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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金家东床快婿

最后决断

又是一道考验?关允刚才进来就觉得金家的园林布局似乎在哪里见过,金全道一问,他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脱口而出:“荣国府!”

对,正是燕市北面直安县兴建的荣国府。蓦然,关允更是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点,大观园是文远和担任县委书记期间而建,莫非,金家和文远和有私交?

“关允,刚才从院子里走来,有没有发现金生丽水很像一个园林?”金全道没有理会齐昂洋,又向关允问话。

位于燕市直安县的荣国府是根据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的描述严格设计和建造的,是一座具有明清风格的仿古建筑群——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齐昂洋式的豪爽在地方官场上或许适用,但在家规森严的金家,显然僭越了。金全道虽未露出不悦之色,却放下了酒杯,滴酒未沾。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能以卓越的眼光和不凡的魅力在位于京城不远的直安县斥巨资兴建一座荣国府,这份魄力非同一般。

“关弟有才,干一个。”不等几人喝酒,齐昂洋先干了,干了之后还呵呵一笑,“我先干为敬。”

文远和究竟能走多远,关允不是未卜先知的高人,但他很清楚文远和从直安县之后的履历,可以用平步青云来形容。直安县委书记之后,直升为闽省一市的市委常委、副市长,现今已经是闽省省委副书记了,不提他傲人的出身,他现年才四十四岁。

金全道不说话,看向了关允,关允会意,答道:“佛教将一个昼夜的时间分为六个时段,六时就是全天候的意思。”

四十四岁的省委副书记,绝对是前途一片光明,比燕省省委秘书长木果法还小了三岁。

齐昂洋反倒毫不在意,第二个端起酒杯,哈哈一笑:“金伯伯妙语,吉祥最好,就是不知道六时是什么意思?”

关允不想还好,越想越是心惊。经金全道一点,由荣国府联想到文远和,由文远和再到木果法,蓦然间似乎有一点线索在脑中串连成线。一个未解之谜大有拨云见日的迹象,隐隐有一条时间线将文远和、木果法和冷枫三人联系在一起。

如此祝酒语关允还是第一次听到,六时吉祥是佛教用语,是祝愿一切众生一天之中无时无刻不吉祥如意之意,最是吉祥和喜庆。关允等几名长辈依次端起酒杯之后才端起酒杯。

文远和在闽省下乡期间,应该是他和冷枫相遇相识之时,而在文远和担任直安县委书记期间,应该是他和木果法建立深厚友情的开始……怪不得有传闻说冷枫在省委的靠山是木果法,冷枫和木果法共同的连接点是文远和。

纷纷杂杂都入座之后,金全道端起了酒杯:“六时吉祥!”

不出意外,文远和就是冷枫在被冷家遗弃之后仍然坚持不倒的最大靠山。只不过冷家势力毕竟庞大,所以冷枫三十五岁才坐上县委书记的宝座,比起文远和和木果法,差距不小。

“一佳,你们也去入座。”金全道又说了一句。当然,金一佳入座,不是和关允同桌,而是去屏风后面入席。

而金家的金生丽水效仿荣国府,肯定不仅仅是一个巧合。政治人物的一举一动没有巧合,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金全道又当面特意点明,恐怕不是为了考他的眼力,联想到他在孔县和冷枫的密切关系,关允心中大跳,刚才是学问考验,现在则是政治考验了。

当然,是给齐全面子。

金全道当真厉害,沉稳、厚重,却又细致而挑剔,言谈举止皆有暗示,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他绕了进去。

二人一坐,高下立判,金全道的目光又微不可察地落在了齐昂洋的脚上。刚才进门时,齐昂洋踩着门槛进来。以金全道挑剔的为人,他没有直接让齐昂洋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

一经想通,关允差一点冷汗潸潸。迄今为止,金全道是他见过的最深不可测的人,不愧为“京城第一金”家主,老到、辛辣并且让人防不胜防。

关允微一迟疑,坐在了夏德长的下首。而齐昂洋却是呵呵一笑,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金全经的下首——却是夏德长的上首。

“对,就是荣国府。”金全道终于笑了,“不简单嘛,能看出金生丽水的出处,你这么年轻,有这份眼力,不容易。”

不过他只说让关允和齐昂洋入座,却并没有指定座位,关允知道,这也是一道考验题。在有着严格规矩的世家,座位排序非常讲究,不能有丝毫差错。

关允被金全道一夸,丝毫没有沾沾自喜之意,他知道金全道考的不是他的眼力,而是政治敏感性,就谦虚地说道:“金伯伯过奖了,要不是荣国府建在直安县,离燕市近,我以前参观过,我也不会看出来。还有一个原因是,在孔县的时候,冷县长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当年直安县兴建荣国府,是一项空前的壮举,没有高瞻远瞩的眼光,就不会做出这样具有开创性的决定。”

“昂洋,你也坐。”金全道用手一指,也邀请齐昂洋入座。

此话一出口,金全道眼中接连闪过几丝惊讶之色,虽然极快而不易察觉,却还是落在了关允早有准备的眼中。关允暗暗心惊,果然,如果不是他细心,敏锐地发现了金全道问题之后的问题,考验之中的考验,刚才的一关,算是闯关失败了。

只一个字,就让关允如释重负,也让金一佳大喜过望,能让关允入座,和金全道、金全德、金全经同席,是父亲对关允的初步认可。也就是说,关允的回答让父亲满意了,第一关……过了!

比起关允的暗暗心惊,金全道心中差点掀起惊涛骇浪!确实,他有意提到金生丽水和荣国府之间的渊源,考的不仅是关允的眼力,还有政治敏感度。当然,他对关允能察觉到他的话中话并不抱希望,以关允的年龄和阅历,不足以闻声达意,肯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不过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只要关允能答出荣国府,就算勉强过关了。

“坐!”过了不知多久,金全道才缓缓开口说了一个字。

让金全道大吃一惊的是,关允随后就提到了冷枫,还以冷枫盛赞荣国府的兴建为壮举暗示冷枫对文远和的推崇,他心中的震撼无法形容。关允此子,不但见微知著、眼力一流,而且政治敏感之高,十分罕见,是他见过的年轻一辈中最聪慧最能举一反三的天才!

周围的人群,金一佳双眼迷离,对关允的话似懂非懂。齐昂洋的眼睛望向了天花板,也不知是在思索关允的话,还是在想别的事情。倒是李梦涵在人群后面连连点头,心中暗想,没看出来,关允确实有点真才实学,这一番话说得入木三分,深得人生三昧。

不错,几十年来,金全道第一次用官场天才来形容一个人,他就是关允!

关允的话说完之后,一时房间内落针可闻,不但金全道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金全德、金全经也是低头不语,陷入深思之中,就连夏德长也目光深远,一时呆了。

一瞬间,金全道脑中闪过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如果关允出身世家,哪怕不是五大世家,只要身世比平民百姓好一点,他今天就当场拍板答应关允的提亲,但……可惜的是,关允只是平民百姓出身,而且还是农村孩子,出身实在太差了。

如果一个人恰逢太平盛世,怀揣治国平天下的想法成就一番事业,功成名就之后,悄然身退,又慈悲为怀,广行善事,最后功德圆满,则是完美无缺的人生。当然,能达到以上境界者,万中无一。但人生就是不断地孜孜以求的过程,谁不想追求完美?

是该拿出最后决断了,金全道呵呵一笑,抛出了话题:“既然提到了荣国府,现在又是过年,我就即兴出一个对联,看看谁能对上,对上有奖品。”

说完,关允微一弯腰:“不好意思,在几位长辈面前班门弄斧了,见笑,见笑!”

“容伯伯是不是要比文招亲?如果我和关允谁答上了,就把一佳当奖品许配给谁?”齐昂洋今天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也难为他了,全是为了关允的幸福。当然,他现在也在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早就坐立不安想去问清刚才的蓝裙女孩儿叫什么名字了——他是豁出去了。

好在关允是遇强则强的性格,而且他也明显感觉到金全道对他态度的微妙变化,察言观色是一个秘书必须具备的基本素养,况且关允本来就以见微知著见长。他微一沉吟,缓缓地答道:“以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做人做事,以道家平定天下后功成身退的思想避世,以佛家济世为怀、万法皆空的思想出世,从而达到人生的圆满境界。”

金全道不置可否地说道:“从来都是比武招亲,哪里有比文招亲?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先听好了,我的上联是: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关允身上,关允大感压力倍增。

“这个我不会,太难了,关弟你来吧。”齐昂洋只为捣乱,才无心对对联。

这一句话明是问询,其实是一道非常宽泛并且非常不好回答的人生选择题,主要是没有标准答案。标准答案全在金全道的一念之间,称了金全道之心,算是过了一关;不让他满意,前面的努力就会全部付之东流。

“有长辈在,我可不敢献丑。”关允知道礼让三分,想请金全德和金全经先对。

“继续说下去……”金全道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的观点很新颖,那你说说看,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具体到为人处世上,应该怎么做?”

金全德和金全经现在对关允好感大增,都不肯先对,也是想考考关允到底是夸夸其谈之人,还是有真才实学,就说:“关允,你来,不要客气。”

不过,多年的修行还是让他除了流露出惊喜之外,保持了足够的镇静。只是对一向喜欢国学、十几年一直精研佛学的他来说,第一次和一个这么年轻却又这么渊博的国学高手对话,他不由见猎心喜,对关允的成见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关允不好推辞,想了一想说道:“怕是不工整,请金伯伯批评指正——技在手,能在身,思在脑,从容过生活。”

等关允再提到道家神秘人物至关重要的影响时,他又一次差点拍案而起。震惊、不解让他几乎怀疑眼前的关允是不是哪一个不为人知的隐形世家的子弟,否则关允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不为人知之事?

“好!”

