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车军同志,你是和我一起到书记和县长面前说个明白,还是你现在就向我赔礼道歉?”
关允话一说完,人已经来到了王车军面前,虽然他比王车军个子矮上几分,但此时气势凛人,让王车军不敢正视。
温琳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她的心情了,关允不管是气势还是威风上都死死压了王车军一头。一向在县委之中昂首阔步的王车军,在关允面前总是莫名其妙自我感觉良好的王车军,终于在关允面前低下了高昂的头。
“还有,王车军,你以后要记住,上班不要踩着点来,要早点到。打扫卫生和打水的事情,从今天起,三个人轮流来。”关允派头十足地说道,“以后,秘书科不能再自由散漫了,要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不能成为县委最没规矩的科室!”
而且温琳也听出来了,关允刚才的口气明显是居高临下的口吻。她刚才也听到消息,秘书科一直悬而未决的科长人选就要敲定了,不出意外正是关允!这么说,关允的科长的任命已经没跑了?
真要打官司到李逸风和冷枫面前,他确实讨不了好,如果他有凭有据,还用当面指责关允?早就由舅舅提议召开书记办公会给关允记大过处分了。王车军底气不足,没料到关允直接搬出了李逸风和冷枫。也是,最近关允在县委人气上升,冷枫对他提拔重用,似乎李逸风也因为瓦儿而对他的态度稍有缓和。
温琳眉开眼笑地看了关允一眼,真心替关允感到高兴。冷县长用一个流沙河大坝项目的退让换取了关允的副科提拔和科长的任命,对关允确实不错。虽然县委办秘书科从级别上算只是股级,不过由于是县委比较重要的一个科室,科长一直由县委办一名副主任兼任。
关允冷笑道:“无凭无据你就想指责我,王车军,官司就算打到李书记和冷县长面前,你也别想讨好。你刚才的话我是记下了,如果你不向我赔礼道歉,我会向县委正式反映你对我的诬蔑。”
前段时间副主任病退,副主任的位置有人接手了,但秘书科科长的职务却还在悬空。
王车军气势不减,依然咄咄逼人:“说个清楚?还用我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王车军退缩了,他从关允的语气中也听出了什么,是,他当初之所以非常在意副科的提拔,就是在于副科提拔敲定之后,就会从两个副科之中任命一个秘书科科长。他如果提拔了副科,再进一步当上科长,就等于是实权副科,到时他在县委大院之中不但更威风,而且还可以名正言顺的以顶头上司的权威对关允呼来喝去!
温琳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王车军的气急败坏已经足够让她吃惊了,不想关允的表现也和她认知中的关允大不相同。同事一年之久,她才意识到,她对关允和王车军的认识,还是只流于表面。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丢了副科提拔,关允和温琳提了副科,科长二选一,通常情况下都会选男不选女。再者关允是县长的通讯员,温琳是副书记的通讯员,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让关允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关允先是一惊,随即又平静了,缓缓地站了起来:“车军,李副书记头上挨砸,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倒是说个清楚!”话不多,但一字一句,无形中流露出一股淡定自若的气势,和以前的关允判若两人。
“对不起,关允,我一时激动,说错话了。”王车军低头了,从开始对关允学历的忌妒,到关允被他压得抬不起头时的得意,再到他第一次在关允面前认错的让步,形势在不知不觉中向关允倾斜了太多!
王车军雷霆一怒,温琳一下震惊了,难以置信地看向王车军。
关允点点头,伸手拍了拍王车军的肩膀:“车军,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好了,没事了。”他大度地笑了笑,伸手拿过水瓶:“今天我值日。”
一回到秘书科就注意到温琳和关允眉来眼去,肯定又是在背后嘲弄他什么,又想起刚才舅舅头上顶着白布去参加会议,被人善意或恶意地开着玩笑的情景,他心中憋闷的怒火再也忍不住磅礴而出。
王车军望着关允三分洒脱四分平和的背景,直恨得咬牙切齿,只不过碍于旁边有温琳,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好自嘲地说了一句:“关科长很有派头,温琳,你可要加油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县委第一红人,是李逸风最信任的亲信,自从他担任了李逸风的通讯员之后,李逸风从来没有批评过他一句,不仅如此,在许多事情上还会听从他的建议。第一次被李逸风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心情差到了极点。
和关允初次在王车军面前扬眉吐气、沉重地打击了王车军嚣张气焰的直接胜利不一样的是,冷枫也在常委会上含而不露地来了一手四两拨千斤,不动声色地埋下了长远的伏笔。孔县的局势,在常委会上研究通过了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成员名单之后,悄然地转了一个大弯。
倒也不是王车军涵养不够,而是他一早就被温琳呛了一口,副科落选的耻辱就如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且刚才去送文件,因为吃了感冒药的缘故,头脑不够清醒,他失手将文件洒了一地,李逸风当场大发雷霆,狠狠批评了他几句,让他颜面无存。
实际上,伏笔在上常委会之前就埋下了——上会前,冷枫和分管农业的副书记桂晓杰在院中的葡萄架下,说了一会儿话。
如今天一样拍着桌子当面指责关允,是王车军破天荒第一次不计后果地和关允翻脸!
冷枫的高明之处
王车军平常在县委是傲了一些,但总体来说场面上的事情都还过得去,有什么过节或是争执,他有时也会嘻哈一笑退让一步。毕竟大家在县委抬头不见低头见,出了县委大院,又是乡里乡亲,孔县太小,总能拉上关系,一般除非是利益攸关的大事,凡事都有回旋的余地。
桂晓杰是牛城市水流县人,牛城市在黄梁市北面,和黄梁市是燕省最南部的两个地市。水流县位于孔县东南,距离孔县七十多公里。
悄然转了一个大弯
水流县是大县,也是富县,桂晓杰怎么就到孔县担任了分管农业的副书记,不是冷枫对桂晓杰感兴趣的原因所在。冷枫和桂晓杰在常委会召开前几分钟不期而遇,是他有意要借桂晓杰之手来撬开李永昌的墙脚。
“关允,你别装了,李书记头上挨了一砖的事情,和你肯定有关系!”
“晓杰,还习惯孔县的气候?”冷枫站在葡萄架下,目光淡然,似乎就是随口一问。
王车军依然脸色铁青,他闷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先是擦了几把鼻涕,又不停地打了几个喷嚏,忽然就拍案而起。
“孔县和水流县才隔了七十公里,别说气候了,风土人情都没有区别,除了方言略有差别外,就没什么不同了。”桂晓杰四十开外,脸型方正,棱角分明,从相貌上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耿直之人。
县委主要领导都在开会,身为通讯员的关允就得在秘书科坐等了。温琳心情似乎又好了许多,脸色明艳,坐在关允对面,还悄然向关允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水流县有京杭运河,有黄河古道,孔县只有流沙河。”冷枫引出了话题。
门一响,温琳和王车军一前一后回来了。
“黄河古道现在是良田了,京杭运河……也早干涸了,说到底还不如孔县的流沙河,怎么着也能浇灌庄稼。”桂晓杰多少明白了什么,猜测冷枫必定有话要围绕流沙河说,不如索性由他挑明话题,“冷县长,流沙河大坝项目,我保留意见。”
当然关允不知道的是,瓦儿在出现的那一刻,就为他幸运地打开了另一扇大门,就如蝴蝶翅膀的扇动一样,看似微不足道的波动,最终带来的影响,却是想象不到的深远。
冷枫默默点头:“我坚持了半年多,但是大势所趋,只能退一步了。今天常委会的议题是讨论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的成员名单,我本来提名了永昌和伟全两位同志,但又觉得事关重大,就决定临时再提一个动议,让你也参加领导小组。”
如果按老容头所说的官运之道来解释,三分运气,五分背景,再加七分运作,瓦儿的到来,算不算他三分运气的开始?
