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莱真有水平,才和温琳在一起一个小时就成功地让温琳和她同一战线了,关允摆摆手:“不闹了,还不是你总喜欢和我开玩笑,我才拿你寻开心?商量一下正事,说说平丘山开发的事情。”
“好呀你,夏莱对你这么好,你还想着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你简直太坏了。”温琳对关允的行径大加贬斥,“我都替夏莱不值,你真不是男人。”
“等一下,我还有问题要问。”温琳跑到门口,打开门朝外面张望一番,她弯腰翘臀的姿势倒也诱人,丰腴而饱满的身材一览无余,一转身,她又回到关允面前,“万一,我就是打个比方,万一你和夏莱要是成不了,你会不会要我?一定要说实话,关系到我人生之中的一个重大决定。”
“我知道。”关允笑了笑,想起他和夏莱的约定,一下就觉得一切都值得期待和奋斗,说道,“你刚才说错了,应该说你是我的备胎,而不是我是你的备胎。”
“嗯……”关允假装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你要是现在就当备胎的话,主胎一坏,你马上就可以扶正。”
“夏莱没再等你,是不想让市委来人看到她和你在一起,她是保护你。”温琳又说。
“呸!”温琳白了关允一眼,“呸你一脸黑再说,想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别想好事。行了,不和你闹了,说正事。”
一句话又把关允逗笑了,不得不说,温琳就有一种随时能让人忘忧的本领。
夏莱在和温琳在一起的一个小时内,和温琳讨论了平丘山的开发。温琳也没隐瞒自己和瓦儿入股的事实,夏莱听了很是赞成,也对温琳阐明了她对平丘山开发的思路。温琳一听大受启发,学财经的她也有一定的经济头脑,只不过在县委待久了,思路不够活跃,不过在夏莱想法的引导下,也迸发了不少新的创意。
温琳转述完夏莱的留言,一向爱和关允开玩笑的她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真羡慕你们的爱情,关允,我还想如果我没有了男朋友会不会把你拉过来当备胎,现在想想还是算了。你和夏莱的爱情太感人了,我不忍心挖你们的墙脚。”
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夏莱和温琳的经济观点碰撞出更闪亮的火花,形成一套更成熟的可行性方案。夏莱临走时委托温琳将方案提交给关允审查,她相信关允的眼光,能够让方案更趋向完美。
“关允,市委来车接我了,我先回去了,照顾好自己,把握好现在,等待美好的明天。”
果然,温琳一抛出她和夏莱最后商定的方案,关允就又提出几点修改意见。初听之下,关允的修改意见似乎是画蛇添足,仔细一想不由温琳大为叹服,不得不佩服关允高瞻远瞩的目光。她才知道,她和夏莱考虑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些,没有考虑到政治因素对平丘山开发的影响,更没有想到流沙河大坝的上马,会对平丘山的开发起到什么样的促进作用。
和瓦儿不辞而别一样的是,夏莱也是不辞而别,瓦儿留了纸条,夏莱留下了一句话。
关允看问题的角度就是全面,温琳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关允的肩膀:“不错,我现在总算佩服你一次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说,什么时候开始正式开发平丘山?”
假如关允知道冷枫对他的心态的转变,他应该大为欣喜,冷枫轻易不会肯定一个人,但一旦肯定,他要是护短的话,绝对一护到底。只是……回到秘书科的关允并没有欣喜,相反,却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因为夏莱走了。
关允神秘地一笑:“流沙河大坝项目一开工,平丘山的开发,就正式启动。”
将手中的断笔狠狠地扔到墙角,冷枫冷冷地冒出一句:“夏德长,但留一线,也好相见!”
温琳恍然大悟:“你要借流沙河大坝的东风?”
冷枫从未像今天这样生气过,当他见到关允和夏莱如一对璧人一样般配,夏莱的端庄和知性,关允的隐忍和成熟,多好的一对年轻人,为什么夏德长非要生生将二人分开?难道仅仅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再回想起夏德长当时说话时不容置疑的口吻,以及轻描淡写要将关允一棍子打死的态度,他右手猛一用力,“咔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的铅笔。
上马
夏德长如果知道他的做法不但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而且还将事态推向相反的方向,他肯定会追悔莫及。
“有免费的东风可借,不借岂不是对不起李书记的敲锣打鼓?”关允嘿嘿一笑,“刘宝家已经着手成立公司事宜了。提醒你一声,瓦儿直接入股没什么,你不行,你的身份不允许,以后要是被人调查的话,会有麻烦,你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当代言人。”
冷枫并非是为了特意替夏德长传话而提前回到孔县,夏德长在他心中还没有那么大的分量,他是为了关允。如果说先前重用关允是因为利益上的同盟,那么现在爱护关允则是完全出于真心。他骨子里疾恶如仇的血性被夏德长激发了,关允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爱上夏莱不是他的错,谁年轻时没有犯过错误,至于被夏德长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压?过了,太过了!
温琳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我就以温琳的名义入股,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想不了那么长远。”
当然,关允认准冷枫,也不全是他自己的功劳,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功不可没——老容头。
“你……怎么不听话?”关允很不理解温琳的做法,“真名入股,以后真有可能是大隐患。”
如果关允在场的话,他会十分欣慰,不仅是欣慰于冷枫对他的爱护,更欣慰于他经过一年多的磨炼,终于炼成了一双火眼金睛。他没有看错冷枫,冷枫确实是一个值得他全心全意倒向的靠山!
“不用你管,你照办就是了。”温琳下定决心,又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我已经决定了,有时候一个人要做成一件事情,必须要有取有舍。”
夏德长当场就愣了。
关允直直地看了温琳片刻,忽然觉得在她大大咧咧的外表之下,在她爽直开朗的性格背后,还隐藏着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温琳,他不再坚持:“好吧,就依你。”
只可惜,冷枫就是冷枫,他不是别人,他就是只对自己负责并坚定地认为自己正确的倔强性格。冷枫只是不卑不亢地回应了夏德长一句:“好的,夏副司长,我会转告夏莱。”至于关允如何,他压根就没接夏德长的话!
他又和温琳商议一番,最后敲定许多细节,平丘山的开发方案正式确定,并提上日程。
关允被未来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直接点名,还被含沙射影地评定为人品不行,冷枫也算是官场老人了,岂能听不明白夏德长的言外之意?换了别人,为了巴结夏德长,说不定会当场表态要拿掉关允,甚至不止是拿掉了事,还会将关允踩在脚下,直到夏德长满意为止。
一周后,由温琳出面正式签订平丘山承包协议,三十年的承包期,承包费用三百元。其中关允出资一百四十九元,温琳出资一百三十一元,瓦儿出资二十元,出资比例还是基于温琳坚持她和瓦儿只要意见统一就能控股的出发点。关允也没有坚持控股,反正他的股份以后肯定要稀释分给刘宝家三人,是否拥有一言而定的控股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温琳合作,他放心。
随意说了几句之后,夏德长直接点题:“冷县长,我有一个女儿叫夏莱,可能去了孔县,她去找她的大学同学关允,麻烦你回孔县后通知她一声,让她马上回京,否则,后果自负。还有,关允好像是你的秘书?关允在京城上大学期间,我就认识他,他一直追求夏莱,我并不赞成年轻人在大学时代谈恋爱,就希望他以学业为重。不过,或许是我的思想太传统了,也或许是他的想法太前卫了,总之,我和他之间有过一些不愉快的过去。我希望你在用人上面,不要只看重学历,更要看重人品。”
承包合同签订之后,就由温琳出面和夏莱联系——夏莱回去之后,音讯全无。关允却知道,夏莱是为了爱护他才迫不得已不和他联系,他心中早就没有责怪和不满。以后有事就由温琳出面和夏莱对接,也好不让夏德长怀疑夏莱和他联系密切。
能和未来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说上几句话,是每一个副厅级以下干部梦寐以求的机会,冷枫才是一个小小的县长,更应该激动得不知所以才对。但是冷枫只平静地问了好,既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受宠若惊的神态,也没有诚惶诚恐的谦卑,夏德长的表情马上就流露出一丝不快。
曲径一样可以通幽,并非一定事事都走光明大道。
不想,在省委却正巧和夏德长走了个面对面,他并不认识夏德长,夏德长却不知为何认出了他,还主动叫住他,要和他说上几句话。
温琳和夏莱通了一个电话,夏莱让温琳等候消息,金一佳近期正就平丘山开发的前景做风险评估,一有意向,就会主动和温琳联系。
现在他既然已经决定要重用关允,要将关允当成他在孔县的支点,不仅是他爱惜关允的才华,也是认可了关允的为人。至于关允和夏德长之间的矛盾和过节,他不去管,也不会过问和介入。
夏莱的调动手续还没有完全办好,大概还要过半个月左右才能正式调到燕市工作,而夏德长的任命已经签发,就等时机成熟时对外宣布。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任命,不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多半就是省委内部通报了事。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再位高权重,毕竟也不是副省级的干部调整,犯不着兴师动众并全省通报。
冷枫的为人就是如此,他不是那种喜欢想方设法巴结上级领导的人,也不会因为上级领导的好恶而改变他的处世原则。他以前冷落关允是因为太在意老领导所说的一句话,而不是因为夏德长的面子。夏德长再有来历,再有背景,关他何事?
