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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狼就在门口

鲍姆对西蒙斯的提议持保留意见,他对投资一点兴趣都没有,但西蒙斯并未因此放弃。“我为什么要干这事儿啊?”有一次,鲍姆在电话里问道,“我能因此多活几年吗?”

隐马尔科夫过程模型描述的是含有未知参数的马尔科夫过程。换句话说,它可以用来传递关于某种基本的事件随机序列的信息。比如,想象一下你正通过电话和一位正在玩大富翁游戏的朋友交谈。每次被拘留时,他都要骂脏话,而每次对手走到他的公园时,他都要欢呼,再加上其他发出的声音,这就构成了一个事件随机序列。如果有了足够的数据和功能强大的计算机,鲍姆—韦尔奇算法就能计算这个过程中的概率——有时甚至可以预测下一次会发出怎样的叫声。

“因为这样一来你才不枉活一场。”西蒙斯答道。

马尔科夫过程以俄国数学家安德烈·马尔科夫(Andrey Markov)的名字命名,是研究相互之间没有直接关联的事件序列的数学模型。比如说,在大富翁游戏中,每次掷骰子获得的点数是随机事件,但最终产生的效果(你将拥有哪片土地)依赖于你处在棋盘的哪个位置。换句话说,这是一种随机漫步,但每一步的可能结果要受到身在何处的影响。

鲍姆被说服了。他开始往返于长岛和普林斯顿,为西蒙斯工作了。在投资领域,西蒙斯和鲍姆都是新手。鲍姆觉得自己的数学才能在金融领域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相反,他倒是一位出色的基本面投资者——根据自己对经济情况和政府政策变动的分析进行货币和商品投资。

鲍姆在美国防御分析研究所的最大成就是和同事弗洛伊德·韦尔奇(Floyd Welch)共同发明的鲍姆—韦尔奇算法。这种算法能够在一种叫做隐马尔科夫过程(hidden Markov process)的晦涩数学现象中找出可以遵循的模式,被广泛用于密码破译,在金融市场中也有着卓有意味的应用。

但西蒙斯铁了心要通过数学交易模型发家致富。他找到自己在石溪大学数学系的下属、出生于布朗克斯(Bronx)的詹姆斯·艾克斯(James Ax)教授。

1977年,西蒙斯离开石溪大学,开始一心赚钱。他在长岛东锡托基特火车站附近的超市里成立了一家叫做“金钱计量学”(Monemetrics)的投资公司。他打了个电话给防御分析研究所的密码分析员,现在从事自动语音识别技术工作的伦尼·鲍姆(Lenny Baum)。在西蒙斯眼里,鲍姆是世界上最好的数学家,他的数学才华可以在市场里大放异彩。

艾克斯研究了鲍姆的算法,认定自己可以用它们在所有证券上所向披靡。20世纪80年代中期,西蒙斯从金钱计量学公司分出一个基金,与艾克斯一起成立了艾克斯有限公司(Axcom Ltd.)。1985年,艾克斯将公司迁至加州亨廷顿海滩(Huntington Beach)。艾克斯有限公司扮演的角色是西蒙斯基金的交易顾问,名义上是一家投资公司,属于西蒙斯于1982年创立的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所有。

1976年,西蒙斯获得奥斯瓦尔德·维布伦奖(Oswald Veblen Prize),这是几何学界的最高荣誉,由美国数学会每5年评选一次。他与陈省身一同创立了陈—西蒙斯理论,后来成为弦论的一部分。弦论是一种假说,认为宇宙是由许多细小的在多维空间不断震荡的能量弦组成的。

不久,西蒙斯的宽客团队又迎来一位新成员——伯克利博弈论专家埃尔温·伯莱坎普(Elwyn Berlekamp)。伯莱坎普和爱德华·索普颇有渊源,他也曾在麻省理工学院与克劳德·香农以及约翰·凯利共事。20世纪60年代,他在防御分析研究所待过一段时间,在那儿认识了西蒙斯。

这封信让西蒙斯付出了被开除的代价,但他不久便找到了新工作。1968年,他出任长岛石溪大学(亦称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的数学系主任。在石溪大学,他广揽各路才俊,将数学系建设成为全美数学圣地。