“不太妥,一个领导小组有两名副书记,不合规矩。”桂晓杰说话直,有一说一,“冷县长有话就直说吧,我分管农业,如果被排斥在领导小组之外,也说不过去。”
关允心中一片惆怅,收起纸条,一时久久无语,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瓦儿。他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倏忽来去的瓦儿就如秋日阳光下的一朵白云,忽然就从天际飘来,为他遮挡了阳光带来了希望,却又转眼飘远,带走了梦想和思念。
“流沙河大坝项目虽然可以灌溉农田,但再加上发电机组,也可以划归为工业项目。”冷枫不动声色地观察桂晓杰的反应。
本来以为瓦儿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女孩儿,现在关允才知道,他还是不够了解她,很多时候,每个人都愿意表露自己最喜欢的一面,而将真实埋藏在内心。人前的一面和人后的一面,或许截然不同。瓦儿在他面前的欢快和可爱,在背后,却是不为人所知的悲伤。
桂晓杰笑了笑:“冷县长的意思是……”
纸条上面泪迹斑斑,几乎打湿了纸条,密密麻麻的泪痕数都数不清,少说也有几十滴之多,几十个字的时间能有多长?却长不过一个小女孩的伤心!不过是写了几十个字,也就是顶多两分钟时间,瓦儿的泪水怕是如断了线的雨水一样滴个不停……
“我的意思就是,领导小组成立两个指挥部:第一指挥部由永昌同志和伟全同志牵头,负责大坝项目的贷款、基建、发电机组等工作;第二指挥部由你和宋育诚牵头,负责大坝的灌溉、疏导等工作。”冷枫冷静地抛出了他的设想,他相信桂晓杰无法拒绝他的提议,因为,他的提议对桂晓杰有利。
回到办公室,温琳和王车军都不在,关允发现他的桌子上有一张纸条,拿起一看,上面娟秀、纤细的字迹应该是瓦儿的笔迹:“关哥哥,我很伤心,很难过,我先回去了,记得给我写信……”后面是地址。
果然,桂晓杰只是迟疑了一下,就点头了:“我会配合冷县长的动议。”
想到容小妹,关允一想差不多有一周没有回家了,是该回家看看了。他抬脚就往秘书科走,一抬头,只见李逸风怒气冲冲地从办公室出来,谁也不看,谁也不理,一人迈开大步直奔会议室而去。
桂晓杰心里有数,虽然第二指挥部与第一指挥部相比,权限小了许多,不管钱,不管基建,只管农业灌溉,其实就是一个摆设,但也可以对李永昌、郭伟全形成一定的牵制作用。同时,也彰显了他在县委应有的权威,至少可以表明他没有被排斥在孔县史上规模最大的项目之外。
关允心中怅然若失,他纵容和宠爱瓦儿,任由她任性、撒娇并且在他面前装小,并不是为了借她讨好李逸风,而是心疼、爱惜她如妹妹。瓦儿的性格和容小妹有很多相似之处,她撒娇的神态和可爱的一面,也酷似容小妹,才让关允对她宽容而爱怜。
宋育诚是副县长,不是常委,那么第二指挥部肯定就以他为主了,桂晓杰心想,他要记下冷枫一个人情了,留待以后再还。
一出门就发现一辆汽车绝尘而去,车速极快,从他身前一闪而过,连刹车都没有点一下,就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他只看了一眼,依稀可见后窗之内瓦儿泪痕满面的容颜,一晃,汽车拐了一个弯儿,驶出了县委大院的门口,就再也看不见了。
如果关允在此亲见冷枫的手笔,他会更加坚信他对冷枫的判断,同时也会佩服冷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高明!
关允将书收好,愣了愣神,将冷枫的办公室打扫干净并且放好了茶水,测了测温度,估算着等冷枫回来兑上热水正好可以入口,他就关门出去。
常委会一开始,李逸风就开门见山地提到领导小组的成员构成:“经冷枫同志提议,我和相关同志碰头后,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构成初步敲定了框架。下面,同志们讨论一下名单……”
不,应该说是和老容头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李逸风的异常,努力克制的表情中仍然有压抑不住的愤怒流露出来,以至于发言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明真相的常委就想,谁把李书记气成这样了?
上次在听老容头讲过宇文泰和苏绰的著名对话之后,用贪反贪在关允脑中形成的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但他不敢说出口,和谁都不能说。他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含蓄地向冷枫提上一提,没想到,冷枫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冷枫冷眼旁观,他在办公室里就听到了瓦儿和李逸风的争吵声,心里便有了计较,等李逸风话一说完,他就及时提出了新的动议:“我认为,领导小组的组成机构有必要重新调整一下。作为孔县史上规模最大的项目,为了充分体现县委县政府对流沙河大坝项目的重视,领导小组应该成立两个指挥部……”
冷枫推门出去,关允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大部头,呆呆地立在当场,书名赫然是《宇文泰列传》!
当冷枫提出组成机构有必要重新调整一下时,李逸风和李永昌都为之一怔,怎么,冷枫又临时变卦了,想要插手大坝项目了?尤其是李永昌,紧张得心跳加快,就等冷枫话音一落他就要出言反驳,甚至做好了和冷枫唇枪舌剑的准备,反正他不能让到手的好处再飞了。不料等他听完冷枫提议成立两个指挥部的全部动议后,立刻就明白了冷枫的动机,不过是卖桂晓杰一个人情。
“听说你爱读史书?”冷枫站了起来,从书柜中拿出一本书交给关允,“好好读读这本书,对你有好处。好了,我去开会了,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说不定随时会有事。”
李永昌及时偃旗息鼓,放弃了和冷枫辩论一番的想法。不料郭伟全却突然发作了,不等李永昌发言,他就抢先说道:“冷枫同志的提议不太合适,一个领导小组还要成立两个指挥部,机构臃肿,人员冗余,效率就会低下,我不太赞成……”
“没有了,县长肯定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关允相信冷枫此时已经不需要再听他的什么建议了。
话未说完,冷枫就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伟全同志,该你发言了吗?”
只是……不知何故,关允脑中总是会闪出章惇的名字。
“我……”郭伟全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眼前的冷枫和昨夜的冷枫一样冷峻而漠然,只不过关允此时的心境大不相同了,将冷枫背后不为人所知的一面和他的表象重合之后,冷枫的形象在他心中更加立体,也更加生动了。关允自认比起以前,他现在对冷枫的了解,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郭伟全是提了常务副县长不假,但他资历有限,在常委会排名十分靠后,几乎就是最后一名了。或许是上升的势头过快,再加上参加常委会的次数有限,就难免忘了规矩,一时冲动之下,他就抢话了。
冷枫依然是面无表情,淡定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沉静如水,见关允进来,微一点头:“马上就要敲定大事了,关允,你还有什么建议没有?”
李逸风本来就正在气头上,一下就发火了,“啪”地一拍桌子:“郭伟全同志,请注意你的发言。如果不懂常委会上的规矩,回去好好学习一下再上会。”
瓦儿真的要走了?念头刚起,不及多想,关允就进了冷枫的办公室,他的思绪又落到了眼前的事务上,瓦儿就暂时被他抛到了脑后。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逸风为什么突然爆发雷霆之怒,而且话里夹枪带棒,不但有呵斥,还有讽刺意味。
关允快走几步,路过内门,就进到了西院,吵闹的声音已经不在耳边了。他在推开冷枫办公室房门的一瞬间,注意到李逸风的司机急匆匆跑向李逸风的办公室。
印象中李逸风来孔县时间也不短了,还没有当众骂过一个人,私下里大家都还称赞李逸风书记到底是省城人,不和土生土长的县委干部一样工作方法粗暴简单,不承想李逸风也有露出獠牙的时候!
不管瓦儿和李逸风之间对立的原因是什么,几天来,瓦儿很少和李逸风在一起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关允也不会去打听别人的家事,何况还不是别人,而是县委书记,私下打听领导的私事是官场大忌。
郭伟全更是无地自容,低下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恨不得钻到自己脚指头缝里,一句话就引来了二把手和一把手的联合攻击,谁受得了?
