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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怎么回事?”他问副总。

然而合同刚刚签完,他就收到了一条消息,刘疏桐被带走调查了。

副总唯唯诺诺,一问三不知,气得尹峰直想骂娘。“谁带走的,从哪儿带的,为什么带,你不会去查?”他虎着脸朝副总发作,心里面已经有了请求总部撤掉副总的想法。

江南集团和《汉江日报》新一年的广告合同签了。从原来的500万,到后来的300万,尹峰终究将这个数字定格到了400万,这让刘小姐的话一语成谶了。

副总连声应着,就要退出去,秘书小姐进来报告道:“尹总,刘小姐是从希尔顿酒店里被带走的,带人的是江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人,他们有传唤证。被带走的原因暂时不明。”

这现实使我愈加沉重起来。年轻人似乎也心有所动,出了重症监护区,他叹息道:“真是个可怜的女人。”我听得他这话,心里越发地难过起来。

“行,我知道了。”尹峰应了句。

“没有。”她说得干脆,摇头的时候还带着惋惜的神色。

秘书知趣地退了出去,副总却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尹峰狠狠盯了几眼副总,副总这才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地出去了。尹峰对着副总的背影摇摇头,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那她就没有一点儿改判无期的希望?”年轻人问道。

“高远,刘小姐被江州公安的人带走了。”

“是,”女警察继续说,“你知道就算判了死刑也不会马上执行,还有个复核的过程,复核的时间长短谁都说不定,有不到一个月就下来的,也有三五年都下不来的,有时候犯人在监狱里都能等到产生改判无期的希望了。复核通过便是死刑,没通过便是暂缓。”

“哦?”那边高远叫了一声,“孙战辉也被带走了。”

“死刑前的复核。”我重复了她的话。与话一起升上来的,还有心里无法驱赶的忧伤。

“看来事情不简单哪!”尹峰叹了声。

“这说不准,得看身体状况,有可能几年,有可能几个月,就和死刑前的复核一样。”女警察解释道。

高远满不在意地说:“你就庆幸吧,幸好你没和他们踩在一条船上,否则今天带走的,恐怕也有你。”

年轻人问道:“那她还有多少时间?”

天很热,尹峰后背却被高远的话惊出了一层汗。“有这么严重?”他弱弱地问了声,心里涌起重重的不确定与后怕。

“不是恶化,是反复。”她纠正了我的说法,“上次你走后,她的病情反复了好几次,但整个趋势是走下坡路,一次比一次糟糕。医生说她目前只保留了肌体对外界最基础的条件反射,意识已经完全丧失,而且她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几乎没有复原的可能,除非奇迹出现。”

“比我们想的要严重。”高远认真起来,“你想,两个地方同时行动,难道仅仅会为了孙战辉和刘疏桐两个人?你也是在总部待过的人,总部什么状况你应该有数。我们不清楚孙战辉做了多少乌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事,但你觉得会少吗?汉江去年有个叫陈泽兴的水利厅副厅长死了,这人好像是孙战辉的老同学。据说孙战辉被带走,与这件事有很大关系。”

“怎么恶化得这么快?”

“可我听说这人是自杀的。”

“没用的。”女警察搭了腔,“医生说她已经进入了重度痴呆期。”

“这就不清楚了。但既然人被带走了,总不会是一场乌龙吧。检察院拘捕,肯定是有确凿证据的。”

“辛思思,你好。”他两步跨到了辛思思面前,伸出手在她混沌的眼前晃了晃。这一连串动作收效甚微,辛思思的眼珠游弋两下,便再次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检察院拘捕?”尹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

没人应他,空气中潜伏着隐形的尴尬。

“你的意思是?”高远不明所以。

女警察侧身往窗户旁站了站,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让开一条通道让我们接近辛思思。年轻人脚下没动,目光直直地投在辛思思脸上,“嗨,你好。”他打了个招呼。

“刘疏桐是被公安传唤,孙战辉是被检察院拘捕,这里面可有差别。”尹峰细细考量起来,“检察院一般负责贪污受贿的案子,孙战辉的事,恐怕会涉及某些大人物啊!说不准接下来马上就会有人出事。”

“我朋友,他也想来看看辛思思。”

“等着看吧,”高远长出一口气,又掉头问道,“你没跟他们干什么坏事吧?”

