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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妥协换来了短暂的光荣和永久的耻辱

他明白彼特很早就预感到了UP在中国市场的风险,只是现实的辉煌掩盖了累积的风险。彼特希望他有所改变。当他终于下定决定要扭转乾坤的时候,现实却不给他机会了。

朱迪阴郁地哼笑一声说等着吧,天塌下来的时候谁都不能独善其身。她扭身走了。戴维郁闷得难受,把手里的方案扔在桌子上。情势逆转得太快,他毫无心理准备。

张一雯大部分时间都和戴维住在一起。只是下班再也不会一起走,戴维开他的雷克萨斯回公寓,张一雯还坐地铁。两个人关系正常的时候反而被人怀疑,不正常的时候办公室的女人却不聒噪了。

戴维气恼地盯着她,仿佛她是咎由自取。

贡院9号门口的保安再也不用警惕的眼神看她。从此以后当家做主人的感觉原来和农民打倒地主分田地的感觉是一样让人满足的。

朱迪点了点头。

中国区总部的气氛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作为总裁办的秘书张一雯当然最先感知到。虽然戴维强作镇定每天待在总裁办公室,张一雯却愈加焦虑。莎莉和萨琳娜也不多话了,整个总裁办出奇地安静,张一雯觉得每个人这种刻意的低调背后是对时局的揣测和居心叵测的期待。

戴维问:“你是说他和我们也有关系?”

那一天彼特的信使就像不期而至的死神突然来到北京总部,带着彼特的授权以及对戴维的宣判,低调而神色严峻。张一雯还以为是一位普通的客户,直到她看到戴维和信使心照不宣对视的眼神,才敏感地联想到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戴维把他迎进自己的办公室,房门随即被重重地关上。

朱迪说很多报纸都报道这个人被抓了,而且一定会持续盯着报道。一个腐败的官员背后总有一堆烂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张一雯在外面坐立不安,佯装摆弄手里的文件,不敢时时去看那扇门,就像屋子里正在演绎惊心动魄的生死剧情。

朱迪没等他问话就把手里的一份报纸给他,报纸某个版面的头条是某某官员涉嫌腐败被抓。戴维吃了一惊,马上看报道,从头到尾这篇文章并没有涉及到UP。他舒了一口气,看着朱迪,他怕她说出不祥的预兆。

彼特欣赏的悍将在总部最憧憬的市场上任一年有余就出了事,这让他很恼火。戴维原始的使命是中国区既有体制的改革者,他却投诚了Richard的体制。在市场的蛮荒阶段,彼特不否认Richard战术的有效,这是在价值观和业绩权衡的矛盾中对现实的默认和许可。当要做出改变的时候才发现什么是积重难返。

戴维这天正在仔细揣摩给政府的关于垄断回应报告的措辞,朱迪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还没等他回答就进来了,她的神态让戴维心有不祥之兆,他本能地觉得发生了什么事。

门始终关着,时间愈久张一雯愈焦虑,人最无助的时候就是等待命运的宣判。

噩运犹如赶场总是不期而至。

门开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招杀手锏确实有效。UP马上收到了有关部门的质询通告。戴维的工作重心一下子从业务被拉向了应对来自政府的审查危机。

勒令Richard、戴维、朱迪和CFO乔强等停职的文件是彼特亲自签发的,措辞强硬万劫不复,“董事会一致同意……立即停职”。

报告没有发表在学术刊物上,而是分别呈送给了相关立法部门、国家工商总局等机构,还有一些重要的媒体。于是这些报告的部分内容出现在了某些部委内部的刊物上,UP作为最典型的例子佐证其在行业存在垄断嫌疑。

整个亚太区的员工随即收到了Richard、戴维等人的邮件,称自己已被UP董事会停职。

研究所的报告终于出炉了,名字叫《警惕跨国公司在华垄断行为》,罗列了几大行业,列举了几大典型公司,UP是做得最出彩的一个,因为素材最充分。

Richard、戴维、朱迪和CFO乔强等被打入了冷宫,在调查结果没出来之前,一干人等被无限期冷藏。

所长这个“大BOSS”雇用了一批博士研究生搜集素材,因为题材太过敏感关乎跨国公司的品牌和声誉,从公司正面途径获取非常之困难。顾问提供的素材数据和事实之详尽让课题组喜不自胜。

中国公司发生的丑闻就是中国区的丑闻,美国公司发生的丑闻是全球的丑闻。

于是顾问亲自拜访了老相识研究所所长,寒暄之后说听说你正在研究反垄断法的案例,我倒是有几个企业素材应该很符合你们的研究取向,如果需要供你参考好了。顾问特别强调了一下UP,这家公司可是带着原罪来中国的,他在美国曾经因为垄断被重罚过,这种劣根性值得关注。

全世界的记者都想知道,UP中国和亚太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高管大面积被撤职。

顾问说关键在于报告的发布途径。

戴维终于明白,虽然妥协的收益很高,但没有坚持的代价更高。

约翰说这个素材由FN给他们不是太合适吧?竞争迹象太明显了。而且一个研究报告出来之后对他们打击有多大呢?