不过奇怪的是,李逸风从省城回来之后,应该也听到夏德长要调到省委的风声,他却还如往常一样对关允不冷不热,既不再过分打压,也不会事事重用。这倒是出乎关允的意料,他还以为李逸风会因夏德长的调动而重回以前对他排挤加冷落的状态。
夏德长因何在任命之前来到省委走动,冷枫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他只是到省委办事,顺道拜会一下老领导,却不料和夏德长偶遇。之前,他也听到夏德长可能外放出京来省委组织部担任常务副部长的消息,当时听了只是觉得夏德长来历不小,又因为夏德长对关允的特殊关照,心中多少留意了一下而已,并未深想,也未在意。
不想夏德长执掌了省委组织部的官帽,反倒没有将局势推向对关允更不利的一面。
拿起水杯倒了一杯热水,冷枫回忆起和夏德长在省委不期而遇的情形,又想起夏德长对他说话时居高临下的口吻,他的怒火渐盛。
关允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在继冷枫对他改观之后,李逸风对他的态度也有所好转?莫非是瓦儿的功劳?
关允想说什么,冷枫只是微一点头,又再次挥了挥手,关允就不再坚持,转身离开了县长办公室。
想到瓦儿,关允又想起才收到瓦儿的一封信,他还没有来得及回信,就铺开信纸,提笔给瓦儿写了一封回信,让她好好学习,又提了提平丘山的开发一事,当然,只是含蓄一提,并未深说。
眼见到了午饭时间,冷枫挥手说道:“关允,你去陪夏莱吃饭吧,不用管我了。”
又一周后,流沙河大坝奠基仪式正式启动,象征着平静了几十年的中原小县孔县——用李永昌的话说就是——正式进入工业化建设的快车道,孔县人民借流沙河大坝项目,从此以后站起来了。
等关允向冷枫汇报了县委最新的动向之后,冷枫又布置了下一步的工作。关允又提出要承包平丘山三十年,得到冷枫的认可后,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奠基仪式很隆重,作为孔县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基建项目,县委主要领导倾巢出动,几乎全部出席剪彩仪式。
借东风
书记李逸风、县长冷枫、副书记李永昌、常务副县长郭伟全——其实按照排名,郭伟全不够资格上台剪彩,而应该是桂晓杰,但李永昌非说大坝项目应该突出政府的作用,最后桂晓杰无奈地退让了。四人一字排开,站在流沙河大坝即将动工的基点之上,迎着习习的秋风,眺望着波涛滚滚的流沙河,在庄严而雄壮的国歌声中,李逸风郑重地剪下第一刀。
第一次,冷枫主动伸手过来和关允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冷枫目光坚定,关允表情坚毅,一次看似寻常的握手,不但预示着孔县的局面从此一分为二,也正式奠定了未来相当长一段时期之内关允的政治走向。同时,孔县有史以来最异彩纷呈的秋天,也由冷枫和关允之间的握手徐徐拉开了帷幕。
在前排就座的县委领导带头鼓掌,周围围观的县委工作人员、警察以及施工人员,一起卖力地鼓掌,掌声雷动。伴随着哗哗的流沙河的河水声,孔县史上最热火朝天的秋天,就在掌声的轰鸣之中,如期来临了。
“说得好!”冷枫大为动容,向前一步,用力拍了拍关允的肩膀,“关允,只要你埋头在孔县苦干三年,我包你一个明天。”
先是李逸风讲话。
果然,关允话一说完,冷枫突然一掌拍在桌子上,由于用力过猛,震得桌子上台历跳了起来。
李逸风的讲话言简意赅,只说了三句:“同志们,我只说三句话:一是孔县是农业县,流沙河大坝项目结束了孔县没有重大基建项目的历史;二是流沙河大坝项目是孔县人民的丰碑,将会铭刻在孔县的历史上;三是流沙河大坝项目在县委县政府的指导下,在李永昌、郭伟全同志的具体领导下,一定能够排除万难、勇往直前,变孔县风雨飘摇的现状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换言之,他得罪了冷枫!
李永昌带头鼓掌,他从李逸风的讲话中嗅到了一丝异乎寻常的气息,令他兴奋不已。他一直担心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关系会因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而缓和,一旦一二把手事事达成共识的话,他在县委的发言权就会被大大削弱,身为三把手,一二把手不和,他的价值才最能彰显。
夏德长错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他不但没有看准冷枫的为人,更没有看透冷枫的背景。如果关允所猜没错的话,夏德长在省城和冷枫的会谈,不但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相反,还将冷枫彻底地推向了对立面。
李逸风的讲话对大坝项目寄予厚望,并且暗指以前的孔县是风雨飘摇,明显是对冷枫处处拖孔县工作的后腿表示不满。如此说来,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大坝项目的上马而缓和多少?
说出上述一番话,关允气定神闲,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以他对冷枫的了解,他相信冷枫的性格中有宁折勿弯的一面。如果夏德长有话好好说,客客气气请冷枫传话,冷枫或许不会是刚才不以为然的表情。但自认对夏德长有一定了解的关允心里清楚,在夏德长眼中,冷枫一个小小的县长,能被堂堂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耳提面命,不知道该有多感激涕零。
李永昌心中暗喜,孔县,以后还会是他的天下。
“一年前,我满怀憧憬,以为夏叔叔真心放我到孔县历练一年之后,就会调我回京。一年间,我受尽了冷落和排挤,也认清了现实,我被人刻意设计困在了孔县。被一个沉浮官场十几年的行家算计,我输得心服口服。但输了一次,不能再输第二次。一年后的今天,我已经看清了脚下的路,不会再有好高骛远的想法,也不会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立足孔县,紧跟县长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前进。”
冷枫上台讲话。
冷枫摆摆手,打断关允的话:“不要说对不起,我就问你一句话,在知道夏德长就要担任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之后,你和夏莱打算怎么相处?”
