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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个支点

背靠大树好乘凉,前提是,一定要找到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否则等靠上之后才发现是一棵根基不稳的小树,就会摔一个仰面朝天。

莫非是说,老容头早就认定他能从孔县突围而出,支点还是落在冷枫身上?就是说,老容头和他一样,觉得冷枫大有前景?

也是怪了,印象中老容头并没有迈进过县委一步,但他不仅对县委班子每一个领导的姓名和籍贯似乎都了如指掌,还对各人的性格和来历也略知一二,尤其对李逸风、冷枫和李永昌三人,点评得几乎头头是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仔细回味的话,在他担任冷枫通讯员之前,好像老容头为他所讲的历史大多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的故事。只有在他有机会和冷枫走近之后,老容头的故事内容里,才多了奋发向上的暗示。

认识老容头越久,关允对老容头的好奇越深,就感觉老容头身上的秘密越多。老容头就像一座深不可测的宝藏,或许有一天他会从中发现价值连城的珍宝。

如果早一些听老容头的话就好了,或许就不用等到今天了,说不定上半年就能借势而起。关允回想起他初识老容头时的情景,当时他把老容头的历史故事只当成故事去听,没有联想到自身的处境,也没有向孔县的局势上引申。

那么冷枫是否也是一个宝藏?

关允不知道他走了之后秘书科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脚步轻松心情愉悦地来到冷枫的办公室。副科到手,冷枫重用,可谓双喜临门,他没有理由不开心。隐忍一年之久,终于抓住机会迈过官场大门的一个门槛,任谁也会心花怒放。

冷枫正坐在办公桌后,手中拿着一支笔,笔悬在半空,似乎要落下,却犹豫着不知从哪里落笔。他抬头看了关允一眼,示意关允坐下,然后放下笔,端起白瓷茶缸,喝了一大口水才说:“小关,这场雨一下,流沙河水量充足了,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就不用再因为用水而发生纠纷了。”

瓦儿眨了眨眼睛,狡黠地笑了。

冷枫的话暗示很深,流沙河大坝问题,就是因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的用水纠纷,逐渐上升成为书记和县长之间较量的支点。现在大坝项目已在常委会正式通过,即将上马,却天降大雨。大雨一下,民怨平息,大坝项目岂不是成了鸡肋?

温琳还真差点上当,差点脱口说出当然是喜欢关允了……不过还好,最后时刻她的话在嘴里转了一个弯儿就变成了:“当然不喜欢王车军了。”

当然,关允也清楚,冷枫有此一问,并不是否定大坝项目。大坝项目既然已经在常委会通过了,再加上背后有许多推动力量,肯定会上。但上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冷枫心里没底。

小丫头够有心眼儿,不问温琳是喜欢关允还是王车军,却问她喜欢不喜欢关允,等于是下了一个套让温琳跳。

心里没底的原因还是冷枫对孔县掌控的力度太弱,在孔县的亲信太少。

“哦……我明白了。”瓦儿一脸恍然大悟状,“王车军在我面前说关哥哥的坏话,是想让我讨厌关哥哥,不让我喜欢关哥哥。那么,他在你面前说关哥哥的坏话,肯定也是不想你喜欢关哥哥。温姐姐,你是喜欢关哥哥,还是不喜欢关哥哥?”

“没有用水纠纷只是暂时的,下雨也是暂时的,雨过天晴之后,不出半个月,纠纷还会有。”关允十分笃定地说道。

“当然说过了。”温琳歪头想了想,“不但说过,还说了很多。”

“你这么肯定?”冷枫的手指轻轻敲击茶缸,露出手指上因为戴过结婚戒指而留下的印痕,“你就是飞马镇人,对吧?”

瓦儿一脸兴奋,双手托腮:“那……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过关哥哥的坏话?”

“我是飞马镇人,一直在飞马镇上学。飞马镇是县城,初中和高中时,全县各乡镇的优秀生都聚集到孔县一中,我的同学遍布全县,古营城乡的同学也不少。”关允的回答也巧妙,既解答了冷枫的疑虑,又暗示他已经做好了布置。

温琳点头:“当然是真的,王车军既忌妒关允长得帅,又忌妒关允比他学历硬,所以他总是喜欢到处说关允的坏话。”

冷枫缓慢地点了点头:“明天开会研究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领导成员的问题,我和李书记碰个头,初步意见是由李永昌担任组长,郭伟全担任副组长,全权负责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建设事宜。按照规定,你可以加入领导小组,负责联络银行方面的工作……”

关允前脚刚走,瓦儿后脚就关紧房门,小声而神秘地问道:“温姐姐,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必须慎之又慎

关允更加疑惑了,瓦儿一开始不喜欢温琳,连和温琳在一起都不愿意,怎么温琳一句话就让她一口一个温姐姐叫得亲切了?再看温琳笑得神秘而开心,他也就呵呵一笑:“好呀,如果晚上冷县长没有事情的话,我一定陪瓦儿和温琳两位美女共进晚餐。”

关允才不想插手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建设,也猜到冷枫有此一说怕是对他有试探之意,就说:“县长,我还是跟在您的身边,做好通讯员工作就行了。对于工程建设我又不懂,跟进去也是掺和,说不定还会妨碍别人正常的工作。”

“嗯!”瓦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晚上要一起吃饭,好不好?我和温姐姐等你。”

冷枫意味深长地看了关允一眼,半晌没有说话。他一手端着茶缸,一手背在身后,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问道:“关允,你是怎么发现我喜欢别人称呼我为县长而不是冷县长?好像整个县委,就你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不告诉就不告诉,关允现在还没有工夫奉陪了,他将糖放到兜里,摸了摸瓦儿的头:“瓦儿乖,我先去汇报工作了,先让温姐姐陪你。”

这一番话问得很直接,差点当场问住关允。

关允哭笑不得,接过瓦儿手中的大白兔奶糖,一脸疑惑地看向温琳。温琳笑着眨眨眼睛,意思是保密,就是不告诉你。

好在关允和老容头在一起久了,倒从老容头身上学会了不少嬉笑怒骂的本领。他微微一惊之后,旋即恢复了平静,答道:“整个县委,县长的通讯员也就我一个。至于怎么发现了县长的这个习惯,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有几次见到县长称呼李书记为书记,我就留了心……”

温琳又笑着看了关允一眼,将瓦儿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瓦儿听了立刻笑逐颜开,欢快地跑到关允面前,拿出一块糖递到关允手中:“关哥哥,乖就有糖吃。”

“哦。”冷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忽然心头一跳,发现他以前还真是疏忽了关允,只顾得上和李逸风较量,也太在意上面有人放出的风声了,却一直忽视了身边原来还有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不是流沙河大坝的问题越闹越凶,如果不是关允主动提交一个方案,他还真有可能错失一个在他以后走向更广阔天地时的助力。

“王车军说,关哥哥和冷叔叔要联合对付爸爸。”瓦儿气呼呼地瞪着关允,仿佛关允已经是她想象中的大坏人一样。

不过不管怎样,关允的观察力太强了,能成为县委之中唯一一个注意到他刻意隐藏这个习惯的人,关允的眼力还是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吃惊不小。称呼问题似乎是小问题,但对他而言却是一个能隐藏就不显露的隐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关允心想,温琳当他是什么人了,她的眼神分明是怀疑他对瓦儿动手动脚了,女人真是比男人还会联想。

关允怎么就这么观察入微,还是一直在刻意打探他的来历?从关允的年龄来看,他城府再深也深不到哪里去。再一想关允的学历,冷枫又释然了,能考上全国最高学府京城大学的人,肯定会有与众不同的本事,或许关允的特长就是细致入微。

温琳吓了一跳:“他,他怎么你了?”目光中就多了意味深长的内容,又瞥了关允一眼。

“关允,流沙河是一条很小的内陆河,不过说不定也能掀起大风大浪……”冷枫又意味深长地将话题引到流沙河上。诚然,他在流沙河问题上的退让,不是在孔县全盘认输,而是另有伏笔。但如果流沙河问题处置不当,最后有可能大坝建成之后,大坝成了李逸风的丰碑,流沙河却将他困死在孔县。

