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人沉思片刻说：“你知道数据都是最有弹性的。我们可能不能让网站更好，但可以让报表更好看。”
朱玫：“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呢？”
朱玫提醒他：“我们可不想让你们帮我们造假。你知道，信誉破产对中国企业是可怕的。”
投资人：“这个我们想到一块儿了。”
投资人笑笑：“你放心。你们不在乎品牌我们还在乎呢。我们一切作为都是在合法的范畴中寻找可能的机会。”
朱玫：“你知道泡沫随时可能破灭，我们想赶时间，时间是个魔鬼，说不好过了这段时期行情会怎么样。”
朱玫放心了。
投资人：“这个包在我们身上，我们可以提供一条龙服务，包括推荐保荐人、券商和其他服务中介。说句实话，很多机构，包括高盛、摩根里面不是我们的同学就是前同事。一条食物链上的人通常都有高度的默契。”
朱玫和叶健终于领教到了PE的德行。你主动追求的时候，对方一定百般刁难。一旦对方认定你的时候，你逃都逃不掉。在PE手里，不是被折磨死，就是被爱死。
朱玫：“我们对赴美上市的程序并不熟悉。”
这家著名PE做事雷厉风行，敲定之后马上就要求签协议。张潮涌、朱玫、叶健还有PE的团队一并到场。所谓协议就像签署婚书，但公司和投资人之间注定是短暂婚姻。
投资人语带鼓动：“别忘了赴美上市有太多的优势，门槛低，时间短，成功率高，实质性法律障碍少，发行机制灵活，方便再融资，有利于你们品牌国际化，方便你们以后并购或者被并购。”
朱玫对这一套并不陌生，于是她把文件先拿给叶健看。看到最后一项条款的时候，叶健哈哈大笑起来：“恕我无知。所有的股东协议都有这一条，还是你们独创的？”
朱玫：“我们很想上市，但信心还不足，怕的是不够资格。”
PE没有笑，而是很严肃地说：“我们在这方面吃过苦头，所以也请各位理解。这条协议是在我们遇上了第三个同类案例之后才增加的，我们该在所有案例前都有这个预判才对。”
投资人：“所以你们现在需要我们的支持。”
朱玫狐疑地拿过协议，张潮涌也伸过脑袋一并浏览，有点哭笑不得。最后一项是：“洽洽网创始人及股东在企业上市前不得离婚。”
朱玫没有端着故作姿态，她表现得相当诚实和矜持：“洽洽网运作时间不长，很多系统还不完善，目前还处于亏损中。当然现在不盈利不代表将来不盈利。”
PE说：“你们也要成全我们，我们也是遭遇了几个离婚的案例不得已而为之。你想啊，好不容易孵化成熟的企业突然就因为夫妻反目搁置在那儿了，我们的钱全都打了水漂。”
只是因为仅仅过了半年，华尔街已经风向大转，对中国互联网概念产生了狂热的想象。
他有点恨恨地说：“妈的，我们也是眼光独到，投了几个全都因为这事搁浅了。你说以后我们投资哪家公司外界就会猜测这公司的创始人是不是该离婚了，那我们的名声就太滑稽了，以后谁还敢找我们。”
朱玫这时候就像邓文迪，处心积虑要嫁给默多克。果然，半年前造访的华尔街著名机构现在回访来了。态度逆转，虔诚无比。
叶健忍不住笑出了声。
朱玫说要钓就钓大的，我要的可不仅仅是钱，我还想要一个好的“推销商”。你想中国足协投给我一个亿和摩根投给我一个亿的概念能一样吗？一个信誉破产的人怎么可能给我的品牌增值，但是一个好的战略投资者却可以烘托我们的品牌，还能帮我们上市。企业上市遴选PE就像明星找好的经纪人。当然PE找我们也像赌博，小人物的赌博是赢点小钱输光所有，厉害角色一定要让别人输光所有。你是愿意跟着小人物呢，还是绑定厉害角色呢？
朱玫冷冷地说：“这好像是私事。”她怀疑PE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她婚姻状况的风声，甚至暗地里做了调查。
朱玫反而像不愁嫁的大小姐百般挑剔，投资人趋之若鹜地来，她漫不经心地拒绝。叶健沉不住气了，说他们可是送钱的啊。你有没有看过账本，知道我们亏了多少钱吗，你可知道我们还能撑多久吗？
PE不容置疑地说：“你们是不是天长地久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此生缘分太浅我也不管。我也不要求各位忠诚到永远，我只要各位夫妻彼此忠诚到上市。”