一如往常,冷枫面色不改,一脸平静:“同志们,刚才逸风同志的讲话高屋建瓴,很有现实的指导意义。孔县是农业县,上马一项大型基建项目不容易,以永昌、伟全两位同志为首的领导小组,一定要本着为孔县人民谋福、为孔县人民造福的出发点真干实干,要真正将流沙河大坝建造成孔县历史上第一座民心所向的丰碑。”
以夏莱的聪明,她当然听出来冷枫要单独和关允谈话,就告辞离去。夏莱一走,关允随手关紧了房门,说道:“县长,对不起……”
冷枫的讲话也是有所暗指,李永昌只是暗中冷笑一下,虽然对冷枫的讲话嗤之以鼻,认为冷枫的话有嘲弄和敲打的意味,但他依然带头卖力鼓掌,表现出一个官场老油条应有的素养。当然,鼓掌的力度比起刚才为李逸风鼓掌时,稍微弱了几分。
听了夏莱进退有度的回答,冷枫微微点头,神情舒展了几分:“夏莱,秘书科的电话可以打外线。”
书记和县长讲话之后,就该李永昌上台正式讲话了。今天的奠基仪式本来他就是主持人,按说话已经讲得不少,但他上台之后,话还是不少,东扯西扯说个没完,发言的时间长度甚至超过了李逸风和冷枫。明眼人其实都知道,李永昌就是故意在发言长度上做文章,也好显示他虽然排名第三,但却是孔县实际上的第一人。
冷枫如此口气说话,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尴尬。夏莱却不会,她微微叹息一声:“不好意思,让冷县长受累了,爸爸的为人就是有些强势,有时候连我都受不了。别人可以选择不和他打交道,我没办法,谁让我是他的女儿?但我也有选择爱情的自由和权利,不会事事都听从他的意见。谢谢冷县长,话我收到了,回头我会打电话给他。”
“孔县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流沙河大坝项目注定是载入史册的历史事件。从此,孔县人民站在流沙河大坝之上,借水力发电的东风,一跃由农业小县上升为中等工业县,傲立于黄梁市各县之林……”
还好,大多数人中,不包括关允。
李永昌的发言稿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反正既不是温琳代写,更不是他自己所写,以李永昌的水平,离写出发言稿的水准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但有许多地方写得狗屁不通,而且还用词不当,有几个形容词用得不伦不类,逗得连围观的施工人员差点都笑出声来。
由此,就更证实了关允的判断,孔县县委盛传冷枫背景很浅的说法,不但是误传,还是大错特错的谬误。不是有人故意以讹传讹,就是大多数人被冷枫的手法蒙蔽了。
冷枫还好,始终面无表情,李逸风听了一半就听不下去,皱了皱眉,和冷枫耳语几句,转身先走了。李逸风一走,王车军虽不愿意离去,也只得跟了过去。还好,李逸风只是挥了挥手,让他留下,独自走了。
如果是一般的县长,省委层面的人事变动,通常会等到正式宣布之后才能知道,毕竟以县处级的层次,还接触不到市厅级以上的内幕,顶多就是听到一些传闻罢了。如冷枫一样可以直接和未来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对话的县长,不能说绝无仅有,但绝对是少之又少。
关允和温琳站在人群之中,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才意识到不加入领导小组的好处。身为主要领导的通讯员,一个身份是为领导服务,如果再加入领导小组,另一身份就是为大坝项目服务。一旦两头同时有事,就无法兼顾,只能顾及一头。不管顾哪头,总有一头要丢下,心里肯定不踏实。
“夏司长到底是京官,还没有正式上任,就已经以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自居了,嘿嘿。”话说一半,虽未直接点明发生了什么,但冷枫不以为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夏德长向他施压了。
果然如关允所料,王车军留下后,站回队伍,先是一脸满足的欣喜,过了片刻,又觉得哪里不对,回头张望李逸风离去的方向,心神不安,左脚又不由自主地开始轻微地颤动。
说完之后,冷枫又深深地看了关允一眼,他第一次在关允面前流露出一丝笑意,只可惜,是冷笑。
温琳今天穿了一身职业装,下身长筒裤,黑皮鞋,上身白衬衣,系了一个蝴蝶结。初看端庄而成熟,还多了一丝优雅气息,仔细一看,关允就难免邪恶地想到了别的地方。温琳不系蝴蝶结还好,系了之后,让关允在李永昌台上讲话的当下就走神了,盯着温琳的蝴蝶结不放。
冷枫却不过多解释背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只是淡漠地说道:“你说对了,夏司长确实有话要交代,他让我转告你,让你马上回京,不得耽误一分钟,否则……后果自负!”
“好看不?”温琳还以为关允真在欣赏她精心系上的蝴蝶结,就故意挺了挺胸,本意是为了让蝴蝶结更醒目。不料也不知是白衬衣过于瘦小,还是温琳的山峰过于挺拔,又或者是衬衣最上面的一个扣子没有系好,就在关允的目光投过去的瞬间,扣子突然开了。
“爸爸是不是有话要传达?”虽然早就预料到什么,夏莱还是微微吃惊。她十分不解,爸爸还要几天才回国,怎么提前回来了?就算提前回国,怎么就到了燕市,又怎么就和冷枫见面了?
孔县是棋盘
“夏莱,你好。”冷枫点点头,“我回省城,在省委见到夏司长了。”
其实扣子开一个也没什么,温琳穿衣服还算保守,就算再开两个扣子也不会露出春光。但开的时机太巧了,正好在她问了关允好看不好看之后,似乎就成了扣子配合她故意挑逗关允一样。
关允心中忐忑,倒是夏莱似乎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她客气而不失优雅地说道:“冷县长好,我是关允的女朋友夏莱。”
轻易在关允面前不脸红的温琳有口难辩,一下面红耳赤,慌忙之下就失去了平常的镇静。她忙转过身去系上扣子,同时还骂关允一句:“你就是坏得好不如坏得巧。”
“关允、夏莱,你们来了。”不等关允开口问好,冷枫先说话了,他用手一指沙发,“坐吧,我有话要说。”
关允很无辜:“扣子又不是我解开的……”
推门进去,冷枫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正中的转椅之上,而是一人背着双手站在窗前凝望。他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不过冷峻之中,却隐隐流露出一丝不甘和愤怒。
“你还说?”温琳又羞又气,差点要踢关允一脚,还好忍住了。毕竟李永昌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话,在台下不听他胡诌也就算了,公然打情骂俏就是对李大书记的大不敬。
轻轻敲响冷枫的房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请进。”
还好,李永昌只顾沉醉在自己的夸夸其谈之中,他的目光只顾着观察台下县委领导的反应,才顾不上关允和温琳。当然,如果让他知道他精心准备的讲话被关允和温琳当成打情骂俏的背景音乐,他肯定会气得双眼冒火。
温琳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关允一眼,无声地摇了摇头,独自回秘书科了。关允也没停留,和夏莱对视一眼,都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李永昌是没注意到关允和温琳的小动作,但王车军却正看个清楚。他的目光本来就一直不离温琳左右,每多看温琳一眼,心中的欲望就多上几分,何况今天的温琳比平时更加光彩夺目,更让他眼花缭乱。她的小蛮腰和丰胸,她的曼妙的身段,以及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让王车军如痴如醉。
一路下山,容小妹自己回了学校。关允骑车带上夏莱,温琳跟在后面,几人不多时就来到县委。正值周日中午时分,县委大院并无几人,再加上李永昌忙于流沙河大坝事宜,李逸风还没有回来,很多该值班的人都自发放假了。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珍贵,王车军正沉浸在对温琳的幻想之中,正好将温琳和关允之间的眉来眼去看个正着。
夏莱的表现出乎关允的意料,也让温琳立时对她高看一眼。
王车军的怒火伴随着忌妒一瞬间点燃了,如果不是因为李永昌对他的告诫,他说不定马上就会失去理智地冲上去暴打关允一顿,让关允当众出丑!
夏莱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也是脸色微微一变,不过随即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说道:“走,关允,我和你一起见见冷县长。”
还好,理智终于在最后一刻战胜了冲动,他收回已经握紧的拳头,悄悄藏在身后,心中却在酝酿一个大胆的计划。如果暂时无法借刘宝家打垮关允,那么不如让关允和温琳的办公室恋情曝光,让关允和温琳在县委名声扫地,最后如果能让关允背一个大过处分就更好不过了。而温琳在重大打击之下,沮丧伤心,他乘虚而入,让温琳投入他的怀抱。
由此也证明了一点,冷枫知道夏莱人在孔县。但问题是,冷枫是从哪里得知夏莱人在孔县的消息?难道是……关允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但怎样设计一个圈套好让关允跳?得好好想想才行,必须确保一击必中,而且还要打得关允没有还手之力。王车军闪动着一双和他身高并不相称的小眼睛,不停地在关允和温琳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目光停留在温琳的脸上足足有半分钟。他咽了一下口水,一个更疯狂的想法差点淹没了他——要不,灌醉温琳,乘机占有了她?