职业经理人,是不能有污点的。

顾问说请记者写内参,一些部级以上的官员会看到,但是我想另一个方法可能会比内参更有效。我有个朋友是一家著名高校的一个研究所所长,长期研究经济法。中国的《反垄断法》出台后他们正在做一些报告,准备制作一些企业案例正需要素材。你不觉得UP就是个很典型的案例么?行业老大,市场占有率超高,行为不端。FN不是请了一个机构研究UP吗,现在谁能比FN手里的UP素材更丰富呢,正好可以把你们的素材提供给他们。

这天张一雯忧心忡忡地回到贡院9号。戴维早就回来了,一个月之前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成了一枚橡皮图章而无总裁之实了。

约翰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不明白从什么路径切入。

张一雯站在窗前,正如她抉择是否和戴维在一起的那一晚。天色将黑未黑,路灯尚未点亮。贡院9号外面嘈杂的棚户区无比真实和清晰,白天的现实比夜晚的景观就是残酷。

顾问说在中国主管部门永远都能左右企业的行为。你们跨国公司本土化这么多年这一点应该很清楚。而且要学会利用一些有中国特色的东西比如“内参”,这是很有效的办法。

他看了一眼张一雯:“抱歉,露西,你要的安全感和未来我一样都没能给你。”

约翰问那该如何动作?

看到平时偶像般的老板颓丧的样子,张一雯无比仓皇。

顾问摇头说这点舆论攻势根本不会伤害到他们,因为舆论就像风暴很快就会平息。舆论永远是辅助手段,而业务的动荡才会使对手伤筋动骨。

她问:“接下来怎么办呢?”

看到UP焦头烂额,约翰对顾问钦佩不已。

戴维说:“我可能要回新加坡了。”

舆论的纷纷质问和指责使得UP陷入了风波。此事在关键时期被揭发,让戴维和UP被动不已。

张一雯问:“那我怎么办呢?”

这条新闻立马逗引得舆情激愤,也无疑把UP和政策法规制定部门拖进了尴尬的境地。一个行业法规的出台是为了要维护整个行业的利益,怎么能成了个别公司的利益筹码呢?

戴维没说话。

在行业法规草案出台各方正激烈争论之际,有几家媒体从“内部知情人士”处获得了一个重磅消息,称新行业标准被某跨国公司绑架,最初的草稿是由某跨国公司来起草的,矛头直指UP。

这一晚,张一雯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深夜又从梦中惊醒,摸了一下身边,戴维不在。她一下子睡意全无坐起来。

于是很快UP就卷入到一场舆论攻势中。

戴维在客厅打电话。他每天都会给新加坡打电话,这个习惯在和张一雯在一起之后更加恪守。

顾问就是比公关公司更高端,他对FN的中国区老板约翰说如果暂时不能战胜它就要打击它,而且打击到痛处才有效果。

他说抱歉老婆今天这么晚打电话,不过别担心我可能要回新加坡了。

在政策制定的关键时刻,FN公司也请来了一位顾问,这位顾问有着多年的政府从业背景,人脉资源丰富,又不满足于体制内的发展而长期混迹于跨国公司。虽然顾问能量巨大人脉能深入到某个部委的条法司,但是相比死对头UP仍然处于被动。FN终于发现,它比UP公司的政府公关不是晚了一步而是晚了很多年。FN雇用专门的机构研究自己的竞争对手,终于发现原来UP很多年来花了很多钱铺垫了政府关系。

老婆先是惊喜继而有些疑惑。

还没从喜洋洋的气氛中调整过来的戴维和UP马上就陷入了危机之中。

他告诉她在这里做得很失败,公司出了丑闻他待不下去了,他很懊恼很沮丧很迷惘。他压抑多日的情绪打开了之后突然就收不住了,他就像个长舌妇一样不停地说,老婆在电话那边安静地听着。

再大的事件占据媒体主要版面一个月也是不容易的,UP投资中国一事数日之内就快速被媒体遗忘,却在一个月之后沉渣泛起。

很久,他终于停下来。老婆说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至少我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我和孩子每天都很想你。

他想Richard虽然仍在掌控亚太区,但我戴维对中国区也有足够的主导权。以后无论博弈还是协作至少我和Richard的目标是一致的,对中国市场的责任感是一致的。戴维暗做决定信心满满。

戴维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在辉煌的情境下人总有回到正轨的欲望,就像一个出人头地的贼要摒弃前科。媒体的溢美之词让戴维产生了荣誉感也有罪恶感,油然而生一种洗尽铅华的愿望。

张一雯也在听,戴维和她在一起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他戛然而止的时候,她紧张到无力,就像乐章演绎到最后的那个停顿。

戴维羞愧自己让彼特失望了。他刚来中国不久,政策就向着有利于UP的轨道发展,他将继续延续Richard时代的市场光辉岁月,但是他也继承了Richard的市场法则。

戴维借着夜色走到卧室的门口,蓦然和张一雯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脸上都有泪水。

彼特变得好像很难对是与非下决断。戴维觉得彼特每说完一句话都似乎要加上一句“你的明白?”,以此隐晦地表达对带来“光荣和耻辱”的Richard的评价。另一个角度理解这是彼特对戴维的期望。