但随后关允话题一转,总结出了一句“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就如平地起惊雷,险些让他拍案而起。还好,强压下内心的震惊和狂喜,他没有当众失态,否则他的权威将在关允面前荡然无存,下面的戏,就不好唱了。

关允话刚说完,金全德和金全经齐声叫好,二人原来准备好的下联也都全部咽了回去,应该说,关允的下联是绝对,无出其右者。

应该说,关允一开始阐述儒家思想时,很让金全道不屑,都是一些书本上大而空的知识,并无大用,不过如此。

金全道微一品味,也是点头称好:“不错,确实对仗工整。”心中对关允愈加喜爱几分,但几十年养成的门户之见不可能一朝消除,又因许久没有见过如关允一般的才俊,不由一时技痒,微一沉吟,又说了一句。

提亲只是初步具备了可以和金一佳交往的资格,距离迎娶金一佳,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金全道就是要成心刁难关允一番,宝剑锋从磨砺出,他就是要看看,关允在强大的压力面前,能保持几分镇静,又能发挥几分才智。

“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

但感情不能代表全部,金全道虽然理解关允和金一佳之间的感情,却不会因为理解就答应嫁女。他的原则不会动摇,关允必须符合他眼中的青年才俊的标准,才有资格向金家提亲。

关允从小就在父亲和母亲的对联和吟诗中度过,长大后又学的是中文,后来遇到的老容头更是国学大师一般的人物,古文底蕴本来就深,只思忖片刻就对了出来。

等金全道听到关允和金一佳相爱的种种,以及二人之间的生死情谊时,他心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现在还有这样轰轰烈烈的爱情,真是不易。女儿从小到大个性独立而要强,原来她真爱上一个人时,是这样的义无反顾。为人父母者,理应为女儿有这样的情怀而感到欣慰。

“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但当关允在外面和李玉欢的一番辩驳传到耳中之后,金全道大为动容,原来在关允和夏莱恋爱的背后,发生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隐情。他心中隐有一丝怒意,不满地看了夏德长一眼。身为长辈,同意或不同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背后下手?有失身份!

“好对,绝对!”金全道终于不再矜持,拍手叫好,“当干一大杯。”对于一个自认古文功底深厚、国学知识渊博的老者来说,能遇到同样学有所成的年轻人,是为大幸,尤其是在国学日益凋零的今天。

放眼天下,能拒绝金家培养意向的草根年轻人,几乎没有。

齐昂洋悄悄拉了关允一下,在桌子下面向他竖了竖大拇指,对关允过关大表钦佩和赞叹。关允却是微微摇头,他看出来了,金全道对他的观感大为改观,但实际上,还有心结未去,应该说,他还差最后一关。

实际上在金全道答应关允前来提亲的私心中,更大程度上不是认可关允和金一佳的婚事,而是想考验关允的真才实学,想让关允为金家为用。在内心深处,他对关允可以入他之眼,成为他的女婿,并没有抱几分希望。

因为直到现在为止,金全道没有直接提过一句提亲之事,也没有间接提过门户之见,关允就明白,重头戏还在后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要亲眼见见关允,亲自考考关允,要看看关允是不是一个可造之材。如果可能,即使他成不了金家的女婿,成为金家的嫡系也未尝不可。相信关允就算娶不了金一佳,也不会拒绝接受金家的橄榄枝。

“一佳,取笔墨。”喝完一杯酒后,金全道将酒杯重重一放,笑道,“我有一幅字要送与关允。”

也正是基于以上对关允的认识,他对关允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尽管以关允平民出身的身份,他二十四岁才是副科的级别,哪怕年后提了正科,也不过是一个刚刚入流的市委一秘,距离他的择婿标准还有巨大的差距。若是平常,关允别说见他一面,就是连迈入金家门槛的资格都没有,但在女儿提出关允想来金家提亲时,他只犹豫片刻就答应了。

关允急忙起身谦让:“谢谢金伯伯。”其实心中却并没有承受金全道墨宝的喜悦,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他和金一佳的事情成与不成,全在金全道的挥洒泼墨间。

最后金全道对关允的个人评定是九个字——心有多大,天地有多宽。

金一佳端了纸墨出来,脸色微红,低眉顺眼,一副淑女形象,还偷偷看了关允一眼,粲然一笑,芳心窃喜。自己心爱的男人在爸爸面前大大长脸,她与有荣焉。她甚至还很自傲,她相中的男人,绝对是人中龙凤。

越是研究关允的履历越让金全道心惊,事实上,关允的履历极其简单,薄薄的一张纸,几句话,就概括了他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历程。但金全道可不是不明真相,他能从短短的几句话中发现其中波澜壮阔的转折,也能从各个渠道搜集到关允的事迹,一一总结出关允的处事之道和手腕。

金一佳轻挽衣袖,柔荑轻翻,片刻之间就研好了墨。金全道也不说话,铺好宣纸,提笔就写,指点之间,一幅字已经写好。

当然,将关允比作古秋实并不恰当,但关允能让金全道由他联想到古秋实的沉稳和坚韧,也说明他确实在金全道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关允,你来点评一下。”金全道十分客气地请关允先赏析。

十四年之后,他重回京城时,已经是副部级高官了。此时的他,年仅三十四岁!

关允近前一看,见金全道的书法铁画银钩、笔酣墨饱,已臻大成之境,心想金家号称国学之家,果然名不虚传,只凭这一手书法,金全道就足以跻身书法大家之列。联想到他的官场、商场和金家家主的三重身份,更是让人赞叹他的才学过人。

古秋实京城大学毕业后,自愿到西北偏远之地从政,从擦桌子、打水、扫地等最基本的办公室杂务做起,在同期毕业的同学都留京在各大部委工作或是出国之时,他在偏远之地一待就是十几年。

不过,等关允看清金全道的几个大字后,顿时大吃一惊,赫然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关允堪比当年同是京城大学毕业的另一个天才人物古秋实。

世家宁有种乎

在研究了关允的履历,了解了关允的家庭和求学、从政经历之后,金全道以他多年阅人无数的眼光得出了一个结论:此子心性坚韧,性格隐忍且善于谋算,为人审时度势,冷静又不乏冷酷,若有机遇,日后必成大器。

在关允历经千辛万苦、过关斩将之后,在和金全道把酒言欢、吟诗作对之后,在他接连通过重重考验,眼见胜利的曙光就在近前时,金全道却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将关允浇了一个透心凉!

重重考验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等于是明确无误地向关允宣告,关允再有才学,再深得金全道之心,再是最年轻的市委一秘,他也无法跨越世家和平民之间巨大的鸿沟,他也无法改变下品寒门出身的事实!

能被京城田家看中,必定有非同一般的官场手腕,而且田家一向以培养封疆大吏著称。由此可以推断,能被蒋雪松相中,关允必定有过人之处。

人的出身出生时就已经定下,终身无法改变,确实是让人无奈的事实。尤其是曹丕制定的九品中正制,传至西晋之后,成为门阀士族把持用人渠道的工具。当时选择人才不以考试为准,而以门阀士族指定的官员为评定人,对人才进行综合评定,从德才、门第两方面评定等级。

蒋雪松可不是一般的市委书记,蒋雪松虽然看似出身平民之家,无根无底,其实不为人知的是,他是京城田家的嫡系,是田家大力培养的后备力量!这个秘密,在整个燕省官场几乎没有几人知道,即使在京城几家之中,知道的人也不多。

门第和德才并列为两大标准之一,可见门第,也就是出身,对评定一个人的品级高低影响之大,竟占据了一半的决定因素。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金全道着手调查关允的资料时,关允已经确定要由孔县调往黄梁担任市委一秘了。这么年轻的市委一秘,又是出身草根之家,他不由大吃一惊,关允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会被蒋雪松相中?

实际上,评定一个人的德才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而评定人全部出身门阀世家,自然会偏向士族出身的候选人。久而久之,九品中正制逐渐成为门阀世家培养和扩大自己势力的工具,从魏晋到隋唐的科举兴起,存在了四百年之久。

在金一佳第一次向他透露了关允的名字之后,作为一个对女儿的成长无比关心的父亲,一眼就看出女儿在提到关允名字时的甜蜜和欣喜。他知道,这个远在孔县的叫关允的年轻人,走进了女儿的心里。作为第一个能让女儿有了恋爱感觉的年轻人,他有必要详细了解一下关允到底是谁。

关允手拿金全道的题字,足足愣了半晌,他确实被打击得不轻,一瞬间甚至有出离愤怒的感觉。论才学,他可以和拥有几十年学问的金全道坐而论道;论资历,他大学毕业仅一年就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市委一秘。除了出身不如世家子弟之外,人品、相貌和才学,无一不差,凭什么就被金全道认定为下品无士族?

金全道就是想当面看看关允——这个传说中最年轻的市委一秘,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还是盛名之下徒有虚名?而且说实话,他虽然对关允的感情经历微有不满,但对关允的官场才能,还是比较欣赏。

难道金家祖上也是传承了十代八代的世家不成?

尽管如此,出于对女儿的尊重,当金一佳提出关允要亲自上门提亲时,金全道还是答应了。毕竟他曾经放言,只要符合金家的择婿标准,不管是不是世家子弟,都可以向金家提亲。当然,放言的背后是不是有一定的政治考量或是有为金家扬名的目的,金全道不会明说。

一时激愤之下,关允突然大笑出声:“金伯伯好字,铁画银钩、笔酣墨饱,堪称书法大家,只可惜,只可惜……”

金全道对关允先恋夏莱后爱金一佳颇有微词,也一心认定关允内心不正,就是想攀一个世家高枝。

关允此话一出,一众皆惊,敢当面指点金全道书法的不足,以下犯上,又是来金家提亲,关允傻了不成?难不成喝多了?

当然,金全道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点不为人知的不满是,尽管夏莱和金一佳是表亲,但夏家岂能和金家相提并论?说到底,夏家是小门小户,在金家眼里,不过是不入流的世家罢了。应该说,根本算不上世家。关允娶了夏莱就是高攀了,算是跳了龙门,娶了金一佳,就是直飞上天,飞上了南天门!