几年下来,基金一直保持着出色的回报,即使在“黑色星期一”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创伤。1988年,为了纪念两人都获得过的一项数学奖项,西蒙斯和艾克斯将基金更名为大奖章。一更名,事情便起了变化。1988年下半年,大奖章开始亏损,且每个月都在恶化。到1989年4月,基金已经缩水了近30%。为了阻止财富进一步流失,西蒙斯命令艾克斯停止交易。艾克斯置之不理,认为自己可以扭转乾坤,甚至不惜以诉诸公堂相威胁,并聘请了律师。西蒙斯也不甘示弱,聘请了自己的律师。

当时,越南战争正在不断升温,令许多在防御分析研究所等非军事编制研究实验室工作的自由派学者心存不满。1967年,参谋长联席会议前任主席、时任防御分析研究所主任的麦克斯韦·泰勒(Maxell Taylor)在纽约《时代》杂志上撰文力挺越战。西蒙斯对此嗤之以鼻。“我们防御分析研究所的一些同僚并不同意他的观点,遵循理性国防政策的唯一方式是尽快撤军。”29岁的西蒙斯写信给《时代》杂志编辑这样说。这封信于1967年10月被刊出。

6月,伯莱坎普结束了数月的埃及之行回到大奖章,他看到不断恶化的情况,大吃一惊。他迅速提出了解决方案:买断艾克斯的股权(占总资产的2/3)。艾克斯和西蒙斯均表示接受。

美国防御分析研究所成立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属于非军事编制,职责是协助军方的武器系统评估小组(Weapons Systems Evaluation Group,对最新式武器做技术分析的机构)。西蒙斯入职的时候,防御分析研究所在普林斯顿建立了一个密码破译分部。

随着艾克斯的离开,西蒙斯和伯莱坎普开始着手修正基金的交易系统。伯莱坎普将大奖章总部北迁至伯克利,以便自己可以免于舟车劳顿,专注于检修基金的策略。他租下了位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附近沙特克大街(Shattuck Avenue)的一座写字楼的整个第9层用来放置基金的计算机。几个月内,伯莱坎普和西蒙斯都在这里夙兴夜寐,寻找扭转大奖章颓势的方法。

西蒙斯花了三年时间便拿到了麻省理工学院数学学士学位,接着又花了一年时间获得硕士头衔,然后转投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攻读物理学博士。在伯克利,他开始涉足商品交易,在大豆上略有斩获。博士毕业后,西蒙斯先是回到麻省理工学院任教,接着又跳槽到了哈佛大学,没过多久又因嫌教授薪水太低而离开,加入了美国防御分析研究所(Institute for Defense Analysis,IDA,美国国防部下属的一家非营利研究机构)。

一项关键的转变是高频交易。一般情况下,基金的持仓时间是几天,甚至几周。伯莱坎普和西蒙斯决定减少至一天甚至一小时以内,依头寸走势幅度而定。从统计的角度讲,他们意识到,自己预测明日或者数小时之内走势的能力要远远强于预测一周或两周。

西蒙斯高中时数学成绩出众,1955年考入麻省理工学院。在大学时代,他迷上了扑克,经常和朋友们酣战到深夜,然后大家一起挤入他的大众甲壳虫轿车,前往布鲁克顿恩(Brookline)附近的杰克和玛丽恩餐厅(Jack&Marion's)吃早餐。

对伯莱坎普而言,这就好比是21点之类的扑克游戏的下注策略。在21点游戏中,赌徒的优势很小,但这并不是问题,因为大数定律站在他这一边。如果赌徒耗费一个月,玩上10000手牌,那他亏损的概率是很低的(前提是他使用正确的玩牌策略)。在任何一手牌上,赌徒都必须确定自己占尽优势。这就是为什么赌徒必须玩很多手牌,越多越好:因为他只是略占一点统计优势。

詹姆斯·哈里斯·西蒙斯(James Harris Simons)出生在波士顿近郊的一个小镇。在很小的时候,他对汽车会把汽油耗尽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理论是,汽油会先用掉一半,然后用掉一半的一半,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总能剩下上一次的一半才对呀。就这样,西蒙斯无意中触及到了所谓的芝诺悖论,这在学龄前儿童中可不常见。

1989年11月,大奖章基金检修完毕,重新运营,立刻大获成功。1990年,基金费后回报率高达55%。大奖章团队不断地对模型进行微调,基金的表现也节节攀升。西蒙斯广揽数学天才,请来了亨利·劳费尔(Henry Laufer,也是石溪大学的教授)。劳费尔1965年获得物理学博士学位,1971年出版了关于黑洞的专著《正态二维奇点》(Normal Two-Dimensional Singularities),20世纪80年代开始担任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商品交易顾问,1991年后全职加入文艺复兴科技公司。