我推开门,与年轻人走了进去。女警察瞧了我一眼,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她的目光聚焦在年轻人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他是谁?”她开了口,是在问我。

隔着电话,尹峰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我能干什么坏事?不就是前段时间江东计划那个项目的事吗?你也知道,最后都撇了个干干净净。”

说是重症区,但这里的管理却比别处宽松,就是进门,也只填了会客单便放行。没有吵闹,没有诡异的乱叫,冷冷清清。如门卫所言,辛思思就在上了二楼后的左手第一间病房里。大楼里充溢着苏打水刺鼻的气味,隔着玻璃可见,病房中有两个女人相对而坐。辛思思眼中是一片混沌,不知是在想什么,抑或者什么也没想。坐她对面的女警察看似非常无聊,时不时拿出手机拨弄两下,最后收起手机的时候,她目光一扫,看到了门外的我们。

“那就好。”高远自然是感受不到尹峰相隔千里的尴尬。

按照医生的指点,我和年轻人绕过疗养楼后的圆形广场,又往深处走了十分钟左右,才看到了所谓的重症监护区。这里树木繁密,风景赏心悦目,蓊郁的树荫下耷拉着两扇铁门,潦草又坚固。

挂了电话,尹峰立马召集分公司的中高层管理者开会。会上,他要求财务部门加班理一下近些年的资金运转状况,尤其是一些大额的转出和转入记录。财务主管问时间跨度如何掌握,他略一思忖,吐出两个字:“八年。”底下的人纷纷议论起来,财务主管也面露难色,他到公司才三年多的时间。

“她怎么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朋友!告诉你吧,辛思思病情加重,已经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区了。”他眼睛在我们身上来回瞟了瞟,“让你们知道也无妨,反正她的病再坏也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了。”他叹了口气,说得很实在,却又是一派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尹峰没心情解释那么多,将事情安排完就散了会。接着,他打电话给《汉江日报》的李主任,说要请他们吃个饭。李主任推辞,尹峰说这算是个小型的合作庆祝仪式,请他们务必赏脸参加。李主任面上有光,爽快地答应下来。尹峰想借着吃饭的机会向报社的人打听消息。

“我朋友,他也想来看看辛思思。”我解释道。

这天出完任务回到报社,主任发下话来,说江南集团的尹峰组织了个小范围的聚会,名目是为新一轮的合作庆功,让我和宋一歆他们都去。地方还是老地方,潇湘菜馆,人却少了一个,老唐不在。这本是我们心知肚明却避免提及的伤心事,尹峰却不明就里地问了出来。

“这位是?”

“那位唐记者去了哪里?今天怎么不在?”

年轻人插了一句:“为什么不呢?”

“他已经离职有一段时间了。”在我们的沉默中,主任开了口。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无端生出些谄媚的感觉,让我自己感觉不怎么舒服。

尹峰“哦”了一声,没再问,只说了些人各有志、没法强求的话。主任胡乱应着,也不主动辩解什么。酒过三巡、饭吃到一半,尹峰突然丢出一个问题来:“各位可知道,我们公司有位刘疏桐刘小姐今天被抓了。”

他停住手里的动作,注视我,带着戏谑问:“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我并不知道这事,巴巴地将眼光向老张和宋一歆看去。宋一歆是一副不知道的坦荡模样,老张却似笑非笑地与我对望了一眼。主任将话接了过去:“听说今天有公安的人到你们江南集团走了一遭,原来是因为这事?”

因为先前我曾几次要求想看下辛思思的病例,他又本着职业道德拒绝了我,所以这次的见面让我感觉到了很微妙的尴尬。他一边收拾桌上的纸页,一边问我是不是又想看辛思思的病历。不待我回答,他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话。我挠挠头,辩解这次不是想看病历,只是想问问辛思思去了哪里。

尹峰说:“我以为你们会知道呢。”

我和年轻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往哪里去。顿了半刻,索性下楼,往医生办公楼里去。还好,辛思思曾经的主治医生在。见是我,他“哦”了一声,说了句:“是你呀。”

我心里暗自忖度是不是和那个年轻人有关系,估摸着是他将那些证据递了上去,才招致了此间的事情。“刘疏桐是哪位,怎么之前没听尹总说起过,你们总部的?”我装作不经意地打问着。

奇怪,她们去了哪里呢?

“算是吧。”尹峰提了话头,见我们不知道情况,便不再说。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位“豪情万丈”的“李白”,我和年轻人狼狈地逃出来。我往隔壁的房间看去,预料之中,不见女警察的身影,屋内已恢复成了病房的摆设。

晚间饭局结束,我将电话打给年轻人,告诉他刘疏桐被公安机关带走了。他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知道这事。我问他是不是因为他那些证据的缘故,他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句:“也许。”然后又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是与此同时,孙战辉也在江南集团总部被带走了。

看到门外的我们,他拉开门,拽着我们就喊:“贤弟,你们终于来了!”

