,我们就变成财富管理公司,或者叫‘影子私募’,性质不一样了。”

“岳总,不好意思,我这儿确实有些急,你看能不能加快点儿?”

“啥意思?”赵琦追问道。

“我知道,我也着急啊!可我又不是开银行的,这么大的资金,哪能说搞就搞到手啊!我这就在路上去见一个第三方募集渠道呢!”

岳亦山心头顿时涌上无数面孔和往事。他跷起二郎腿,点上一支烟:“兰总、赵总,如果建立融资部门,成明资本就变味了。”

“你看这样行不,先给我1268万,剩下1.8亿慢慢再搞。”

“岳总,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兰总和我这段时间接触了几个第三方融资渠道,他们很认可成明集团的实力,呃——也很认可你,想加入咱们公司。依我看,收编这些渠道,咱就有了自己的募集团队,以后做项目就更轻松。你说呢?”

“洪彬彬说了,两周内就要1.8个亿,我哪还有时间单独给你跑那1000多万呢!总不能从成明资本账上给你拿吧!你再等等。”

不过,在这周的例会上,三个人发言完毕,赵琦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岳亦山。

“哦。岳总,你不知道,开槽方是我外甥。欠他的钱有点儿久。昨天我老婆听说我让大舅哥拿出饭店股权质押,闹了一晚上,要死要活的。”

赵琦、老兰和岳亦山会先后发言,先讲讲过去一周自己分管的工作,再说说本周工作计划,随即散会。三个人基本上不会评论别人的工作,只是照本宣科读自己的稿子而已。

“她一定是觉得你拿娘家人的资产左手倒右手,损害他们利益了呗!行了,我到地方了,先不说了。”

几次意见不合之后,3C每周的例会正变得像例行公事、味同嚼蜡。

岳亦山挂断蒋家祥的电话,带着杨晓波走进SOHO尚都。

杨晓波拦住他,指着他的鼻子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假洋鬼子,我也绝对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放弃楠楠。咱们走着瞧!”

魏老大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瞅了瞅岳亦山,扔给他一根。

Alan说完准备告辞。

杨晓波连忙拿起打火机给两个人点上。

“是真的。她对我毫无保留,把你们的经历都告诉了我。我觉得你很lucky(幸运),可是很遗憾,你不懂珍惜她。你们不合适。希望我是最后一次见到你。”

魏老大抽了两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紫砂壶,头也不抬地说:“项目基本情况我都整明白了。把你们的解决方案再说一遍我听听。”

“你说什么?”

杨晓波恭恭敬敬地答道:“老大,我们准备给项目方蒋总发行一只1.93亿元的私募基金,期限3年,年化利率17%。在合同上,所有的钱都将用于项目投资和支付工程款,但实际上只有1300万是给他支付开槽方的,他会拿一个连锁饭店的股权来质押。之后,他会把剩余1.8亿给担保公司,后者释放项目公司18.75%的股权,他再把股权交由这只基金质押——这么高的股权比例,相当于把最保守的盈利测算又打了八折,安全性很高。”

杨晓波觉得对方好像在自己的心口猛击一拳,钻心地疼。

“八折?我看不好卖。利率17%也不高,毕竟手里只有股权质押,那玩意儿能不能变现谁也说不好。”

可是这番话对Alan完全无效,他依然保持着微笑:“杨先生,请你不要激动。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已经开始和她交往了,请你主动退出吧!”

“老大,八折真是良心价了。我们的分析报告您也看了,测算没有一点儿水分。利率也是尽了最大诚意:我们作为管理人只要1%,剩下16个点都交给您,由您与客户分配。”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骚扰她’?我和她只是在吵架而已,我警告你:不要介入我们的感情生活!”

“不管是16个点还是60个点,这个什么蒋总承担得起吗?你觉得这个钱还能收回来吗?”

杨晓波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个家伙难道是来打架的?