关允不忍再听下去,其实他早就察觉到瓦儿在他面前有故意伪装的一面,装小或是讨巧,都是心中缺乏安全感的表现。瓦儿一口一个关哥哥叫得亲切,潜意识里,也许是她不为人所知的恋父情结。
众人都奇怪的是,李逸风和冷枫从来没有步调一致过,今天这一出,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难道说,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对立因为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不但缓和了,而且还有了共同语言?
“回去就回去,我恨你!”瓦儿的声音尖锐、悲伤,和她平常在关允面前温柔如小妹、乖巧如小鸟截然不同,冷冷的哭喊声中饱含绝望和不甘。
正当包括李永昌在内的各人猜测不定时,李逸风拍板了:“冷枫同志的提议很有建设性,我个人意见,可行。同志们继续讨论两个指挥部的人员构成……”等于是说,两个指挥部的提议,他同意了,别人反对也无效,各个常委的权力仅限于讨论人员构成。
“瓦儿!不许调皮!”李逸风呵斥瓦儿的声音压抑着几乎要爆发的愤怒,“我马上让人送你回去!”
一把手和二把手第一次达成共识的威力,让在座所有人感到心中一阵寒意。不少人心中隐隐担忧,流沙河大坝项目不上马还好,一上马,怎么总觉得孔县要变风向了?
“我不,我就不听话!”
李永昌的高招
关允的办公室和李逸风的办公室仅隔了一间办公室,从直线距离上讲,也就是十来米远。他一出门就转身向西,才一迈步就听到瓦儿的哭声隐约传了过来。
常委会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关允收拾了一下桌上散乱的报纸和文件,起身前往冷枫的办公室。温琳说得对,今天的会议,将要研究决定大坝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构成,是一件大事,不夸张地说,也许会是决定孔县未来命运走向的大事。
最后一致通过决议,流沙河大坝项目成立两个指挥部:第一指挥部以李永昌、郭伟全为牵头负责人,主要负责资金和建设工作;第二指挥部以桂晓杰、宋育诚为牵头负责人,主要负责协调和外联工作。至此,孔县史上投资最大、规模最大的基建项目正式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序幕。
温琳意味深长地看了关允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她的背影在早晨的阳光下,生动如画,婀娜如诗。
会后,领导小组成立大会如期召开。李永昌主持会议,几名主要成员出席会议,最后经讨论决定,领导小组两个指挥部各设办公室,抽调县委办和政府办的工作人员充实到办公室,负责领导小组的日常工作和对外联络。不出意料的是,王车军如愿当上了第一指挥部第一办公室的负责人,主要负责和银行对接并拨款事宜。
不谋而合
如果说王车军之前县委第一红人的身份虽然盛名在身,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多是虚名,实权不大实惠很少。那么,当王车军担任了第一指挥部第一办公室的负责人后,手握拨款的财政大权,终于可以一扫先前副科落选的负面影响,再次成为县委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流沙河大坝有可能是丰碑,但更有可能是地雷。想到冷枫在人前的冷面和人后的冒险,他很清楚,一旦事发,冷枫出手绝对会雷厉风行,而且不留情面。
而关允和温琳无一例外都没有在领导小组担任一官半职,等于是被完全排斥在了孔县史上最大项目的大门之外。作为孔县近期甚至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工作重点,远离大坝项目,就等于远离了权力核心。
温琳有此一说反倒提醒了关允,关允忙说:“我才不会去找不自在,李永昌主导下的领导小组,我去了不是自讨没趣?听我一句话,温琳,你也别掺和进去。”
权力的最大意义在于掌控人事大权和财权,如果与这两个权力都不沾边,就等于没有实权。
“算了,不听你编造了,我去李书记办公室一趟。”温琳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又要开会了,要研究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的人员构成。我琢磨着,王车军肯定要进领导小组,你怎么不去争取一下?”
因此,在随后宣布任命关允为县委办秘书科科长的消息公布之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县委的目光全被流沙河大坝项目吸引了,所有人都翘首以待。孔县史上最热火朝天的秋天,伴随着大坝项目即将夺目的上马,就这样来临了。
关允理解温琳对他的一番用心,对于刘宝家打人事件他也不好多解释什么,就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古成大事者,身边总有几个忠心的朋友,也不能因为你不喜欢宝家的性格就完全否定了他的为人。而且打人事件,也是误会。”
一天后,冷枫回家省亲。冷枫走后第二天,李逸风也以探亲为由,回了省城。县委一号二号人物不约而同地一前一后远离了孔县的政治中心,表面上是巧合,暗中是否另有玄机,一般人或是猜测不到,或是想都未想。不过如果从冷枫和李逸风差不多都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的前提来说,在忙完了孔县最大的项目之后,回家休息两天也是正常之举。
温琳被关允逗乐了:“你别嬉皮笑脸的,我是真替你担心,好不容易险之又险地提了一个副科,你还不老实三分,都知道老毛猴——呀呸,都跟你学坏了——李书记对你大不满意,早晚他会找你的麻烦。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上让王车军下,反正李永昌和王车军都会把账记到你的头上。你还和刘宝家暗算李书记,你让我怎么说你好?你气死我了。”
再深入一想,冷枫回家探亲还合情合理,李逸风的女儿不是前几天刚来过,他却要急急回去,是何道理?
关允笑嘻嘻地替温琳倒了水:“温科,请喝水。”
究竟是何道理,不管别人有没有联想其中的关联,关允多少是揣摩到了什么。他闷在心里,谁也没说,就连温琳也没有告诉,不是他不相信温琳,而是他认为有些事情温琳知道得越少越好。
温琳算是听明白了,气愤地将水杯递到关允面前:“替我倒水。”接着她又愤恨地说道:“关允你也真是,怎么就和刘宝家混到一起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顺眼。”
知道得越少,就会越安全。
“行,关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刘宝家敢和上级顶撞,敢不听父母的话,却对关允言听计从,从小到大,他最佩服的人就是关允。小时的影响根深蒂固,长大后也难改他对关允的崇拜。
在李逸风走后的第二天,大坝项目的预算造价出来了,孔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不及大坝造价的三分之一!就是说,孔县三年的财政收入才能建造一座流沙河大坝。预算一出来,县委一片喧哗,不过是一座泄洪疏导的大坝,造价怎会如此之高?也太离谱了。
在政治利益上,感情和乡情有时会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才只是副科,刘宝家连副科都不是,纵然刘宝家有一帮朋友暗中帮忙或通风报信,还是抵挡不了李永昌的冲天一怒。
尽管负责预算造价的李永昌和郭伟全再三解释,声称造价高是因为大坝除了泄洪、疏导的作用之外,还兼发电,但依然是众说纷纭,质疑声此起彼伏。李永昌却大手一挥,力排众议,迎难而上,不再理会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强行推动大坝项目的进程。
关允想得长远,以李永昌为代表的县委一帮孔县的老人,在孔县经营了二十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占据了孔县大大小小的部门,就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虽然县城很小,论来论去,都沾亲带故,但如果以他为首的孔县新兴势力要挑战李永昌一帮老人的权威,也会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还击。
此时才有人后知后觉,看清了部分形势。敢情冷枫和李逸风一先一后回家探亲,原来是放权,是想借李永昌之手大力推动大坝项目的进展,同时置身事外,不担骂名和风险。
“你还是消停一段时间吧,上班就守着办公室,下班就回家,听到没有?”关允知道刘宝家有几把刀,路数很杂,连他也不能完全摸清底细。但李永昌毕竟大权在握,况且刘宝家也确实打破了李永昌的头,收敛几分是好事,要避其锋芒。
才这么一想,李永昌又有了新动作,在预算公布之后质疑的声音还正热烈时,他召集建行和农行的负责人来县委开会,就流沙河大坝项目的贷款事宜,要两大银行孔县支行的行长表态。不少人感慨,也就是李永昌敢这么干,换了李逸风或冷枫,谁也不会逆风而上,多少也要等反对的声音渐渐消失之后才会推动事态向前一步。
侯皮是刘宝家的发小,是城关镇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大名侯坡,但因为长得瘦小,说话嬉皮笑脸没有正经,久而久之就被人送了一个外号——侯皮。而老毛猴自然是指李永昌,意思是讽刺李永昌一无学历二无背景,能一步步混到今天,和猴子成精一样不简单。钱开眼就更不用说了,就是钱爱林了,顾名思义,钱爱林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会议开得很微妙,李永昌坐在会议室的正中,郭伟全坐在下首,另有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武文件在座。建行孔县支行和农行孔县支行的两位行长愁眉苦脸地坐在李永昌的对面,都低头不语,对李永昌摆事实讲道理的鼓动性发言,都充耳不闻。