支点

龙困浅滩,也不是不可能,而是大有可能。就他所知,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甚至还有一些背景和来历都比他强势的人物,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瓦儿本来还故作坚强,温琳一句话,让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温姐姐,关哥哥不好,他是坏蛋。”

所以,想要成功地在孔县做好锦绣文章,既为老百姓做一些实事,又能为自己增加政绩和资历,他必须用人得当。而且说实话,孔县一任,事关他今后的长远。如果败走孔县,他的政治生命虽然不至于就此完结,但肯定是一个大大的污点。想起当年在南方下乡的青春岁月,以及在燕市直安县和那个人对酒当歌的豪壮,彼此约定,要各自开辟一方天地。

一见瓦儿的委屈模样,温琳就笑:“怎么了关允,你欺负瓦儿了?来,瓦儿受了什么委屈和姐姐说说,让姐姐替你收拾关哥哥。”

孔县要成为他的起飞之地,而不是翻船之地,流沙河大坝的后继事宜,必须慎之又慎!也不知道关允稚嫩的肩膀,能不能扛起他的重托。

温琳换了一身衣服,还是裙子,刚刚淋湿的是蓝色裙子,现在是淡紫色裙子。关允注意到,最近温琳似乎偏爱裙子,似乎每条裙子都能恰到好处地显露她的曲线和身材。想想也可以理解,正是青春怒放的年龄,爱美是天性,尤其是风华正茂的漂亮女孩儿。

关允知道冷枫的担忧,或许冷枫对他了解得不深,但他相信,他对冷枫的了解,远比冷枫想象中要多得多。而且他也清楚一点,冷枫冷面冷脸,性格坚定,是目前他视线范围之内唯一一个能带他脱离孔县困境之人,他帮冷枫在孔县布局并打开局面,就是在帮自己。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话语犹在耳边,关允却真的没有办法答应瓦儿什么,正琢磨怎么回答才能让瓦儿不留下心结时,温琳回来了。

还有一点,关允认定冷枫不但有深不可测的背景,而且他人品可靠,是一个值得跟随的领导。

“你都和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了!”瓦儿急了,“你不许骗我,关哥哥,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县长,我从小在流沙河长大,河水不深,小鱼小虾不少,但从来没有过大风大浪。当然,偶尔淹死几人的事情还是常有。要我说,就算在上游建造一座大坝,流沙河还是流沙河,水量时多时少,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流沙河是一条小河沟的事实。”

关允不知道说什么好,瓦儿还小,不懂什么是政治,他是爱怜瓦儿,但又能怎样?他不会因为对瓦儿好就放弃自己的政治立场,同样,李逸风也不会因为瓦儿愿意和他亲近,就对他另眼看待,在官场,感情不能代替政治。

“关允,你父母都从事什么工作?”冷枫忽然问到了别的问题。

“关哥哥,王车军说,你和冷叔叔要联合对付爸爸,是不是真的?”房间内只剩下关允和瓦儿时,瓦儿突兀地问了一句,小脸仰着,一双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关允,有信任有期待,也有不安。

“我爸妈都是老师。”

不过也没办法,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平常关系再好,一遇到争夺一个位置时,再好的朋友也会反目成仇,更何况他和王车军本来就不是朋友!算了,如果他和冷枫的计划顺利实施的话,到最后他和王车军不但没有一丝和解的可能,而且还有可能成为形同陌路的对手,说不定还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

刚才发生的一幕让关允心里转了几转,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李永昌将头上受伤的账算到他的头上,王车军再将副科落选的问题当成是他下的黑手,他和李永昌、王车军之间的过节算是结大了,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是的,今年十六岁,明年就要高考了。”

县委办秘书科,冷枫起身对关允说道:“关允,等下到我办公室一趟。”

“我好像听说你的妹妹不姓关,姓容?”冷枫和关允拉起家常,也是冷枫来孔县之后,破天荒第一次和别人说闲话。

王车军感冒了,李永昌头上的伤口感染了,一场大雨为秋天的庄稼带来了充足的雨水,也将县委大院冲洗得一尘不染,而且还淋病了李永昌和王车军,为刚刚局势大变的县委又增加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妹妹是抱养的,抱养的时候,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以容为姓,为了尊重她亲生父母的意愿,就一直让她姓容了。”关允没有告诉瓦儿真相,对冷枫却是实言相告。

话虽如此,王车军还是心中十分憋屈,怎么就让关允拔得头筹了,他以后怎么再在县委大院大摇大摆摆出县委第一红人的姿态?他越想心里越难受,又觉得寒气入体,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坏了,真感冒了。

“你的父母还是挺开明的人。”冷枫点了点头,又说到了孔县的风土人情以及他来孔县之后的一些感受。总之,与上次他和关允密谈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谈话不但深入了许多,话题也无所不包,从县委局势谈到个人家庭,相当于是一次促膝谈心。如果说之前冷枫对关允的信任仅限于工作关系,那么这一次谈话之后,他和关允之间才算是建立初步的私人情谊。

“什么高人,都是空话,只有手中有权才是真理。”李永昌沉吟了一会儿,“关允确实是交上狗屎运了,不过他的好运气也就到此为止,大坝项目一上马,冷枫就要坐冷板凳了。冷枫坐了冷板凳,关允就只能站在冷枫身后喝西北风。”

“县长,我有一个想法,也不知道对不对,想请您把把关。”关允心中欢呼雀跃,比起一步迈入副科的门槛,他赢得了冷枫进一步的信任才更值得庆幸。至此,他从孔县脱困而出的三步走的计划,正式完成了第一步。

王车军心领神会地笑了:“舅舅才是孔县最厉害的高人。”

但在脱困之前,他还完全可以在孔县布下一个更长远的局。

“高人?什么高人?孔县会有高人?”李永昌自得地一笑,“要说孔县真有高人的话,就只有一个……”

“是什么?”冷枫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经过一番长谈,他现在对关允不但加深了印象,更多了好感,心中还有一股淡淡的失落和悔意。他一向很少后悔,但在冷落关允的事情上,他确实心中懊恼,如果早早重用关允,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还害得达汉国被调离了孔县,政治生命等同于画上句号。

“我总觉得关允背后有高人指点,要不他怎么就开窍了,突然和冷枫走得这么近?”王车军想起关允的古怪之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冷枫不是一直不信任关允?最近孔县的局势变化太快了,我有点看不明白。关允怎么就交上了狗屎运?不过他就算有狗屎运也没用,没有背景,只有三分运气,成不了事。”

他向来就是特立独行的性格,何曾在压力面前低头过?都是盲从的心理害人。上次去省城的时候遇到老领导,老领导有意无意提到关允,说关允很不受京城一个人物的喜欢,那人不希望关允能迈出孔县。他当时就记在了心上,一是领会老领导随口一说的暗示;二是顾忌那人的权势,本能地就排斥了关允。

“舅舅才是总导演!”王车军及时拍了一句马屁,别看李永昌是他舅舅,但在舅舅的身份之外,毕竟还是县委副书记,也喜欢奉承。

雨过天晴

“冷枫不是大方,是不想麻烦,李逸风也一样,也不会插手大坝项目。成了,是他们的政绩工程;不成,顶多就是决策失误,不会被人查出有以权谋私的问题在里面。冷枫和李逸风一样,孔县只是他们的跳板,不是终点站。”李永昌比王车军看得长远,“孔县是我的终点站,也是我的舞台,不管谁当主角上台,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现在才明白,排斥了关允,那人念不念他的好还要两说,他却是先堵了自己的路,得不偿失呀。官场上的道路,有时候真是迷雾重重,稍不留心就有可能迷失方向。而且有可能在迷失过后你才发现,原来别人施放的烟雾,根本就和你无关。

“还是舅舅好。”一听有钱赚,王车军心情才舒展了几分,笑得很神秘,“冷县长就这么放手不管了,就不想从大坝项目中捞上一笔?他真有这么大方?”