关允没傻,也没喝多,他是有意为之。

平心而论,其实最初金全道对关允的印象不佳,也是因为关允和夏莱的事情闹得太大了。而金家和夏家毕竟也是亲戚,万一传了出去,被人误会金家抢了夏家的女婿,就太难听了。再让外人知道被抢来抢去的关允,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出身的小小的副科级干部,金家颜面何存?难道金家的女儿就这么不值钱,要为一个小小的市委一秘不顾一切?

金全道波澜不惊:“可惜什么?”神情不变,淡然自若。

一家有女百家求,女儿金一佳堪称完美,有多少京城世家子弟苦追而不得,再者女儿又有“京城第一千金”之称,凭什么让一个来自孔县的穷小子轻易抱得美人归?金全道对关允倒没有偏见,只是出于天然的父亲对女儿的爱护,先入为主地认为关允必定是一个油嘴滑舌、能说会道的农村娃,否则他也不会骗了夏莱,又哄得女儿团团转。

“只可惜多了世俗之气,少了飘逸出尘之意。如果少一些知见上的牵绊,多一份洒脱和心胸,才能达到大成之境。”关允点评的不是书法,是金全道的门户之见。

金全道承认他有门户之见,问题是,天下百姓,谁又没有门户之见?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天下父母不管是高官还是贩夫走卒,千百年来都是一样的心思,即使他身为“京城第一金”家主也不能免俗。况且女儿从小知书达理,为了培养她成才,付出了巨大的财力不说,更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他只有这一个女儿,下半生的幸福和希望全寄托在女儿身上,如果女儿最终嫁了一个庸人,岂不是毕生的心血付之东流了?

金全道哈哈大笑:“二弟,三弟,你们看看关允说得对不对。”

金家千金,虽不是非世家不嫁,但也一定要非良才不嫁!

应该说,金全道被关允当面指点不足,丝毫不恼,还开怀大笑,确实是有容人之量。但他的容人之量是建立在强大的自信和对别人命运的掌控之下,是度量,未必是雅量。

关允想突破门户之见成为金家的乘龙快婿,要走的路还很长。金全道早就练就一颗不动如山的平常心,关允如果过不了他的考验,不管关允再有口才,说得再天花乱坠,一样没有向金一佳求婚的资格!

金全德和金全经向前一看,顿时脸色一变,对视一眼,交流了一下眼神,才明白关允为何突然一脸悲愤,原来金全道借题字表明了对关允提亲的反对立场。

金全道刚才在正堂之中,已经听到了关允在外面和李玉欢的一番对话,对关允的重情重义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但关允再重情重义也改变不了他亲自制定的金家择婿标准,他不会只看重一个男人有没有情义,他是一家之主,必须要为金一佳一辈子的大事着想。一个男人除了有情有义之外,有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是根本。

金一佳和齐昂洋分别向前一看,也是同时脸色大变。金一佳眼中更是瞬间蓄满了泪水,无比悲愤地直视金全道,愤怒、不甘和委屈一起涌向心头,忍不住开口质问:“爸爸,为什么?”

是他亲手将关允送到了金一佳身边!

金全道并不回避金一佳的质问,淡淡地答道:“不为什么,原则问题,没有通融的余地。”

原本,关允爱的是夏莱。原本,关允是他的乘龙快婿。原本,关允可以和他在官场联手,也许会缔造一段传奇。但现在,却只是黄粱一梦!

齐昂洋嘿嘿一笑,声音中也不无苍凉之意:“金伯伯好字,好字!字好,可惜内涵不好。初看之下,书法大开大合,气象万千,再结合字面意思,却立刻落了下乘。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夏德长理解不了金家三兄弟的震惊,只是为关允深厚的国学知识而震撼,心中愈加后悔当初对关允的打压,同时更加痛恨李玉欢对他的压榨导致他心理失衡,居然错失了关允这样一个优秀的官场天才。再看金一佳一身盛装站在关允身边,和关允的气度十分般配,心中的悔恨如潮水一般汹涌。

齐昂洋的话冷嘲热讽,比关允的话更直接更犀利。金全德虽然也微有遗憾,认为关允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但他毕竟是金家人,不能允许外人指责大哥,不由脸色一沉:“昂洋,话说过了。”

金全道和金全德、金全经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惊愕。以关允的级别,不足以接触到国学文化研究中最隐蔽的部分,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金全经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大有深意地看了关允一眼,直觉告诉他,关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养生的最高境界是养形、养气、养心,做人的最高境界是治世、治身、治心,正好对应儒家、道家和佛家。常人都以为三家之中,只有儒家入世治国,其实不是,道家和佛家都入世,只不过相比儒家的时时入世,道家只在大乱时期才会有重要人物现身。如果仔细研究那些历史故事,就会发现每当天下大乱时,必定会有一两个神秘人物出世,平定天下后,就会功成身退,隐姓埋名,从此不再出世。而太平盛世时,就是儒家大兴之时。”

金全道反倒挥了挥手,大度地说道:“二弟不用责怪年轻人,年轻人嘛,要有朝气和挑战的精神。既然关允和昂洋都认为我的书法美中不足,我倒想看看两位年轻人的书法,也好借鉴借鉴。”

就连夏德长也一时忘记了沮丧,支起耳朵倾听关允的进一步解释。

齐昂洋一摆手:“我不会,就不献丑了。关弟,上!”

“就是,继续说下去呀,关允。”金全德也催促说道。

胸中不平意,愤懑气难消。武将马上死,文人笔如刀。关允蓦然豪气冲天,大手一挥:“拿笔墨来!”

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不是关允的独创,也不是老容头的原创,而是老容头在总结前人和当代一名国学大师的理论精华后,再由关允一时有感而发总结而成。

金一佳趋步向前,强忍眼中泪水,依偎在关允身边,挽袖研墨。她比关允矮了少许,离关允过近的缘故,她如同半靠在关允怀中。

再后来遇到了老容头,老容头学究天人的丰富知识又让关允眼界大开,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加上坐了冷板凳,在孔县一年间,他又跟老容头学了许多从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开始系统地接触道家和佛家的知识,也在老容头的影响下,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观点。

关允昂首而立,目光坚定,神情坚毅;金一佳垂首顺眼,粉颈如雪,眉眼如玉。二人当前一站,确实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大学时代的知识储备非常关键,是伴随一生的财富。

就连金全德和金全经看了,也是微微无奈摇头,二人对视一眼,心海翻滚。金全道性格刚强,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原以为刚才和关允相谈甚欢,大哥已经对关允有了欣赏之意,不想大哥也确实拿得起放得下,一码归一码,绝不因为个人感情而废弃原则。

关允见一语震惊在座几人,不由暗道一声惭愧,其实以他的人生阅历和国学知识储备,不足以在几位大师级人物面前班门弄斧。只是得益于从小母亲对他的言传身教,教他写字、吟诗并且背诵诸子百家等传统文化经典著作,上大学后兴趣不减,除了和夏莱恋爱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完成了大量的阅读和知识储备。

既然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作为今天会面的总结,熟悉金全道的金全德和金全经知道,关允来金家提亲一事,八成是黄了。也不知关允还有什么话要写,就算他书法再好,怕是也难改变金全道的决定。

关允的声音不大,却如平地起惊雷,一声惊雷过后,万里无云万里天。

片刻之间,金一佳已经研好了墨。她退后一步好腾出地方让关允挥毫书写,和关允错身的瞬间,她小声说了一句话:“关允,我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苍天在上,一生不变!”

不承想,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人生之路才刚刚开始,就算从启蒙时开始读书,到今天也不过二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却能一语道破天机,解开了兄弟三人几十年争论的难题。难道关允是天纵之才,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国学知识?

最难消受美人恩,如果当初夏莱有金一佳一半的坚强和勇敢,如果夏莱在毕业之初就给他一个不离不弃的承诺,他在孔县的日子也会多一丝阳光和快乐。如果夏莱敢于对夏德长和李玉欢说不,她也不用黯然神伤一个人远走他乡!

金家一门三杰,如果放到古代,真有可能是一门三进士。都是非常尊崇传统文化之人,三人国学知识丰富,堪称渊博,和国内许多的国学大师为友,虽然人在官场、商场,却始终不忘修身养性。所谓儒家修身治世,道家治身避世,佛家治心出世,三家各有侧重又互有交集,多年来兄弟三人一直争论不休,难以将三家的道理融会贯通,达到三家合一的境界。

但不管是夏莱柔弱无助的逃离,还是金一佳“感君恩重许君命,太山一掷轻鸿毛”的勇气,都是让关允今生今世无法消受的美人恩!

好,好一个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慧眼观红尘!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关允一时心中波涛翻滚,将所有对夏莱的遗憾、对金一佳的深爱和感怀付诸笔端,下笔犹如神助,文思如天马行空,穿透了历史的沧桑和厚重,力透纸背,一挥而就——权贵世袭罔替,平民轮回转世。王侯古今安在,世家宁有种乎?

不只金全道一时惊喜,初次听说如此新奇的论点,就连金全德、金全经也同时吃惊不小。二人对视一眼,微一思忖,眼中立时有惊喜流露。

写完之后,关允哈哈大笑,扬手扔掉毛笔,冲金全道、金全德和金全经深鞠一躬:“感谢盛情款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告辞!”

金全道其人

话一说完,关允挥手而去,毅然决然,不留下一分遗憾,洒脱、狂放、不羁,颇有“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的古人之风。

“哦?”金全道顿时眼前一亮,放下筷子,一脸惊喜地看向关允,“此话怎讲?”

金全道一时惊呆了,没想到关允如此潇洒,拿得起放得下。他急忙向前一步,拿起关允的题字一看——笔画如刀、笔风如剑,字迹飘逸出尘自不用说,字面之意扑面而来,如寒风彻骨,如醍醐灌顶,顿时让他目瞪口呆!