惋惜的叶健只好说不满意就再等等。很快，投资人接二连三地上门了。叶健喜不自禁。
叶健拿起笔说：“签这里吗，我没问题我先签了。我还没结婚。”
朱玫很干脆地拒绝了这个投资人。
PE羡慕地看着他：“好！有钱，单身，生活就有无限可能。”
一个寂寂无名的小投资者找上门的时候，饥渴了很久的叶健非常开心。钱花得实在太多，尤其是朱玫在广告上的开销太像女人买东西，不计后果。同类网站一拥而上唯一受益的就是各大门户和媒体，抬高了广告报价。而洽洽网的资金却日渐捉襟见肘。
朱玫问PE：“我们不会三年五载都上不了市吧？要是永远都不上市，我们婚姻天长地久还要托福你这协议呢。”
投资人和企业就像情人间的博弈，你主动它就矜持，你怠慢它反而热情。
PE笑笑：“我们可不想和各位和任何人天长地久。我们注定和各位是短暂婚姻。到时候我们帮各位上市后，我们各取所需彼此会开心say goodbye。”
这缘于朱玫从华尔街回来半年内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加大了广告投放和软性宣传。她给媒体强调了一个概念，洽洽网是一窝蜂而起的同类网站中的领头羊和希望之星，资本正对洽洽网趋之若鹜，但是为了强调业务的扎实和稳健，目前还不想引入更多的投资者，怕浮躁的资本妨害业务的健康。
张潮涌不无讽刺地说：“你们就是专业找企业离婚的，却要股东协议对婚姻忠诚。”
朱玫真的等来了主动上门者，每一个都像矢志不渝的说客。
PE并不介意张潮涌的口吻，反而很得意：“你不觉得我们和企业的婚姻才是楷模吗？短暂相处目标一致，分手时皆大欢喜。谁家离婚能做到皆大欢喜？夫妻情分再深分手时还不是反目成仇。尤其是有钱人，不离婚不知道什么是‘谈钱最伤感情’。我们可不一样，我们的回报率越高，你们的企业越有价值，越感激我们是不是？”
他愣了一下过来搂紧她：“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
朱玫和张潮涌不得不认同。
她转了一下瓶子时，苔藓伴着流光有些迷离。她喃喃地说：“我只要在一起，不要最后只剩回忆。在一起时我就全心全意，分开时你不再活在我的记忆里。爱情越刻骨铭心，记忆岂非越酸楚。”
张潮涌这时想起了周燕萍，她在离婚时放了他一马从而让他放不下。朱玫似乎看出了张潮涌微妙的心思。她有时懊恼周燕萍怎么就那么窝囊没有在离婚的时候大闹一通，她不介意他们闹到恩断义绝。男人需要的家的温馨她可以帮他重建，她和张潮涌甚至还可以再造一个孩子。
崔雁南接过那个小瓶子，一簇绿绿的小植物浮在瓶底。那是林大同被鸟吵醒的早晨匆匆到酒店楼下采来的。
但是没有，周燕萍就是带着尊严和怨恨离开他，还带走了她最大的筹码——孩子，让他活在歉疚的煎熬中。朱玫觉得周燕萍就像设置了一个阴谋，一个让自己的男人无法逃脱过去的阴谋。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子说：“看，这个才是我想给你的礼物。只是怕你不喜欢。这个不是商品是回忆。我去很多地方都会收集当地的苔藓，装在一个小瓶子里几滴水保湿它就能顽强生存，我家里有很多装着苔藓的玻璃瓶。我想最后能保存下来的只有回忆。我想记忆就像苔藓一样铺陈在脑子里吧！”
朱玫一直想找到一个有财富有身份的男人，当然还要有情有意，她认为后者更符合自己的价值标准，但是这样的男人通常也有太多的过去，难以割舍的过去。女人总是不希望男人有太多的过去，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岂非也是一样。
崔雁南被逗笑了，不由自主地把脸靠在他的肩上。
她一想到此就恨恨的，她带着情绪拿起笔签了字，不客气地把笔丢给张潮涌。张潮涌被突然扔过来的笔打断了思绪，没有看她赶紧低头签了字。
他说：“我就想送给你温暖的东西。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脸很苍白，那天很冷。如果可能我其实是想送你被子的。”
朱玫和张潮涌操持的公司终于进入了上市的轨道。在PE的“撮合”下，他们的婚姻暂时被罩上了金钟罩保护衫。当利益更紧密地被捆绑时，割舍是困难的。爱情本就是功利的东西，更帅、更有钱、更有才华……一定就比他人多了些谈情说爱的筹码。