戴维走了,正如他和张一雯最初在一起,没有任何承诺,也不带走牵挂。戴维把许多两个人一起买来的东西都留在了贡院9号,留给她,只是带走了妻儿的照片。

彼特说,你是不带有“原罪”的,你可以在中国延续UP在美国市场的行事方式,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行为不端。在Richard的地盘我的价值判断会模糊,我没法定夺什么是光荣和耻辱。

房子尚未到期,戴维说她还可以再住几个月,但没了真正的主人她这个寄宿者再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彼特有点没逻辑。戴维觉察到了他的矛盾。

张一雯本想把许多东西带走,试试又放弃了,那一晚之后她对戴维充满了怨恨,又何必收集这些回忆,有回忆未必是幸福反而是负担。她从来不想要负担。

彼特说这些确实是我们想要的,因为Richard拿出了公司所想要的业绩,所以没办法指责他有什么不对。但说实话Richard的方式不是我喜欢的,你的明白?但是他的方式确实带来了有效的增长。

张一雯背个简单的背包就带走了在贡院9号的所有个人物品。在这里所有东西都不需要自己准备,所需的一应俱全,但什么都不缺的日子如此之快就过去了。

这一次看到彼特,戴维内心多少有点惭愧,派他来中国市场的时候,彼特怀有很高的期望。这种期望却是建立在对Richard现行政策不满的基础上的。戴维最初很疑惑,Richard把中国市场打理得不坏,甚至比其他的竞争对手都要好,高份额的市场占有率,高速的增长,稳定的政府关系。

张一雯很久都没有回和阿薇租的小屋了。住过了贡院9号再回到30平米的小屋,就像开过玛莎拉蒂再驾奥拓。无比陌生和不情愿。

戴维在报刊上看到彼特、Richard和自己的照片时有些激动。乖巧的张一雯把照片剪下来用一幅相框“裱”上放在戴维的办公桌上。她能感受到戴维内心的志得意满,这让她内心也充满了对未来的自信。

张一雯的床很凌乱,阿薇的床更乱。床上扔着男人的T恤,还有袜子。

至于这位不懂报刊政治的主编助理,职业前景因此蒙尘。如果还没混到高层,是不能轻易犯错的;如果犯错可能不受责难,就要做到很高很高的位置。过了两个月,他也就另谋高就去了。

张一雯不高兴地把床上的袜子一扔,赌气地对阿薇说:“你都让什么人睡我的床啊?”

经过了这次风波,小记者突然对在这家刊物的前途表示了怀疑,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去了《南国周末》。他要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为了理想工作而不是为了饭碗工作。在新闻学院学生眼中,《南国周末》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他走的时候没有沮丧只有憧憬,想起了海子的诗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此后,关心民众疾苦和世间不平事。或许再经历许多事,他会再次想起海子的诗其实还有一句“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以及对房子的渴望。这恐怕是空灵的海子唯一一首入世而非出世的诗了。

阿薇面不改色:“男朋友喽!反正是固定的一个人。”

于是主编助理、产经部主任和财经部主任因此全都被处分,记过一次,以观后效。

张一雯受了抢白不说话了。

最后主编助理被问责,主编批评他面对新闻事件缺少责任心,也不了解报社机制设置,造成混乱和漏报。

林大同匆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雕刻时光。张一雯已经等在那儿了,她坐在两个人曾经坐过的窗边。

当然产经部的主任也被问责,主编说如果崔雁南没空你就该派另一个产经记者赴会。产经主任心想,我每天都要在领导眼皮底下转悠,哪能一线的新闻我全都知情啊。

太久没有见面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林大同即把目光挪开了。张一雯一眼即能看出对方的波澜,越不在乎的越坦然,越放不下的越回避。

接下来被问责的就是崔雁南了,UP本是她的跑口资源,漏报的责任难辞其咎。崔雁南当时正在上海出差,纠结在另一件棘手的新闻事件中。即便UP请她也难以赴会,况且她对此事并不知情。她只好以电子邮件的形式说明原委为自己辩护。

张一雯望着林大同,看他回避自己的目光,也就讪讪地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财经部主任没有帮这个没有资历的小记者开脱,他自己也有点茫然是要教新手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还是分外的事。UP公司毕竟不在自己的资源范围之内。他于是和主编这样措辞,以后一定要教育新记者学习协作精神。

林大同:“喔。”

首先被问责的是这位弱势的实习小记者。小记者没想到还没转正就遭遇了一件麻烦事。他很坦白地分别向主编以及财经部主任汇报自己水平不济,没有判断到这个事件的新闻价值,也不了解UP所在行业,不知道该如何成文。

张一雯:“UP亚太区的大老板们全都下台了。我的老板也走了。他对我,对、对我们还是不错的。”

主要是他对自己的这位主编助理早已不满,一个不懂得内部政治的人怎么能担当重任呢。于是他把此次漏报事件扩大化了。

林大同没说话。

他有点懊恼地动用了问责机制。条块分割的资源划分机制自然有其弊端,就是造成了各个部门之间缺少协作,但是各个部门为了自己的“自留地”不被别的部门侵犯,也会恪尽职守积极耕耘。在没找到更好的资源分配模式之前,就是不要触犯现有的机制。

