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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审判时刻

“39分。”诺维克说。

“很好。所以就是29分。”

“对,是39分,谢谢提醒。由于皮耶鲁齐先生没有犯罪前科,他属于第一类人,因此刑期应当是262~327个月。”

“可以。”诺维克检察官回答。

我再一次克制自己不要发怒。我听从了斯坦的建议,接受了控方提出的所有条件,结果却无意间将我的理论刑期大大增加。现在我面临着长达27年监禁的风险。

“政府是否同意再给他减掉1分?”

正在这时,一直劝我在司法部面前保持“卧倒”姿势的斯坦开始为我辩护。我非常担心,预感大祸临头。灾祸真的来了:他对自己的辩护毫无信心,说话时语无伦次,犹豫不决。他一次都没有提到案件的具体情况,只提到拘留我的怀亚特看守所条件是多么恶劣。辩护在6分钟之内就结束了。只有6分钟!这简直不可思议。随后诺维克开口了,但也没有说太久:

“行贿罪,12分。接下来,因为有好几笔贿赂,我们要加2分。之后,还要考虑到印度尼西亚塔拉罕项目和印度巴哈二期项目取得的利润,这些是20分。由于贪腐人员身处官方职位,要加上4分。您是贿赂行为的主谋,这又是4分。最后,因为您承认自己负有个人责任,减去2分。”

“当然,皮耶鲁齐先生并没有参与阿尔斯通所有的非法行为。的确,这家公司内部存在腐败现象,这一点也在阿尔斯通的认罪协议中得到了印证。”

阿特顿开始计算我的“分数”,仿佛是营业结束后盘点进账的杂货店老板。

至少,诺维克承认我不是唯一的责任人。一点儿都没错。但是,这个事实并不足以让他对我宽大处理:

“好,既然如此,那让我们来看看你的具体量刑吧。”

“尽管如此,弗雷德里克·皮耶鲁齐的罪行仍然非常严重。正如美国政府方面强调的,这种腐败现象反映在阿尔斯通公司负责人的行为中,他们未能履行道德、伦理和法律赋予的义务。”

“是的,法官大人。”

随后轮到我朗读一份准备好的文件来进行总结陈词。我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请求家人和亲朋好友原谅我的行为。整场“法庭辩论”只持续了38分钟,我与法官唯一的“交流”只限于朗读我的忏悔书。阿特顿法官在给我判刑之前,没有问过我任何问题。现在,她独自离开了法庭,思考该用多长的刑期折磨我。半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没有回来。在无休止的等待中,我没有跟斯坦说一句话。他知道自己的表现很糟糕,他从不反驳检察官的“策略”,这无异于自取灭亡。

我非常想告诉她,我对从检察官的结论中复制粘贴过来的每一句话都有异议。我不接受他把我的身份定义为“主谋”,也不接受针对我的我从不知道的印度案件的指控,我从来没有参与过那么多行贿案件……但是为时已晚。如果我胆敢在法庭上冒这种风险,我就要倒大霉,10年的牢狱之灾将等着我。这时,牢笼开始关闭。我的心紧紧揪成一团,只能小声地回答道:

我转身向我的父亲望去。他坚持要陪我参加这次审判。他不太会说英语,听不太懂庭审的内容。但是真的有什么需要听懂的吗?汤姆陪在他身边,为他翻译法庭上的只言片语。他的脸色变得惨白。40分钟后,阿特顿法官回来了,要求所有人坐下来聆听判决结果。那一刻,我已经心如明镜,我肯定要回到看守所里,只是不知道要待多久。阿特顿法官开始宣读判决:“皮耶鲁齐先生提到,他深爱他的妻子、他的儿女、他的家人。但令人感到悲哀的是,他丝毫没有考虑自己所作所为产生的后果。”看吧,道德宣讲课开始了。她接着说:“那些受贿的官员挪用了自己国家本就不太丰饶的资源。在这些国家建立民主体制的努力,因国际商人不光彩的行径而变得遥不可及。坦白地说,在皮耶鲁齐先生的忏悔书中,没有任何为此道歉的内容,他只关注自己的家人,本庭对此感到失望。”也就是说,阿特顿法官认为,我应当为第三世界国家的腐败现象“道歉”。这可真是滑稽——美国政府扶持苏哈托政权统治印度尼西亚达几十年之久,为其提供军事保护,作为交换,美国能够获取它的主要自然资源,并最终让那里成为腐败猖獗的国家!这位法官堪称完美地体现了美国式虚伪。

“就报告的内容,你回复过缓刑监督官吗?”