关允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金全道的表情变化一样,继续说道:“但是真要就儒家、道家和佛家对人生的指导意义下一个结论的话,应该是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慧眼观红尘!”

男儿敢诺千金事

关允一开口就是侃侃而谈,大有即兴长篇大论之意。金全道听了却是微一皱眉,似乎面有不悦之色。金一佳暗暗着急,她可是清楚,父亲不喜欢长篇大论、夸夸其谈的人。关允再以这样的口吻说下去,恐怕再说三句话,就被轰出去了。

好一个世家宁有种乎!

不过,关允脑中闪过李凝欢的一句提醒,金全道比较尊崇佛学,他对佛学研究不深,但也有所涉猎,心中就有了计较,微一沉吟说道:“儒家思想作为封建王朝的正统思想,一直延续了几千年。可以说,儒家思想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中心思想,确实符合天下读书人心中的道德规范。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更是每一个‘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学子的最高行为准则。毫不夸张地说,这些话放到今天,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且还可以指导每一个党员干部,成为日常生活的行为准则。”

这是一个出身平民的孩子对社会不公发出的最振聋发聩的呐喊,这是关允在经历过人生巨变,在先经受了夏家的背后打压,又遭遇了金家的当面威压之后,再结合几千年历史的不公,生发的可以敲响时代警钟的最直指人心的谴责……

关允还以为第一次见面,金全道会直接向他提出苛刻和刁难的条件,不想却是另辟蹊径对他进行考验。说实话,这道测验题难度极高,很容易误入歧途,也容易回答得不尽如人意,因为这一类的争论,没有标准答案。

金全道只惊呆片刻,忽然心中涌动起深深的感动和悲哀。感动的是,如关允一样出身底层的年轻人,为了努力向上付出了远超世家子弟几倍甚至十几倍的艰辛,为什么依然遭受如此待遇?悲哀的是,金家不过才创立短短几十年,他就以为金家可以屹立几百年不倒,祖上三代,金家不过也是平民百姓!

“刚才的话题,你说说你的看法。”金全道淡而无味地扔下一句话,就不再多看关允一眼,而是拿起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而以关允的才能,谁敢保证他不会在几十年后也创建一番功业?

“是。”关允微微紧张,既然被点名了,就要承受必须承受的一切,他毕恭毕敬地说道,“请金伯伯赐教。”

研究了一辈子佛学,居然还是偏见深重。一时间金全道心中五味杂陈,悲恸满胸,手捧关允的题字,一字一句地念道:“权贵世袭罔替,平民轮回转世。王侯古今安在,世家宁有种乎?好,好,世家无种,平民有望,关允,留步!”

“话不能这么说,要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看待问题。”金全道呵呵一笑,忽然眼光一转,落在关允身上,开口问道,“你就是关允?”

关允已经走出十几步之遥,金一佳正要紧随他之后一步迈出正堂,而齐昂洋也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金全道的一声“留步”叫得非常及时。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借讨论释儒道三家来暗指世事,气氛热烈,旁若无人。只有夏德长一人低头不语,不参与到讨论之中,神色黯然,借酒浇愁。

关允在院中站定,感觉扑面而来的寒风依然彻骨如刀,但仔细分辨的话,严寒却已是强弩之末。北方的冬天,一过春节就是立春了。南来的风中蕴含着春天的气息,虽然从南向北跋涉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却依然带来了即将春回大地的喜讯。

“也不全是。”金全德反驳说道,“老子的理想国是小国寡民,但现在的世界局势却是大国才能国力强盛。所以说,老子的理论还是不够进取向上。”

好一场人生的博弈,好一场平民百姓和高官权贵之间的较量,关允心中一声叹息,下定了决心:在他有生之年,不管有怎样的艰难,他要永远保持不变的平民情怀。今生只有一行泪,全心全意为人民!此心,对天可表!

金全经却说:“道家追求的是长生之道,也许从只求长生、不问世事的角度考虑,就不是消极而是积极了。我们认为道家消极,不过是从我们自己的出发点来看,逆向思维一想,也许就可以理解了。”

回身,脸色从容而镇静,关允冲金全道微一点头:“金伯伯有什么吩咐?”

金全德点头说道:“不是说释儒道是一家吗?我对佛学研究不多,不过我总觉得相比之下,道家太消极,佛家太出世,只有儒家修身治国平天下才是王道。”

金全道负手而立,和关允隔了十米远的距离,他面沉如水,不动如山,一字一顿:“我答应你的提亲!”

“有人说,儒家是小学生,道家是中学生,佛家是大学生。这句话初听之下似乎很偏激,其实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样。”金全道扭头冲金全德说道,“你认为呢?”

关允顿时一脸惊喜:“谢谢金伯伯!”

关允相信,金全道有意晾他,但不会晾他太久。而且他也清楚,既然他过关斩将一步迈入了金家的正堂,金全道不会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今天,就是你和一佳正式定亲的日子!”金全道向前迈出一步,一步迈出正堂,站在门檐之下。他未下台阶,目光深远地望向了天空,天空蔚蓝而明净,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定亲只是第一步,你想正式迎娶一佳,必须达到金家的择婿标准,你有没有信心?”

在这样一位看透世事、久经大事的智者面前,关允能保持镇静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一较高下之心?金全道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只是谦恭地肃立一旁,静候时机的到来。

金家的择婿标准是什么,关允不得而知,但事情既然没有了退路——不仅他无路可退,金全道身为“京城第一金”家主,选定关允和金一佳定亲,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并且有可能承担一定的政治后果和对金家声誉造成的巨大负面影响,更是退无可退。背水一战何足惜,男儿理应仗剑行。关允恭恭敬敬地朗声答道:“一佳曾对我不离不弃,我必一生还她生死相依!”

是的,是几乎让人站立不稳的威压。这种感觉,关允最早在蒋雪松身上体会过,不过威力不大,随后又在面对木果法时,感受到木果法的官威如山。但不管是蒋雪松还是木果法,都远远不能和金全道相比。主要是蒋雪松威压不够厚重,木果法的威压不够内敛,而金全道的威压,不但厚重如山,磅礴如海,而且内敛凝重,淡定从容,已达大成之境。

“好!”金全道的目光终于流露出慈爱之意,这个关允,敢爱敢恨,才华横溢又手腕高超,当真是官场之中罕见的综合型人才,假以时日,或许可以培养成为官场全才。一时,他心中竟然大起欣喜之意,“金家的择婿标准是,二十六岁的正处级正职实权。不过凭你的一句‘世家宁有种乎’,我许你四年的宽限,三十岁之前,如果你能成为正处级正职实权干部,我就大摆宴席,隆重嫁女!”

果然是久居上位者的威势,势不可挡,更何况金全道是“京城第一金”的一家之主。他当前一坐,不必刻意板脸假装威严,只是一脸平静,就足以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压。

关允心中无喜无悲,他站在一株桃树旁,桃花虽未开,桃花运总算如期到来。他摇头一笑:“谢谢金伯伯的宽厚,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再说一佳的青春也等不了六年。我今年二十四岁,四年之后,二十八岁的时候,如果我达不到正处级正职实权的标准,从此终身不娶!”

金一佳想说什么,被金全道严厉的目光制止,只好咽了回去。平常嘻嘻哈哈的齐昂洋,在金全道含而不露的威势的逼迫下,也是不发一言。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话音一落,众人无不震惊!

关允被直接晾到了一边!

如果关允说到时达不到标准就自愿放弃对金一佳的爱,也算是男儿一诺。但他却以终身不娶为承诺,坦荡而豪放,充分显示出他强大的自信和男人的气概。

不过在关允和夏德长一问一答之后,再无人开口说话,气氛一时沉默而凝重。坐在首位的金全道轻轻抬了一下眼皮,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关允一眼,又似乎没有看,随后就招呼几人继续喝酒。

男儿敢诺千金事,柔情也轻万户侯!

关允点头回应:“夏部长。”声音淡然而疏远,夏莱一走,他和夏家再无私交,只有公事。

金一佳一生之中从未如今天一样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动,泪水一次次滑落,又一次次止住,内心一次次受到冲击和震撼,又一次次无比甘甜。她原以为生活之中,不会再有让她感动、让她心动如风的事情,但现在她知道,她错了。当爱情来临,当关允大无畏地向父亲表明心迹,当关允以终身不娶为代价要赢取她的爱情,她知道,她一路风雪兼程的护送,她舍生忘死的付出,都值了。她更知道,她的一生将和这个男人紧紧相连,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金全道几人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只有夏德长回身看了关允一眼,勉强一笑:“关允。”

谁也不能!

正堂的门槛更低,一般人不注意都会踩到,关允却从小恪守母亲教导的过门槛必迈过的家训,一步跨过,施施然来到了几人面前。

齐昂洋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被风迷了眼睛,还是情不自禁流下了男儿泪。虽然他一直追逐女人,其实他并不是拈花惹草之人。他一直强调自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可惜许多狐朋狗友理解不了他博大的胸怀。只有关允能理解,也只有关允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才配当他的生死兄弟。

在末位作陪者正是夏德长。

齐昂洋感动了,确确实实是感动了。一个男人一生之中两件大事,一为江山,二为美人,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是为真男人也。

金全道的左右各有一人,和金全道长相有五六分相像,只不过一人略黑一人稍白。略黑者个高,按座位排序来看应该是金全道的二弟金全德。稍白者个矮,不用说自然就是金家老三金全经了。

躲在人群背后的李梦涵眼睛也温润了,她是夏莱的闺蜜,在得知夏莱受了重伤被关允遗弃之后,她一怒之下为夏莱打抱不平。听说关允和齐昂洋在一起,就和金一立一起南下燕市,想要暗中好好教训一下关允。结果等到了世纪会所和关允见面之后才发现,原来关允是一个“三好青年”,她心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正堂的客厅足有五十平方米,正中摆了一张圆桌,圆桌两侧还有屏风,围绕圆桌而坐的有四个人。正中一人,方脸、淡眉、宽额,似乎并无威严之相,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淡定从容的气魄。不用说,正是金一佳的爸爸、金家的家主——金全道。

原本以为她石破天惊的打扮会吸引关允的注意,不料关允并没有多看她几眼,倒让她郁闷三分。她并不是想得到关允的认同,但作为夏莱从小到大几乎无话不说的闺蜜,她又自恃美丽过人,关允能喜欢夏莱,必然也会喜欢她三分。不是说闺蜜的男友有一半可能会被闺蜜占有吗?