张一雯说:“可能有新的老板要来了,UP的人事关系很复杂,他未必能搞定。我自己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主编发现这一疏漏的时候事件已无法弥补,新闻总是稍纵即逝。

林大同说:“要不换个工作?我可以帮你联系下看有没有可能。”

而《财经周刊》对此事件没有任何声音,明显在这一新闻事件上漏报了。

张一雯像以前似的嗔怪地说:“这时候走,别人以为我是和老板一起倒台的。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是最差的跳槽时机,缺少筹码。我不是让你帮我找工作的,我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竞争对手《商业周刊》《新财经周刊》的报道很快就面世了,登载着UP三位老板难得的全家福。联想到UP所在行业“新行规”的颁布,这个行业有可能变成大企业的富人俱乐部,也预示着UP在中国光辉的发展前景。

林大同再次沉默。

他没有参加专访环节就离开了,主要是他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问题。这个公司的资源隶属于刊物的产经部而不是财经部,本就不是部门主任划分给他的报道领域,即便不出稿子也不会被问责。

她就像从前一样,喋喋不休地说话,抱怨、担心。以前林大同就会不断地安慰她,打消她诸多顾虑。

小记者茫然看着台上淹没在闪光灯下的三位老板,如果他知道UP一个月之后发生的丑闻,此刻一定充满了激情。但很快他就离职了,去了《南国周末》。如果把手里的笔看作是侠客手里的剑,蔑视权贵同情弱者,拥有这样的心态就具备了到《南国周末》从业的资格。

张一雯唠叨了半晌问安静听她发言的林大同说:“你现在不爱说话了。还恨我是吧?”

对UP来说这无疑是里程碑式的胜利。发布会前台最中间坐着全球董事长彼特,他的右边是Richard,左边是戴维,闪光灯不断捕捉这一难得的全家福,此间的存证一个月之后成了UP内部丑闻报道的新闻照片。

林大同摇摇头:“没有。”他是真心话,她未必爱听,恨才会放不下。

N多公司开发布会喜欢这种唬人的气势。在北京,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牛逼就看看CBD的酒店,如果不知道什么是舆论权威就看看遥相呼应的央视“大裤衩”,如果不知道什么是权力就去北京金融街看证监会银监会的大楼。

张一雯有点无趣,看了看表说,我们都早点回去吧,说完又试探地问道:“或者出去转转?”

小记者快速进入大厦,这是他在国贸唯一不需要仰视这座大酒店的地方。

林大同忙说:“今天不了,我还要加班。下次好吧。”突然觉得最后一句不妥,毕竟已不在一起。

上午的阳光照在国贸大酒店玻璃外墙,肆无忌惮的折射使得这座建筑非常刺眼,小记者看到这座不可一世的酒店时感觉蜘蛛人爬上去都会掉下来。他在一排巨高的廊柱下找到门,这座酒店里里外外最大的特点就是让你感觉很渺小。

张一雯听了则嫣然一笑,似乎一句话已暴露了他的心迹:“那好吧。”

北京的建筑布局就像男人在炫耀自己的阳具,高度决定自信。这是一座把地皮都放手给开发商的城市,现代化要用高度来体现。一定要最高才最威风。不像巴黎,民居和写字楼都是限高的,巴黎古城唯一的一座现代化商务楼蒙帕纳斯大厦是在审美和现代化的争议中建起来的,这座毁誉参半的建筑被巴黎传统派叫作黑寡妇。现代化的建筑都是差不多的,不能否认如果把蒙帕纳斯搬到北京和黑乎乎的国贸一期就像孪生兄弟一样。蒙帕纳斯的波折在中国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这里最匮乏的是系统和协调,中国有点追求的城市多少都想弄个曼哈顿出来。

在雕刻时光灯光暗淡的门口,她拉了他的胳膊一下,注视着他的脸说:“我回去了。”

小记者搭乘拥挤的地铁上午九点多赶到国贸,在北京著名的CBD区寻找著名的国贸大酒店,他拦住一位看不出白领还是酒店服务生的男士问路,对方一指:“喏,最高的那座就是。”

林大同说“好”,但两个人都没有动。迟疑片刻,他终于率先离开。张一雯盯着他走远。

小记者还在实习尚未转正,缺少资源没有人脉。记者很少迷信突破力,新闻报道拼的是资源和人脉。他从没接触过UP这个企业,对UP所在的行业也不了解,自然无法判断这条新闻的价值。他的理想是对突发事件做现场报道,对丑恶现象做揭黑报道,为弱势群体伸张正义。他觉得大名鼎鼎的《财经周刊》给他这样的机会太少了。

从雕刻时光走回互联网大厦他有点恍惚,他和她坐在窗边恍然回到从前。没人能忘怀初恋,当回忆沉渣泛起,勾起的是情愫和缅怀。

主编助理很明白企业的心态,你们大老板来了对你们来说当然就是天大的事了。企业的新闻价值判断和媒体的新闻价值判断永远有出入。他不以为然地想你觉得我没见过跨国公司的全球老板吗?然后随手就把这个与会的机会给了一个财经部的小记者。因为他到编辑部转了一圈发现别的记者都不在,只有这个小记者坐在电脑前正抓耳挠腮地发愁选题呢。

互联网大厦依稀在前了,即便夜晚的灯光暗淡他每次都最先看见楼底星巴克的LOGO,不是它有多醒目,而是品牌知名度使它鉴别度更高。

一个临时被朱迪从市场部门抽调来的助手想起来与《财经周刊》的主编助理有过一面之缘,想想对方的身份还算高端就急忙给他打电话:“我们全球大老板来了,这个事情对UP的意义非常重大,绝对是重大的新闻。希望你能参加我们的新闻发布会。”

在影影绰绰的美人鱼LOGO之下,他突然发现一个修长的身影落寞地站在夜色中,他一怔急忙赶过去:“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儿?”