和关允性格之中有方正大气不同的是,刘宝家虽是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政府机关的正式国家干部,但他不改当年的痞气。不过也别说,他的性格在县城很吃得开,一般人还真不敢招惹他,就连跺一跺脚孔县抖三抖的李永昌,想要动动刘宝家,也要犹豫三分。
说得再好听,牛行长和马行长都心里清楚,贷款给流沙河大坝项目,多半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所以,谁也不接话。贷款如果回收不来,等于是决策失误,上级到时追究责任,县里又没有办法从中斡旋,银行是垂直领导,人事权在上一级领导。
刘宝家在飞马镇党委办上班,虽是普通办事员,但他从小和县城老街的一帮人混在一起,在县城人脉很广。一听关允的话,他就嘿嘿一笑:“昨晚侯皮半夜三更来敲我的门,说老毛猴亲自到城关镇派出所点将,要钱开眼出马抓我进去。我呸,钱开眼真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他就得在县城臭大街。”
李永昌却是早有准备,见两位行长都装聋作哑,就伸手拿出一摞信件。他一扬手,大约百十封捆得扎实的信件就落在了牛行长和马行长眼前,因为用力过猛了一些,砸得桌子都颤了几颤。
“回头我和宝家说一说,让他活动活动。”见正好到了上班时间,关允先不回答温琳的话,拿起电话打到了飞马镇党委办,正好是刘宝家接的电话,他也不顾忌温琳在场,直接就说,“宝家,最近小心一点,城关镇派出所说不定要找你的麻烦。”
“牛老兄、马老哥,以前喝酒的时候我说过,以后在孔县有什么事情就找我李永昌。如果我李永昌能办到而不去办,你们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混账王八蛋,说我不讲人情不讲交情,说我说空话说屁话,我都认。现在,扔到你们面前的举报信,是我拼了一张老脸从武书记手中抢过来的,你们都拿回去,该擦屁股就擦屁股,该生火点了就点了。总之一句话,你们要认清我的为人,我李永昌不是说大话放空话的东西!”
温琳父母久居县城,在县城的关系很广,能第一时间得知李永昌夜访城关镇派出所的消息不足为奇,就连她知道了李永昌为何而去,关允也不感到惊讶。他惊讶的是,温琳为了他的事情这般动怒,他心中还是不免感动。
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既有官腔,又有戾气,难得的是将两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令牛行长和马行长不寒而栗。
“你说实话,刘宝家到底有没有砸李永昌一砖?你在背后有没有怂恿刘宝家?”温琳气呼呼地质问关允。
是呀,银行系统虽然是垂直领导,但根据相关规定,银行领导要接受地方纪委的监督,也就是说,地方对银行系统唯一的制约权就是纪委手中的调查大权。不管李永昌扔过来的举报信是真是假,牛行长和马行长对视一眼,心里明白,今天的一关不好过了。
关允顿时一惊,立刻猜到了什么:“李永昌想从刘宝家身上打开突破口?”
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武文件在一旁只是沉默不语,皮笑肉不笑,就如一尊瘟神。牛行长和马行长没辙了,低头私语几句,二人分别收起自己跟前的一捆信。
“别提了。”温琳喝了一大口水,愤愤不平地说道,“昨天晚上我听到一个消息,李永昌和王车军去了城关镇派出所,让钱爱林找刘宝家的麻烦……”
“李书记,信,我们收下了,谢谢。贷款问题,我们再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优越感慢慢形成之后,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王车军的傲在县委之中就人人皆知。或许他自己不觉得,还一直认为自己低调,其实只是碍于李永昌的面子和威风,无人敢说而已。
李永昌满意地笑了,他知道,贷款问题解决了。
王车军在县委有一个当县委副书记的舅舅不是错,他有靠山,许多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关键在于,他平常太傲了,总是时不时流露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学历比他硬的,他比靠山;学历不如他的,他比学历。而且他又是县委之中身高最高的一人,和谁比个子他都是第一。
暗流
“怎么是为了我,是不是他哪里又惹你了?”王车军烂不烂,公道自在人心。关允刚才来秘书科的时候,一路上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对他荣升副科表示祝贺,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小声提到了王车军的名字,讥笑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于李永昌的手腕,关允不但略知一二,还十分佩服,虽然他并不欣赏李永昌的行事手法,太江湖气,也太粗鲁。不过也不能怪李永昌不会用文雅或高明的手法,他本是农民出身,没上过什么学,能在孔县混到今天,成为盘踞一方的地头蛇,全仗他江湖式再加痞子式的手法震慑和收服了许多人。
“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你!”温琳白了关允一眼,“早就对你说过,别给王车军好脸色,你就不听。王车军就是一个烂人。”
孔县的局势,在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成立之后,在关允被正式任命为秘书科科长之后,已经全面明朗化了。
“怎么了温琳?”关允坐回到自己座位上,见温琳余怒未消,胸脯气得一鼓一鼓,他还纳闷儿,温琳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见王车军的嘴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温琳又不是当面甩脸的人,今天的事情,肯定事出有因。
眼见就到八月底,牛行长和马行长回去之后,不到三天就有了回音,建行孔县支行和农行孔县支行本着为地方政府排忧解难的原则,愿意为流沙河大坝项目提供贷款支持。
丰碑和地雷
消息传到县委,许多对大坝项目并不看好,认为不可能获批贷款的悲观派,震惊得目瞪口呆,而以李永昌为首的乐观派弹冠相庆。一时之间,李永昌在县委的威望再上一层楼,达到他从政以来的顶点。尤其是最近几天来李逸风和冷枫都不在县委,他俨然就是孔县的太上皇!
气势似乎很足,却最终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王车军摔门而去。临走时,他还不无怨恨地瞪了关允一眼,关允回应了他一个很无辜的眼神,而且说实话,温琳突然发火,关允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王车军也是一扫先前的颓势,不再沮丧和低调,又重新扬眉吐气地在县委大院行走了。他高大的身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不少人就私下称他为王平丘,意思就是他如平丘山一样是孔县的最高峰。而称李永昌为李流沙,显然是暗指李永昌独霸流沙河大坝项目,一手遮天。反倒是老毛猴的外号,叫的人很少了。
果不其然,王车军一下就涨红了脸,温琳不但哪壶不开提哪壶,以级别论高低,而且还当着关允的面呸了他一脸黑,是可忍孰不可忍。王车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用手指着温琳:“温琳,你,你……”
周末,关允接到冷枫的电话,说是下周一才会回来。左右无事,关允就决定回家一趟,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温琳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平常温琳和王车军关系虽然一般,但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不对付的事情,哼哼哈哈也就过去了。今天她是怎么了,上来就是一顿扫射,王车军脸皮薄,这下非被扫得遍体鳞伤不可。
“关允,你有没有听说又出事了?”
温琳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口:“我呸,凭什么你替我安排工作?王车军,你太抬举自己了吧?你也不想想,秘书科三个人,谁的级别最低?”
关允早就习惯了温琳一惊一乍的性格,呵呵一笑:“什么事情又让你大惊小怪了?”
王车军脸一红,目光落在冒着热气的水杯上,讪讪一笑:“下次我负责打热水,温琳负责打扫卫生。”
“我怎么又大惊小怪了,好像我多不经事一样,你说话注意一点。”温琳顶了关允一句,“刚才李书记和桂书记吵起来了,声音还挺大,谁也不退让,也不知道桂书记说了几句什么,惹火了李书记,李书记差点动手打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李书记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吓人,也好刺激。”温琳描述得绘声绘色。
一句话既点明了他今天还是第一个到,还暗示王车军,享受一年的无偿服务了,难道还不满意?