这边齐昂洋眼前一亮,终于发现了梦寐以求的女孩儿时,那边关允已经一步迈入了金家的正堂之中。

当然,李梦涵的想法只是一半争强好胜一半玩笑,她是一个玩心重的女孩儿,对感情看得比较淡,比不上夏莱用情至深。

“我……”齐昂洋遇到过当面拒绝、当面接受或是受惊一样跑开的形形色色的女孩儿,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李梦涵一样说话含蓄而让人联想丰富的女孩儿,不由一时呆了。愣了片刻,望着李梦涵美好曼妙的背影,觉得还真有几分眼熟,但究竟在哪里见过,他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李梦涵原本是想发现关允的缺点和不足,回头好劝夏莱忘了关允,更不用为了关允而远赴美国。她从小到大就夏莱一个知心姐妹,夏莱的离去,对她而言也是巨大的遗憾,因此,她就把账算到了关允的头上。谁知和关允接触之后才发现,关允几乎完美而无可挑剔,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他太固执太要强了。一个平民出身的孩子,非要和世家子弟一较高下,赢了是隐患,输了更丢人,何必?

“再见是为了永远不见,笨蛋齐昂洋!”李梦涵嫣然一笑,见齐昂洋不如关允一眼就认出是她,不由玩心大起,“等你自己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再来问我叫什么。”

说句心里话,李梦涵对关允大有成见,不但不赞成关允和夏莱的爱情,还对关允来金家提亲十分反感。先不说关允旧爱刚走又交新欢,单是关允先攀夏家高枝,又来求金家之女,就展现出一个农家子弟迫不及待地想和豪门结亲的无赖嘴脸。

只一眼,齐昂洋就呆立当场,再也移不动脚步了。数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他都恍然不觉,目光直直盯着李梦涵的一颦一笑,片刻不肯移开。直到李梦涵走到他的身边,他才如梦方醒,伸手向李梦涵说道:“在下齐昂洋,未请教芳名?”

但在关允在金家过关斩将,一系列智斗之后,尤其是关允说出他和夏莱恋爱的真相以及和金一佳生死相依的经历时,李梦涵感动了,不但感动得一塌糊涂,还背着人抹了半天眼泪,直骂自己太没出息。

只不过李梦涵一声嘹亮的回应,惊动了齐昂洋。终于,齐昂洋向李梦涵投去了关注的目光。

没想到,等关允站在金生丽水的院子中,铿锵有力地发出非金一佳不娶的誓言时,李梦涵的眼泪如河水决堤一般,汹涌如潮。一直对一切都是好玩心态的她,终于在别人的爱情故事中落泪,落泪之后她不免又想,自己的爱情又在何方?

李梦涵从世纪会所和金一立一起现身,到容千行和金一立打架时带走容千行,再到她和容千行一起在金家出现,而容千行一走,她却又留下,真是一个像雾像云又像风的女孩儿,让人捉摸不透。不过随她去,关允并没心思琢磨她想做什么。

人都容易被情绪感染,李梦涵本来是一个爱玩并且对一切无所谓的女孩儿,突然之间却有顾影自怜的感觉,身边没有一个对她呵护如玉的男人,该有多么孤单难过……这么想着,愈加悲伤了,一抬头却看到一双眼睛正朝她投来审视、玩味、爱慕加渴望的目光。

“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起,清脆而果断,关允回头一看,竟是李梦涵。

又是笨蛋齐昂洋?这个笨蛋虽然有点笨,有点呆,但其实人倒不错,凭他护着关允的举动就知道他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不过他就是有点油腔滑调,不如关允细腻。

“走。”苏墨虞也想争取自己的幸福,她也希望关允和金一佳成了好事,齐昂洋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一时之间,关允的男儿千金一诺,引发了在场无数人的心思浮沉,就连金全道也一时呆了,半晌才悠悠地说出一句话:“男儿敢诺千金事,柔情也轻万户侯。关允,请来和我再干一杯!”

“走!”金一佳也是视死如归的表情,又悄声对关允说道,“不怕,大不了我跟你私奔。”

“哗……”

“走!”关允提亲,齐昂洋必须出面作陪,打仗亲兄弟,他不力挺关允他就不是齐昂洋了。

金全道一句话打破了凝重如水的气氛,也不知是谁起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在掌声中,关允施施然再次一步迈入了金家的正堂。

深吸一口气,关允知道最大的考验就要来临了,他回身看了一眼齐昂洋:“走?”

一进一出,身份已然大不相同。

李凝欢说完,转身就走了。她依然瘦削的背影,在关允眼中多了一丝生动和宽容,人和人的面相或许可以相同,但心境不同,层次就差了太多。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妙,一言生一言死,一言两重天!

过不了金全道那一关,他和金一佳之间依然是千山万水。

不料刚等关允重新入座,正要和金全道把酒言欢时,金全道的电话响了。金全道起身接听了电话,顿时脸色大变:“二弟、三弟,老人家病危,我们要过去一趟。”

关允闻声知意,心中大喜,知道李凝欢不但接纳了他,还在向他暗示如何和金全道对话更得其心。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果他和金全道没有共同语言,要想过金全道那一关就难了。

老人家?关允微微一想,立刻想到一个人!

“好了,你去吧。”李凝欢微微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喜爱之意,“你这孩子有点慧根,只可惜,情债太重了。一佳爸爸喜欢传统文化,尤其推崇佛学。”

巨大隐患

“是,伯母,我记下了。”关允恭谨地说道。

之前在金家门口,容千行也是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匆匆离去,而且还点出老容头也在场。当时关允并没有深入去想老人家到底是谁,只顾往老容头认回容家的方面去猜测了。

李凝欢叹息一声,又看向了关允:“关允,你一个人让夏家和金家的女儿都不得安生,你罪过大了。以后不管走到哪一步,记住一点,善待身边人。”

现在金家也接到相同的电话,关允怵然而惊,能让容家和金家都尊称为老人家的人,只有一人而已。

“妈……”金一佳喜滋滋地抱住了李凝欢的胳膊,喜上眉梢,“还是妈妈通情达理。”

一人,仅此一人而已!

李凝欢摇头一笑,半是嗔怪半是玩笑地说道:“你性子比夏莱还烈,为了关允,夏莱能跑美国去,你为了他,说不定都跑月亮上去了。”

蓦然,关允脑中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想起老容头一路上的落寞和感伤,再回想起他吟诵的几首感怀的诗——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分明不是认回容家的心境,而是怀念故人并且对物是人非的感慨!

初会金全道

好一个老容头,瞒他至深,原来和老人家还有渊源。在老人家病危之前,及时返回京城见上一面,故人情深,人世浮沉。如果当年他和老人家有过横刀立马的岁月,确实称得上是:“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金一佳大喜:“妈,你同意了?”

当然,“尘暗旧貂裘”的是老容头,不是老人家。老人家岁月峥嵘,人生开合,老容头尽负狂名三十年的时间,正是老人家人生大起大落的三十年。老容头背负的是狂名,老人家肩负的是盛名。

李凝欢摇了摇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喊住李玉欢,也没有让人送她,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她微微定了定神,对关允说道:“关允,你来提亲,我不反对,不过家里的大事都是一佳爸爸说了算,他就在正屋里,你去向他说吧。”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关允心中一阵悲凉,他对老人家无比敬仰,可以说老人家的人生起落,当他在孔县浮沉时,曾经给过他莫大的激励。现在老人家病危,他心亦悲戚不已。

一开始是一个人起头,随后几个人一起喊,再后来十几个人同时出声,声势浩大,直冲云霄。李玉欢脸皮再厚,也支撑不住了,一甩身,悲愤而走。

不过随后又想到先通知容家,现在才通知金家,由此可见容家的分量确实高于金家。

“走吧,辱人者,人恒辱之!”

再一细想今天金家的定亲或者说相亲宴会,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大张旗鼓。一是齐家并未来人,分明不是正式定亲。二是自始至终并没有齐昂洋多少戏份,似乎早就将齐昂洋排除在外一样。三是五家之中,只有容家一家有重量级人物出动,冷家只来一个后生晚辈,其他如田家、冷家和李家,也是不见人影,是说明金家和其他几家关系非常一般,还是说明金家这个定亲本身就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

“走吧,辱人者,人恒辱之!”

莫非定亲是金家或者说金全道有意专门为他排练的一场好戏?

齐昂洋一开口,围观的众人中有不少是年轻人,都被关允的话打动,鄙夷李玉欢的浅薄,就开始起哄了。

关允不由起了疑心,再深入一想金全道对他步步递进的考验,分明是早有准备。难不成今天的鸿门宴,本来就是想让他唱主角?

“李玉欢,我要是你,早就灰溜溜走人了,还站着不走,是不是被骂得不够?”齐昂洋不无冷嘲热讽地说道,“走吧,辱人者,人恒辱之。”

“关允,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你不要走,在家等我,今晚就住在家中。”金全道交代一句,和金全德、金全经微一点头,三人一起出门而去。

原来夏德长也在金家的正堂高坐。显然,刚才关允一番义正词严的辩驳,发自肺腑,直指本心,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他的耳中,让他在家中跌坐昏迷之后,再一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震撼!

关允收回心思,和齐昂洋等人一起起身相送。

场中鸦雀无声,场外不远处的正堂中,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显然是盘子或是碟子碎了,一个人惊呼一声:“德长,你没事吧?”