UP平素把大量的资源都用在了政府公关上,媒体公关就弱了许多。当UP要就彼特莅临举行一个宏大发布会的时候,才发现连一份完整的媒体花名册都不具备。

崔雁南委屈地说:“等你很久啦!你说嘴烫了,我想过来看看你。你怎么不接电话?”

这个草案极大鼓舞了UP的士气,彼特亲自莅临中国来给戴维鼓劲。并且圈定在国贸三期的大酒店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一项10亿美元的投资,以示在如此良好的产业政策下UP对中国市场的信心。

林大同掏出手机一看,有几个崔雁南打来的未接电话。手机却是无声状态。他似乎下意识地就把手机设置成了无声,他无法说清为什么这么做。

戴维的妥协换来了他就任中国区总裁最光荣的日子。政策制定部门终于首先抛出了一个草案。法规出台总要历经各方利益博弈,比如新《邮政法》抛了7次草案才最终落定。虽然草案意味着试探市场各方的反应,UP发现这个草案虽然几经修改仍然能看出UP日夜奋战“全民总动员”的雏形。新草案无疑更有利于UP的商业模式,设置了更高的行业准入门槛,中小企业前景不测。

“你去哪儿了?你不是在加班吗?”崔雁南疑惑地问。

戴维终于在一笔数目惊人的支出上签了字。朱迪说这笔钱以什么名目如何辗转运作到相关人员名下以便有效地影响政策制定都由她来安排。她负责运作,结果则有很多可能。

“真对不起。我有点累出去转转。”他拉过她把她搂在怀里。借着她的体温他希望能忘记刚才复杂的滋味。

戴维终于妥协了。他想人生就是不断地坚持和妥协,关键看坚持的利益和妥协的筹码。

UP中国区的新总裁低调上任了。

张一雯在他身上寻找的东西恰恰也是他所寻找的。

崔雁南是媒体方面第一个知道的。朱震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一个突然的消息,他已从ND公司离职,转赴UP公司担任中国区总裁,直接对全球总裁彼特负责。

戴维每天加班的时候,和所有他没法摆平的Richard旧部博弈的时候,感觉只有一再被那些强悍女人欺负的张一雯是值得信赖的。

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她惊讶地问他你要做郭士纳或者乔布斯吗,力挽企业于狂澜。

张一雯说:“安全感和未来。”

这似乎很难让人理解,ND是标杆企业,品牌卓著;而UP正陷入混乱的困局。

戴维曾问张一雯:“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朱震说ND确实是个品牌声誉不错的企业,但他在这个一切自有体系的卓越大公司已无太大作为,ND的高管就像美国总统,谁做都无所谓。他明白UP现在的窘境,但他喜欢做有挑战的事。如果不是面对一个烂摊子,哪会有建设,哪有他用武之地。当然,对一个男人来说,UP董事会给的薪酬和权力足够诱人。

戴维听到最后猛然一惊,就像一只狗处在了天罗地网之下。整个UP中国区似乎都遍布Richard的眼线,处于Richard严密的掌控之下。

崔雁南问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ND公司和UP公司毕竟是两个行业。当然,不排除你会成为第二个郭士纳,饼干公司的老板也可以接手电脑公司的。

Richard说:“如果将来没有符合我们商业模式的政策支撑,UP的未来困难重重。中国政府出台的政策决定了我们今后的发展,你是愿意死于伤筋动骨的转型,还是乐意躺在既定的轨道上一边看着FN哭泣一边业绩蒸蒸日上呢?业绩良好的外资老板是很得意清闲的,你会有更多的时光和你漂亮的女秘书在一起。”

朱震说这个以后再告诉你。

Richard又显出嘲讽的神情。戴维不确定是否双方说的是英语所以Richard更加本色,他从未看过Richard说中文时的童真。

崔雁南问他能不能现在就接受采访满足她更多的好奇。朱震笑着拒绝了。他说稍后再说吧,现在陷入舆论旋涡的UP公司要低调,他也要低调。

戴维说:“感谢你打下的基础,UP现在正在加速发展。”

朱震取消了中国区要给他举行新闻发布会的举动,甚至取消了欢迎酒会。这就像两袖清风的地方官赴任,他的派头越特立独行,越让“原住民”包括“乡绅们”惴惴不安猜不透对方来头。只有UP的姑娘们对这个单身明星老板充满了期待。

Richard话锋一转:“彼特对你应该很赏识,这一点我和他是一致的。我们对中国区的业绩都期望过高。你难道不需要业绩证明能力,回报彼特的期望吗?”