一回来就和他见面,倒也情有可原。冷枫关心流沙河大坝项目的进展,从别人口中得到的消息或许不够准确并失之偏颇,想听取他的当面汇报,也符合常情。但问题是,冷枫居然提出要见夏莱,就不得不让关允大吃一惊了。
突如其来的邪恶念头吓了王车军一跳,他下意识地又看了温琳一眼,温琳的风姿绰约,温琳的眉开眼笑,温琳的健美身材,等等,无一处不让他心中的欲望如野火一样燃烧。以前不是没有狐朋狗友替他出过主意,让他找个机会办了温琳,他想归想,却是不敢。现在他越来越意识到,如果坐等温琳回心转意投入他的怀抱,几乎就是痴人说梦,再等下去,说不定有一天温琳就先和关允成了好事。
偏偏今天是周日,偏偏他提前一天回来了。
升官发财又有美女在怀,好事怎么能让关允都得了?不行,绝对不行。
一直以来,关允对冷枫的评价是:沉稳、冷峻,有一说一,说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他说周一回来,除非有天大的情况,否则绝对不会周日就提前回来。
王车军暗中咬牙,等着,等他借流沙河大坝项目大发一笔横财,再在半年后一举提拔了正科,他就会真正地在县委高高在上,将关允狠狠地踩在脚下。
宁折勿弯
李永昌在台上讲得兴起,王车军在台下想得兴奋。等奠基仪式结束之后,李永昌和郭伟全各拿一把铁锹,象征性地铲了一铲土。随后,在鞭炮声中,推土机和卡车轰隆隆转动,流沙河大坝项目由此正式破土动工。
出什么事情了?关允心中一惊,直觉告诉他,怕是事情有变。不料还没有等他开口相问,温琳又说了一句更让他震惊的话:“冷县长说,让夏莱也和你一起去见他!”
与流沙河大坝项目轰轰烈烈破土动工不同的是,平丘山的旅游开发,却在悄无声息之中迈出了第一步。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指挥几十名工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平丘山四周用木栅栏将平丘山团团围起,还在唯一的一条上山的通道之处竖立了一座山门,山门上有几个苍劲有力、浑然天成的大字——平丘古山。
话一说完,温琳又转身对关允说道:“关允,冷县长提前一天回来了,他在县委遇到我,说如果我见到你,就让你立刻到县委见他。”
山门很简陋,就是一块大大的木牌子,和颇有飘逸美感的几个大字很不相称,就如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却长了一张英俊潇洒的面孔一样。
温琳本来一见面就对夏莱有莫名的敌意,或许她不愿意承认的是,她其实一直希望关允远在京城的女朋友永远远在天边,而不是如现在一样近在眼前。只是,夏莱太耀眼太夺目了,她优雅的气质和极具亲和力的语气,让温琳无法拒绝她的善意,温琳就微微一笑:“谢谢夏莱,理解万岁。”
忙活了一天之后,刘宝家几人累得筋疲力尽,不过却是人人兴奋。平丘山的开发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出于对关允的信任,人人都认为今后的前景肯定广阔。于是李理提议,到陈氏火烧店庆祝一番。
夏莱也暗中审视了温琳一番,一听温琳说话,她忍俊不禁:“温琳你好,我是夏莱。你说话可真有意思,又直爽又可爱。我支持你,男人就要大气,就要有担当,小心眼的男人不能要。”
“关哥没空,我们也不能亏待自己,走,陈氏火烧店,宝家请客。”
温琳气呼呼地说道:“别提了,让我气跑了。他素质太低,一口一口小县城怎么脏怎么土怎么差,说他们市里如何如何,我生气了,让他去找城里的姑娘。他一个大男人还真小心眼儿,说走就真走了。”
刘宝家不干了:“为什么是我请客,不是雷镔力?”
关允笑着点头:“夏莱,我女朋友。温琳,不是说你男朋友也来看你了,怎么不领他来平丘山转一转?”
李理立刻心领神会地说道:“对,我忘了,是该镔力请客了。”
温琳没回答关允的问题,目光落在夏莱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她表情变化几下,忽然就问了关允一句:“你女朋友?”
雷镔力哪里有刘宝家和李理心眼儿多,挠了挠头:“好像真该我请客了?”
温琳是一个人,有点意兴阑珊的样子。关允心情正好,没注意温琳的异样,当即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温琳,你男朋友呢?”
李理赶紧回应道:“当然该你了,你又想说你没带钱是不是?”
关允还没有来得及接夏莱的话,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一抬头,温琳来了。
雷镔力摸了摸身上:“带钱了,走,请客就请客,我不会赖账。”
“关允?”
李理冲刘宝家挤眉弄眼地笑了。
“哈哈。”夏莱放声大笑,“小妹,你对关允的评价带了偏心,不算数。”
三人来到陈氏火烧店,要了肉汤和火烧,又点了几盘小菜和啤酒,一边吃喝,一边聊起流沙河和平丘山。
“我看未必。”容小妹不服气,“哥哥的魅力中外通杀,夏姐姐,你可一定要事先提醒你的表妹,千万别迷失在我哥的魅力之中。”
“你说流沙河和平丘山在孔县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以前怎么就从来没人想过开发利用?怎么今年一下全成了香饽饽?我想不明白,总觉得流沙河的大坝和平丘山的开发好像有一个共同的支点,你们说,是不是关哥在其中起到了什么关键的作用?”刘宝家在三人之中别看穿着上最新潮,有时似乎还有点流里流气,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其实是一个外表狂热内心深刻的人。
“不会。”夏莱很坚定地笑道,“一佳的志向是嫁一个外国人,你……不符合她的审美要求。”
刘宝家自吹自擂的话虽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必须承认,他确实是三人之中最有政治头脑的一个。
关允明白了,夏莱其实是对他的爱情节操不放心,他就嘿嘿一笑:“金一佳和我合作你就放心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怎么会是关哥?关哥以前在县委一直在坐冷板凳,现在刚刚有了人气,不可能是他。”李理大摇其头,“关哥想在县委成为关键人物,能压王车军一头,我看还得再等一年半载。”
“一佳是我的表妹,你和她合作,我最放心了。”夏莱抓住关允的右手,在他的手心挠了几下,“要是介绍别的风险投资商,男投资商中,没有我信任的;女投资商中,既能让我知根知底,又能让我对你们的合作放心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我认为就是关哥。”雷镔力瓮声瓮气地说道,他一口喝干了半瓶啤酒,又一口喝光了半碗肉汤,一抹嘴又说,“关哥就是我的偶像,只有我们想不到的事情,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下山的时候,才走到平丘潭,关允继续和夏莱谈论平丘山开发事宜。夏莱为关允推荐了一名风险投资商——金一佳,毕业于法国的海归,金融专家,现在从事融资、风险投资等金融业务。然而以上身份并不是夏莱将她推荐给关允的主要原因。
李理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希望关哥所向披靡,拳打李永昌,脚踢王车军。但现实却是,李永昌的地位在流沙河大坝项目之后,不但会更加稳固,而且还会无人可比。孔县二十万人,就出了一个李永昌,也不容易。我就想,就算流沙大坝和平丘山开发的支点全是关哥,关哥最后只能在平丘山的开发上有收获,在流沙河大坝项目上,等于是为李永昌、王车军,还有郭伟全做了嫁衣裳。”
肯定会!关允暗暗握紧了拳头,且拭目以待。
“我看未必。”刘宝家冷静地夹起一块肉块放到嘴里,咀嚼几下,举起酒杯和雷镔力、李理碰了碰杯,“关哥以前被冷落的时候,他什么时候向我们抱怨过?现在他提了副科当了科长,又开发平丘山,又什么时候向我们显摆过?关哥的为人,深着呢,关哥的心胸,广着呢。不信,等着瞧,关哥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三分运气,七分运作,这么说,不管夏德长即将担任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利的因素,只要他靠紧冷枫,再听从老容头的妙计,从此就可以打开全新的局面。
“关哥下棋,谁是棋子?”李理喝高了,有了五分醉意。
“一个男人,受点委屈和冷落算得了什么,只要心中理想还在,信念不灭,就一定能迎来明天。”关允从未如现在一样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斗志。如果说瓦儿的到来还不足以让他相信自己的运气已经来临,那么夏莱的出现就完全让他确认,他的运气之门已然完全打开。
“关哥下棋,孔县是棋盘,流沙河是楚河,平丘山是汉界,李永昌、王车军、郭伟全,还有我们,都是棋子。”刘宝家也喝多了,哈哈一笑,伸手招呼老板过来,“老板,再来……五瓶啤酒。”
一句话说得夏莱唏嘘不已,她紧紧抱住关允的胳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刘宝家的手高高举起,没注意到身后刚好有几个人路过,就正好打在其中一个穿红衬衣留寸头的小年轻身上。在饭店吃饭,碰一下是常事,他也没有在意,不料红衬衣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容小妹嘟囔说道:“早知道就不陪你们了,现在倒好,我当了多少瓦的电灯泡,怕是几千瓦都有了?真是。以前还觉得我哥挺好的一个人,没想到夏姐姐一来,他就露出本来面目了。夏姐姐,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我还从来没见他像今天这样开心的。”
“瞎了你的狗眼,打谁呢?”