出门之后,金全道、金全德和金全经三人同乘一车,疾驶出去。出门不远,金全德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开口问道:“大哥,关家隐患很大,母邦芳和容小妹可能是一个大麻烦,你怎么还是答应了关允的提亲?”

人生,本身就是一个不断修正无奈、弥补遗憾的过程!

“母邦芳和容小妹……”金全道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神似乎迷茫而怅然,又似乎坚定无疑,“是麻烦还是机遇,全在运作之间。世界上的事情,三分运气,七分运作,以金家的实力,容纳一个关允,未尝不是一个风险巨大同时也可能收益惊人的机遇。”

也许关允和夏莱不在一起,才是最大的幸运。夏莱的逃避虽是无奈之举,却又是最好的选择。人生有许多无奈和遗憾,但正是在无奈中的坚持,才能最终达到人生的圆满。

如果关允在场,听到金全道的三分运气、七分运作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和老容头关于官运之道的阐述,是惊人的重叠。

世家和平民,就如高山和大地,身份地位相差悬殊,门户之见,出身之争,就如天堑。关允和夏莱终究没有逾越,只差了一步却功亏一篑,是幸还是不幸?

其实关允猜对了大半,金家今天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定亲宴,并非定亲,而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次相亲宴。之前在金全道和齐全通话之后,双方已经决定,取消齐昂洋和金一佳的定亲。

四周鸦雀无声,微微的风声过后,旁边的竹林和花草沙沙直响。所有的人,是,包括李玉欢在内,都被关允一番真情流露的男儿心声打动了,也被夏莱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感动了。如果不是关允说出,谁也不知道关允和夏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大家才知道,关允和夏莱相爱,遭受了怎样的磨难和曲折,最终却还是黯然收场,怎不让人惋惜?

原因无他,只因不管是金全道也好,齐全也罢,终究还算是开明的长辈,虽然很渴望联姻,却还是不想让金一佳和齐昂洋太为难。况且二人在得知金一佳和齐昂洋都意志坚定,不肯妥协之后,也都清楚,以金一佳和齐昂洋的脾气,再闹下去,二人说不定会甩手走人,于是,定亲一事正式取消。

关允最后掷地有声地说道:“夏莱的勇敢和无私,她对爱的理解和她博大的胸怀,比你高尚何止一百倍!”

但为了配合金家演一场好戏,还是瞒着齐昂洋和金一佳,并且以定亲的名义,让齐昂洋前来金家。这也是金全道的主意,为的就是无形中增加关允提亲的难度,为关允增加心理障碍。

“即使我和一佳如此相爱,但我听到夏莱病好的消息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娶她为妻,不让她再遭受一点点伤害。哪怕伤害了一佳,也不能伤害夏莱。我如此深爱你的女儿,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但她却在幸福向她招手时放弃了一切。她付出的勇气和代价,你根本想象不到。她为什么选择离开?是她知道,如果她嫁给我,将永远夹在家庭和我之间受尽折磨,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她不能选择父母,但她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她宁肯一个人孤独,也不愿无数人因她而难过。”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金全道迫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你知道我和一佳之间经历过什么,你就知道自己有多肤浅了。我告诉你,李玉欢,在我受伤之后护送县长从孔县到黄梁时,大雪封路,一佳陪我一路风雪兼程,生死相依。如果没有她的帮助,县长也许会病死在半路,我也可能冻个半死。在我住院的时候,又是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片刻不离。如果没有她的精心照顾,我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好。在夏莱出事之后,从黄梁到燕市一路夜行,又是她不离不弃,誓死陪我和夏莱一起。我和她经历了生死考验,经历了风霜雨雪,对我们而言,什么身份地位都比不上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你以为世间所有的爱情都和你想象中一样肤浅?

不错,堂堂的“京城第一金”家主金全道,在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上,竟然面临着金家创立以来第一个生死攸关的重大考验!

这一句反驳倒有几分力度,可见李玉欢也不是没有一点头脑,关允却是禁不住一阵冷笑。

关允不知道,金一佳不知道,齐昂洋更不知道,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在金全道答应关允的提亲,宣布为关允和金一佳定亲时,他心中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那一刻,在他不动如山的面容背后,是一个深爱女儿的父亲、一个惜才的长辈所能做出的最大的牺牲。

李玉欢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大受屈辱,低了半天头,突然又鼓起勇气,冲关允反驳了一句:“你现在向金家提亲,还不是想高攀金家的高枝?你嘴上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掩饰你非要娶一个世家千金的阴暗心理罢了。”

小小的关允看似出身平民,无根无底,其实他本身却是一个可以引爆几方势力崩盘的导火索。一着不慎,金家点中关允为婿,可能会引火上身。

金一佳双眼蓄满泪水,心中涌起深深的怜惜,原来她最爱的男人这么重情重义!虽然关允说的是对夏莱的爱,但她丝毫没有吃醋,相反,心中涌动的全是甜蜜——男儿敢诺千金事,柔情也轻万户侯。关允敢恨敢爱,拿得起,放得下,就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

原因就在于关允身边两个最近的亲人——母邦芳和容小妹。

李凝欢大为动容,目光深深地落在关允英俊而稍微瘦削的脸庞上,心中五味杂陈,十分沉重。

在研究关允的家庭时,金全道和夏德长一样敏锐地发现,关家看似平民家庭的组成,却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当然,与夏德长肤浅地以为关家是宝藏的看法不同,金全道却由表及里,并不认为可以由容小妹而结交容家,而是发现了关家隐藏至深的巨大隐患!

“好!”金一立使劲鼓掌,“关哥,我佩服你,你就是我下半辈子的偶像。”

以金全道的人脉和手腕,虽然在调查当年母邦芳为何落户孔县时大费了一番周折,但还是被他大概查到了事件背后的真相。在得知母邦芳的身份来历以及因为何事而远嫁孔县后,他大吃一惊,随后就查到了母邦芳的初恋情人现在身在何处,居何要职,更是吃惊不小。

“好!”齐昂洋被关允感动了,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一抹眼泪,嘿嘿一笑,“说得我一个大男人都哭了,关弟,我没看错你,你是个真男人。”

母邦芳是世家弃女,又有一个高官在坐的初恋情人,而且她的初恋情人和金家还不是同一阵营,为人又为金全道所不齿。金全道只因母邦芳的原因,几乎就完全否定了关允和金一佳的事情!

关允的话,字字如血,字字如箭,如血控诉,如箭穿心,李玉欢不但被万箭穿心,还无地自容得直想找个蚂蚁洞钻进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低下了高傲的头,近乎浑身瘫软了。

母邦芳是一个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她世家弃女的身份和曾经为初恋情人私奔之举,早晚还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以金全道的人生智慧推测,关允的位置越高,所引发的反应就越大,动荡就越激烈。

“当夏莱在进取学院纵身跳下三楼时,你在哪里?当夏莱在医院紧急抢救,面临生死之关时,你又在哪里?在夏莱失去知觉躺在车中,一路被人追杀,我和一佳舍命护送她回燕市时,你又在哪里?你说我为了攀夏家的高枝才想娶夏莱,我为救夏莱舍生忘死,连生死都置之度外,还要什么荣华富贵?你太高抬你自己了,你也太小瞧我的人格!李玉欢,你根本就不爱夏莱,你爱的只是你的虚荣和面子,你要的只是所谓的身份和权势。可惜的是,一个连自己女儿都留不住的人,就算拥有了全世界又有什么用?”

只凭关母的隐患,金家就不应该招关允为婿。

关允悲怆长叹,胸中的郁积之气发作而出,感天动地。

此为其一。

“夏莱为什么非要出国?为什么她宁愿一个人远走他乡,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也不愿意留在京城?她不是不爱国,也不是在国内没有可留恋的人,她是不想再和让她伤透心的父母在一起!可是父母生她养她,她总不能不认父母,万般无奈之下,只有一走了之。李玉欢,你知不知道夏莱走的时候有多伤心?你知不知道她背着你的时候流过多少泪?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的心头肉,你有没有真正设身处地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想过哪怕一次?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任你摆布的布娃娃。她有自己的爱和选择,她有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她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和自由!她爱我不是她的错,我爱她也不是她的错,为什么最后所有的苦果都要她来品尝?这不公平!”

其二,容小妹的隐患比关母的威力更大。

李玉欢被关允的话逼问得哑口无言,在众人注目之下,她满脸涨红,喃喃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胡说!”

容小妹基本上可以确认是容一水走失的女儿,但究竟当初是怎样走失,为何走失,或者说到底是走失还是遗弃,还是一个悬案。以金全道的推断,以容家的影响力,关允在孔县时,或许容家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但在关允以二十三岁的年龄一步迈出孔县,担任了黄梁乃至燕省最年轻的市委一秘后,关允必然会进入容家的视线。

关允,好兄弟,好样的,齐昂洋默默为关允呐喊。

不提容家坐拥京城而放眼天下的雄心,就以燕省包围京城的地理优势,京城五大世家,哪一家不对燕省各个地市的风吹草动格外关注?作为燕省三大地市之一的黄梁市,出了一个最年轻的市委一秘,况且又是蒋雪松亲点,以蒋雪松身为田家嫡系的特殊身份,容家如果注意不到关允的存在,就不配为京城第一世家!

齐昂洋也愣住了,他认识关允的时候,关允是意气风发的市委一秘,是人人羡慕的黄梁市委权力核心的耀眼人物之一,却没想到,关允在孔县曾经受到排挤达整整一年之久,更没想到,关允一个人硬撑着坐了一年的冷板凳。怪不得他总觉得关允比同龄人成熟而冷静,却原来有过整整一年人情冷暖的历练!

问题是,只要容家一发现关允,那么关允的家庭在容家眼中就没有了任何秘密,容小妹就会浮出水面。再联想到之前女儿金一佳早就发现容小妹和容一水长相相似,她也向崔盈若提及了孔县有一个容小妹的事情,但不管是之前还是关允进入容家视线之后,容家都没有采取任何认亲的举动,此事,就大有玄机了。

金一佳震惊了,她认识关允的时候,关允在孔县的处境已经好转,她并不知道以前的关允在孔县是怎样的被动。现在听关允一说,才知道她心爱的男人一个人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知道为了夏莱的爱,关允付出的几乎是整个人生!