事实上,看到大奖章基金能够连续多年斩获巨额回报,宽客界有很多人认为它已经找到了世间万物飘忽不定的本质:真谛。

1993年,西蒙斯宣布大奖章基金不再吸纳新的投资者。此时,基金的资产管理规模为2.8亿美元,他认为自己的模型无法管理更多的资金。1994年,基金回报率达到了令人瞠目的71%。大奖章基金的传奇之路就此开始。月复一月,季复一季,年复一年,大奖章都在赚钱。这个基金实在是太成功了,以至于其研究员和交易员(无一不拥有博士学位)都快忘了亏损的滋味了。1999年,大奖章基金罕见地出现了季度亏损,至少有一位员工难过地哭了。

20世纪80年代晚期,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发布旗舰基金大奖章基金,很多人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对冲基金。30年来,其年平均回报率高达40%,在投资界中没有谁可以望其项背。传奇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在2007年金融危机之前的年平均回报率只有20%左右。(当然,资产规模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大奖章基金的资本金为50亿美元,而伯克希尔-哈撒韦有1500亿美元。)

同时,西蒙斯收购了开普勒金融管理公司(Kepler Financial Management),这是罗伯特·弗雷离开塔尔塔利亚(Nunzio Tartaglia)掌权的摩根士丹利自动化交易团队之后创建的基金。从此,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军火库里又加入了摩根士丹利的统计套利机器。开普勒起步相当艰难,但最终走上了正轨。1997年,开普勒被整合进大奖章母舰,命名为因素新星基金(Factor Nova Funds)。从此,大奖章开始兑变为真正的多策略基金。

罗伊旅社位于现在的25A路,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总部就在这条路上。

当时,伯莱坎普已经离开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1990年,他回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追求自己的学术梦想,继续破解数学象棋之类的博弈论游戏,但大奖章的神话还在继续。华尔街的所有交易员听说该基金的梦幻业绩时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异之情: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美国独立战争胜利之后,华盛顿视察了长岛,前往锡托基特拜访了这些情报人员。1790年4月22日晚上,华盛顿下榻罗伊旅社(Roe's Tavern),在日记中称锡托基特镇“还算体面”。

多年来,西蒙斯对此一直讳莫如深。他曾经提到大奖章基金通过数据挖掘寻找可识别的价格模式。他说:“价格运动的模式并非是随机的,但是和随机游走差不了多少,因此找到价格运动过度和越界的行为是很困难的,得靠上帝保佑。”这一说法直击有效市场随机游走说。在皮笑肉不笑地说出这番欲言又止的话之后,西蒙斯又加了一句:“也许上帝并不在乎。”

第二年卡尔弗情报中心(Culver Spy Ring)建立。罗伯特·汤森德(Robert Townsend)化装成亲英商人在曼哈顿刺探英军情报,并将情报传给一位频繁往返于纽约和锡托基特的旅馆老板,再传给一位农民,再传给捕鲸船长凯莱布·布鲁斯特(Caleb Brewster),布鲁斯特带着情报穿过长岛海峡,传给驻扎在康涅狄格的本杰明·塔尔米奇(Benjamin Tallmadge)少校,再传给华盛顿将军。情报从汤森德到华盛顿,所经手的皆是锡托基特人。

2003年的一天,保罗·萨缪尔森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位于东锡托基特的总部发表了一番演说。这位麻省理工学院的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获得者一直持有市场不可战胜的观点。他对西蒙斯的话进行了解读:如果有人可以做到战胜市场,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的。

1655年,6位移民从印第安塞特尔科特部落(Setalcott)买下了这片濒临长岛海峡的30平方英里的土地,这就是锡托基特镇(Setauket)历史的开端。一个多世纪之后的美国独立战争时期,这里是长岛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在华盛顿于1776年被英军在布鲁克林战役中占领之后,长岛基本上一直由英国人控制。但港口小镇锡托基特一直是游击队的活动地带,英军不得不对这里进行了扫荡,他们建起堡垒驻扎在这里。

“现在看起来是我找到了你们。”萨缪尔森朝东锡托基特的那群腰缠万贯的宽客们说道,随即引来一阵大笑。

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不愧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对冲基金:创始人曾在美国政府从事密码破解工作,所在的长岛小镇则是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谍报中心。