关允摇头说道:“领导吵架是常事,你不听不问就是了,非得幸灾乐祸的就不对了。”
关允早就习惯了王车军的冷嘲热讽,平常他是一笑置之,今天却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是呀,我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每天都打扫卫生打好热水。车军,你进来的时候,卫生打扫了没有?热水有了没有?”
“我就是看不惯李流沙和王平丘的嘴脸,真是晦气,我怎么就对口服务李流沙了?让人天天心里堵得慌。”温琳私底下也称呼李永昌为李流沙了,可见流沙河大坝对孔县局势的影响,是多么深入人心,“关允,你完全有机会进入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为什么不争取一下?我总感觉你最近变了许多,以前你是沉闷得无趣,现在你是神秘得无语。”
再联想到一早上班路上遇到的几个熟人,阴阳怪气地冲他打招呼,还说什么下次直接一步正科了,明是恭维实则嘲讽,他差点气得当场翻脸。
桂晓杰和李永昌因何吵架,关允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的是,桂晓杰领导下的第二指挥部,已经对李永昌领导下的第一指挥部形成牵制。冷枫在上常委会讨论之前曾经问他一句还有没有什么建议,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当然就算有,也不能说,只拿了冷枫的一本《宇文泰列传》。
“关允,今天怎么来晚了?平常你可总是第一个到,是不是昨天晚上劳累过度了?”王车军已经决定要低调了,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理。但一见关允,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起昨晚关允陪着瓦儿和温琳的幸福时光,而他不但挨了一针,还一晚上头疼欲裂,没有睡好,差距太大了。
随后常委会的决定传出之后,关允先是一愣,随后会意地笑了。果然,冷枫冷静地出手了,他的手法步步推进,不但稳妥,而且时机准确,打入的钉子也恰到好处。这让关允暗中佩服冷枫的手腕,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冷枫不但来历非凡,而且其手腕确实有过人之处。
王车军本来请了病假,他现在还头脑昏沉,浑身乏力,昨天打了一针也不见好,一早又吃了一把药,原本想要闷头睡上一觉,但今天事关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成立的大事,他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就硬撑着来了。
之前冷枫一直在和李逸风的较量中占据下风,不是他本事不够,而是他太刚直了,一直硬撑着不肯退让。现在初试怀柔手法,以退为进,不想运用得也是得心应手,由此就更说明了一点,冷枫此人,机智多变,潜力深不可测。
再回到秘书科的时候,温琳和王车军已经到了。
对于温琳的问题,关允只能含糊其词地回答:“李书记主导下的领导小组,我非要进入,不是自找不自在?你是他的通讯员,他都没有提名你进去,可见你在他心目中也没什么分量。”
但愿有朝一日事发之时,冷枫掌握了生杀大权之际,他不要大开杀戒才好。至少,不要让孔县的秩序和经济发展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我才不稀罕他高看我一眼,不让我进,我高兴还来不及。”温琳说的是实话,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人,“对了,你的平丘山旅游开发项目,什么时候提上日程,别光收钱不办事,要不,我可要收回投资了。”
关允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是孔县人,尽管希望借助冷枫之力脱困而出,但也不想让孔县在冷枫和李逸风的较量之下,硝烟四起,最终一片狼藉。将孔县本土干部斩杀得七零八落,也不是关允所愿。
关允拍了拍口袋:“钱进了我的口袋,你休想再要回去。再说就算不投资平丘山的旅游开发,难道有一句话你没有听说?让一个人记住你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欠你的债。所以,你的三十一块钱,花得值了。”
但有相通的一点,就是冷枫能在夜深人静之时,不惜冒着摔一个鼻青脸肿的危险走双杠,可见他的心智十分坚定,他不爱惜自身,那么等到事情爆发之时,他也不会对别人手下留情!
“臭美!我为什么要花三十一块钱让你记住我?”温琳含羞地瞄了关允一眼,“告诉你,我男朋友来看我了,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当然,非要拿冷枫冒险的举动和章惇悬崖题字的举动对比,得出冷枫和章惇一样不爱惜自己性命就一定不会爱惜别人性命的结论,并不公平。章惇悬崖题字,以身试险,是为了题字留名,说到底,他的冒险举动有明确的目的,但冷枫的冒险举动是何用意,就不得而知了。很明显,冷枫不如章惇一样追名逐利。
关允心中莫名一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心间,他微一摆手:“算了,还是不打扰你们甜蜜了,我也要回家一趟,而且还要就平丘山的旅游开发,最终敲定可行性方案。”
章惇被重用之后,重用朋党,报复仇怨,朝中大小之臣,无一幸免,不但将政敌全部杀死,还祸及家人。当时他昔日的政敌司马光已死,他仍不肯放过,想要挖坟鞭尸,幸好皇上没有答应。而章惇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苏东坡及其家人,还好,只是贬了苏东坡的官,没要了苏东坡的命。
“那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温琳笑得很意味深长,露出一侧的酒窝,她轻咬嘴唇,双眼忽然就弥漫了雾一样的眼神,“关允,你说实话,你喜不喜欢我?”
一口气看完章惇的生平,关允合上书本,久久无语。虽然拿冷枫一次双杠事件来对比章惇悬崖题字的举动有失偏颇,但人性之中许多根深蒂固的东西,古往今来一脉相承,枭雄始终是枭雄,奸臣依然是奸臣。
关允被温琳的直接打败了,他不是一个不干脆的人,在许多事情上也很有主见,但在对待和温琳的关系上,却一直犹豫。愣了片刻,他勉强一笑:“喜欢……又有什么用?”
瓦儿对老容头的评价,关允听过就忘,根本就没有入心。他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回忆宋史中对章惇的评价,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还是不如老容头精通历史。越想不明白就越心痒,他索性回宿舍,从厚厚的一堆史书中翻出了宋史,找到了《奸臣传》,一页页翻下去,总算找到了章惇的条目。
“喜欢……就有用!”温琳一下站起,关紧房门,忽然贴近关允,和关允面对面站立,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实际上,她的山峰已经抵在关允的胸膛上,“你上次说没人的时候会帮我吹气,现在没人,有胆你吹吹看?”
瓦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容爷爷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眼睛好吓人,看我一眼,好像我想什么他都知道了。”不等关允回答,瓦儿一摆手又转身跑了。“我先去找爸爸了。”
关允忽然就大了胆子,微一弯腰,在离温琳嘴唇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处,猛然吹了一口气。温琳猝不及防被吹个正着,一下闭了眼睛。
“好,我一定给你写信。”关允推门进了秘书科,办公室还空无一人,他又是第一个到。
再睁眼时,关允已经开门出去,转眼不见了身影,温琳呆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胆小鬼,真没种。”
“我才不会,我都和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了。”瓦儿明媚地一笑,“你得记着给我写信,听到没有?如果没有收到你的信,我会非常伤心的,还会哭鼻子。”
关允真不是胆小,要说他当时还真有放倒温琳的心,但他只能逃避,他和温琳只要在同一个办公室一天,就不能发展恋情。不过对于温琳所说的她男朋友来看她一事,关允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起了波澜。
“当然会,瓦儿这么好的丫头,谁都会想。我还怕有朝一日我去了省城,你会假装不认识我。”
不知何故,很久没有再想起夏莱了。在回家的路上,关允突然就不可抑制地想到夏莱的温存和音容笑貌。很久没有夏莱的音讯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和瓦儿一起回到县委,一路上瓦儿低头不说话,好像在想心事。快到秘书科的时候,她一把拉住关允,羞涩地说道:“关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你会不会想我?”