“哈哈。”关允用力一抱夏莱,“走,下山。”
刘宝家自认从小在县城长大,整个县城的三教九流的人物,没他不认识的。一见红衬衣面生,就知道不是县城老街的人,他就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怎么了哥们儿,碰你一下就乍呼,你是娘儿们?”
“晚上见!”夏莱以无比的坚定回应了关允,“谁不敢来谁是小狗!”
雷镔力和李理都不以为然地笑了。
“晚上见?”关允不敢回应温琳的火热挑逗,却不会在夏莱面前底气不足。作为相恋几年的恋人,他了解夏莱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每个暗示,就故意将话说死。
红衬衣一行一共四个人,从穿衣打扮上一看就是无业青年,估计是别的乡镇的闲散人员。
夏莱反驳:“关允,你不要有贼心没贼胆。”
一般常在县城晃荡的无业青年都心里有数,在县城有三种人碰不得。一是国家干部。所谓民不与官斗,干部的地位和权势,装傻充愣的无业青年惹不起。二是在县委工作的办事员。别看办事员手中没有实权,但他们有关系网,可以动用专政力量对付无业青年。三是在县城老街长大的混混儿。县城分为老街和新街,新街都是通过考学或其他途径转为非农户口,在近十几年间搬到县城居住的居民,而老街就是祖辈居住在县城的一帮居民。
关允哈哈一笑:“夏莱,你不要教坏了小妹。”
老街的后代们,考上学的都出去了,没考上学的就成天在县城晃荡,要么惹是生非,要么游手好闲,不管哪一种,通常都没人敢惹。因为老街出来的混混儿,不仅打架心狠手辣,而且在县城关系网很复杂,就算出事,往往都是前脚关进去,后脚就放了出来。
容小妹捂住耳朵,跑向了远处:“哥,嫂子,你们太气人了。”
正是有了老街的出身仗势,刘宝家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也不认为对方敢动手。不料他才问出一句话,对方四人就一言不发地围住桌子,红衬衣更是冷静而沉默地后退一步,背在背后的右手突然就伸到了身前。
夏莱顿时面红过耳,她自然知道关允的暗示。以前她总是想将最美好的一刻留在新婚之夜,但经过一年多的分离,她改变了许多,就不顾容小妹在场,伏在关允耳边,大着胆子咬着嘴唇小声说道:“我来孔县,其实也是抱定了豁出去的想法……”
不好!刘宝家一下酒醒了大半。
关允不躲不闪,任由夏莱的温柔小手落在他的头上,然后又一把抓住,坏坏一笑:“我什么时候吃惯了大鱼大肉?好像我只闻了味道,还没有真正吃到嘴里。”
有备而来
“好呀,你是不是除了欣赏还想采摘?”夏莱扬手要打关允,“乡下长大的姑娘怎么了?更有纯朴的风情,城市女孩儿是有城市女孩儿的味道,乡下姑娘也有乡下姑娘的风味。你吃惯了大鱼大肉,肯定还想吃几口农家菜,是不是?再说你也是乡下长大的孩子,肯定对柴禾妞有偏爱。”
若是平常,刘宝家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他虽然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学生,但从小打架斗殴的事情可没少干。和关允一直就是三好学生的形象截然相反的是,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他从来都是一个坏学生。
诚然,若单就漂亮而言,温琳确实不如夏莱夺目,也不如夏莱大气优雅,但温琳的健康和纯朴之美,夏莱也不具备。关允暗暗一笑,听夏莱的口气,她是吃醋了,就笑道:“是挺漂亮,但乡下长大的姑娘,比不上京城女孩儿的大气,再说再漂亮也是女同事,只可欣赏。”
从小到大打过多少次架,刘宝家已经记不清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大概的战绩数字——在无数次实战中,他获胜的比例超过百分之八十!
关允下意识地看了容小妹一眼,容小妹偷笑一下,心虚地扭头转向一边。
不管是一对一单挑,还是一对三的混战,他没有一次怯场。有些人天生就喜欢用智慧解决问题,比如关允。而有些人生来就爱用拳头说话,比如刘宝家。但今天,刘宝家为了思索关允在孔县局势中关键的支点作用,用脑过度,结果就直接导致他身体上的反应过慢。事后,刘宝家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他一思索,就会头疼。
“听说……”夏莱假装若无其事地摘下一朵小花,眼睛眨了一眨,又悄然一笑,“你有一个漂亮的女同事,而且她对你还很好?”
确实,当刘宝家看到红衬衣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突然伸到了身前的时候,暗叫不好,红衬衣手中拿着一个酒瓶!酒瓶一亮相,就毫不留情地直接朝他的脑袋狠狠砸下。
比关允的设想更有趣的是,夏莱的开发方案之中,还寄托了她的私心——她希望借平丘山的开发,巩固她和关允的爱情,让平丘山的兴盛成为她和关允爱情的见证。
真狠,刘宝家躲是躲不过去了,一咬牙,硬生生用脑袋接下了一记重击。“砰”的一声,啤酒瓶顿时粉碎,四散飞溅。
游览了平丘山之后,关于如何开发平丘山并最大限度地利用手中掌握的资源,实现利益最大化,夏莱心中就有了清晰的目标,再结合关允之前的设想和方案,最后形成一个全新的开发思路。
真疼,刘宝家只觉得眼前一黑,头疼欲裂,感觉头上一湿,他知道,头破血流了。
拭目以待
刘宝家打架无数,也受伤无数,但从未如今天这样一个照面就出了血。他一下急了眼,二话不说迎面一拳打出,不偏不倚正中红衬衣的嘴巴。
夏莱的到来,不但解开了关允的心结,也让关允的命运再次转了一个大弯!
这一拳使出了十分力气,刘宝家算是恨透了红衬衣的暗算,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报复性还击。一拳打中了红衬衣的面门还不算完,他双手一伸就抓住了红衬衣的双臂,用力往下一拉,红衬衣被拉得一弯腰,他运足了力气的膝盖往上一提,右膝又正中红衬衣的额头。
关允哈哈一笑,一翻身将身跃起,抱起了夏莱,而夏莱微闭双眼,含羞带笑,娇艳如花。一时之间,平丘山的风光就在二人爱情的照耀之下,生动如画,明亮如诗。
若论打架的经验和招式,三个红衬衣也不是刘宝家的对手。刘宝家当年打遍县城老街无敌手,刘二飞的外号不白叫,一飞是指他的拳头厉害,二飞是指他的腿功了得。“一拳二腿,无敌二飞”的外号,是刘宝家凭借无数次实战的胜仗打出来的。
一旁的容小妹先是惊呼一声,随后一见二人不但没事,还似乎眉来眼去很是享受这一刻,她受不了了,双眼一闭,大喊一声:“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我还在呢!”
如果不是偷袭,红衬衣别说想砸刘宝家一酒瓶,他就是想近刘宝家的身都不可能。
在将要摔倒的那一刻,关允用力一转身,将夏莱抱在怀中,结果他后背着地,而夏莱正好压在他的身上,上演了一场活色生香的草地翻滚大战。
刘宝家一拳二腿放倒红衬衣的同时,红衬衣的三个同伴已经和雷镔力、李理交上手。
关允还没来得及反驳夏莱几句,就发现路中间有一块砖头。他正要躲过,却被夏莱碰到了痒痒肉,就一下笑了,一笑不要紧,车子顿时失去了方向感,车把一歪,连人带车一下摔倒在路边。
事发突然,李理反应不及,先被红衬衣的一个同伴踹了一脚。对方够狠,用足全力,一脚就踢得李理摔倒在地。就在对方向前一步正要再对倒在地上的李理补上一脚之际,雷镔力及时出手,一拳就打在对方的后背上。
“也是怪了,坐在你的自行车上,比坐在别人的豪华汽车内还要开心。我们约定,十年后你还骑自行车带我来平丘山,好不好?”夏莱右手食指放在右脸之上,歪头一想,又摇头笑了,“十年后,你不一定身材走形成什么样子,到时脑满肠肥,别说骑自行车带我了,怕是你自己都骑不动了。”
雷镔力号称雷大力,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他确实力大无比。一拳打出,只打得对方闷哼一声,连一声疼呼都没有叫出口就飞了出去,直接就摔出三米开外。
在去平丘山的路上,夏莱坐在关允的身后,双手抓住关允的衣角,随着自行车的晃动,她的双手就会不时地碰到关允的痒痒肉,惹得关允直想发笑。
不过为了救李理,雷镔力的后背就门户大开。另外两人都是花衬衣,只不过一个黄花一个蓝花,每人手拿一根链条,手一抡,两条手指粗的链条就结结实实地打在雷镔力的后背之上。
对流沙河大坝项目,夏莱不感兴趣。她在京城大学虽然和关允一样学的是中文,但她天生对经济有敏锐的眼光,从经济学的角度考虑,她不认为大坝项目会是孔县的经济增长点。
李理此时也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别看他胖,动作却灵活十分。他就地一转,竟然转到了两个手持链条的花衬衣的背后,一伸手就拉过一张椅子,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砸在黄花衬衣的后背上。
只不过……关允暗暗摇头,若是大坝项目成功了,是李逸风的丰碑;如果失败了,则是李永昌的地雷。李永昌不会一点也猜测不到李逸风和冷枫不插手大坝项目的用心,他却依然大张旗鼓地冲在最前方,难道是他太自信了,认为在孔县的地界之上,只要有他在,就永远不会出现控制不了的局面?