朱震直接对彼特负责,事实上UP的管理架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UP亚太区再也不能对中国区指手画脚了。朱震的权力变大了,权力是男人的春药。

Richard嘲讽地说:“你不是指FN吧。他们只是行事无门罢了。”

UP中国区的总裁办从来没有如此太平过。张一雯见识过了戴维时期一个男人对几个女人的办公室政治,女人的狼性如此不加掩饰。

戴维听起来有点触目惊心,语气带着不认同:“能不能有一条中间路线,既能发展很好,又活得心安理得。”

而如今每一个女人都太像女人了。莎莉和萨琳娜都掩藏了盛气凌人。萨琳娜和朱震交流业务的时候阳光、干练又露出丝丝妩媚,莎莉和朱震报告中国区市场情况的时候,显示出了经验和亲和,甚至操着她不熟练的微笑。

Richard说:“这就像日本人的风险意识,灾难投资。政策资源的储备要超前、持续。在这里我宁愿死于行贿,也不要死于不作为。”

张一雯见惯了莎莉长期严肃加飞扬跋扈的面孔,如果长久的阴天突见日光反而会让她不适应。

戴维说:“我看了这些年的财务数据,仅针对部委官员‘合作培训’一项就花费了很多很多钱。”

“My God,UP的总裁办几乎变成了女儿国。”张一雯突然发现,面对一个男人,女人和女人的竞争拼的是温柔的天性。

Richard说:“我们这种行业,政策的稳定就是行业的稳定。我在中国这么多年其实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在稳定政府关系上充当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如果有加班的时候,她能感受到莎莉和萨琳娜透露出来的对她的敌意。当朱震说你可以早点回去,张一雯也就顺水推舟答应先走了。她想她如果这时候搭朱震的车回家,另两个女人会吃了她。她不想在缺少靠山的时候成为她们的敌人。

戴维说:“方便做政府公关?”

事实上,朱震实在少有加班,他不提倡这个。他说他的原则就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规定的动作,加班的人只能是那种干活拖沓低效的人,搞得大家都不敢加班,有些实在没干完的活就带回家去干。

Richard说:“我们的生产在长三角,我们的物流集散地在上海和广州,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把中国区总部放在北京吗?”

媒体终于意识到UP公司发生了重大的人事变动,纷纷要求来采访。朱迪离开后,人手正空缺。在中国市场过了多年平稳日子的UP在经历公司丑闻之际终于意识到媒体公关的重要性。此前,UP所有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政府公关上,既然政府决定了行业的生死,维系好政府关系当然是头等大事。

戴维无奈地笑笑。

好在朱震出身ND,ND是政府关系和媒体关系双重融洽的楷模。朱震暂时找来ND的“配置”奥美来救急。和朱震相熟的奥美高管杨波很高兴,要知道,一个跨国公司高管更迭,随之而来的不一定是内部人事的动荡,很可能首先是公关公司的更换。每个老板都有自己的旧体系,除了消费女人,人的体系总是喜欢用旧的。

Richard对戴维说,你看我现在的进京频率相当于中国县域领导的“跑部运动”。

奥美很好地充当了防火墙的作用,朱震本身的声望盖不过媒体对UP丑闻真相的兴趣,朱震担当UP的中国区总裁,不过是给让人趋之若鹜的UP受贿新闻添加了更大的花絮。但受贿这么敏感的话题UP实在难以开口,况且UP本身都不知道完全的真相。

Richard并不常来北京总部,他也不需要常来。控制力和距离无关。而他今年跑了几趟北京。他不能容忍来了一个新的中国区总裁就搞乱了他苦心经营的体系,戴维一定要被纳入正轨。

公关公司可以不会别的武功,但是打太极一定是看家本领,否则还有什么资格在公关圈子里混呢。奥美深知如今竞争对手这么多,这项武功已远远不是自己的特长了。

戴维上任伊始,如此排斥追加公关费用,朱迪由此几乎与他反目。莎莉对他的新政也不感冒,态度强硬。在Richard强大的体系和气场之下,戴维觉得UP的敌人似乎只有两个:一个是对手FN公司,一个是他。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抗争,而是和一个体系在作对。

杨波对朱震抱怨加诱导,说朱老板我们要不要签订一个长期协议,我们现在十八班武艺都使出来抵挡媒体了,UP现在一个月的工作量快抵得上ND一年的工作量啦,兄弟们天天加班快撑不住了。

一个月前,美国总部突然发给中国区一纸禁令,冻结了戴维的项目审批权,禁止其再进行新的投资。戴维明白他的财务权被剥夺了。不祥之兆已然来临。

杨波循循善诱,公司的品牌不是做出来的,而是吹出来的。ND在媒体公关上多活跃啊,UP可以借鉴一下。

地震爆发之前是有不祥的预兆的。

杨波又觉得此言不妥,朱震对ND还是功不可没的。他又连忙补充,当然领导人起主导作用,但需要宣传锦上添花。

参透了中国市场规则的Richard首先被美国总部停职,随之中国区总裁戴维、中国区公共事务总监朱迪、中国区CFO乔强等高管全部被停职。大规模现任领导的倒台使得中国区总部人心惶惶。

杨波继续说教,你看唐广、李桥等著名职业经理人,首先都是自我炒作高手。要肯花大钱给自己出自传。自传可不是盖棺定论的产物喔,为生者写自传才能在有生之年受益啊,或者我们以后也给你策划一本自传?