“我想承包平丘山。”关允大胆地说出了心中所想,一个全新的蓝图在他心中勾画成型。他相信老容头的话,老容头说,孔县一条河一座山,下河容易淹死人,上山却能平步青云。

李永昌抓起电话,刚拨了两个号,又放下了:“先缓一缓,现在流沙河的事情正在当口,不能再节外生枝了。等我坐稳了流沙河大坝项目负责人的位置后,再和关允算账不迟。不要灰心,车军,我回头和李书记说说,让你在流沙河大坝项目中,也负责一块儿。流沙河大坝项目是建国以来孔县最大的项目,油水多得很,你现在也不小了,该打打经济基础了。”

平丘山一直是无主之山。

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钱爱林是李永昌一手提拔的亲信,李永昌说抓谁,钱爱林一拍脑袋就马上去抓,绝不含糊。

和流沙河一样,平丘山矗立在孔县境内,从来没有具体划归到哪个部门管辖。流沙河还好,可以浇灌庄稼,可以打鱼,沿河两岸的村民就自发地将流经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河段当成自家后院。而平丘山除了风景之外,并无太多资源可以利用,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来说,只有闲人才会赏景。所以,平丘山在孔县百姓的心目中,百无一用。

“反了他了!舅,赶紧给城关镇派出所打电话,先抓了刘宝家,不管三七二十一,三拳两脚暴打一顿,肯定就招了。”王车军忽然感觉身上不冷了,摩拳擦掌,仿佛已经看到关允垂头丧气被记大过的情景。

冷枫大为不解:“承包平丘山?做什么?”

“八九不离十。”李永昌在孔县威风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刚才雨水一淋,他头上的伤口疼得要命,更让他对刘宝家和关允恨之入骨。如果说以前还看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乡面子上,也就是打压和排挤关允,不让他上来就行了;但现在关允成了冷枫跟前的红人,又暗中指使人打得他头破血流,若不治治关允,他就不是孔县第一人李永昌!

“旅游开发!”关允迎着冷枫不解和疑惑的目光,一脸淡笑。

王车军眼睛顿时亮了:“舅,打你一砖的人真是刘宝家?”

冷枫更加好奇了:“平丘山太小了,又没名气,孔县交通也不够发达,你的想法不错,但不现实,能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从秘书科到李永昌办公室就几步远的距离,李永昌和王车军一路小跑进了办公室,还是淋湿了不少。一进屋,李永昌突然带上了门,“哐当”一声,声若雷震,他捂着头,脸疼得都扭曲变形了:“抓了刘宝家,只要刘宝家咬出是关允幕后指使他打人,就能记关允一个大过!副科……副科又算个什么,一个大过就让他背一辈子黑锅!”

“我想试一试。”关允想好了,平丘山山不高名气小,但他坚信一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而且他也知道,承包平丘山的成本之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权当一试又何妨?

谁是高人

冷枫沉吟片刻,同意了:“承包可以,但不能影响到正常工作,而且你也不能直接出面。”

一年了,整整一年他事事都要压关允一头,让关允在他面前抬不起京城大学高才生的头!为什么在瓦儿到来之后,在流沙河大坝项目终于获得通过之后,在县委局势大变冷枫更加孤立之时,关允反倒扬眉吐气一次了,为什么?

“我知道了。”关允心中一阵温暖,冷枫的话,等于是对他的关心和爱护,“我已经想好了,一方面是和温琳合伙承包,另一方面已经找好了人手。”

“我不服!”王车军猛然一脚踢倒路边的一盆盆栽上,差点没把花盆踢碎,“关允凭什么压我一头?他凭什么?肯定是他在背后黑我了,我要找他算账!”再想到他最喜欢的温琳对他从来不假颜色,而温琳看关允时的眼神一向都是含情脉脉。原本指望提了副科好好羞辱关允一番,好让温琳回心转意对他高看一眼,却没想到先淋成了落汤鸡又摔了一个狗啃泥,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和温琳合伙?”冷枫眉毛一扬,“温琳是财经大学的毕业生,有经济头脑,和她合作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注意不能走得太近了,温琳不会一直留在孔县……”

“这就是平衡之术,李书记这么做,也有他的苦衷。你该怎么干工作还得怎么干,不能在领导面前流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听到没有?”李永昌加重了口气,见王车军经受一次打击就一蹶不振的样子,他就心里恼火,想到关允一年来在县委不管怎么困扰都挺了过来,现在才知道在心理素质上王车军和关允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在官场之上,心理素质上的一点差距有时需要付出行动上的百倍努力才能弥补。

冷枫的话,既有暗示又有提醒。关允默默地点头,对于他和温琳之间的关系,他早有定位,即使冷枫不说,他也心里有数。

王车军脸色发紫,浑身发冷,嘴唇直哆嗦,之前的油头粉面全部没有了,只剩下狼狈和沮丧。他现在的样子走到县委大院,没一人能认出他就是如日中天的县委第一红人王车军。

从冷枫办公室出来,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雨过天晴,夕阳斜照,将雨后黄昏的县委大院照得如诗如画。关允在县委一年了,从来没觉得县委大院的景色竟这般漂亮,雨后的柳树迎风摇曳,月季花枝招展,一切的一切,就如未被人发现的平丘山之美,突然之间,有美不胜收之感。

风雨依然不小,王车军一出门就打了个喷嚏,浑身冷得发抖。李永昌爱惜地看了他一眼,又埋怨地说道:“别这么不经事,不就是一个副科,顶多再晚半年就又有一批了,到时你肯定能上。”

关允心情大好,路子完全铺开,接下来就看他怎么走了。整整一年,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如现在一样舒展,正想哼唱几句最喜欢的歌曲时,一抬头,却发现李逸风迎面走来。

“瓦儿,李书记有点儿事情走不开,你先跟着关允,车军不会照顾人,也不会说话,你别和他生气。”李永昌忍着疼耐着性子,和瓦儿说了几句好话,又冲冷枫点了点头,和王车军一起走出了秘书科。

李逸风背着手,紧锁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他低头在看脚下的水洼,没有发现关允。县委大院的地面不是水泥地面,而是方砖地面,一下雨就有积水,必须看好脚下再落脚,否则会溅一身泥。

“是,是我的错。”关允老老实实地接受批评,他不可能解释说他是为冷枫办事去了,有问题自己担下,领导眼睛亮堂得很,会记在心里。

走到一处只容两人通过的过道时,李逸风差点碰到一人身上,不由得一时恼火,在孔县县委,还有人和他抢道,太不懂规矩了。

其实李永昌想当面质问关允刘宝家人在哪里,他头上的伤是不是刘宝家干的好事,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瓦儿。

一看是关允,火气更大了,关允才提了副科,才被冷枫接纳,怎么就一下翘了尾巴,胸怀也太浅了。李逸风反倒不走了,尽管关允站得地方不对,他也完全可以侧身通过,但他是堂堂的县委书记,在关允面前侧身的话,等于是向关允让行一样,可不行。

“冷县长,你也在呀?”李永昌冲冷枫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回头对关允说道,“你不好好照顾瓦儿,害的瓦儿生气了,你说是不是你的错?”