容小妹
大人物?大人物会卖烧饼?玩笑开大了。
从县委大院到家中,步行要将近一个小时,骑车要用二十多分钟。迎着夕阳,关允将自行车蹬得飞快,一路飞奔回家。
关允笑笑,没再理会老容头,只要老容头一自夸,他就知道是该结束对话的时候了。否则,老容头会没完没了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什么想当年他横刀立马,什么他参加过三大战役……尽管关允现在相信老容头有些本事,但也不认为真如他自己所说一样,他曾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家在县城以南几公里外的孔县第一职业中学,正是关允的父亲关成仁的任教之地。第一职业中学是孔县效仿各地兴起的实验中学而打造的一所集师范教育、职业高中和中专院校为一体的综合性学校,创办的时间不长,在孔县的影响却极大。不少富裕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一般,考不上中专或是孔县一中的高中,就会花钱来职中上师范或是职高,每年学费三千元,可以解决非农户口,并毕业后安排正式工作。
“当然会有,你也不想想谁住在平丘山?一位老神仙!有神仙的山,再小再没名气,总有一天也会是名山大川。”老容头哈哈一笑,露出惯常的戏谑的神情,“信不信由你。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一进职业中学的校门,熟人纷纷冲关允招手问好,一个个热情洋溢的笑脸在眼前闪过,朴实、真诚,让关允心中十分舒坦。比起县委之中形形色色的众人那心思各异的笑脸,还是亲朋好友的笑脸更让人感受到温暖。亲朋好友之间的问候,不因关允副科干部的身份,而是对他考取京城大学的敬佩。
关允随便吃了几口饭,正要走,又想起一件事情,小声问了老容头一句:“我已经决定承包平丘山了,平丘山开发旅游,真的会有前景?”
职业中学占地面积不小,足有上千亩,除了教学楼之外,教职工宿舍都是单独成院的平房。关允的家位于学校的职工宿舍的偏东南方,是一户独门独院,三间正房,两间偏房,院中还有十几棵果树,此时正是果实累累的季节,苹果、梨挂满枝头,果香四溢。
类比
院中还有几块菜地,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菜,院子的一隅还有一个鸡棚,养了十几只鸡,正喔喔咯咯地叫个不停。
不过相比老容头对瓦儿的评价,关允对于章惇其后的所作所为,更迫切想知道个清楚,因为,此事事关他对冷枫为人更深一步的了解!
一见关允回来,最先出来迎接的不是容小妹,而是小白。
怎么会?关允心道,他可从来没有轻看过瓦儿,早就知道了瓦儿的古灵精怪和狡黠。不过老容头说话可不会无的放矢,他有此一说,肯定另有所指。
小白长着一个黑鼻子,两个大耳朵上各有一片黑,背上还有一块黄,好玩的是,它的尾巴也是黑尖。小白是关允养大的老狗,关允上大学之前它就来到了关家,到现在,已经六年了。
“后来嘛……”老容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该去上班了,后来是怎么样了,自己去查查宋史里面的《奸臣传》。还有……小丫头不简单,心眼儿多,你别小看了她。”
小白摇头摆尾,兴奋地围着关允跳来蹿去,还立起来,扑到关允怀中。关允爱怜地摸了摸小白身上还算光滑的毛,拍了拍小白的后背:“叫人去。”
“后来呢?”章惇和苏东坡的恩怨,关允也略知一二,但并不详细,是以心中一惊,急欲问个究竟。
小白“汪”了一声跑进了屋里,片刻后,人未至,声音先到:“哥回来了。”
“章惇回到苏东坡前,气色如常,脸不红心不跳,若无其事地笑着作揖。苏东坡大为叹服,说道,君当来定能杀人夺命。章惇笑问苏东坡何出此言,苏东坡答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把自己性命看重的人,一定不会在意别人的性命!”
一个人影一闪,容小妹从屋中跑了出来,飞一般来到关允面前,拉住关允的胳膊:“哥,你怎么才回来,都等你半天了。”
关允慢慢听出了门道,不说话,等老容头继续讲下去。
或许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缘故,容小妹虽然和关允没有血缘关系,却和关允长得有五分相像,也是瘦长脸,白净文雅。只不过她比关允的肤色更白一些,眉眼之间,多了妩媚之意。
“苏东坡看了看深不可测的潭水,又看了看摇摇晃晃的独木桥,连连摆手。章惇却哈哈一笑,如履平地一样走上独木桥,然后又将吊着绳索挽着树木的枝条晃到绝壁前,在瀑布的轰鸣声中,面不改色地题了几个大字。”老容头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瓦儿一眼。瓦儿此时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饼,早就将什么疑惑或是不解抛到了九霄云外,老容头是何许人也,她已经不再关心了。
和瓦儿年龄相仿的容小妹,衣着朴素,远不如瓦儿穿着洋气新颖,但朴素掩饰不住她天生的出类拔萃的气质。乡间气息培育的女儿,又有着与生俱来的一种莫名的端庄气质,一条粗黑的辫子甩在身后,成熟饱满的身体散发着纯朴而天然的风情。容小妹当前一站,就如一朵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牡丹,虽未怒放,但仅仅只是含苞待放就已经展现出了即将展翅高飞的凤凰风姿。
不过也别说,关允是当了将近一年的笨蛋才悟出了这个道理,现在想想,其实他这个笨蛋当得也不冤。
孔县不是山沟,是平原,但谁又能说平原就不会出凤凰?
关允立刻细心静听,以前老容头讲历史故事,不管正史野史,他只当故事来听,一笑了之。现在不同了,如果老容头的话他还只当成故事来听,听过就算了,他就是有眼不识泰山的笨蛋。
县委虽然离孔县一中不远,但平常关允很少到学校看望容小妹。一是他在孔县一中名气太大,一去,就会被围个水泄不通;二是他不想影响容小妹的学习,小妹对他的依赖心理太强,他每去一次,就会让她的情绪波动很大。
“苏东坡有一次和友人章惇去游山玩水,来到一处绝壁万丈的潭水边,水边只有一座独木桥,下面是万丈深渊。章惇很仰慕苏东坡的才华,请苏东坡到潭水边的石壁上题字……”
容小妹立志也要考上京城大学,以她现在的学习成绩,正在可上可下的关口。拼一下,或许她真能成为孔县有史以来第二个考上京大的人;稍微懈怠几分,就可能以几分之差而落榜。
关允扶老容头坐下,此时吃早饭的人已经渐少,出炉的烧饼放在了盖着一层保温被的筐子里,不再需要现打现卖,老容头也终于得以休息片刻了。
关允打量容小妹几眼,怜惜地说:“又瘦了,学习也不要太拼了,要讲究学习方法,不是说熬夜和死记硬背就能考上京大。”
老容头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他接钱,递烧饼,替人盛粥和豆腐脑,不离关允一米左右,忙得跟陀螺一样,也不接关允一句话。直到关允说完了,他才用手捶了捶腰,摇头说道:“老了,不中用了,腰酸背痛,来,扶我坐坐。”
“知道了,哥。”容小妹嘻嘻一笑,挽住关允的胳膊,“到家了,就别拿你的京城大学高才生的身份和秘书科科长的名头压人。不管你当多大的官儿,有多大的威风,在我眼里,你就是我哥,永远是我哥。”
“昨天晚上,有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边手上不停,关允一边小声地将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别说我了,说不定有一天你比我更威风,更有成就。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冷地说一句: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关允随口开了一个玩笑。
“嗯!”瓦儿抿着嘴,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关允笑笑,回身又帮老容头干活。
容小妹蓦然站住,无比严肃地说道:“哥,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天大的事情,你永远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我也永远是你最亲的小妹!永远!”