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是如何发现价格的非随机运动的呢?换句话说,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已经找到真谛了吗?事实是,除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内部人员之外,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找到价格的非随机运动的。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很少有员工跳槽,即使有,也大多对此三缄其口。

第一波涌入华尔街的宽客大多去了银行,比如所罗门兄弟、摩根士丹利和高盛,很少有人想到自己筚路蓝缕杀出一条血路,沿着爱德华·索普的足迹建立神秘的对冲基金。然而在长岛西岸一个狭长孤立的小镇里,这样一个团队悄然出现了,这个团队后来成长为史上最成功的投资公司,它就是文艺复兴科技公司。

但我们还是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首先可以从人员入手。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中不乏密码破译人员:艾克斯、伯莱坎普,当然西蒙斯自己也是。密码破译师的工作就是在看似随机的代码串中找出隐藏的信息。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将这种技巧用于市场数据,比如原油价格的逐笔数据,同时也关注它与其他资产数据,比如美元或黄金之间的关系。

宽客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大量进入华尔街,其中排头兵就是伯克利的BARRA和芝加哥大学。当时,穆勒正在伯克利领着宽客薪水开发因素模型,而阿斯内斯在芝加哥跟着法玛和弗伦奇勤奋学习。个人电脑的普及、因通货膨胀和利率水平不稳定造成的股市波动率增加以及芝加哥和纽约期权、期货交易所的开张,这一切为天才们走出象牙塔创造了完美的条件。物理学家、电子工程师甚至军工系统的密码破解师发现他们所热爱的数学居然还能在金融市场上给他们带来黄金万两。美国各大学纷纷推出了金融工程师项目,其中不乏哥伦比亚、普林斯顿、斯坦福和伯克利这样的名校。

另一条线索是,该公司于20世纪90年代早期雇用了一批专家,他们的研究领域看起来与金融市场毫无关系——语音识别。

宽客们证明了自己是华尔街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不再是二等公民,不再在“大根子”面前低三下四。

1993年11月,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挖来了彼得·布朗(Peter Brown)和罗伯特·默瑟(Robert Mercer)。两人原先效力于IBM公司的托马斯-沃森研究中心,是其语音识别小组的创始人。布朗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以工作拼命而著称,他在公司的东锡托基特总部有一张墨菲床[1],竖起来的时候是块白板,他就在白板上写写画画,到了深夜就将它放倒,睡在上面。为了保持健康,布朗玩起了壁球,因为他觉得这是最有效率的运动方式。布朗在办公室里经常不修边幅,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口袋里插着很多笔,但他却是善于解决数学和计算机难题的一流高手。

在宽客们突然爆发之后不久,说谎者的扑克牌就在基德-皮博迪公司销声匿迹了。后来,布朗的策略传到了其他公司的宽客耳中,结果一年之内华尔街的交易室里就没人再玩这种游戏了——它命丧宽客之手。

默瑟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有“大炮”之称。用一位前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员工的话来说:“每次出现了棘手的问题,需要集中精力解决的时候,我们公司就会想到默瑟,他火力最强。”

起叫的交易员最后决定摊牌:总共有15个9。他输了,但拒绝付钱,他指责宽客们出老千。宽客们大笑不止,击掌相庆。一切都逃不出布朗的火眼金睛:交易员们一输就耍赖。

接着,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又从IBM语音识别小组挖了一批人,包括拉里特·巴尔(Lalit Bahl)以及德拉·皮耶特拉兄弟,文森特(Vincent)和斯蒂芬(Stephen)。在互联网搜索引擎中输入这些人的名字,你会得到一大堆20世纪早期和中期的学术论文,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轮到宽客们叫牌了,数字马上开始向上蹿。叫牌、叫牌、叫牌。“10个7。”“12个8。”“13个9。”他们出手如闪电。很快,又轮到起叫的家伙——那个头牌交易员叫牌了。基德的交易员被宽客的阵势吓得一惊一乍的,整整一分钟一言未发。宽客们本来还一本正经,但现在快绷不住了,布朗差点笑出声来。

乍一看,语音识别和投资风马牛不相及。但实际上,两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用来给人类声音进行解码的计算机模型依赖于模拟声学信号的历史数据。为了提高运行效率,语音识别程序监测这些信号,然后根据概率函数猜测接下来应该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就这样,语音识别程序不断地猜测说话人接下来会说出怎样的字句。