但是,现在不是应该愤怒的时候。她终于宣布了判决:“这个判决是一种警示,既针对涉案人本身,也针对其他为了项目和利润在第三世界国家牟取好处的商人。皮耶鲁齐先生,请起立。基于以上原因,您被判处30个月的有期徒刑。您必须在10月26日中午到拘留中心报到。美国联邦监狱管理局随后会向您发出通知。”

“我理解,法官大人。”

晴天霹雳!就在昨天,斯坦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再回到监狱,而我最后也被他说服了。我真是个傻子,居然相信他的话。现在,算上在怀亚特看守所度过的时间,还有因表现良好而获得的宽大处理,我还得在监狱里服刑12个月!我是被诅咒了吗?我的家人呢,他们是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样的惩罚?我回头看了看父亲,我的朋友琳达和汤姆正在向他解释判决的内容。我尽力安慰他:“别担心,我会挺过去……至少,12个月之后,我又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父亲始终沉默着,悲伤地望着我,他被这个消息击垮了。

“你理解报告的内容吗?”

我怒气冲天。这些都让我感到愤怒。斯坦、检察官、法官、司法体制、阿尔斯通、柏珂龙……都令我生气。特别是,我生自己的气。我怎么能够对美国的司法部门心存侥幸,认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呢?现在我不得不把结果告诉克拉拉……

“是的。”

斯坦与检察官进行交涉,试图让我返回法国,一个月后再回到美国接受监禁。我躲到没人的地方给克拉拉打了个电话,一向坚强的她也崩溃了。

“早上好。请坐。皮耶鲁齐先生,你读过缓刑监督官的报告吗?”

对我的判决异乎寻常地严厉。康涅狄格州此前从未审理过违犯美国《反海外腐败法》的案件,阿特顿法官希望树立一个典型,而为此买单的却是我。为阿尔斯通所有逃脱处罚的人买单的也是我!唯一令人安慰的是,我不再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了。四年半以来,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当然,我害怕即将到来的牢狱生活,但12个月后,这场噩梦就将永远结束。所以我必须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为了我自己,为了克拉拉,为了蕾娅、皮埃尔、加布里埃拉、拉斐拉和所有支持我的人。是的,我并不孤单。有他们在,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尽管斯坦向我保证,诺维克对我们准备的陈情书非常满意,但我还是很害怕,我害怕我可能会再次回到监狱。原因是,虽然陈情书基本就是空洞无物的,但我服从了他们所有的命令。10点的钟声敲过,珍妮特·邦德·阿特顿宣布我的庭审开始:

命运的安排多么讽刺:在我被判刑的同一天,阿尔斯通轨道交通公司正式宣布就合并事宜开始与西门子接触。继通用电气收购阿尔斯通的能源部门后,这家德国巨头也想将阿尔斯通的轨道交通业务收入囊中。对此我并不感到惊讶,所有内行的分析师都已经预见到了这次合并。只有柏珂龙相信专注于轨道交通业务的阿尔斯通会有未来。他真的相信吗?那是3年前的事,没有人记得。

2017年9月25日,距离我的庭审开始还有几分钟,我在法庭里等待着,呆呆地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幅画像。这是一幅高度超过1.5米的肖像画,画的正是美国联邦法官珍妮特·邦德·阿特顿。画中人70多岁,身材高挑、纤细,满头金发,仪态优雅,眼神坚定,散发着美国东海岸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特有气质。她(2015年两次批准阿尔斯通延期付款)处理我的案件已经4年多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决定我此后人生走向的正是她。我事先打听过,只知道她以前是一位劳工律师,由克林顿提名为联邦法官,她在我老东家的案子中表现得较为通融,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宽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