关允背对着瓦儿,哪里会清楚瓦儿在乱想些什么。他特意为瓦儿打了两个烧饼,出炉之后,放到瓦儿面前:“好好吃饭,别乱看。”
关允没想到他随口一句玩笑却引发了容小妹如此郑重其事的回应,愣了一下,笑了:“开个玩笑你也当真,真不好玩。”
瓦儿痴痴地望着关允的背影,只顾愣神,一下就将老容头为什么面熟又为什么让她心慌抛到了脑后。也不能怪她,她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心里藏不住那么多事情,她只是迷恋关允的阳光,仰慕关允的帅气。
“我就是会当真……”眼圈一红,她突然就要掉下眼泪,“哥,我真的担心。”
瓦儿自幼在省城长大,从小衣食无忧,娇生惯养,自然不知道生活冷峻无情的一面。在她眼中,关允就是一个帅气、阳光并且灿烂的大哥哥,他几乎无所不能,既幽默风趣,又会体贴人照顾人,他的人生肯定风和日丽,一帆风顺。她却不知道,先不提直到现在关允的母亲还是没有转正的民办教师,他的家庭生活很不富裕,单是一年多来关允在县委所受的委屈和冷落,换了别人,说不定早就一气之下辞职下海了。
关允心里一阵难受,将容小妹揽在怀里:“傻孩子,别哭了,没影儿的事情你乱担心什么,杞人忧天。”
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活计,关允必定亲自动手,不劳别人。
“可是我总怕有一天会有人来到我的面前,说是我的亲生父母,要接我走……”容小妹的身世,没有瞒她,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只不过在关允父母视如亲生的关爱下,在关允体贴的倍加爱护中,她健康而快乐地长大。
虽说关允的父母都是教师,其实他的父亲才是正式教师,而母亲却是民办教师,家中一直有几亩自留地。不过自从关允上了大学,容小妹到县城上了一中,父亲要带高中毕业班,母亲也教初中毕业班,实在忙不过来,自留地就荒废了。为此,关允很是痛惜。作为农民的儿子,他对土地的感情很深,尽管他在京城最高学府上了四年大学,也一心想飞得更高更远,但始终无法割舍的是故乡情怀,是对土地深沉的爱。
只是也不知何故,近来一段时间,容小妹总是无端地担心亲生父母会来寻她,并且还要带她离开孔县。关允开导了几次,收效不大,她还是会偶尔伤心落泪。
关允在乐观向上的青春、阳光和笑容背后,从小就为家庭承担了一个男孩儿应该承担的一切。是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十岁以后的他,就会干活了,家务活,地里的活儿,样样拿得起做得来,早早就显示出一个小小男子汉的气概。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言?”关允心中一动,问道。
如果让关允知道他为生计着想替老容头分担生活压力的动作可以被形容为帅,他就真的无语了。没有体会过生存之艰辛和生活之艰难的瓦儿,是不会切身感受到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县城,并在大城市上学的孩子一路走到今天的不易!
关家
瓦儿已经惊呆了,双眼发直,小勺举在半空,忘了送到嘴里。刚才第一眼看到老容头时的慌乱,已经被关允熟练而优美的揉面动作所带来的震惊替代了,她心中只有一个声响在回响——哇,关哥哥太帅了!
兄妹二人在院中站着说话,傍晚的微风吹拂,带来不远处田野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只是关允的心思忽上忽下,无心欣赏孔县最美季节的美景。
炭炉一次可以放进十几个烧饼,先前主要是在揉面阶段跟不上出炉的进度,关允一帮手,出炉的烧饼明显就供需平衡了,老容头也大大地缓了一口气。
容小妹低下头,踌躇了片刻,低头看脚尖,突然又抬起头来,仿佛下定很大的决心一样,一句话就让关允震惊当场!
以上,才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将烧饼放进炭炉中,背面贴在炉壁上,正面承受木炭火力的烧烤,必须用纯正的锯末燃烧,才能既不冒烟又火力够用。大概三五分钟之后,一个外焦里嫩通体泛黄的烧饼就火热出炉了。
“昨天……我见到夏莱了!”
关允挽起袖子,动作熟练地揉面,然后揪下一个面团,用拳头一转,一个烧饼的雏形就成了。再拧上几拧,抹上五香粉和油盐,最后在周围捏出花瓣的形状,一个烧饼就算初步做成了。
“什么?”关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夏莱,你确定是夏莱?她在哪里?”
关允没注意到瓦儿的异样,他先替瓦儿盛了粥,拿了咸菜,让她先喝粥,就去帮老容头打烧饼了。
整整一年了,关允大学毕业后一年间,再也没有见过夏莱一面。从一开始信件和电话不断,到后来音讯皆无,大学时代的爱情还是跨越不了时间和距离的考验,再有夏德长对他千方百计的打压,让关允对他和夏莱之间的爱情早已绝望。
门道
却没想到,容小妹居然说她见到了夏莱。怎么可能?
瓦儿只看了老容头一眼,忽然就一阵没来由地心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老容头一样,不但见过,而且他好像还曾经是自己最熟悉的亲人。
“她不让我告诉你……”容小妹只挣扎了一下,心中的天平还是全面倒向关允,违背了她对夏莱的承诺,“她在飞马宾馆。”
老容头正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理关允,只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扫过瓦儿的时候,视若无睹,他只说了一句:“关允,想吃什么自己动手,顾不上你。”
“现在还在?”关允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容小妹的胳膊,他迫切想知道夏莱为何要来孔县。
瓦儿还没坐下就已经食指大动了,她惊叫一声:“哇,真馋人,我想我又要吃多了。”
“不知道,应该还在,她没告诉我要住几天,也没告诉我在哪个房间。”容小妹连连摇头,“她告诉我,说我很像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好有一个走失的女儿,他现在正在寻找女儿的下落,说是找到后,一定要带她回家。”
老容头的早点摊炉火正旺,新鲜出炉的烧饼和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小米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刚刚腌制好的小碟咸菜,滴一滴香油,配几片香菜,再来一勺醋,醋香和纯正的小磨香油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绝对是上好的下饭小菜。
原来如此,关允心中涌动起怜惜和疼爱,他安慰了容小妹几句,让她想开一些,或许夏莱只是无心一说,不要当真,要她安心学习,备战高考,不要胡思乱想。在安慰容小妹之余,他心中却有挥之不去的愁绪,夏莱来孔县也就罢了,来到孔县不来见他,却暗中和容小妹见面,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允和瓦儿相视一笑,一时,整个早晨就美好了起来。
慢慢平息了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关允的心情又平静了许多,一抬头,爸妈已经迎了出来。
关允矜持地架起胳膊,腰一挺,右臂一弯,瓦儿会意,左臂立刻挽住了他的胳膊。二人配合默契,只一个动作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意。
当前一人,一头花白头发,年约五十,戴一副黑框眼镜。一条眼镜腿已断,用一根麻绳代替,这还不算,镜片也碎了一片,虽不严重,但多少会影响视线,镜框中间显然也坏了,用黑胶布缠了几下。一个遍体鳞伤的眼镜经他一番整治,依然顽强地工作在第一线。
瓦儿左手右手拎起两侧裙角,微一弯腰,双眼笑成好看的月牙儿:“谢谢!”