彼特不能等到美国FBI主动找上门来,那样违法的成本更高,甚至有可能使公司万劫不复。他得快速自查,把这件事对公司的影响降到最低。

朱震笑着敷衍这位长期合作的商务伙伴“容我考虑一下”。

不管这封信是公司内部政治的产物还是同业竞争的产物,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都不堪设想。

但杨波的旁敲侧击倒是提醒了朱震。UP之前把公关公司都省略了,朱震觉得有必要进行体系重建。面对UP受贿丑闻,找不到事实依据的媒体就会做无妄的揣测,这样的舆论导向对UP未来的品牌发展不利。回避是不明智的做法,诱导才是应对媒体之策。朱震的行事方式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抓前端,越往后越被动”。

一封举报信引发了UP公司内部巨大的动荡。举报信直接发给了全球董事会主席彼特,内容指责UP多年来拓展业务是通过向中国主管部门行贿,这种行为有辱公司法则和商业精神,当然还违反了美国《海外反腐败法》。

对公司来说,媒体是不能被信任的,但一定要有一个信任的记者。朱震首先想到《财经周刊》的崔雁南,是否和她聊聊,权当是UP对外发布的口径,也试探一下媒体的反应。《财经周刊》的权威地位当然也很重要。

戴维终于没有在中国区总裁这个位子上站稳脚。

朱震于是亲自给崔雁南打电话,说既然媒体对UP和我本人的兴趣浓烈,要不我们就找个时间聊聊?

他回复:“好。”

崔雁南对这种主动约访心存戒心,对朱震说你可要保持一贯的OPEN风格啊,不要“委婉作答”喔,我可不是好的传声筒呢。

“或许我今晚会加班没时间见面呢。”他下意识地躲闪,然后赶紧打开闪了半天的张一雯的对话框:“晚上8点。还在雕刻时光好吗?”

朱震对崔雁南的坦白哈哈大笑。崔雁南在报道上并不驯服,但她的个性也让他欣赏,越了解越熟悉越信任。

“那今天别太累喽!如果今晚有空我会去看你的。”她心疼他。

朱震同时告诉杨波自己已经约了《财经周刊》的记者,先行试探一下舆论的态度,随后请奥美的Team再筹划一下接下来的公关策略。

“没事的。”他答。

杨波提醒他为了我们的行动更加统一,以后我们帮你来应付记者好了,不用劳你大驾亲自去请记者。朱震明白既然设置了程序,一切就按流程行事。

“啊!严重不严重啊?”她担心地问。

他告诉杨波这次是个例外,以后你们全权负责好了。

“有一点。刚才喝咖啡嘴烫伤了。”他说。

UP明显缺少和奥美对接的员工。朱震想到了张一雯,于是过去交代,以后你可能需要承担一部分公关职能,现在人手不足,暂时多劳你了。

“很累吧?”她觉察到他的情绪不高。

张一雯听了非常高兴,红卫兵对首长一样地点头。多担待些职能就等于角色转换,她何尝不希望脱离秘书这被支配的底层角色。

“还好。”他有点生硬和慌乱。

公关公司是双重的乙方,对客户,对媒体。杨波说我们做惯了乙方,对谁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尽心尽力。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要成为甲方。

又一个笑脸发了过来,崔雁南上线了。“昨晚睡得好不好?你果然走得最晚,来得最早啊。”

张一雯非常配合,表现出了超强合作的“非甲方姿态”,这让杨波非常受用。杨波拿给她初步的策划方案,张一雯拿给朱震看,朱震简单提了些意见,张一雯趁机表达了自己对这个方案的一点建设性看法。朱震说不错,可以和杨波再做沟通。张一雯言简意赅地就向杨波传达清楚了朱老板的意见。两个人一块儿磋商,惺惺相惜地合作。杨波事后对朱震夸赞张一雯很有想法很敬业。

他回答:“喔。好的。”

杨波实在是被ND公司折磨惯了。ND的公关总监Rose曾就新闻稿里一段500字对ND历史的表述让杨波改了十几遍,杨波的Team为这500字看了几万字资料,那个颐指气使的Rose总是说感觉不对,却说不清明确的方向。杨波最怕遇上靠感觉行事的客户。

她问他:“有空一起吃饭好吗?不为什么,就是想见见。你说过有事还可以找你的。”

杨波只好按自己的感觉去揣摩对方的感觉,凭借做公关多年隐忍的经验最终“神交”成功。

隔着网络,她似乎能感觉到他仍然不想她难过。

所以张一雯的配合让杨波对UP这个应付媒体缺少经验的新客户充满了期待。

“怎么了?”他以前很容易被她的情绪感染。

UP总裁办的氛围比戴维时代看似温和了许多,仿佛恢复了最原始的概念:这毕竟是个女性居多的办公室,要温情脉脉。

她委屈地说:“不好。我现在很迷茫,很难过。”

莎莉知道张一雯多少也是有些路子的,而且这路子她使不来,年轻的女人使用就有效果,所以对待张一雯的方式有些转变。有一次她旁敲侧击地和张一雯说,你这么能干,朱迪的角色你承担算了。

林大同终于问她:“你还好吗?”