“哗啦”一声,椅子散架了,黄花衬衣也被巨大的冲击之力冲得向前一扑,正趴在李理剩下的半碗肉汤上,烫得他哇哇直叫。
也是,孔县不过是李逸风和冷枫的跳板,却是李永昌的终点站。李永昌不离开孔县到外县上任的基本出发点就是,在孔县他说一不二,可以为所欲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去了别的县,他就算当了县长或是书记,也未必如在孔县一样能够凌驾于一二把手之上,当太上皇。
而蓝花衬衣又一次抡圆链条,朝雷镔力的腹部打去。腹部是人体最薄弱的部位之一,一旦打实了,剧痛会让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雷镔力虽然力大无比,却不够灵活,眼见躲不过这致命一击。关键时刻,李理却风一样冲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替雷镔力挨了一下。
虽然李逸风和冷枫政见不和,经济发展观不同,但在通过流沙河大坝项目之后,在对待大坝项目的建设上,手法却是出奇的一致。由此可见,李逸风一是不想在大坝项目之中捞取什么好处,二是他有意不插手大坝项目的施工建设,显然也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咚”的一声闷响,李理被打得猛然向前一扑,身子摇晃几下,却是没倒,勉强站住,脸上还露出了惨笑:“灭了他,大力!”
流沙河大坝项目的施工队伍已经开始入驻场地,大坝就位于县城西部,距离县城不过两公里的路程。沿河两岸已经支起支架,搭起帐篷,并有技术人员开始进行放线、测量等前期工作。路过施工现场的时候,关允注意观察了一下,大部分人员都是李永昌的亲信,别说没有冷枫的人手参与其中,就连李逸风的人马也是不见一人。
雷镔力怒火冲天,李理人称义勇小胖子,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真要出事的时候绝对会替朋友两肋插刀,李理挨了一记就和抽打在他的身上没有区别。雷镔刀大吼一声,一脚踢出,正中蓝花衬衣的肚子,一脚就将蓝花衬衣当场踢得晕死过去。
次日,关允骑着自行车,带上夏莱,再加上容小妹的陪同,来了个孔县一日游。先游流沙河,流沙河此时正是丰水季节,水丰草茂,波光闪闪,偶有飞鸟掠过水面,点缀在广袤平原之中的一条不知名的内陆小河,倒也气象万千,让夏莱叹为观止。
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之中,论最有头脑当属刘宝家,论最能插科打诨肯定是李理,但若论到最有力气最能打,非雷镔力莫属。别看刘宝家出手狠打架经验多,但和雷镔力的天生神力相比,还是差了一截。
能在短短时间内赢得容小妹的信任,并且和她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夏莱的亲和力确实超人一等。
若是平常,雷镔力出手也会留上三分情面,但今天却被对方一言不发的狠手逼急了。他是憨厚,轻易不生气,但憨厚不是傻,刚才对方一出手就先朝刘宝家脑袋上来了一酒瓶,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四个打三个,要的就是将他们几人全部放倒。既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何必再手下留情?
晚上,刘宝家几人回了县城,夏莱住在关家。她和容小妹同床,一晚上说了许多悄悄话,话题全部围绕关允从小到大的趣事、丑事和糗事,基本上在容小妹的描述中,关允的大小秘密和隐私都毫无保留地暴露了。
此时,在肉汤之中洗了一把热油脸的黄花衬衣又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却依然一脸狠绝,“啪”的一声甩出了弹簧刀,声嘶力竭地嚷道:“谁敢过来,老子捅死他!”
夏莱莞尔一笑,她是京城人,既有世家女子高贵恬淡的气质,又有京城女孩儿特有的大气豪爽,十分乐见关允几个兄弟之间的互动,也不在意刘宝家几人有意无意的玩笑话。相反,她还非常喜欢关允和几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气氛。
话音刚落,刘宝家在收拾完红衬衣之后,悄无声息地来到黄花衬衣的身后,悍然出手了。
雷镔力和李理也识趣地站起来,雷镔力没说什么。李理唉声叹气地摇头说道:“太肉麻了,太重色轻友了,太气人,太让人羡慕了……”话未说完,屁股上已经挨了关允一脚。
愤怒到极点的刘宝家出手极狠,也不知从哪里拿到一个锅盖,抡圆胳膊猛然砸在黄花衬衣的后背上。黄花衬衣猝不及防之下中招,手中的弹簧刀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出,身子也收势不住,一个踉跄直朝雷镔力扑来。
“咳咳。”刘宝家站起来,扭头过去,“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是扑,不是冲,是因为黄花衬衣的身形早就不受控制了。眼见他离雷镔力只有半米之时,雷镔力陡然发力,老鹰捉小鸡一样抓住了黄花衬衣的衣服,顺势借力向外一扔,说道:“滚吧。”
刘宝家三人是否明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关允明白了。他突然一把拉住夏莱的手放在手心,粲然一笑:“夏莱,你早点来孔县就好了,我也不必一个人硬撑了。”
被刘宝家一拍之力袭击,再加雷镔力的顺势一扔,两股力道合为一处,黄花衬衣顿时被扔出五米开外,直接就冲破了饭店的大门,一个驴打滚,滚到门外的草丛里,再也动弹不得。
不过佩服归佩服,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却是如坠云雾,对夏莱所说的风险投资和借鸡生蛋的理论,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用提该如何操作了。
论单打独斗,县城能和刘宝家不分胜负的不在少数,但若论联合作战,几乎无人能斗过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的三角洲部队的黄金组合。对方四个人,除了刚动手时让三人在没有防备之下吃了一点小亏之外,转眼间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一还手就风卷残云,将对方四人全部摆平。
夏莱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端庄而优雅,美丽而知性,更让刘宝家几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打得对方一败涂地,刘宝家还不罢休,他咽不下被砸了一酒瓶的恶气,伸手提起倒在地上的红衬衣的衣领,啪啪两声,左右开弓打了红衬衣两个耳光,问道:“谁都敢打?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告诉你,今天你不磕头求饶让我满意,你别想走!”
夏莱和关允相恋四年,她和关允之间早就有了心意相通的默契。关允一点题,她就立刻回答:“知道你们没钱投资疗养院,但你们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先承包了平丘山。我认为十年的期限不够,应该再加二十年,年限越长,升值潜力越多。你们的优势在于掌握了孔县的全部资源,不管是社会资源还是人力资源,又有了平丘山三十年的承包权在手,再加上一份出色的策划书。我想,不管是从京城还是省城找来一笔风险投资来兴建疗养院,都不算什么难事。至少就我所知,就有几笔风险投资正在寻找好项目……”
红衬衣满脸是血,一只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一条缝了。他只用剩下的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看了看刘宝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虽然滑稽,却不肯求饶,忽然就大喊:“打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平丘山十年的承包费用是一百元。”关允并没有正面回应夏莱的提议,只是含蓄地说到承包费用。
刘宝家怒极,一扬手,“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打上去:“还敢嘴硬!”