眉粗、眼大、鼻阔,穿一身灰衣,正是关成仁。
“好,我带你去吃孔县的特色早点。”关允笑眯眯地打量了瓦儿一眼,“瓦儿真好看。”
关成仁的身后跟着系了围裙的关允的母亲——母邦芳。
“关哥哥,陪我一起吃早饭好不好?宾馆的早饭,太难吃了。”
母邦芳今年四十八岁,显年轻,也戴眼镜,齐耳短发,步子轻柔,举止文雅,一看就有知书达理的温良和贤妻良母的谦恭。她慈爱地拉住容小妹和关允,笑道:“怎么在外面说个没完,还不快进屋?宝家他们几个都等你半天了。”
瓦儿换了一身浅绿色的公主裙,两条辫子散开之后,形成波浪一样的两缕长发,还真如一个骄傲的公主一般,款款朝关允笑吟吟地走来。
刘宝家几个家伙,听到他来了也不出来迎接一下,关允就知道肯定是李理的主意,李理鬼主意最多。他顺从地跟着母亲向屋里走,一抬手,一不小心一下就打掉了关成仁的眼镜。
天一亮,关允早早起床,跑步之后,就和往常一样去老容头的早点摊吃早饭。一出县委大门,瓦儿蹦蹦跳跳的正从飞马宾馆出来,冲他高兴地招手。
“啪”的一声,关成仁那已经风烛残年的眼镜再也禁不起一次高空坠落,当即摔得粉身碎骨,为关成仁服务了十年之久,终于寿终正寝了。
冷枫此举,只从锻炼身体的角度考虑,也未尝不可。但对于关允来说,他喜欢透过现象看本质,想从中参悟冷枫性格中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一连想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结论,算了,明天一早请老容头指点一下。
“你……”关成仁惋惜地摇摇头,瞪了关允一眼,“你一回来就毁了我的眼镜,好好的,眼镜又没招你惹你,你干什么非和它过不去?跟了我十年了,再修修补补说不定还能再用四五年,可惜了,真可惜了……”
关允的宿舍很简陋,除了一床一椅一桌子以及满满当当的书柜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家当了。上床之后,关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寻思冷枫的举动,琢磨冷枫的为人。每个人性格中都有特定的一面,也许从日常接触中发现不了,但在他暗中行事的时候,往往会无形中流露出内心的真实。
容小妹看出了什么,吐着舌头偷偷一笑,一瞬间,她的调皮可爱让关允莫名地想起了瓦儿。
等冷枫险之又险地走完了全程,双手一撑平安落地之后,关允才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冷枫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他才悄悄从小门回到了单身宿舍。
摇头驱散脑中的杂乱思绪,关允伸手从身上拿出一个崭新的眼镜:“爸,眼镜用久了,镜片磨花了,会影响视力,别的方面可以省,但保护眼睛不能省。来,我给你戴上。”
冷枫半夜三更一个人不睡觉,在双杠上“走钢丝”,将自身置于危险境界,他又是何意?关允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实在理解不了冷县长的举动。
“就知道是你小子故意使坏。”关成仁佯装生气,却还是任由关允为他戴上新眼镜,感觉眼前的景象确实清晰了许多,才知道关允所言不虚,不过还是嘴硬,“以后不许耍花招了,听到没有?”
虽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却也会伤痕累累!
“听到了。”关允嘿嘿一笑,一进门就看到了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正中,正围着一盘水煮花生米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不但将关家当成自己家,还一点也没有迎接关允一下的觉悟。
如果说换了别人,哪怕比冷枫再大上几岁,如冷枫一样站在双杠之上,关允也不会吃惊,但冷枫不是别人,他是县长。而且还有一点,双杠的位置安放得不好,左边是一堆杂物,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钉子、建筑垃圾、玻璃等,右边是灌木丛,长满了带刺的花草。左右两边,不管冷枫一不小心掉到哪一边,肯定都会很难看。
诚然,关妈妈煮的水煮花生米味道一流。取当年的新花生,洗净之后用泡了花椒大料的盐水浸泡一夜,待味道完全浸入之后,再用文火慢煮,火候一到,关火再捂上一会儿,再洒一遍盐,简单但绝对美味的五香水煮花生米就这样出锅了。
正胡思乱想时,忽见冷枫又做出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举动——他一个倒转,身子一挺,竟然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双杠之上!
关允最爱吃妈妈亲手煮的五香花生米,而且很显然,刘宝家三人正在大吃特吃的花生米本来是为他准备的。他就一个箭步向前,左手推开刘宝家,右臂撞开雷镔力,双手一抱,将一盘水煮花生米抢在手中。
身手不错,关允暗暗赞叹,冷枫毕竟才三十五岁,而且身材也保持得很好,能一跃上杠不足为奇。又一想,三十五岁就当上县长,虽说不算特别年轻,但也算出类拔萃了,也间接证明了冷枫的背景深厚。但问题是,省里的大县富县多了去,为什么他偏偏要空降到小县穷县的孔县任职?
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同时起身,都装得挺像,好像真的才知道关允回来一样:“关哥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说一声,哥儿几个好出去接你。”
冷枫从活动中心出来后,背着双手随意散步,走到一处双杠前,突然,他将身一纵,双手一撑,就跃上了双杠。
关允怒了:“一边去,一群吃货!赶紧出去干活,花生米归我了。”
冷枫在干什么?关允并非有意偷看冷枫,而是下意识地就躲到了一边,不想打扰冷枫的行动。活动中心离住宅区不远,就在同一个院内,里面有各种运动设施,通常也没人去里面锻炼,县委领导顾不上锻炼,如关允一样的年轻人,不用锻炼身体就够棒了。
“是。”三人倒也听话,一齐答应,马上转身,毫不犹豫地出门,去果树上摘果子,去菜地拔菜了。
基本上县委领导住宅区,大部分时间就是李逸风和冷枫入住。
关成仁和母邦芳、容小妹几人一起笑了起来。
孔县是小县,距离邻县县城,大多都在二三十公里左右,开车就是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对于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几个和关允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关家就和他们自家没什么区别,三人今天都从县城过来吃饭,最爱人多热闹的母邦芳乐得合不拢嘴。
县委领导住宅区其实也是一个大院,位于内院办公区的西面。大院中有几处小院,每家独成一院,颇有田园雅居的味道,但大部分院落都空置,没几个县委领导入住。主要是除了一二把手之外,孔县其他县委领导要么是本地人,要么是邻县人,本地领导,大多回家去住,邻县领导,也都开车回家。
刘宝家三人此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吃饭,关允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商量。在和父母说了几句话之后,关允慢悠悠地来到院中,他一出现,三个正在假装干活的家伙立刻围了上来。
平常关允早睡早起,从来没有晚过晚上十点回宿舍,更不会在晚上闲着没事去绕行县委领导的住宅区。不想第一次绕行,他又发现了冷枫的一个秘密。
“关哥,平丘山开发旅游,真的可行?”
仔细一看,人影赫然是冷枫!
“关哥,兄弟们都相信你,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在孔县的一亩三分地上,哥儿几个想干成事情,没人拦得住。”
快走到县委领导住宅区和单身宿舍之间的小门时,忽然在远处的活动中心,一个人影一闪,吓了关允一跳。这么晚了,谁还没睡,三更半夜在活动中心走动,难道大晚上的还锻炼身体?他向旁一闪,就躲进了阴影里。
“关哥,我跟在后面跑跑腿、干点零碎活儿还行,我可挑不了大梁。你瞧,我的肩膀多单薄,一压就弯,不过要说投机取巧的事情,找我就对了,肯定办妥。”
关允回来晚了,今天也不知何故,单身宿舍的大门锁上了,平常也不见有人多事去锁,无奈,他只好绕行县委领导的住宅区。
关允的目光依次从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的脸上扫过,微微一笑:“谁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赚钱,但兄弟们在一起做事情,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就问你们一句话,干不干?”
单身宿舍在县委办公区的后面,另有通道,不必经过内院的内门。单身宿舍区和县委领导的住宅区相邻,中间隔了围墙,却有一个小门可以通行。通常没人会不懂规矩从县委领导的住宅区绕行,毕竟住在单身宿舍的人在县委中都有一定的层次,官场规矩都清楚。
“干!”三个人异口同声。
夜深了,孔县的权力中心也要入睡,也要经过休整才能迎来明天的喧嚣。
“好!”关允蹲在苹果树下,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才说一半,就听得刘宝家三人热血沸腾,直想跳起来立马跑到平丘山上占山为王。
关允告别温琳,沿着县委大院时明时暗的青砖地面向后面的单身宿舍走去。此时的县委大院一片静谧,不知名的秋虫在低声吟唱,路旁的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就是关允自己的脚步声。
几人正商议得热火朝天时,忽然听到敲门声,一个标准普通话的女声在门外响起:“请问,关允在吗?”
暗中行事
只一句,关允一下就屏住了呼吸!
和关允初次在王车军面前扬眉吐气、沉重地打击了王车军嚣张气焰的直接胜利不一样的是,冷枫也在常委会上含而不露地来了一手四两拨千斤,不动声色地埋下了长远的伏笔。孔县的局势,在常委会上研究通过了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成员名单之后,悄然地转了一个大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