李逸风最在意细节,一个办公室问题他也会上升到谁主谁次的大问题上,一个通行问题自是不会让步。他在关允面前站定,露出惯常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关允,我应该谢谢你照看了瓦儿。”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眼光一扫,冷枫正坐在关允的位置上,虽说他对冷枫的尊敬仅限于职务,在孔县的一亩三分地上,一个劣势县长的话未必有他的话管用。但在流沙河大坝项目的问题上,冷枫目前还掌握着主动,在领导小组的成员名单正式通过县委决议之前,他必须给予冷枫充分的尊重,以免他意外落选。

“不客气,李书记,是我应该做的。瓦儿愿意和我在一起,是我的幸运,而且瓦儿可爱、聪明,谁都会喜欢她。”关允毕恭毕敬地夸了瓦儿几句,这也是他的真心之言,说得既诚恳又坦然。

李永昌头上的伤口淋了雨水,痛得冷汗直冒,他在办公室就听到瓦儿对王车军的喊叫,就急忙过来圆场并想安慰王车军。副科落选的事情对王车军的打击肯定巨大,他太了解王车军了,好面子,又要强,不料一进门就发现王车军如此落魄,心中又气又急,头疼加心痛,情急之下,他就对关允出口呵斥。

李逸心里一下舒坦了许多,和别人拍自己马屁相比,大凡为人父母者更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一下又觉得关允没那么面相可憎了,就点了点头,说道:“让你受累了。”

怎么可能?冷枫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莫说孔县这个小地方不会有什么高人,就算有,有哪个高人肯屈就在一个通讯员的身后?想想也不可能。

借说话的当口,他微一侧身,从关允身前擦身而过,并尽量让身子靠近中间,以显得他没有为关允让路。错过之后,他心里还是小有疙瘩,回头又看了一眼。

冷枫眯着眼睛,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关允在困境中不折不挠,在复杂的局势下始终保持清醒,在人生的重大打击下,从不放弃希望,难道他和许多官员一样,背后有一个隐形的高人?

这一看不要紧,顿时让他心中激起不小的波澜!

县长的通讯员,县委副书记好意思当着县长的面批评?李永昌再是孔县的地头蛇,他也不敢这么嚣张,这么不懂规矩。

只见关允还站在原地未动,依然一脸浅笑地目送他离去。如果说关允行注目礼还不足以让他感受到关允在细微之处对他的尊敬,那么当他的目光落到关允的脚下,发现关允站在一片积水之中,正好替他挡住一脚迈进水洼的可能时,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下就被触动了。

而关允对李永昌的回答更是颇显官场智慧,他先不辩解,也不问哪里做错了,直接提出请李永昌批评,是以退为进的战术。就算关允真做了什么让李永昌恼火的事情,李永昌也不好再批评他什么,再说了,关允毕竟是他冷枫的通讯员!

可以说,自从他从政以来,见过无数下级形形色色的奉承和拍马,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目的无一不是为了让他记住人情。甚至许多人还夸大其词,大表劳苦功高,还从未有一人如关允一样,只默默地为他挡了积水,不解释,不浮夸。如果他没有回头观望一眼,还会让他误解关允的举动是不懂事的表现。

细节决定一件事情的成败,而对大局的领悟,决定的是未来。冷枫对关允愈加好奇了,尽管是他一手提拔了关允,但现在他忽然发现,随着他和关允的深入交流,他越来越看不透关允了。先不提在流沙河大坝事件上关允突如其来的提议,就是关允一年多来在县委淡定从容地应对困境,就让他对关允高看了三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遭遇人生第一个因为无意中的失误而造成的困扰,却能始终坚持本心,一直左冲右突不屈不挠,真不简单。

关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年轻人?李逸风第一次对关允产生不可抑制的好感,是的,他没有办法不对关允逆转印象。两天多来,瓦儿的开心,冷枫的退让,处处都有关允的影子在其中。

是,关允是比同龄人多了一丝稳重,但在县委大院里,相比之下,在稳重和礼节上面,关允并不突出多少。但关允对官场上许多细节的观察力和对大局的领悟力,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非同一般的聪慧!

以前对关允是不是太苛刻了?他毕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又没犯过什么大错,何必非要让他毁在自己手中?回到办公室,李逸风刚刚坐下,还在回想刚才的一幕,电话就突兀而刺耳地响了。

对于跟了他半年多的通讯员,冷枫自然对关允再熟悉不过,关允的一举一动虽然恭谨而谦逊,但学生之气未脱,多少可以看出刻意的部分。不过正和他早就对关允所下的结论一样,关允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这是直通市委的领导专线,李逸风心里突突一跳,急忙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里面就传来一个淡淡而不失威严的声音。

怎么会?关允难道看出了他的来历?冷枫心中闪过一丝挥之不去的疑问,不可能!关允的简历就和一张白纸一样,从孔县一步迈出到京城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再回孔县,他除了孔县和京城之外,就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逸风,刚才听叶林说,关允提了副科?”

关允的话虽然简单,却一下让冷枫大为动容,他不由再次暗中打量关允几眼。原以为关允称呼他为县长,称呼别人时,也是只称职务而不加姓氏,没想到,关允只对他一人是特殊称呼。

来得真快,李逸风心中一紧。

关允拉过瓦儿,不卑不亢地问道:“李书记,我哪里做错了,您尽管批评。”

关允又能如何

瓦儿却不干了,冲李永昌嚷道:“你干什么凶?”

黄梁市下辖十几个区县,每个区县每年要提的副科何止百十人,关允何其有幸,才一上来就被市委重量级领导关注了。看来,有人真是心眼儿小得很,盯死了关允。

冷枫眉毛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是……是冷枫的意思。”李逸风是对关允有了好感,但他的信念是,感情代替不了政治,他没必要替冷枫扛下压力,“冷枫是县长,他提了关允,关允又有京城大学的学历,各方面表现都很突出,我压下的话,难以服众。”

突出的优点

“逸风……”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就严肃了几分,也提高了几度,“这件事情,我对你很失望!”

李永昌一进门,一见王车军的狼狈样子,脸色就变了,再见到冷枫端坐,关允微笑,他一下就火大了,上来就是一句:“关允,你干的好事!”

副科正科的提拔,县里上报上去,一般来说,市委组织部象征性走走过场,直接就放行了。当然,也有市委组织部卡住不批的情况出现,但是极少。

王车军转身要走,门一响,又一人推门进来,头上顶着一个白布,正是被人打破了头的李永昌。

叶林办事效率很高,也不知她是因为温琳的缘故对关允有几分好感,还是怕出现节外生枝的意外,一回去就直接批了。如此,关允的副科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再也无法更改了。

人生的际遇确实令人感慨,关允的目光又落在冷枫的身上,心知冷枫不走并不是为了看王车军的笑话,而是特意在等他。由此可见,他是不是做细做好流沙河治理方案的工作,对冷枫而言意义重大。

叶林还真是批对了,如果她先汇报后审批,关允的副科还是会被拿下,市委有人盯死了关允。正是叶林的一念之仁,才让关允的副科险之又险地落到了头上。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关允回了一句,恍惚间,一天前王车军在他面前得意扬扬地说到副科人选时,说的就是这句话。山不转水转,转眼间,他迈进副科的大门,而王车军却被临门一脚踢到了一边。

因此,叶林还被上级领导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几句。好在叶林在市委组织部也是老人,而且审批副科人选也是她权限之内的工作,别人再恼火,火也不能落到她的身上。

如果不是冷枫在场,王车军恨不得立刻揪住关允的领子质问他一番,但现在只能装作感谢关允的样子,拍了拍关允的肩膀说道:“谢谢你关允,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

事后,叶林也是替关允暗中捏了一把汗。就算关允提了副科,只要他还在黄梁市的管辖范围之内,只要市委主要领导不换,他就算跳出孔县又能如何?他只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飞不出黄梁市的一方天地。

“行,怎么不行?”关允痛快地一口应下,“昨天县长也说了,照顾瓦儿也是我的职责所在。车军你怎么感冒了?身体要紧,要赶紧吃药。”

市委发生的事情,李逸风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在他被领导冷峻地呵斥之后,想起刚才关允踩水让路的一幕,心中莫名对关允生起浓浓的怜惜之心,以及对市委过于小题大做的不满。

王车军确实有事找关允,他想当面向关允问个清楚,为什么最后副科的名单没有他,关允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当然,还有一件事情是要把瓦儿转交给关允,他实在伺候不起瓦儿了……但冷枫在场,话到嘴边就只成了一句:“我淋雨感冒了,瓦儿你先替我照看一下,行不行?”

只不过,他知道再有不满也不能流露出来。他是从省城空降到孔县的干部不假,但考核和升迁,全由市委把关,他只能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蒋书记,请您批评我。”

最后又看向了王车军:“车军,听温琳说,你有事找我?”