张一雯赶紧说:“我可没这能力,我只是暂时帮忙。我能做好秘书这职责就很不错了。”她保持了一贯的谦卑。

看他无话,她说:“还在生我的气是吗,我知道你不想理我。”

Richard倒台后,UP中国区的Richard体系似乎若有若无,气若游丝。每个人在权衡着利益,观望着站队。

她说:“我很久没上这个账号和大家联系了,一上来就看见你了,线上只有你。”

张一雯倒是很坚定,她始终站在大老板的身边。无论是戴维还是朱震。

“喔。”他想应该安慰她,但脑子有点乱,舌头的烫伤火辣辣地作痛,持续不断,让他有点烦躁。

莎莉和萨琳娜比以前忙多了,经常出差,一去数日。在没搞清新老板什么路数的前提下,她们对市场的经营比以往更加用心,实际业绩和工作态度总归是立足的关键,掌握资源则是立足的根本。

她似乎很仓皇,说:“我的老板离职了。我不知该怎么办。”

总裁办于是更加清静了。

“嗨。”他不知该说什么。

张一雯知道朱震不喜欢加班,但是她仍然每天走得要比朱震晚。似乎这是做秘书的职责。

毫无悬念地,一个笑脸弹了出来。他惊喜间一看呆住,这是个久未谋面熟悉又陌生的账号,是张一雯的,她虽然偶尔发给他短信但已从他的线上消失很久。

隐隐有着转型的期望,张一雯第一次觉得加班不是负担而是责任,对自己的负责。

他开机,QQ随即弹出来。他期待地上线,他怀疑崔雁南是否能起得这么早。

朱震这天下班稍微晚了半个小时,出门的时候看见张一雯还在座位上。

咖啡的兴奋作用尚未发挥出来,舌头的痛觉倒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和气地说:“露西,你不用每天下班在这候命的。我有事会打你电话。”

第二天他又是最早到办公室。他冲了杯咖啡,迫不及待地喝一口,烫得跳起来吐了一口气才硬生生咽了下去。

张一雯觉得这语气就像戴维,有点感动,目光楚楚地说:“我刚接触公关,这块业务还不熟,权当是业余补课。我、我怕自己做不好。”

他发给她一个吻,然后说:“晚安!明天见!”

张一雯神态有些楚楚可怜,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就是示弱的时候,会激发男人的爱怜与妥协。

崔雁南守着他直到最后挺不住,语气疲倦地道晚安:“我去睡喽,你早点回家吧!”

朱震果然就鼓励她:“没关系,我觉得你上路很快,以后的工作会做好的。”

这天早晨林大同到办公室头有点沉,昨天一个新产品上线熬夜到很晚。

受到鼓励的张一雯马上笑靥如花,充满自信地说:“嗯,我会的。杨波着急要方案,我再处理一下。你有其他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于是她果然就安静下来。这时候,林大同特别想拍拍她的头。

朱震笑笑:“我想我没有下班后还骚扰大家的习惯。”然后自顾而去。

知道他忙,她并不多话。她说:“我趴在你旁边,守着你干活好了。”

张一雯望着朱震的背影有点失落。

她就开心地再送他一个更夸张的笑脸,说:“那就每天送好了。哈!这是成本最低的。”

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了,突然觉得百无聊赖。她翻看QQ,竟然发现林大同在线,他什么时候上来的她竟然没发现,他似乎有好长时间不在线了,她心里一动,发给他一个笑脸。搞不清他什么状态,是否在座位上,他很久没有回复。她更加失落,愤愤地把桌子上的彩色木马扒拉到一边。那是戴维去瑞典买给她的,她发现戴维事实上并未送什么贵重礼物给她,没有首饰,没有包包,没有化妆品。戴维总是送她他认为更有情调和意义的东西,一个从西藏带回来的布达拉宫喇嘛用过的刀具,一个印度朝圣者用过的圣器,一幅尼泊尔加德满都带回来的唐卡……这些都是他喜欢而不是她喜欢的。她怀疑戴维是否真的关注过她的心思。人们总说相爱的男女精神的满足比物质的满足更重要,但为什么最终还是物质让女人更满足?

他对她说:“这是我每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她总是告诉自己是因为喜欢戴维才和他在一起的,戴维离去后她又怨愤自己“贱卖”了,就像做了一笔不划算的买卖,还没等到收获期戴维就倒台了。她看到这个五百多人民币的木马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来大步走到垃圾桶扔了进去。

每一天,林大同QQ上线的时候都会收获崔雁南的一个笑脸。有时是她守着他上线,有时是她熬夜写稿子午夜时分发送过来的。

张一雯要走的时候,发现林大同没有回话就下线了。他,竟然,不回话。要是以前,他一怠慢她就禁不住和他发脾气,她有些无可奈何又愤愤不平地离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