我问他:“这是一体的行动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照旧说了句:“也许。”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第二天主任就这件事给我们开了个会,批评我们新闻敏感度不够,出了事竟没人知道。说起来真让人有些惭愧,原本江南集团就是汉江地产房业的佼佼者,况且又和《汉江日报》有合作关系,我们没能及时捕捉到这个新闻事件,的确是不够。接下来自然是要去将这事搞清楚的。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于是散会之后我和宋一歆当即开始行动。既然是公安带人,那就先找公安那边的朋友问问。江州市的公安局以及大大小小的派出所我都跑过,这算是做了几年法制记者的积累。借助这些积累,我很快得到消息,刘疏桐是被江州市局刑侦支队的人传唤,说是有证据表明她和陈泽兴自杀的案子有关。我心里愈发明白这定然是年轻人有了动作。

转眼间车就开到了井山医院。我带着年轻人直奔辛思思所在的疗养大楼。上了五楼,楼道尽头的那间房里却并没有辛思思,一个俊朗的小伙子在房间中来回走动,大声吟诵着李白的《将进酒》:

因想着双方有合作,况且刚刚才签订了一份合同,这时候上江南集团的负面新闻可能并不妥,所以我犹豫良久,最后又去问了李主任。没想李主任这次很干脆地说:“合作是合作,新闻是新闻,不能因为双方有合作就罔顾事实,你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只有一样,写完后一定要拿给我看。”有了这话,我心里踏实下来,匆匆去拟稿。

“是。”我点点头。“他能通过项目为自己洗钱而一时半会儿没被发现,至少也得有缜密的思维。”

没承想稿子还没定下来,事情又起了新的变化。刘小姐那边,公安机关的措施从传唤变成了拘捕。消息传来,我只好弃了原稿重新再写。

“这最大的困难怕就是要不要执行死刑吧。”年轻人给出了中肯的说法,“我记得有个死刑不引渡的原则。因为涉及吕明,所以我也去了解了下。吕明所犯的罪,一旦回国,有很大可能被判处死刑,而密歇根州又是个没有死刑的州。从这点看,吕明很聪明,至少他的逃亡路线选得很准确。”

隔天,一则题为“从传唤到拘捕,刘姓女子涉案多重”的消息在报纸和网站上铺洒开来。其在报纸上的版面不大不小、不显不隐,郑重又慎重。纸刊消息只供让人接受,自是没有任何波澜回馈,网络上就不一样了。各路转载、回复纷至沓来,宛如开启了一个新世界。有人聚焦女主角的美貌,有人深扒其背后的关系网,更有甚者有人匿名爆料,该女子与汉江省某位高官有牵连。一时舆论纷然,真假难辨,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一路我跟他说了不少辛思思与吕明的事。他问我吕明现在是什么状况,我说不清楚。自前年7月吕明在美国密歇根州被捕后,就再无他的消息,也不见引渡回国,估计是中间有很多困难还没能妥善解决。

与此相反,宗越的案子进展得并不顺利。

“那走吧,现在就去。”我当即提议道。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她的病情是否有了好转。

材料整理好,重审的要求提上去后,案子仿佛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石小刀说那股隐隐的压力又来了。我问他具体怎么个表现法,他说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批复迟迟不下来,他也只能想到这个方面。蒋警官承压的能力显然比石小刀强,他虽然也叹气,但并不挫败,总说会有看到光明的一天。

“还真想。”太阳很强,他半眯着眼睛说。

就在人们热衷于猜测和赌咒的时候,汉江又出了大新闻。

我说:“她在井山医院,怎么,你想去见见她?”

“汉江省原副省长陈怀德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是啊,当事人不轻松,我们这样的边缘人也跟着沉重。”他停顿一下,又问道,“辛思思现在在哪里?”

虾米被小鱼吃掉,小鱼被大鱼吃掉,大人物的新闻便理所当然地盖掉了小人物的新闻。中纪委一条不足三十字的通报,占据了汉江各新闻网站的头版头条。节气已经入夏,眼看着夏至将到,这条通报也似天气一般,如火如荼。

我一笑,驻足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这世上,谁都摆不脱‘利益’二字。人得吃饭穿衣,得接受来自外界的诱惑,还得面对自己内心形形色色的欲望,多少人泥足深陷,又有多少人欲壑难填,活得轻松洒脱的毕竟是少数。”

大火烧起来,照亮了半边天空。善与恶一念之差,光明和黑暗一线之隔。

出了监狱,他感叹道:“当初的汉水花园、如今的江东计划,牵扯了多少人啊!一个外逃的建设厅副厅长吕明,一个自杀的水利厅副厅长陈泽兴,还有孙战辉、刘疏桐,还有你父亲,以及你们所提到的辛思思,等等,多少人都成了利益的笼中鸟,可悲可叹。”

蒋警官所说的光明就这样突兀地来了。重审的批复很快下来,因为证据翔实,案子迅速进入了重新调查和取证阶段。

我带着年轻人去了监狱一趟。他和我父亲聊的大多是七年前汉水花园那个案子,基本都是我知道的情况。期间我还补充了些关于江东计划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