刘宝家三人已经听直了眼,虽然三人也上过大学,但若论眼界和见识,比起出身世家的夏莱还是差了太多。尤其是疗养院的提议,他们几乎闻所未闻,不由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啪啪……”伴随着两声鼓掌叫好的声音从楼上响起,随后是蹬蹬下楼的脚步声。在脚步声中,一个冷漠、傲然又有几分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步步逼近刘定家,“打得好,打得解气,刘宝家,你真行,真有种。”
关允原以为夏莱会对开发平丘山提出反对意见,不料她不但同意,还提出了更有创意的建设性意见,不由暗暗欣喜,夏莱到底是京城人氏,眼界确实开阔。
二楼和一楼在大堂里有一个通道相连,通道处,挂着珠帘。刘宝家几人离珠帘较远,听到说话的声音,回头看时,珠帘一响,一人不怒自威,双手背在身后,一身警服,体型魁梧,已经站在刘宝家身后不足三米之处。
“好主意。”出乎关允意料的是,夏莱第一句话就是完全赞许的口气,“平丘山虽然名气不大,但景色天成,巧夺天工,而且平丘潭潭水碧绿如玉,山脚下的天然森林营造了世外桃源一样的氧吧,最适合休假疗养。如果运作得当,在山脚下的森林里建造一座疗养院,相信可以吸引不少党政机关的大小领导来休养。”
正是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钱爱林。
两手准备
钱爱林一露面,刘宝家被怒气冲昏的头脑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天浇下,顿时清醒了,他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今天的事情,怕是被人设计了。
关允脑中光亮一闪,或许真是一个全新的契机也未可知,就笑道:“开发平丘山。”
不过刘宝家倒也机灵,一松手,才不管红衬衣被他直接摔到地上会摔得多疼,立马满脸堆笑:“钱所,怎么这么巧?我们哥儿几个凑在一起喝点小酒,谁知道有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过来闹事。我怕影响飞马镇的治安,就帮钱所出手修理几下,没想到惊动了钱所,哈哈,没事了,钱所请继续吃饭。”
夏莱大感兴趣:“什么讨论?”
平常刘宝家见到钱爱林总是嘻嘻哈哈开几句玩笑,钱爱林也拿他没有办法,毕竟都在一个县城,又都认识多年了,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就算有什么打架闹事的事情,钱爱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他却是睁大了双眼。
饭后,关允想陪夏莱,夏莱大方地让关允陪刘宝家几人,刘宝家嘿嘿一笑:“干脆让嫂子也参加我们的讨论,说不定嫂子会有更好的创意……”
“宝家,今天的事情闹大了,马虎不过去了,你得跟我到所里走一趟。”钱爱林的脸上没有常见的和稀泥式的笑容,而是一脸严肃,他又用手一指雷镔力和李理,“还有你们,都一起去所里交代清楚。”
吃饭的时候,夏莱坐在关允和容小妹之间,俨然以关家媳妇自居。席间,刘宝家三人一合计,统一了口径,一口一个嫂子叫得顺口。夏莱先是羞涩,后来索性就默认了。
话一说完,哗啦啦从外面冲进来三五名警察,将刘宝家三人团团包围。
一时,因夏莱的到来,关家小院充满了欢乐祥和的气氛,其乐融融。而夏莱也没有千金小姐的娇贵,放下身段,帮关妈妈洗菜,和容小妹窃窃私语,说起关允的小秘密,还不时窃笑几句,总之,她融入关家的速度,远超关允的想象。
上午,刚举行了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奠基仪式;下午,平丘山的开发才迈出第一步;晚上,刘宝家三人就被人设计请进派出所。孔县的局势,在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环节上,陡然转了一个大弯。
夏莱的笑容一下就灿烂而生动了。关成仁和母邦芳也是对视一眼,眉开眼笑。容小妹会心一笑,上前一拉住了夏莱的手。刘宝家几人挤眉弄眼,也乐开了花。
谁有麻烦了
关允就是故意要卖一个关子,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之后,他才嘿嘿一笑,介绍夏莱:“夏莱,京城大学的同学……”微一停顿,见夏莱目光闪动,见爸妈一脸期待,见刘宝家三个坏小子在一旁偷乐,他又郑重其事地加了一句:“我的女朋友。”
等关允知道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被请进城关镇派出所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关成仁憨厚地笑道:“小子……关允,你也不介绍一下,真没礼貌。”平常在家他总是称呼关允为小子,刚才脱口而出又觉得在外人面前不太妥当,就第一次喊出了关允的大名。
一早,关允和往常一样来到老容头的早点摊吃早饭。在他帮老容头打烧饼的时候,前来吃饭的县城居民讨论的全是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开工,仿佛等流沙河大坝建成之时,孔县就真是傲立于周围农业县的工业强县了。
关成仁和母邦芳同时站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朴实。母邦芳一伸手拉过夏莱:“闺女,快来坐。关允,去倒水。”
孔县无大事,平静了几十年的中部平原的小县城,就连张家男人打了媳妇、李家男人和王家媳妇打情骂俏也会成为新闻,更别说一项有史以来最大的基建项目了。尽管许多人并不明白“有史以来”到底是多么严肃的定语,但人们只需要知道的是,孔县真的要有开天辟地的变化了。
李理悄悄向刘宝家伸了伸大拇指,意思是他不再支持温琳,转向支持夏莱,要投夏莱一票了。
关允对人们的议论从不发表看法,不少认识他的人想问他一些县委的内部消息,想知道大坝项目是不是真的如外面传说的一样将会成为孔县的丰碑。他要么笑而不语,要么回答不知道,让兴致勃勃的好奇者无奈地摇摇头,说他不够意思。
点了每一个人的名字,以示尊重,再加上她的声音婉转悦耳,感染力极强,纯净犹如天籁之声,只一个照面,就让所有人都对夏莱不可抑制地产生好感。
如果只为了一句够意思就将县委的机密在大街上乱说,这样的人在领导眼中,会永远没意思。
几人争论得不可开交时,夏莱甜甜地一笑,落落大方地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好。小妹,你好。宝家、镔力、李理,你们也好。”
差不多忙完的时候,关允伸了伸腰,开始将几天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向老容头说了一遍,不但包括夏莱的到来,夏德长的升迁,还包括李逸风和冷枫对他的微妙变化,以及县委因为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而暂时平静的局势。
不过几个人震惊过后,就立刻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评论夏莱和温琳谁更好看,谁更拿得出手,谁更适合当正室。刘宝家的意见是,夏莱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适合当正室。雷镔力也赞成刘宝家的看法。李理却坚持认为,从生养孩子的角度考虑,还是温琳更适合娶回家中当媳妇,温琳体格好,身体健美,有着城市长大的女孩儿无法与之相比的先天优势。
一个流沙河大坝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不止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不和因此暂时搁置,就连冷枫和李永昌、郭伟全之间的矛盾,也被掩盖了。
刘宝家三个人惊呆了,不仅是惊叹夏莱的美丽和优雅,还惊讶关允也太有本事了,明明刚才还和他们几个人纵论赚钱大计,转身出去一下就领来一个貌若天仙的媳妇,本事太大了吧?
李永昌和冷枫之间的过节自不用说,李永昌在许多事情上处处维护李逸风的权威,对冷枫从侧面进行牵制,冷枫对他有好感才怪。而郭伟全的上任,明显是为了制衡冷枫在政府班子的权力,冷枫和郭伟全能和平共处?而且以郭伟全的性格,早晚会和冷枫爆发冲突。
突然,太突然了。
对于郭伟全,关允再了解不过了,比起达汉国的沉稳和城府,郭伟全简直就是愣头青的性格。郭伟全怎么能够当上常务副县长不是他考虑的问题范畴,他只是清楚,县里的工作,一二把手可以做出摆事实讲道理的样子,但副职直接面对基层的百姓,有时还必须耍耍威风。
早就听说儿子有一个京城的女朋友,不但没有见过,后来连提都不提了,关成仁和母邦芳就知道年轻人的感情容易出问题,也就没有过多地问及夏莱,不想让儿子不开心。不想突然从天上掉下个漂亮得跟仙女一样的姑娘,老两口都一下愣住了。
县里的局势说完之后,关允没忘将平丘山的开发也掀开了新一页说了一说,也没隐瞒平丘山要引入风险投资的做法。当然,连山门的大字都是老容头的书法,不和老容头说个清楚也不行。
姣美如玉、红润如花的夏莱,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她的美丽和风姿一下照亮了整个农家小院!