测试获得了圆满成功。宽客们决定凭着这种策略向基德-皮博迪交易室宣战。布朗照例处于很后面才能叫牌的位置,起叫人采用了常规叫法,布朗一阵暗喜。一切尽在掌握,那些交易员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4个2。”

金融模型也是由数据串组成的。用复杂的语音识别程序解读金融数据,比如大豆价格序列,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就能从中辨认出未来价格方向的概率分布:胜算较大的话如何,胜券在握的话又如何。

布朗在BBS上发布了自己的策略,还写了一个模拟器供宽客在家中电脑上试玩。他们注重的是速度,快速叫牌能使对手紧张。他们还意识到,如果自己手中钞票上某个数字不止1个,那么下重手就是最优选择,这一策略在以前可不多见。比如,你可以发动突然袭击,将8个6一下子叫到14个7。

当然了,事情比这要复杂得多,不然的话,世界上的语音识别专家都可以去开创对冲基金了。你需要考虑一系列复杂的事情,包括数据的质量是否过关、所发现的模式可靠性如何,等等。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语音识别与投资确实有着很大的关联,而且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在这方面做了彻底的探索。

知道了两种情形有何区别以及每次摊牌所面临的风险,布朗就破解了这个游戏。这远没有火箭科学复杂,但布朗相信已足以解决问题。

在西蒙斯退休之后,布朗和默瑟,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技术交易的负责人是最有希望的继任人选,语音识别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布朗对数字做了一番分析,找出了其中的关键点:一局说谎者的扑克牌游戏只有两种可能结果。其一,从头到尾都在叫同一个数字,直到最后摊牌(5个2、7个2、10个2,等等)。其二,有人会叫别的数字。布朗发现,这一情形(换数字)通常在第10个人附近发生。在第一种情况下,游戏基本上不会超过14轮(10人20美元钞票游戏)。而在第二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换叫数字并报出比较大的数目,那就意味着他手里的钞票中有多个他所报的数字,可能会达到3个或4个。于是,玩家手里钞票上那个数字的总个数就极有可能超过14。

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前分析师和交易员尼克·帕特森(Nick Patterson)在加入公司之前,他在美国和英国政府从事密码破译工作。他说:“这是一个统计游戏。你识别市场中的现象:它们是真实的吗?这是关键所在。你必须确定这些现象不是模型产生的错误或仅仅是噪声。”

布朗首先意识到这个游戏有一点非常重要:在摊牌的时候必须非常自信。在10人游戏中,如果你摊牌正确,你就能赢得100美元,但你翻错的话就要输900美元。换句话说,没有90%的把握就不要摊牌。如果可以指出跟牌或摊牌的模式,他就会比其他玩家更具优势。那些乌合之众纯粹在跟着感觉走,而宽客应该知道何时跟牌,何时摊牌。

即使现象是“真的”,要利用它来赚钱也绝非易事。应该使用多大的杠杆?能够承受多大的亏损?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所考虑的问题远远不止这些。帕特森说:“我们的胜算很小,但我们很像赌场的驻场玩家,我们每一局的胜算都不大,但我们知道如何应对。”

布朗对交易员圈歧视宽客非常愤怒。这可是真金白银:和10个人玩100美元的说谎者的扑克牌游戏一输就是900美元。布朗对胜算和下注系统十分了解,10来岁的时候他就开始混迹于西雅图的地下棋牌室,也上过拉斯维加斯的高赌注牌桌,还曾和美国最强的扑克玩家面对面碰撞,取得了骄人的战绩。因此布朗对说谎者的扑克牌游戏也是跃跃欲试。

贯穿语音识别和密码破译的一条线是信息论。事实上,信息论的兴起部分要归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政府的密码破译工作。密码专家将信息论用于金融市场中,用来发现未来情况的隐藏模式。

宽客对这种状况非常不满。他们尤其不能忍受在玩说谎者的扑克牌时天天受到弱智的“大根子”的欺凌。要知道这个游戏靠的纯粹是机会、概率和统计:宽客的禁脔。

外部人也许不知道,大奖章基金对自己的模型不断地进行修正。据一位内幕人士透露,该基金对模型进行调整的频繁程度远远高于一般的量化基金。何时进行调整取决于基金的强力计算机所捕捉到的复杂市场信号。大奖章基金在多个市场进行瞬间交易,因此具有很强的灵活性,可以在不同市场间来回切换,这一点远胜于专注一种市场的小型量化基金。