如果让关允知道是谁亲自打来电话就他的事情向李逸风问罪,他肯定会大吃一惊,不是别人,正是黄梁市委书记蒋雪松!

关允一进门也被房间内的情景惊了一下,随即稳定了心神,先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县长。”又冲瓦儿点头:“瓦儿。”

堂堂的市委书记因为一个副科提拔的问题和一名县委书记过不去,作为支点人物的关允,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大名鼎鼎,还是该悲哀自己被人盯得如此之死。

肯定是关允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肯定是!白脸奸臣,王车军恶毒地瞪了关允一眼,忽然就感觉身上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本想再站直一下,也好显示他比关允高上一头,突然想起现在关允是副科而他不是,一下就又不由自主矮了几分。

“批评你还有什么用,算了。”蒋雪松轻叹一声,“这事,也怪不到你头上。说实话,我也懒得管闲事,但我欠了别人人情,别人说了,我多少也要做做样子。关允就到副科为止了。”

正想到关允,一抬头,关允就推门进来了。

蒋雪松的电话断了,电话里的忙音一声紧过一声,声声敲在李逸风的心上。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刚才关允谦恭的微笑和注目礼,暗叹一声,可惜了一个优秀的人才。

怎么会这样?王车军欲哭无泪,怎么就丢了副科?和瓦儿的嘲弄以及冷枫的冷眼旁观相比,丢掉副科才是他最大的耻辱。他现在最痛恨的不是冷枫,也不是瓦儿,而是关允。

才放下电话,门就被人一下推开了,瓦儿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拉住他的胳膊,只说了一句话:“爸,我晚上和关允一起吃饭去了,你不用管我了,走了!”

堂堂的一个县长要看一个通讯员的笑话,真是滑稽,冷面冷脸的冷枫什么时候也有这个雅兴了?王车军在丢了副科又被瓦儿摆布的双重打击下,心中更是对冷枫冷笑连连。但他也只能冷笑了,否则他还能怎样?他再依仗有一个县委副书记的舅舅,也不敢冲冷枫甩脸色,哪怕冷枫现在在县委已经是孤家寡人也不行!

话一说完,她不等李逸风开口,转身如一阵风一样跑掉了。

冷枫说是来找关允,他坐在关允的座位上,似乎非要等到关允才走,一个县长坐等一名通讯员,绝对不是正常现象。冷枫是何用意,王车军想不明白,但瓦儿转眼翻脸,冲他喊叫非要找关允时,他才明白了过来,敢情冷枫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望着瓦儿欢快的背影,李逸风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一边是要防范并压制关允进一步上升,一边是女儿和关允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真是让人头疼。

到了县委,瓦儿是玩得开心了,咯咯直笑,他却冻得牙齿打战,想换衣服,又被瓦儿叫住,非要他陪她说话。他被瓦儿捉弄得欲哭无泪,又听到副科的名额最终花落关允头上,眼前一黑,差点没气晕过去。有心扔下瓦儿去找李逸风问个明白,又怕一时冲动之下,顾此失彼,被李逸风看轻,正左右为难时,冷枫迈着方步来到了秘书科。

不过又一想,蒋雪松在黄梁市至少还可以再干三年,他在孔县也要三年才届满,三年之内压住关允不让他提上正科,肯定没有问题。至于三年之后就不管了,到时他转身离开孔县,谁爱压制关允谁压制去。

王车军叫苦不迭,却又只能答应,现在他才知道瓦儿的刁钻古怪,敢情就是故意整他。他没想到要下雨,没有伞,瓦儿却打了一把粉色的雨伞,蹦蹦跳跳地踩着水花,可怜他只能跟在瓦儿身后,被淋成了落汤鸡。

不知不觉中,随着冷枫对关允态度的转变,随着瓦儿的到来,再随着李逸风对关允观感的微小改变,关允在县委的处境也在悄然之中发生微妙的变化。不过,别说身为当事者的关允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其他人等,包括冷枫、李永昌和王车军,也是全然不知。

瓦儿却不紧不慢地漫步雨中,还不忘回头冲王车军一笑:“你不说要照顾我?好呀,就陪我雨中散步吧。”

也不能怪关允感觉迟钝,他再聪明再观察入微,也察觉不到李逸风内心的变化。但事情往往如此,许多时候,小事就是由内心最微不可察的变化一点点积累,最终越积越多,从而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引爆,成为令人难以置信的大事。

“好,好,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出门就行。”王车军已经被瓦儿折腾得没有一点儿脾气了,起身就走,才下楼不远,雨就下大了。

踏着县委大院中坑坑洼洼的积水,关允和温琳、瓦儿有说有笑,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被夕阳映得红艳艳的县委大门。雨水冲洗过后的孔县县城,清新怡人,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绿得喜人。西方的天空,晚霞满天,有一群飞鸟飞过。关允第一次发现,原来再平常不过的县城,在日落的时候,也有美景。

“我要去县委!”

瓦儿和温琳都陶醉了,尤其是瓦儿,眯着眼睛仰着脸,让夕阳尽情地挥洒在她青春娇艳的面容之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美如玉人,白里透红的容颜青春逼人,令人目眩。

瓦儿连中午饭都没吃,过了中午,天气突变,忽然间就雷雨大作。王车军在门外实在站不住了,正要坐下休息一会儿时,门突然开了,露出瓦儿美如朝霞的笑脸。

温琳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双手插进裙兜之中,一边走,一边笑得甜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

王车军在门口好话说尽,瓦儿就是不为所动,王车军脸皮够厚,索性将心一横,就是赖着不走了,不信瓦儿能一直不出门。结果瓦儿比他有耐性,憋在屋里整整一个上午,又看电视又唱歌,又吃零食又喝水,还故意弄出各种响声,摆明就是要气王车军。

关允也放飞了心情,他洒脱的性子在此刻迸发出来,一下跳起,伸手摘下树上的两朵红花,一人一朵交到温琳和瓦儿手中。温琳和瓦儿高兴地接过花,嘻嘻哈哈地要为对方戴上,关允见状,哈哈一笑,笑声惊飞了树上的几只喜鹊。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赶到门外,王车军几乎要发狂了,他被瓦儿关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是平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换了任何一个人,他转身就走了,才不会低声下气、死皮赖脸地留下,但对方是县委书记的千金,而且照顾瓦儿又是李逸风交给他的一项政治任务,完不成的话,会让李逸风认为他无能。

无人察觉的是,一辆漆黑的汽车从关允三人的身旁驶过,车上坐着两人,正是李永昌和王车军。

王车军本以为有机会和瓦儿走近并借机和李逸风的关系再近一步,认为凭借他的形象和花言巧语,必定可以哄得瓦儿开心。瓦儿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能有多少心思?却不承想,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瓦儿就是不为所动,到最后,瓦儿甚至推他出门。

李永昌和王车军要去县医院,李永昌是重新包扎伤口,王车军则是感冒加重,要打针。二人刚有的好心情在遇到关允和瓦儿、温琳三人一行的时候,一瞬间就变成了愤慨和不甘。

关允……关允有什么好?王车军愤愤不平地想。

曾几何时,一直不将关允放在眼里、视关允如无物的李永昌,突然间就觉得关允的身影如此让人心烦意乱,尤其是他和温琳、瓦儿说笑时干净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李永昌没来由地厌恶。

王车军本来一早去照顾瓦儿时,就被瓦儿劈头盖脸地嘲讽一顿,他赔着笑脸说着好话,想哄瓦儿开心,瓦儿却就是不听,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她要找关允。

王车军一拳砸在汽车座椅上,恶狠狠地说道:“关允,小人得志!”