她低头用脸磨蹭了一下围巾开心地点头。
钱来了，很多钱，多得有点让人乱了方寸。
他打开手里的一条宽大的围巾，轻轻围在她脖子上，问她：“喜欢吗？”
著名机构联合体投了3亿美金给了洽洽网。
她目光晶莹：“我怕你会来找我，错过今天。”
朱玫对叶健说，都说辉腾会比肩搜狐，你看张朝阳早年第一笔风险投资才22.5万美金啊。如果按给多少钱干多少事的逻辑，你洽洽网日后说不定就超越搜狐呢。虽然这没啥可比性。
他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亮的泛着惊喜。他反而嗔怪地说她：“怎么等这么久还不知道回家睡觉。傻瓜。”
叶健开心地笑着，说这笔钱总可以烧一阵子了。
他来到酒吧二楼无烟区，人们并不曾因为夜深而离开，而因为寂寞需要排遣逗留到深夜。他马上就在人群里把她鉴别出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能见度就大大提高了，她还在。多日不见，她仿佛更加亲切和可爱，他有点激动。
朱玫说你这句话可是当年王志东的话喔，当年投资人督促他盈利的时候，他说我们的钱还够烧一阵子呢。别低估投资人的功利和无情无义，资本家怎么会让我们白吃午餐。
他想给她回个电话，又停住。或许他直接去雕刻时光的话可以给她惊喜，如果她还在的话。他不确定。
叶健嘟囔一句：“早期有点骨气的都被干掉了。”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突然醒过来发现都快晚上10点了。他马上抓过手机，崔雁南果然发过短信：“我在雕刻时光了。”短信是7点钟的。她没打过电话，她想他应该在睡觉。
朱玫似乎想取得叶健的共识：“你看，我们迎合了PE的意志，而且不需要扭曲自己是不是？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说：“不要，我想见你。”
叶健不置可否：“但愿是。”
崔雁南很开心，她关心地说：“要不你先睡觉好了，倒倒时差，明天见也可以。”
记者总是能及时听到风声，或者说朱玫愿意在引来投资这件事上让媒体广泛知晓。身份本身就是最好的推销，能被华尔街著名投资机构青睐，足以证明洽洽网的价值和光辉前景。
从纽约出发是白天，回到北京还是白天。林大同感到很疲倦，他在机场的路上给崔雁南发了条短信：“我回来了，晚上等你好吗？”
崔雁南很为林大同高兴，那次美国之行总算没有白费，她憧憬地对他说：“希望你们不久之后再赴美国，这一次是上市。”
朱玫、叶健和林大同回到北京，似乎无功而返。叶健自我安慰说找钱不会这么容易的，找钱啊！朱玫似乎赌气地说，找不来我们就等来，坐等他们上门，前提是把网站做得更好更有名啊！
林大同神色却很冷静：“但愿。”
他马上上线看她在不在。线上却只有张一雯，她给他一个笑脸。他来不及理会，因为他蠢蠢欲动想到楼下土地上寻找他要的东西，他刚才分明看到了土里极为滋润的绿，他跑到楼下，想送给崔雁南一份特别的礼物。
她问道：“你对未来没有信心？”
现在他从窗子望出去，哇，郁郁葱葱不知名的灌木，夹杂着一些高大的杨树，自然得就像没有经过园艺师的手。上面竟然也有鸟巢，看到这儿他心情激动。他突然想到崔雁南，如果她在这儿多好，不要浪漫的爱琴海，不要拉斯维加斯，不要活色生香的巴黎……只要从北京拥堵的路况和工作压力下突然逃开，逃到一个相对清静的地方透透气就好，他就拉着她在楼下的小径上溜达，或者尝试一下他还能不能上树直捣鸟巢。想到这儿他似乎闻到了小径旁边泥土上青草的味道。
林大同说：“不是。只是觉得此后我们就成了上市生产线上的速成品。我怕身不由己在这条生产线上越走越远，以致走得太远忘了出发的目的。”
如今他租住在嘈杂的五道口，每天早晨首先灌入耳朵的是尖厉急躁的汽车喇叭声，他第一反应是把一只耳朵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让睡意一点点消逝后，然后起床。