金全道是何许人也?他一生精研国学,深得官场三昧,又通读历史,为人深不可测,早就知道容家的大哥容半山早年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容家一个天大的悬案。其后容小妹又意外走失,容家家事也是几大世家中最复杂最扑朔迷离的。

李凝欢惊呆了,怎么夏德长以一个长辈的身份,会对一个晚辈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向李玉欢投去了不敢相信的目光。

可以肯定的是,此时容家已经知道容小妹就在关家,却既不认亲,又没有对关家养育容小妹之恩有丝毫表示,金全道就知道,容家家事的秘密碰不得,一碰,必定触及容家最大的隐私,说不定会要人命!

“如果你和夏德长明确反对我和夏莱的事情,哪怕划出一个条条框框来,告诉我,等我到了什么级别、有了什么地位才有资格娶你的女儿,我也毫无怨言。我会去努力去奋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仅此而已!但都没有,除了欺骗还是欺骗,除了黑手还是黑手。我一个人受尽了冷落,一个人在孔县挣扎了整整一年,坐了一年的冷板凳。我没有对夏莱说过一句绝情的话,也没有在背后说过夏德长和你半句坏话,我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自己,想跳出孔县,想要有更广阔的天地。”

容小妹走失的背后,或许隐藏着容家一个天大的秘密。世家的家门恩怨最是隐蔽,外人最好不要插手,一旦插手触及到底线,必定是死局。

但在逼走夏莱之后,李玉欢不思悔改,还要颠倒黑白,诬蔑他想攀高枝,还拿出身压人一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关允因夏莱离去的悲痛终于迸发而出。

正是基于以上认识,金全道原本就打算借相亲一事,为难关允,彻底打消他对金一佳的想法。金家不能因为一个关允而一举得罪两大世家,尤其是容家!

关允和夏莱的恋情,知道的人不少,但夏德长夫妇在背后打压关允的种种手段,并无几人得知。也是关允宅心仁厚,不愿意让夏德长夫妇名声扫地。

高歌一曲重上路

拿得起放得下

当然,除了以上的顾忌之外,金全道也承认自身确实有一定程度的门户之见。虽然严格意义上讲,关允有一个出身世家的母亲,不应该算是真正的平民百姓,但话又说回来,关允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父亲是平民。母亲虽是世家弃女,但几十年的县城生活也早就磨灭了世家出身的光环,和平民百姓无异。说起来,关允还只是一个草根而已。

第一次,关允将他和夏莱之间的隐秘之事大白于天下!

从关允草根的出身和身边亲人的隐患这两大因素考虑,关允和金一佳的相恋,再海誓山盟,再感人,也轻如鸿毛。实际上,金全道反倒没有过多考虑夏家的感受,对于关允先和夏莱相恋,后又爱上金一佳,并无看法。初恋未必是归宿,他很开明。而夏家如果见到金家接纳了关允又是怎样的难堪,他不予理会。

关允慷慨激昂,直视李玉欢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想请问你一句,如果当初你们反对夏莱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不明确告诉我,非要欺骗隐瞒?造成夏莱远走他乡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你和夏德长!”

金全道人在官场多年,也有识大局而不拘小节的气量。

“后来我听从夏伯伯的建议,回到了家乡孔县。夏伯伯告诉我,他会想办法调我回京,只要我在基层待够一年,有了资历,回到京城好提拔。我相信了夏伯伯的话,不仅因为他是夏莱的父亲,也因为他是副司长。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让我回孔县只是夏伯伯的调虎离山之计,是想让我和夏莱永远天各一方。他还不遗余力地想方设法打压我,要的就是不让我再有机会重回京城,要的就是让我终老孔县!”

只是没想到,本来是一场想让关允知难而退的相亲会,最终金全道却违背了初衷。当他看到关允发出最悲怆的呐喊——世家宁有种乎,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灵。当时他心潮翻滚,险些不能自抑,心中涌动的是不安和自责。关允有一个是世家弃女的母亲,不是他的错,有一个是容家走失女儿的小妹,也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一个力求上进、奋发向上的好青年,在被夏家打压之后,依然百折不挠。自己又何必拘泥于门户之见,为了趋利避害而毁掉一个年轻人关于美好未来的所有梦想!

李玉欢心虚了,又想说几句什么,李凝欢终于开口了:“关允,你继续说下去。”

不能,绝对不能。

“你一直当我喜欢夏莱是想攀夏家的高枝留在京城,你却不知道,我和夏莱恋爱时,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家庭。而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京城,全凭自己的实力,既不是夏伯伯帮忙,更没有李姨打过招呼,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对此,我问心无愧!”

其实在最后题写“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送与关允时,金全道心中最大的遗憾不是关允出身不行,而是关允太复杂太危险的身世。如果关允没有一个世家弃女的母亲和一个容家女儿的小妹,他早就毫不犹豫地答应关允的提亲了。

李玉欢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李凝欢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打量关允,想听听这个让自己女儿不顾一切的大男孩,到底能说些什么。

如此重情重义的官场高才,岂能错过?

“李姨……”关允终于开口了,他清了清嗓子,“我再叫你一次李姨吧,不管你是不是承认,但我毕竟和夏莱相爱一场,在心里一直当你是姨,甚至还幻想有朝一日可以叫你一声妈,但现在看来,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谁也不知道的是,当金全道最后决定答应关允的提亲时,心中下定了多大的决心,又决定甘冒多大的风险!那一刻,他不仅仅是一个爱护女儿的父亲,一个惜才的长辈,更是一个决定金家命运的掌门人。他心中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心理压力,无人得知,更无人知道的是,当时,金全道心中涌动的是悲壮!

李玉欢脸色发青,这个齐昂洋太不懂事了,什么话都敢说,话赶话挤对得她没有退路了。她支吾半晌才憋出一句:“别拿终身大事开玩笑。”

之所以放宽年限,其实也是他的缓兵之计,是想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也好万一有变,可以有路可退。不承想,关允主动提前两年,他当时心中一声喟叹,也罢,就将关允置于金家的羽翼之下,难不成容家还真敢引发战火不成?

“得,为了不叫你姨,我说什么也不会娶一佳了。”齐昂洋正等着她这句话,她话一出口,他就顺势接了下来。

来就来,如果容家真是因为一个关允而向金家发难,是容家的肤浅,金家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这个,这……”李玉欢被齐昂洋呛得涨红了脸。本来她因为夏德长在燕省的原因礼让齐昂洋三分,又因为他可能成为金家的乘龙快婿,才觉得齐昂洋会向着她说话,没想到他说话比关允还冲,不由恼了:“你娶了一佳,就得叫我姨!”

如果让关允和金一佳知道金全道在背后承受了怎样的压力,他们二人一定会感念金全道的博大胸怀。

“姨?你是谁姨?”齐昂洋才不给李玉欢一分面子,李玉欢想让关允当面下不来台,就和当面打他的脸没有区别,他直接让李玉欢下不来台,“我怎么不知道我应该叫你姨?”

金家三兄弟坐在车上,一时气氛凝重。过了许久,金全经才又说道:“关允确实是一个少见的官场高才,不过他现在牵涉太多的势力。冷家先不说了,单是他身为蒋雪松秘书的身份,就可能和田家有间接的联系,不排除以后田家对他拉拢的可能。而且还有齐全,齐全的夫人可是正宗的田家女儿,关允以后既可能成为各方支点,也可能成为各方麻烦。”

“小齐,你别吓姨,姨学过法律。”李玉欢对齐昂洋不敢不假颜色,还努力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主要还是容家的事情比较棘手。”金全德忧心忡忡地说道。

李玉欢还想说什么,齐昂洋又说话了:“关允怎么就没脸来金家提亲了?关允没娶,金一佳没嫁,他可以到任何一个有适龄女儿的家里去提亲,这是法律赋予他的权利。你反对他来金家提亲,就是犯法。”

金全道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怕,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容家没有认回容小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什么?”

金一立双手一摊:“我什么都没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了?”李玉欢是金一佳的亲姨,却不是金一立的什么人,他不必对李玉欢恭敬三分。

“是什么?”金全德和金全经异口同声地问道。

“金一立你乱说什么?”金一立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耳尖的李玉欢听到了,她不满地嚷了一句。

“因为容半山。”金全道呵呵一笑,“你们有没有发现,在关允的成长道路上,有很多人为刻意培养的痕迹。而且他在孔县的每一步,一直到担任蒋雪松的秘书,背后似乎总有一个出谋划策的高人存在,这个高人是谁?”

金一立在关允身后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攀夏家的高枝?夏家也叫高枝?别丢人了。”

“难道是容半山?”金全德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真会是容半山?”

“提亲?你还有脸提亲?”不等李凝欢答话,李玉欢先跳了出来,“关允,你害得我的女儿飞到了国外,让我老无所依!夏莱前脚才走,你后脚就来金家提亲,你还真有脸皮!当初你死皮赖脸地缠上夏莱,不就是想攀夏家的高枝?现在夏家的高枝断了,你就来攀金家的高枝!”

在金一佳传回孔县有一个容半山的消息后,金家只有金全道一人知道,本来他也认为容半山可能已经死于当年的一场浩劫之中,孔县的容半山,多半是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人。但后来有容半山的书法为凭,他知道,容半山在消失三十年后,终于要重新出山了。

“我是关允,现在是黄梁市委书记的秘书,来金家……提亲!”关允微一迟疑,还是坚定地说出了来意。

而且容半山借金一佳之手向他转赠书法,何尝不是大有深意?