冷枫则坐在关允的座位上,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既不劝架,也不走,反倒像是故意看热闹一样。如果仅仅是被瓦儿呵斥也就算了,却当着冷枫的面,而冷枫的目光还颇有耐人寻味的意味,就让王车军脸上火辣辣地发烧,恨不得变成蚂蚁钻到墙缝里面。

李永昌脸色铁青,忽然就吩咐了一句:“先到城关镇派出所去一趟。”

再看瓦儿,身上几乎没湿,只有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反倒更显得她可爱清纯。她正叉着腰冲王车军大发脾气,样子像极了一头发怒的小老虎。

另有长远谋算

此一时,彼一时

王车军眼中闪出亮光:“舅,是不是让钱爱林先抓了刘宝家?”

怪得很,冷枫平常可不是一个多事的人,更不会如现在一样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坐在一旁看热闹。王车军一身新衣已经和刚洗了一遍没两样,皱巴巴地粘在身上,打了摩丝的头发被水泡得就如劣质粉丝一样贴在头上,和头上顶了一顶黑草帽一样滑稽。

“抓不抓再说,先调查一下刘宝家是不是干净。”李永昌目光阴冷了几分,关允提了副科而王车军落选的消息传出之后,不仅在县委大院引发无数议论,老姐还打来电话问了半天,就差训他几句了,让他心里憋了一团火。

一进门,关允就看到了令他惊喜交加的一幕——办公室里,不止是瓦儿和王车军,冷枫也在!

原本想等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成立之后再找关允算账,但他等不及了,关允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在让人心烦。他决定先从刘宝家身上打开缺口,然后再慢慢收网,最后一举拿下关允。

副科落选也就罢了,还被瓦儿捉弄和贬低,王车军平常可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却在瓦儿面前发作不得,哑巴亏吃大了。

等关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李永昌才感觉舒服了一些,他纵横孔县几十年了,从来没有一人给他带来过这么大的压力,刚才是怎么了?一个关允,就算他是京城大学的高才生又能如何?只要在孔县,谁都一样被他吃得死死的。孔县是他的天下,他怎么就被一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伙子激得乱了方寸,不应该,真不应该。

不承想,偏偏是他最看不起的关允出人意料一跃而上,取代了他的名额,不用想就知道向来在县委心高气傲惯了的王车军会是怎样的灰头土脸!

关允除了学历过硬之外,还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李永昌收回心思,对王车军说了一句:“你以后在关允面前,表现得自然一些,尽量低调。”

其实丢了副科,王车军已经够丢人了。想想之前,王车军几乎在县委每个人面前都流露过副科在手的自信,大家也都认定王车军必定是副科人选的第一候选人,哪怕县里只提拔一个副科,也会是他。

“我明白。”王车军点头,眼神跳动。他明白,从现在起,他要老实做人低调做事,争取成为大坝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闷声发大财。

瓦儿的声音穿透了风声雨声,回荡在县委大院之中,关允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相信书记办公室和县长办公室,也能听见。他心中暗笑,瓦儿坏得很,就是故意让王车军丢人。

“闷声发大财?你想得美!”温琳坐在关允的对面,好看的杏眼瞄了关允意气风发的脸庞一眼,掩嘴一笑,“就凭你?就凭平丘山?”

“我不管,我就要关哥哥,别人谁也不要!王车军,你是大讨厌鬼!我就不喜欢你!”

关允一行三人来到孔县久负盛名的陈氏火烧店,三人坐在角落里,要了五个火烧和三碗肉汤。温琳爱辣,又专门让店家炸了辣椒油。

到了秘书科,关允没顾上换下湿衣服,就推门进去,瓦儿的声音已经乱成一团了。

陈氏火烧店以火烧和大块炖肉的肉汤为特色,在孔县开了几十年,一直生意兴隆。火烧选用当年的小麦,用石磨磨成面粉,用手工揉面,再用木炭烧烤,烤出来的火烧金黄喷香,外焦里嫩,非常可口。再一人来一碗鲜美的肉汤,佐料有香菜、葱花或是辣椒末,再多加一勺老陈醋的话,别看菜品不够精致,左手火烧右手肉汤也稍欠雅观,但入口之后,绝对是无上美味。

望着温琳细腰宽臀娉娉婷婷的背影,不知何故,关允脑中一下冒出了李理的一句粗话——奶大屁股圆,好生养。他摇头一笑,在孔县结婚生子?怎么可能!他的志向在远方,就算不为了让夏德长失望,他一个堂堂的京城大学的高才生,孔县之外的天地广阔,在哪里没有用武之地?被困在孔县,不过是一时的失意罢了。龙困浅水,那么就让他借助一条流沙河一座平丘山,在孔县的一方天地上,开始书写属于他的锦绣文章。

温琳在关允向冷枫汇报工作之际,利用她的专业知识写出了一份关于开发平丘山旅游资源的可行性报告。不过让她沮丧的是,她越是深入研究平丘山开发的前景,越是觉得事不可为,完全就是一出自弹自唱无人捧场的独角戏,不管是黄梁市的游客还是省城的游客,都不会来大老远地来名不见经传的平丘山旅游。所以,当她听到关允自信满满地声称承包平丘山可以闷声发大财时,她再也忍不住出言嘲讽了关允几句,希望能骂醒他。

“好呀,我等着。”温琳拧了拧湿透的裙子,用手一指县委大门旁边的侧门,“我先去换衣服,你去秘书科,王车军找你有事。记住了,别给他好脸色。”

关允却还是坚持认为他的美梦可以成真:“我不会试图说服你,也不会告诉你,我为什么坚信开发平丘山可以闷声发大财,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同意和我合作?”

如果说要选择一个合作伙伴的话,温琳是最佳的选择。尽管温琳不如表面上的直爽那么简单,但她不会背后害人,而且她毕业于财经大学,肯定有经济头脑。

“我同意和关哥哥合作。”瓦儿高高举起右手,好像学生抢答老师的问题一样,急急地表态,“我的存钱罐里有几百块,全部拿出来投资开发平丘山!”她举起的右手中还有被她咬得不成样子的半拉火烧,嘴角还有一根香菜点缀在红唇之上,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想就行,等回头我出一个方案给你看看。”关允在吃饭的时候听老容头讲到平丘山的妙处,当时还不以为然,但在他听到温琳亲口告诉他副科落到他的头上之后,他脑中迅速闪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不但要在政治上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在经济上也要抓住时机,一举奠定今后几年的基础。

关允拿她没办法,挥了挥手:“赶紧吃你的饭,别捣乱。”

温琳想了想,点了点头:“想。”

“火烧真好吃,肉汤真好喝,再来一碗。”瓦儿笑嘻嘻地将空碗推到关允面前。

“我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对于自己终于提了副科,关允心中早就跳跃了一团雄心万丈的火焰,只不过他不想在温琳面前表露出来而已,“开发平丘山就是我的主意,而且我认为,平丘山的旅游一旦开发出来,肯定大有前途,我就问你,你想不想加入?”

关允还怕瓦儿不喜欢吃火烧,不想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没有一点淑女形象。他不知道,瓦儿中午就没有吃饭,不管怎样,瓦儿吃得开心,他就高兴。

眼见到了县委,雨已经下成一片了,关允和温琳被淋得全身湿透。此时的温琳比上次从平丘潭中出来时更显诱人,裙子紧紧贴在身上,如同未穿衣服一般,头发也一绺绺地向下滴水。或许是受了雨水的冰冻的缘故,她双颊微红,嘴唇更显娇艳,就如雨后海棠,楚楚动人。

关允无心吃饭,将自己的碗推给瓦儿:“少吃点,小心吃胖了。”

“你可真敢想,谁教你的?肯定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平丘山好看是好看,但孔县交通不发达,发展旅游业,肯定不行。”温琳捂着嘴巴说话,风太大,“再说,你和我合伙,怎么合作?咦,你好像听到自己提了副科,没什么表示,是早就知道了结果,还是你太能装了?”