宽客使用量子物理、微积分、高等几何这样高深的理论来驯服市场。但在20世纪80年代,在投资银行的交易室里,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二等公民。华尔街的国王是梅利韦瑟之类虚张声势的直觉交易员,他们做交易时更多依靠经验和直觉,而不是数据挖掘。

或许对大奖章基金20年如一日的优异表现最吃惊的是西蒙斯本人。整个20世纪90年代,文艺复兴科技公司都在等待自己投机神话的覆灭。1992年,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高层召开会议讨论基金在未来10年的前景。大多数与会者认为10年后会大大不同于今日。西蒙斯本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狼就在门口。”

梅利韦瑟这样的顶级交易员,即华尔街所谓的“大根子”,是这种游戏的主力军。玩说谎者的扑克牌也要讲三六九等,先叫的人有优势,一般这是属于顶级交易员的特权。显然,没人会从“3个4”起叫。但对于最后叫牌的那几个人来说,风险已经大大增加了。这些可怜虫往往就是宽客,比如阿伦·布朗。

西蒙斯对离开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员工极其猜忌,唯恐他们泄露公司的秘密,不惜与他们撕破脸皮。2003年12月,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对两名跳槽到纽约对冲基金巨头千禧合伙公司(Millennium Partners)的前员工——亚历山大·贝洛珀尔斯基(Alexander Belopolsky)和帕维尔·沃尔夫宾(Pavel Volfbeyn)提起诉讼,指控两位前麻省理工学院物理学家滥用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交易机密。沃尔夫宾毫不示弱,反诉文艺复兴科技公司授意自己开发用以“欺诈通过机构交易组合系统(Portfolio System for Institutional Trading,POSIT)进行交易的投资者”的系统。POSIT是一个暗池[2]——就是为机构交易者匹配股票买卖指令的电子系统。据彭博通讯社的报道,沃尔夫宾声称文艺复兴科技公司要求他编写出“揭露POSIT本欲保密的信息”的代码,但他拒绝合作,因为他认为这是非法的。沃尔夫宾的指控还涉及一些互换交易,他称之为“大骗局”,但没有透露具体细节。

在刘易斯的书中,所罗门主席约翰·古特弗伦德(John Gutfreund)和明星债券交易员约翰·梅利韦瑟(也就是后来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创立者)也参与其中。有一次,古特弗伦德向梅利韦瑟挑战,玩100万美元一手。梅利韦瑟回敬说:“要是我玩这种数字游戏,就玩真正大票的,1000万美元。不反悔。”古特弗伦德只能认怂:“你疯了。”

西蒙斯和沃尔夫宾之间的相互指控并无论断,双方最后达成庭外和解。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通过此案向员工传递了清晰的信息:背叛公司将有怎样的后果。

游戏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继续下去,直到有人摊牌。通常,游戏会叫到12个“10”、13个“5”之类的程度。然后,如果下一个家伙摊牌,大伙儿就会检查最后跟牌的人有没有说对。比如,如果那个人跟了12个“10”,而序列号里真的有12个“10”,那么摊牌的家伙就要付给每个人钱。如果序列号里的“10”少于12个,那么就由最后跟牌的家伙付给摊牌者100美元。

据内部人士透露,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竞争压力是很大的。2006年3月1日,公司的一位员工,37岁的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生亚历山大·阿斯塔科维奇(Alexander Astashkevich),因不堪工作压力,在长岛杰斐逊港镇(Port Jefferson)枪杀了与自己感情破裂的妻子后饮弹自尽,留下一个名叫亚瑟的6岁男孩。

然后,他左侧的交易员就面临着选择:跟牌或者摊牌——如果跟,就喊4个比“2”更大的数字,或者5个,或者5以上的任何数字;如果不跟,就摊牌。如果他选择摊牌,而实际上所有序列号加起来确实有4个或4个以上的“2”,他就要付给在场每位交易员100美元(或者任何游戏之前商定的数字)。如果第二家就选择摊牌,他将被称为“一手”,也就是傻X的意思,所以第二个交易员总是必跟无疑。