李凝欢上下打量关允几眼,淡淡地说道:“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正是容半山。”金全道微微一笑,“容半山一直在背后关注关允的成长,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容小妹会在关家,又为什么容家不去认回容小妹了。”

关允站定,说不紧张是自己骗自己,毕竟面对的是金一佳的母亲。他微一弯腰,恭恭敬敬地说道:“伯母。”

金全经的电话忽然响了,他接听了电话,只听了两句话就吃惊不小,放下电话:“据可靠消息,时隔三十年,容半山现身京城,现在就在老人家床前!”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巨大,夏莱有这样一个母亲,却柔软而坚韧,并且宽容而贤惠,她也真是不容易。

“真是容半山?”金全德还是不敢相信。

只是当李凝欢和李玉欢同时站在一起,关允终于相信一句话——相由心生。李凝欢和李玉欢面相如同一人,但眼神和气质却大不相同。如果说李凝欢浑身上下散发的是从容优雅的气质,眼神平和,那么李玉欢身上迸发的却是盛气凌人,眼神犀利而咄咄逼人。

“确认是他。”金全经肯定地说道,“消息绝对可靠。”

那么不消说,当前一人就是金一佳的母亲李凝欢了。果然是双胞胎姐妹,岁月易改,红颜易老,但面相依然如同一人。至此关允才算明白为什么金一佳和夏莱长得十分相像了,都说女儿随爸爸多一些,奇怪的是,金一佳和夏莱都像妈妈多一些,就造成了二人姐妹花的假象。

金全道却没有吃惊之色,反倒哈哈一笑:“幸好,幸好,果然是福至心灵,我答应关允的提亲,是一个好的开始。容半山进京,容家会有好戏看了。”

而另一人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自然就是夏莱的母亲李玉欢了。

忽然间想起容半山送他的题字——高歌一曲重上路。金全道更是一时惊醒。原来容半山早有暗示,他还是晚了一步才领会到其中的玄机,还是比不上容半山的人生智慧。

当前一人,应该不到五十岁,长脸、短发,穿一身喜庆的开襟中式服装,和金一佳十分相像,即使是外人也会一眼认出她和金一佳是母女。

在金全道三人即将和容半山见面之时,关允在金家也享受到了人生中的一次盛宴。

走到距离正堂只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依稀可以看到正堂中的几个人影,其中一人身影伟岸,端坐正中,应该是金一佳的父亲金全道。关允还没有看清楚时,眼前人影一闪,两个人挡住了去路。

在金全道金口一开,正式答应关允的提亲后,关允现在不再是金家的路人,而是金家的座上宾。在金全道等人走后,夏德长也不好逗留,告辞而去,宴会就只剩下了一帮年轻人。

还是他和齐昂洋意志坚定,要喜欢,只喜欢一种类型。

金一佳巧目盼兮,巧笑倩兮,一时美人如花,其笑明艳不可方物。心情大好之下,青春的脸庞闪烁迷人的光泽,呈现出一个沐浴在爱情之中的女子最美丽的一面。

关允的左侧是齐昂洋,右侧是金一佳,苏墨虞和金一立落在了后面。再后面是谁,他没在意,只是隐约听到金一立在和苏墨虞说话,明显有套近乎的意思,不由暗觉好笑。金一立还说喜欢李梦涵,眼下似乎又看上了苏墨虞,审美跨度也太大了。

关允和齐昂洋重新落座,没有了长辈在座的拘束,金一佳和苏墨虞、李梦涵打破了金家男女不同席的家规,年轻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世家比家族有更长久的生命力。政治上的影响力会消退,经济的财富会消失,只有文化的烙印代代相传,所以古代的士族可以整整传承几百年之久。

关允和金一佳之间的甜蜜自不用说,齐昂洋本来坐在苏墨虞的身边,等李梦涵入座后,他扔下苏墨虞就坐在了李梦涵的身侧。不顾苏墨虞幽怨的眼神和金一佳不满的目光,他嘻嘻哈哈一笑:“未请教……”

就关允的认知,世家和家族最大的区别在于世家有传承,有文化的积累,有家训。家族可能是一代暴发并累积了政治和经济财富,在短时间内崛起。世家不但在政治和经济上要有巨大的影响力,还要有文化上的烙印,有不同于别人的独特的家训和持家之道。

“一边去,笨蛋齐昂洋。”李梦涵依然对齐昂洋不假颜色,主要是齐昂洋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认出她是谁,让她很生气。

金全道膝下一女,名金一佳;金全德膝下一子一女,儿子金一立,女儿金一贤;金全经膝下一子,名金一仁。由金家起名可以大概得出结论,金家推崇儒家文化,或者说,也受到传统的道家思想影响,一门三杰的名字就是取自《道德经》。

“我是笨,我确实是笨蛋。”齐昂洋诗才不行,却又想以诗泡妞,于是绞尽脑汁吟诗一首,“昂洋是个大笨蛋,有眼不识李梦涵。化妆之后是女鬼,卸妆之后是天仙。”

金家也是一门三杰——老大金全道,老二金全德,老三金全经。

“噗!”李梦涵正在喝茶,被齐昂洋的打油诗逗乐了,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竟喷了齐昂洋一脸。

要是平常,关允挺喜欢猜猜灯谜考考智力,现在却是无心于此,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怎样艰难的考验,或者说,是怎样苛刻的刁难。

齐昂洋用手一抹脸,双手握拳,轻轻敲打李梦涵的右腿:“美人喷我一脸水,我给美人捶捶腿。”

再看屋檐下和树上,处处张灯结彩,挂着不少灯笼,还有几个灯笼下面垂着纸条,想必是猜灯谜之用。关允就想,金一佳虽是经商,但金家文化底蕴深厚,金全道肯定很喜欢古典文化。

“咯咯……”李梦涵笑得花枝乱颤,一把推开齐昂洋,“我说过和你永远不见了,笨蛋齐昂洋。”

除此之外,院子之中,假山、小亭和池塘随处可见。关允虽不懂园林艺术,却隐约觉得眼熟,仿佛是模仿一座园林而建,究竟是哪一座,一时想不起来了。

齐昂洋一本正经地说道:“当时的齐昂洋确实是笨蛋齐昂洋,但现在的齐昂洋是洗心革面的齐昂洋,是醍醐灌顶的齐昂洋。你也不是当初女鬼妆的李梦涵,你是素面朝天的李梦涵,让我们重新相见,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脚下是青砖铺地的通道,两侧有花草树林。北方的冬天万物衰败,但院中依然有绿色植物生机盎然,可见金家花了不少心思,同时也彰显了主人的气度和财力。

苏墨虞低头不语,眼泪差点滑落。关允无奈地摇头,齐昂洋直接置苏墨虞于不顾而讨好李梦涵,似乎十分失礼。其实在夸张的求爱的背后,何尝没有向苏墨虞含蓄地表达——他和她之间即使没有金一佳的存在,也没有可能在一起的暗示。

关允一入金宅,只觉山风扑面而来,虽然清冷,却令人耳目一新,神清气爽,不由暗暗赞叹,果然是风水宝地。当然,他并不懂风水,只是跟老容头时间久了,天文地理,风水面相,无所不谈,耳濡目染之下,也多少理解了几分。

相信苏墨虞经金家一事,如果再对齐昂洋抱有希望,她就是世界上最傻的女子了。

进了金家大门,其实离正堂还有一段距离。金家的金生丽水本来就是花园性质的别墅,其实说是别墅也比较勉强,应该称之为休闲庄园更贴切一些。庄园占地面积很大,类似一个大的四合院,正堂坐北朝南,大门也是朝南,东西各有偏房数间。

换了平常,金一佳早就看不惯齐昂洋的嬉皮笑脸了,但现在她收获了爱情,也宽容多了,没有开口阻止齐昂洋对李梦涵的追逐,只是伏在关允耳边小声说道:“齐昂洋怎么能这样?多伤苏墨虞的心,墨虞也是好女孩,这样对她不公平。”

金家的大门是朱红大门,朱门在古代代表高官权贵之家,深红为尊贵之色。

“昂洋就是想让墨虞对他彻底死心。”关允微叹一声,说道,“别管别人的感情纠葛了,感情上的事情不能勉强,还是管好我们自己就行了。对了,金伯伯让我晚上留宿,你晚上注意一点,别偷偷跑到我的房间去。”

古人有训,过门槛必须高抬脚轻迈步,一步跨过,如果踩上,是为大大的失礼。不管是谁家子弟,如果进金家踩在了门槛上,第一印象就在金全道眼中落了下乘。

“想得美,我会主动送上门?做你的春秋大梦。”金一佳俏目一翻,忽然又一阵窃笑,“其实我想好了,如果爸爸不答应你的提亲,我就决定把自己交给你,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再抱一个外孙回来,看爸爸怎么办。不过既然爸爸答应了你的提亲,我早晚是你的人,你就耐心一点,等到新婚之夜好不好?”

金家的门槛不算太高,并没有故意设置一个高高的门槛让人必须抬腿才能进入。金全道为人十分严谨,对礼法要求极为严格,许多世家子弟来到金家,往往第一关就被淘汰,原因就在于不知道如何迈过门槛。

啊?关允一把拉住金一佳的手:“要不,我马上去找金伯伯,让他拒绝我的提亲?”

关允迈过门槛的动作落在金一佳眼中,她暗暗点头赞叹。

“你敢!”金一佳抱住关允的胳膊,“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一心一意等嫁的人,你要是想的话,大不了让你亲几下……”

金家第一关

关允心中既温暖又感动,能娶这样一位既温柔体贴又敢爱敢恨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这么说,他和金一佳之间就要顺水顺风了?

关允还以为第一次见面,金全道会直接向他提出苛刻和刁难的条件,不想却是另辟蹊径对他进行考验。说实话,这道测验题难度极高,很容易误入歧途,也容易回答得不尽如人意,因为这一类的争论,没有标准答案。

“关允,你出来,你抢了我的女人,我要和你决斗!是男人就出来和我单挑!”蓦然,院中传来一声寒意如刀的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