他甚至感觉现在还不如刚创业的时候更有安全感，那时候什么都是可控的，目标是确定的，过程是确定的，结果也是确定的。他把养大的网站卖掉，这个过程并不比养猪更复杂。而现在，控制权并不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很多事由此都无法确定。不确定的事就会让人彷徨。
早晨，林大同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这是很久很久没有过的事情了，他上小学的时候家附近有一棵大杨树，树上有一窝喜鹊，有一天他趁喜鹊不在的时候爬上去偷了三颗鸟蛋，往树下溜的时候喜鹊回来了，他就像做坏事被抓个现行，在喜鹊焦灼的叫声中情急之下擦伤了脚弄碎了鸟蛋。
崔雁南从他身后搂住他的腰转移他的担心：“你走多远我就陪你去多远！”
如果不和华尔街打交道，这里就和洋溢着金钱和权力味道的北京金融街没有更大的区别。当遭遇一连串的碰壁之后，这里的气氛就变得诡异了。林大同开始厌倦华尔街的气氛，也不喜欢附近的酒店，都是钢筋水泥看不到绿地。这次朱玫或许也想透透气，在接近郊外的地方选了一处酒店。他们劳顿了一整天，到酒店的时候林大同看不清所处的环境，只觉得相对偏僻，因为看到了很多树，大面积的，只有不吝惜土地的地方才会有奢侈的树木。那时候他们已只想回到床上。
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她温暖的怀抱。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她的温存点燃了他的热情，他转过身，用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地抚摸着，然后俯下头吻她。
从机构出来的时候，林大同才看到了华尔街著名的铜牛，铜牛很容易被目光捕捉到，因为只有它被诸多旅游者围着合影。看到了铜牛，林大同就知道了自己的方位，看罗大铮诅咒华尔街的书看多了，知道自己终于来到了“邪恶势力的轴心”。
良久，他又捧着她的脸说：“等公司上市后，我想我们可以买座房子，有自己的家。”林大同很期待。
朱玫冷笑一声，别太高估了这帮资本家。他们是否理解创新、对新东西是否有兴趣都是个疑问，他们永远都是被动地对潮流做出反应，担心错过大买卖，我们不赶时髦未必不能打动他们呢，而且对我们来说，创新需要成本，而模仿的成本最低。
刚才的温存让她很甜蜜，未来的规划此刻谈来如此温馨。崔雁南回应他：“嗯，我们一起还房贷，一起养孩子。”她愿意和他一起承受生活的压力和不确定。
这一趟跑下来是不是有成果还不知道。许多机构只是表现出有兴趣，但没有当场拍板的。朱玫并不着急。沉不住气的叶健说或许这个网站的模式市场上竞争者太多，投资者总要多方权衡各项指标寻找最靠谱的。我其实喜欢创新，不在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给我时间开发出一套市场上没有的新模式。
他摇头：“我不要用有限的钱还巨额的房贷，那人生多沉重。我希望出手的时候钱根本不是问题，喏，就像买东西根本不看价格。”
她私下里和叶健、林大同说，我的姿态永远都是，面对这帮资本家不要做出祈求者的姿态，而是施与者的姿态。我们不是来要钱的，我们是来送钱的，投资我们就意味着日后丰厚的收益。
他狂妄的口吻让她很开心，人生岂非是勇敢者的游戏。
朱玫对产品不熟，并不多话。一旦投资机构和她讨论起来，她只抓住林大同所讲最核心的两样东西：这个项目的盈利前景何在，能不能短期上市套现。
有时她有很多忧虑，生活没有更多基础，总觉得还一无所有。此刻他对未来的笃定，让她感觉内心无比踏实，年轻，未来就有无限可能。
林大同和朱玫、叶健终于辗转去了趟香港特区和美国面见投资人。这时候林大同已经出落得像一个优秀的产品经理，他一遍又一遍地给那些若有所思、深藏不露、不知深浅的机构讲解PPT。
表姐李莉总希望她找一个功成名就的人，至少人生已经有了些储备。通常这样的人都是老男人，老男人你只能看到他的过去，而小男人你能看到他的未来。什么比未来更让人憧憬呢。
朱玫对PE的热切程度和张潮涌跑上海的频率是成正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