巨大的压力或许可以解释西蒙斯为什么每天都要抽三大包香烟。有一次,帕特森前往西蒙斯的办公室和他探讨管理事宜,说着说着,他发现西蒙斯并没有在听,而是凝视着面前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大奖章基金正在亏钱。尽管这种程度的资金回撤对于大奖章基金来说并不罕见,操作一个基金总免不了出现这样的情形,而大奖章总是能扭转乾坤重上正轨,但西蒙斯每次看到这种情形都会发生胃痉挛。罗伯特·弗雷(于2004年离开文艺复兴科技公司)说,他辞职的最大原因是实在受不了日复一日的心脏折磨。大奖章基金耀眼光环的背后是无尽的压力:每时每刻,神话都有可能突然结束,大奖章的魔法随时随地都可能失灵,就像瓶子里的精灵一样“嗖”的一声便不见了踪影。每时每刻,真谛都有可能不再是真谛。

布朗看见基德的交易员们围成一圈,每人手里都攥着一张崭新的20美元钞票。他们玩的是华尔街版“胆小鬼”游戏,赌的是钞票上的序列号,通过虚张声势使对手就范。游戏规则很简单。第一个交易员喊一个较小的数字,比如“4个2”。意思是这一圈人手里的20美元钞票的序列号加起来至少含有4个“2”——这基本上是肯定的,因为每张钞票上都有一个8位数字序列号。

在编写世界上最成功的交易程序之余,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富豪宽客们可以享受东锡托基特和杰斐逊湾周边的专享休闲区。西蒙斯和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首席科学家”劳费尔买下了长岛西岸的多间物业,那里距公司总部仅仅几分钟车程。西蒙斯也喜欢驾驶自己的豪华游艇,带着自己的员工前往专属度假区放松。

当布朗踏入基德交易室的那一刻,两个世界撞到了一起。作为基德在纽约的竞争对手,布朗,这个雄心勃勃的抵押贷款交易员可谓基德交易室的不速之客。他长得像熊一样壮实,一脸粗犷的棕色胡须,即便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债券交易员中也显得非常突出。

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竞争对手们,比如彼得·穆勒和克里夫·阿斯内斯,看着大奖章基金年复一年高不可攀的交易记录只有高山仰止的份儿,他们怎么也想不出西蒙斯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不管市场怎么走,大奖章基金总是可以攫取数十亿美元的利润。

迈克尔·刘易斯在其描写华尔街的经典书籍《说谎者的扑克牌》中详尽地描述了20世纪80年代的老式“大根子”(Big Swinging Dick)交易员。当时的信条是戈登·盖柯的“贪婪是个好东西”。因本书出名的抵押贷款债券交易员刘易斯·拉尼埃里(Lewis Ranieri)便是根据自己的灵光一现进行交易的典范。当时华尔街的主宰是德崇证券的迈克尔·米尔肯,他所做的买卖多是通过几十亿美元垃圾债券融资的大手笔杠杆收购。但在宽客计算机化的理智世界中,世界完全变了样。

百思不得其解者大有人在。难道西蒙斯和他的长岛隐士们找到了圣杯——传说中的金融市场真谛?也许吧,他们带着嫉妒的心情这样想,西蒙斯是真的破解了真谛密码。

当时,宽客被称为火箭科学家,因为他们大多来自研究机构,比如发明移动电话的贝尔实验室、诞生原子弹的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等。华尔街的直觉交易员终将成为明日黄花,被这群智力天才所取代。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西蒙斯从不多说一个字。

和历史上的所有革命性变化一样,宽客登上华尔街金字塔塔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完成的壮举。在那一天,布朗和他的同志们在“说谎者的扑克牌”游戏(Liar's Poker)中大获全胜,打响了宽客夺权的第一枪。

[1] 墨菲床是一种折叠床,通过天花板上的铰链,可以将这种床存放在壁橱里。——译者注

“一定行!”看着逐渐聚拢到一起的基德交易员,布朗对自己说道。他策划了几个月的时刻就要到了。

[2] 关于暗池的内容见第14章。——译者注

1985年的一个春日下午,年轻的抵押贷款交易员阿伦·布朗自信满满地走入位于曼哈顿20交易广场(20.xchange Place)的基德-皮博迪公司(Kidder,Peabody&Co.)总部。布朗确认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两点整,基德-皮博迪公司的债券交易员们每天在这个时候开始为“大游戏”(The Game)做准备。布朗喜欢大游戏,他现在要去杀他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