“项目方蒋总为了推进项目,愿意支付高息,而且项目本身非常优质。就算将来真出现风险,质押给基金的股权也足够覆盖这点儿钱了。”

Alan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杨先生,我听说你们已经分手了,可是你还在骚扰她。我想请你let go(放手)。”

“你也不是活雷锋,发个基金不赚钱,肯定是有别的想法吧。”

杨晓波感到莫名其妙:“Alan,我是楠楠的男朋友,我不明白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岳亦山接过话来:“哈哈,什么都瞒不过您!我们和项目方签署了财务顾问协议,项目净利润的2%要付给我们。”

Alan很绅士地一笑,然后自己先坐下来,不慌不忙地说:“杨先生,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法籍华人,从小在法国长大,一年前刚回到北京,在Andymion工作。我们是一家Quantitative hedge fund——中文怎么讲——量化对冲基金。我观看马楠楠小姐的直播有一段时间了,非常喜欢她。我发现她非常直爽、幽默,和我的性格很相似,所以想追求她做我的女朋友。”

魏老大把烟放下,瞪了他一眼。

“说吧,你来干什么?”

“这个设计很复杂啊,好几方在里头,谁出差错都够你喝一壶的。你整的项目一直都挺稳妥的,这回可是有点急功近利了吧!”

杨晓波一下子记起来了:这不就是上次周末早上给马楠楠打电话,导致自己和她吵架的那个Alan吗?这小子竟然有种找上门来!他气不打一处来,把这个家伙带进会议室,“嘭”的一声关上门。

岳亦山也放下烟:“老大,不是我利欲熏心哈,这回我有两方面的压力:一个是业务层面。我们专注于地产私募,传统的路子不好做了,一定要通过创新给客户提供附加值。光想着给地产商融资、在中间吃息差,就会走到鑫城财富的老路上。另一个是股东层面。我们曹总和项目方是邻居,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私人关系,她一直在推动我们给人家解决问题。我三番五次地拒绝,她心里能没意见吗?

Alan看出他的困惑,大大方方地说:“我们有一位共同的朋友,马楠楠小姐。”

“这个架构当然有风险,单拿出哪一方看都会有些瑕疵,不过从全局来看,基础资产——‘西南第一城’项目——本身质量是非常高的,当地的房地产价格还在不断上涨,安全边际会越来越高。我们可以快刀斩乱麻,只要牢牢抓住股权,就不怕出现其他问题。老大,这个项目事关重大,您可要帮帮我啊!”

他一边握手,一边递上名片:Andymion投资集团(大中华区)高级投资经理。这是个什么机构?他又是谁呢?杨晓波觉得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魏老大望着紫砂壶发了一会儿呆,又低着头看起手机。岳亦山正想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发话了:“行吧,那就试试看。你这个钱要得急,我找两个大客户直接谈一下。曹明华这个人我打听过了,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企业家。她让你帮忙一定有道理,不会瞎整的。不过,这个项目你也就到此为止吧,不要陷得太深。重都也好,项目方也罢,你我不熟悉,最好敬而远之。”

这尊雕像扭头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向他伸出右手:“杨先生吗?你好,我是Alan。”

“谢谢老大,谨遵教诲!”向魏老大道过谢,岳亦山带着杨晓波兴高采烈地离开他的办公室。

杨晓波正在谋划,桌上的座机响起来,小雪通知他有客人找。他兴奋地跑出去,却失望地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公司门口。他打量了一下来者:此人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头,大理石般的面孔像是一尊雕像,西装革履的装束一丝不苟,皮鞋擦得和他的小平头一样锃亮。杨晓波暗想:除了亦山哥,好像还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呢。

杨晓波有点儿喜不自禁:“亦山哥,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快就答应下来,我以为要费半天口舌呢!”

自从上次马楠楠提出分手,两个人就没见过面。杨晓波试着联系对方,可是短信、电话和微信都被拉黑了,只有在网络平台的直播间里才能看到她。昨晚他忍不住表明身份,结果马上被管理员踢了出去。他下定决心:如果这两天还联系不上,就在周末直播时间直接去她家,她一定会心软开门的!

岳亦山笑了:“哪有那么简单!你没听他说调查过曹明华吗?他肯定觉得我们这个项目不算太大,曹总又是一个爱面子、讲义气的企业家,不会允许下属公司捅出娄子。而且这是她力推的项目,真出了风险,她肯定会想办法解决。”

杨晓波坐在工位上发呆。

“这么说,这次成明集团的信用起了作用啊!看来对私募基金来说,股东背景还是挺重要的!”

【一】

杨晓波正说着,手机收到一条微信。他打开一看,顿时脸色煞白,头晕目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