瓦儿吃吃地一笑:“我怎么吃都不胖,就是什么时候能和温姐姐一样……就好了。”她的左手藏在右手下面,故意挡着不让温琳看见,只有关允看得清楚,她的左手指向了温琳的胸部。

如果说以前关允还多少相信老容头确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孤寡老人,那么在孔县因为流沙河大坝问题而导致矛盾激化之后,他愈加感受到老容头的神奇莫测之处。此刻再回想起中午吃饭时老容头看似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他忍不住对温琳说道:“温琳,平丘山是一个好地方,有丰富的旅游资源,如果进行旅游开发,说不定能赚上一笔,怎么样,咱俩合伙承包了平丘山?”

温琳没看见,却猜到了瓦儿的举动,脸一红:“瓦儿,别发坏,好好吃你的饭。”她似乎有意将双手挡在胸前,不至于让胸前的波涛过于汹涌,问关允:“你说,承包平丘山得多少钱?”

老容头眼光真毒,他到底何许人也,怎么就能将冷枫的背景猜得八九不离十,还将冷枫的为人看得准确无误?关允此时心中愈发对老容头好奇了。他在认识老容头之后不久,就一直猜测老容头的来历,也几次开口问过老容头。老容头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是含糊其词地推托过去,说自己就是一个无亲无故无儿无女的流浪汉,四海为家,哪里有什么来历?

“三年下来,差不多一百块。”关允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多块,一百块要他省吃俭用好几个月。

这么说,他要背靠的大树是一棵根深叶茂并且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了?

“三年一百块,是不便宜。”温琳摇头说道,“承包费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有后继投入,比如宣传,比如建造景点……”

关允弯着身子卖力地推车,温琳的话他听到了,内心的喜悦如熊熊烈火一样燃烧,直想仰天长啸,抒发心中的憋闷之气。第一步,第一步终于迈出了!冷枫果然如老容头所说,紧紧抓住最后一个机会,还强力推他迈进了副科之门。他没有看错冷枫,冷枫确实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并且不会错失良机的厉害人物。

“我说错了,不是三年一百块,是十年一百块。”关允笑了笑,“而且我还要明确地告诉你,没有后继投入了,就是前期一百块的投入,我五十,你五十,你干不干?”

想远了,想多了,温琳脸上一阵发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告诉关允:“副科名单下来了,第一个是你,第二个是我。王车军摔了个鼻青脸肿,丢人丢大发了。”

“你别骗人,十年一百块承包平丘山,我信。平丘山本来就是无主之山,也是荒山,闲着也是闲着,一百块也是钱,县里巴不得有人承包。但你说没有后继投入,我就不信了。还有就是,一百块你自己也出得起,为什么非要拉我入伙?”温琳吃了太多辣椒,辣得直吐舌头,用手扇风,话都说不清了。

骑不动,推着走也得走,关允下车,推着温琳前行。温琳也不下车,还摆动小腿,一脸高兴地看着关允,心头浮动一丝甜蜜和幸福。风再大,雨再猛,有一个男人为她负重而行,不舍她而去,她这一生还夫复何求?

“关哥哥,你帮温姐姐吹吹。”瓦儿故意天真地发坏,“离近点,嘴对嘴吹才有用。真的,我辣着了,妈妈就帮我吹,一吹就不辣了。”

关允已猜到八九分,也不问她有什么急事,用力骑着自行车向县委方向挺进。正好顶风,雨点越来越急,他又被风迷了眼睛,就举步维艰。

温琳笑着推了瓦儿一把:“小小年纪,心眼儿真多。你还别说,我敢让关允吹,他都不敢凑过来。来,关允,你试试?”

“我走光让别人看到,关你什么事?你怎么就吃亏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温琳继续和关允斗嘴,她刚才火烧火燎地找关允,现在找到了,好像又没有什么急事了。

关允还真不敢试,不是怕瓦儿看,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笑着摆摆手:“等没人的时候,我吹不死你,现在……先说正事,你投不投资?”

老容头何许人也

“我出二十行不行?”瓦儿又捣乱了,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推到关允面前,“真的,我真出二十,按比例算的话,我占五分之一的股份。”

“当然关心你了,你走光让别人看到,我就吃亏了。”关允蹬动自行车,开了一句玩笑,又问到正事,“急着找我,有什么大事?”

关允可从来没有想过拉瓦儿入股,他拉温琳入股,是另有长远谋算,却没想到,瓦儿非要加入。他心中突然一动,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就如野草一样疯长,几乎不可抑制。

“你还怕我走光?没想到你挺关心我。”温琳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她身子不重,上车之后,一手压下裙子,一手就环住关允的腰,“借你的腰一用,风太大,我怕被刮飞了。”

一家亲

关允接过自行车,一跨腿就骑了上去:“我没乱看,是怕你走光。以前还真没给别的姑娘系过裙子,想是想,但没机会。”

将二十元钱拿在手里,举在中间,关允郑重其事地说道:“好,我接受瓦儿入股。”

温琳将车子交给关允:“你带着我,快回县委。”又用手去挡关允的眼睛,说:“别乱看了,还不是为了找你才这么狼狈?风真大,你看我的样子丢人死了。你挺聪明,还会系裙子,以前肯定没少给别的姑娘系。”

温琳见关允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对于关允突然接受瓦儿入股先是一惊,随即想通了什么,也从身上翻出三十元,拍在关允面前:“我出三十……”想了想,她又多拿出一块,说:“出三十一好了,我和瓦儿正好占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只要我们意见统一了,就可以否决了你的决定,哼!”

关允见状,急步向前,来到温琳身后蹲下,将温琳的裙子下摆拿在手中,两头一系,就解救温琳于水深火热之中。不过风太大,裙子乱飞,关允不小心在温琳健美而匀称的小脚上摸了一下,入手之处,弹性和滑腻的感觉一流。

瓦儿也凑热闹地“哼”了一声,将吃得只剩半碗的肉汤和半个火烧递给关允:“撑死我了,关哥哥,我不吃了,都给你了。”

狂风中,温琳的裙子被吹得贴在身上,曲线毕现。她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推着一辆自行车,裙摆被风吹得乱舞,春光直欲外泄,她却腾不出手来压压裙子。

关允摊开双手:“什么意思,让我吃你的剩饭?”

老容头说得真准,雨果然下了。

“怎么啦,有意见?”瓦儿笑嘻嘻地说道,“在家里我吃不完的饭,都是爸爸帮我吃,我信任谁,才会让谁吃。奶奶说,帮我吃剩饭的人,才会是我一辈子的亲人。”

台球厅里面又脏又乱,温琳进来不方便,关允心中一紧,温琳接连找他两次,必定是事情有了大变。他快步走出台球厅,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了,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伴随着尘土飞扬,已经有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

温琳戏谑地看着关允,意思是,看你怎么办?

“在!”关允大声回应了一句,“我马上出去,你不用进来了。”话一说完,他冲刘宝家、雷镔力一点头,也懒得再收拾李理,转身就出了台球厅。

瓦儿是个小女孩,和容小妹年纪相仿,但她比容小妹刁钻古怪多了,在关允眼中,她就是另一个逆反版的容小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当下就一口咬掉半个火烧的三分之一,又一口喝掉半碗肉汤的二分之一,哈哈一笑:“吃就吃了,怕什么,不就是多了瓦儿的口水。温琳还爱借我的杯子喝水,还经常吃我的口水呢。”

关允拿他的无赖没办法,正要再踹他一脚,温琳的声音又远远近近地飘来:“关允,你在不在,找你有急事!”

温琳顿时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要打关允:“你扯上我干什么?”

关允用力一推李理,李理躲闪不及,一下摔倒在台球桌上,又打了个滚,摔倒在地上,他在地上就势一滚,嘿嘿一笑:“以后要不要叫她嫂子?”

瓦儿开心了,伸手钩住关允的小拇指:“关哥哥,我要再和你拉钩一次。”

李理一脸窃笑,挤眉弄眼地说道:“关哥,还不承认?温琳一个小时前找你一趟,现在又来了,才半天没见,就想成这样了?不得了,还不承认有情况?”

一瞬间,关允又想起在田间他和瓦儿拉钩的情景,恍惚间,瓦儿起伏好听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笑了,和瓦儿又一次拉钩。

“关允,你在吗?”

“事不过三,第二次拉钩了,以后不许再随便拉钩,拉多了,就不管用了。”关允钩住瓦儿白如美玉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突然间,一阵大风刮来,吹得外面的塑料布哗哗直响,一股尘土伴随着泥腥气息冲进了台球厅,呛得在门口打台球的几个奇装异服的女子咳嗽连连,捂着鼻子躲到了里面。在风声中,一个人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声音,传到台球厅最里面的角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瓦儿又说了一遍,眼睛转了几转,“关哥哥,要是成立平丘山旅游公司的话,你是董事长,温姐姐是总经理,我就是副总经理,对不对?”

在台球厅昏暗的角落里,谁也不会留意几个小年轻的古怪举动。更没人会想到,一次影响并波及整个孔县的行动,就从台球厅的角落里起风,然后席卷而起,最终形成一股冲天的旋风,改写了孔县的历史,也改变了几个年轻人的命运。

成立平丘山旅游公司?关允还真没想过,瓦儿的话倒还真提醒了他,规范化经营的话,还真得成立公司,不过等他向老容头取取经再说。老容头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平丘山如果开发旅游,大事可成,但具体怎么运作,又怎样推广,没说详细。他虽然心中大概有了一个轮廓,但在大体方向上,还得老容头再指点一下才能敲定。

关允坐在沙发上,刘宝家等三人围在周围,四个人几乎头碰头,在小声地商议什么。刘宝家一脸兴奋,跃跃欲试;雷镔力脸色冷峻,双手攥在一起;李理则是脸上洋溢着千年不变的猥琐笑容,边听关允的话边连连点头。

从以前对老容头只是好奇和爱戴,到现在对老容头的敬畏和信服,关允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正是他在县委之中受人排挤并坐了冷板凳的一年。如果说一年来没有老容头的陪伴和指点,他一个人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来。

冷枫要求他做细流沙河的治理方案,不用做,半年多来,流沙河的问题早在他脑中翻来覆去无数遍了,方案也形成三五个。又在多次请教老容头之后,他根据目前的形势分析,大坝必定非上马不可。那么他为了配合冷枫的计划,就要拿出众多方案之中最犀利也是最冒险的一个。

“关哥哥……”瓦儿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虽然狡黠,但脸上藏不住心事,她伸手拉过温琳的手送到关允眼前,“董事长和副总经理拉钩了,和总经理也要拉钩,才是一家亲。”

身为孔县人,关允对孔县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孔县气候温和,风调雨顺,只要肯干,再加上勤俭持家,家家小康都没有问题。但一折腾就不好说了,农民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一年到头才挣几个钱?十几年攒下的家当,一个水坝就有可能打了水漂。

温琳向来大胆泼辣,突然就羞涩了,要缩回手,不肯和关允拉钩。关允哪里肯放过温琳,哈哈一笑,伸手就钩住温琳的小拇指。

拿老容头的话说,在为政者眼中,大坝不是大坝,而是为官一任时记载丰功伟绩的丰碑。冷枫不想要丰碑,只想孔县百姓踏踏实实勤劳致富。

和瓦儿白如美玉的小拇指相比,温琳的小拇指更显健康之美。关允不是没有碰过温琳的手,但拉钩还是第一次,心里的感觉有点怪,也有几分杂乱。他紧紧钩住温琳的小拇指,问道:“拉不拉钩?”

就建造大坝、兴修水利、造福百姓的出发点,冷枫的想法其实和李逸风的出发点没有太大的出入,但冷枫比李逸风现实,并且想得长远。他的观点是,流沙河大坝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造福百姓,或许还能发电,带动孔县经济的增长,同时也有利于提升孔县形象。但孔县太穷,就和一个刚能吃饱穿暖的穷人要不切实际地贷款盖高楼一样,以孔县的财政收入,举全县之力建造一座大坝,名义是上治理水利、提升孔县形象,实际上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形象工程。

温琳忽然勇气大涨:“拉就拉,谁怕谁!我不是怕和你拉钩,而是怕拉了之后,有一天你会后悔……”

而流沙河恰恰是三农问题的症结,李逸风认为,治理好了流沙河,就可以造福孔县百姓,而治理流沙河的关键就是要在上游建造一座大坝。

“我后悔什么?”关允有意在温琳手心挠了一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么孔县大事,剩下的就只有三农问题了。

温琳咬着嘴唇,眼波流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手上暗中加了力气,用力一拉关允的小拇指,说:“谁变谁是大坏蛋!”

孔县的工业问题更是不值一提,整个孔县只有一家农业机械厂和一家化肥厂,效益也差得要死,别说上交利税了,还得年年银行贷款补贴。

夜幕下的孔县县城虽有路灯,但却昏黄一片,缺少诗情画意的气氛。关允和温琳送瓦儿到飞马宾馆,哄瓦儿睡下,他和温琳一起回县委——关允住在县委大院的单身宿舍,温琳家在县城,虽然她也有单身宿舍,但通常会回家住。

只不过在小县孔县,流沙河问题就在人为的推动上,一点点上升成了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大问题。正是因为县小,事少,所以事事都入得了书记之眼。不像别的大县,光是几个大局的人事问题、工业问题和三农问题,就能让书记忙得团团转。孔县的各个县局,小得可怜,书记连每个副局长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关允,我总觉得三十一块钱入伙,好像交给你三十一块钱,就把自己卖给你一样。你给我交个底,承包平丘山,不会是什么阴谋诡计吧?”温琳双手放在裙兜里,一边走一边学顺拐,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流沙河的问题,就关允看来,可大可小。大,可以上升到政治高度,关系到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八万农民的生计,关系到李逸风和冷枫谁胜谁负的较量。小,可以直接搁置不理,反正多少年了,流沙河一直静静流淌,既没有在大旱之年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也没有在发大水的时候起到疏通和泄洪的作用。

“怎么会?我是好人。”关允呵呵地笑道,“确实是想打打经济基础,人在官场,没钱不行,没钱就底气不足。以后接触到了层次更高实力更雄厚的大老板们,他们会用钱开路,会拿钱砸得你晕头转向。但你有钱就不一样了,至少你不会见钱眼开,被人牵着鼻子走。”

在几次打架纠纷中,雷镔力、刘宝家和李理都在其中起到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你想得倒长远,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像你真能走出孔县,冲出黄梁市,直奔首都了,我才不信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温琳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你要是想赚钱的话,为什么不辞职下海?我在南方的几个同学都说了,要是你去南方发展,他们举双手欢迎。”

换句话说,这是有人刻意推动的人为组织的事件。

“在哪里失意,就在哪里起飞,我不会去南方。”关允站在县委门口,目光坚定地盯着左边白底黑字和右边白底红字的两个牌子,“我就一句话,温琳,你记在心上……”

表面上看,流沙河的问题是飞马镇和古营城乡抢夺水源的问题。在不明真相的县委领导眼中,似乎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的百姓已经因为一条流沙河上升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其实不然——几次抢水闹事的背后,并没有多少村民参加,大部分闹事者是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的无业青年。

温琳一下紧张了,以为关允要说什么表白的话,她顿时屏住呼吸,心跳如鼓,万一关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该怎么办才好……

关允的三个伙伴,别看混在台球厅,却全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毕业后都分配到县里各乡镇。今天他们特意在台球厅打球,一是为了打听情况,二是为了等关允。

“和我合伙,我宁肯自己吃亏,也不会害你!”话一说完,关允冲温琳摆摆手,转身迈进县委大院的大门。

问题由来

温琳呆呆地站在门口,心思从高处落到低处,又羞又恼,羞自己太想入非非,恼关允不会说话。好好的,非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干什么,不就三十一块钱嘛,又不是什么大钱,就算害她,她还能吃多大亏不成?

不知不觉中,随着冷枫对关允态度的转变,随着瓦儿的到来,再随着李逸风对关允观感的微小改变,关允在县委的处境也在悄然之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过,别说身为当事者的关允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其他人等,包括冷枫、李永昌和王车军,也是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