老容头一边听关允说个没完,一边收摊儿,等关允说完,他的摊子也收好了。老容头坐在马扎儿上,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和关允说了半天的话题无关的话:“你的书法,捡起来没有?”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夜幕四合了。当关允领着夏莱迈进房间的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关允在京城大学学的是中文,他的文字有功底,书法有水准,回孔县后,没机会写文字材料,也没时间练书法,倒是荒废了不少。不过底子还在,尤其是书法,不时还能龙飞凤舞几笔。当然,和老容头的字相比,不管是笔势结构,还是气势,都差了太多。
关允和夏莱相视一笑,整整一年的委屈和挣扎,只一刻便烟消云散。他将夏莱拦腰抱起,原地转了一圈,又将嘴唇狠狠地压在夏莱的唇上,将此时此刻塑造成永恒。
关允不解老容头突如其来地问他书法的缘由,但却知道老容头必有深谋远虑,就老实地答道:“最近没练过。”
关允和夏莱手拉手从田间漫步回转,漫天晚霞预示着明天又将是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在无比壮丽的夕阳落日的映衬下,二人的背影成就了今年夏天最后一个壮美的黄昏。
“从现在起,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练书法,再抽出半个小时读古诗。”老容头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记忆重现,感情回暖,关允和夏莱对视一眼,曾经经历艰难险阻的爱情,两颗年轻的向往爱情的心,再次迸发出更闪亮的爱情火花。怕是夏德长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越是压制,反而越是助长了夏莱对关允的爱。
“怎么了?”关允本不想问,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以前他读史看报,只是出于习惯,并没有引申到身边的政治事件解读,后来也是在老容头的点拨下,才慢慢意识到原来关心国家大事,关心历史,真可以做到上为下用,古为今用。
结果关允就用夏莱传授的招式打动了她的芳心,当她恍然大悟意识到上了关允的当时,一颗芳心已经紧紧系在了关允的身上,无处可逃。
“少问,多做。”老容头没好气地训了关允一句,又跳到别的话题上,“你最近看报不仔细,没有留意省里一个不能错过的消息。”
看到熟悉的夏莱的标准招牌式动作,有关初恋的回忆一下就全部复苏了。记得当时关允在追求夏莱时,他假装喜欢上另外一个女生,然后请夏莱帮他出出主意怎样才能追到对方。夏莱信以为真,热心地为关允出了七八个主意,还用竖立右臂用力一挥的招牌式动作为关允加油。
关允曾经和县委许多人一样,对省市两级的动向只当成官场轶闻来关注,并不往自身上联想,认为省市两级的人事变动和自己没关系,不会波及孔县的局势。但随着和老容头交往的深入,他渐渐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是从县到市,还是从省到市,局势的互相影响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也会在身后一直支持你。”夏莱将右臂竖起在身前,紧紧攥住拳头,用力一挥,“加油。”
不要忘了,省里的政策决定市里的走向,而市里的动向又会影响县里的决策,层层波动,就如涟漪一样,再推而广之,国家层面的政策,早晚也会波及孔县的县委大院。
“会!”关允坚定地说出了心中的答案,“三分运气再加上七分运作,我可以超越五分背景!”
“省里?”关允一愣,想了一想,以为老容头说的是夏德长,“是说夏德长调任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消息?”
关允不会天真地认为,只凭他一个小小的副科就可以和堂堂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一决胜负,别说他没有和夏德长的一战之力,就连他和夏德长见上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因此,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不是。”老容头拍了拍关允的肩膀,“你的嗅觉从夏莱来了之后就迟钝了,要好好反省一下。”
说来说去就一点,他想在夏德长的威压之下立于不败之地,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关允嘿嘿笑了笑,他听了出来,老容头似乎对夏莱微有不满。怪了,老容头应该见都没有见过夏莱,夏莱怎么就不入他的眼?不管是见到温琳还是瓦儿,老容头都没有表露过失望或是异常,为何他独独对夏莱另眼看待?
是,他是一无背景二无来历,出身平民之家,现在唯一的倚仗就是一个冷枫,一个半真半假的容半山,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兄弟。冷枫虽然来历深不可测,但未必会因他的事情而和夏德长对立;容半山再有本事,也毕竟不是官场中人,没有大权在握一言定人前程的权威,只能出出主意,打打外围;而三个兄弟更是在官场之中简单如白纸,不但出不了主意,还得事事听从他的指挥。
难道说以老容头的眼力,夏莱不会是他的前途的助力,而是阻力?
况且,关允又不是轻易放弃和认输的性格!
老容头对一个人是好感还是冷淡,出发点全是基于此人对关允的前途是否会有积极的推动作用,这一点,关允心里有数。
如果他当初没有爱上夏莱,如果夏莱不是爱他爱得如此之深,无论怎样都不肯放手,或许夏德长还不会以十几年的官场手段对付他一个毫无官场经验的年轻人。但人生没有假设,他和夏莱走到今天不容易,已经经历磨难,如果此时放手,先前所受的委屈和艰辛岂不是全然没有了意义?
关允点了点头:“好,从今晚开始,每天抽出两个小时练习书法和读古诗。”他又低头想了一想,想通了环节,说道:“省里不能错过的消息是指……新上任的省长陈恒峰?”
人生就和考试一样,总有许多选择题必须选择,无法回避。但和考试不一样的是,考试通不过可以补考,人生却是单行道,没有补考的机会。
老容头点头表示认可:“研究一下他的简历,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关允沉默了。
关允默然点头,陈恒峰才调来燕省不久,现在还是代省长,要到明年三月人大召开之后才能坐稳省长宝座。一个省长和一个县委的通讯员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关允现在的政治智慧,他完全想不出来他和陈恒峰会有交集点。不夸张地说,恐怕十几年之内,他都不够资格见陈恒峰一面。
“爸爸出国了,要一周之后才回来,回来后,他会调到燕省,等他回来,我怕就没有机会再和你见面了。关允,情况就是这些,现在你也知道了,爸爸还是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他如果知道我和你见面的事情,肯定会大发雷霆。他担任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对你以后的处境更加不利……知道了这些之后,你还会坚定地想和我在一起吗?”夏莱站住,仰起脸,满怀期待地等关允最后的答案。
但既然老容头说了,他就必须照做,冷枫是他现阶段的靠山,老容头有可能是他在官场之上永不熄灭的指路明灯。
只能靠自己
陈恒峰的简历?关允瞬间想通了一个环节,难道是……他脱口说出:“陈恒峰毕业于京城大学,他和我是校友。”
夏莱相信了夏德长的话,但自此之后,夏德长便在她面前不时说起关允的不是,又说他不再对孔县施加影响之后,关允还是扶不起来,关允让他大失所望。他还要求,不许夏莱再和关允联系,让夏莱忘了关允。夏莱不肯,非闹着要到孔县见关允一面,结果夏德长一怒之下警告夏莱,如果夏莱胆敢私自出京去和关允会面,他就会亲自打电话给黄梁市委书记蒋雪松,让蒋雪松将关允困死在孔县。
“国内毕业于京城大学的高官多了,岂不是说你的校友遍天下?”老容头戏谑地笑了,“所以,你也别得意。你考虑问题的出发点还是不对,再仔细想想。”
怎么会?夏莱不敢相信爸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会连她都骗!她当面质问夏德长,夏德长一开始说关允在县里的处境和他无关,是关允自己不会做人。后来被她逼问得紧了,夏德长只好含糊其词地承认确实是他施加了影响,但也是为了关允好,为了让关允更快地适应官场上复杂多变的局势,让他更快地成长起来,也好一回京城就能独当一面。
“好吧,我回头再好好想想。”关允也不急于让老容头说出答案,自己参悟出来的答案比别人说出来的答案,更对成长有利,他从来不在参悟官场奥秘的事情上偷懒。
但后来夏莱慢慢地察觉,夏德长并没有履行他会想办法将关允从孔县调来京城的承诺。相反,她听到的消息却是关允被困在孔县,左右不靠边,受人排挤并坐了冷板凳,而背后的黑手就是夏德长!
悟性通达,才能运作通透。
最开始,夏莱还不知道夏德长暗中对关允的打压,她满怀期望等候和关允重逢的一天,也许一年,顶多两年,就能永远幸福地在一起了。她书信不断,电话不断,倾诉她对关允的思念。夏德长也没有阻止她和关允联系,只是不时提醒她一下,要安心工作。
“夏德长以后会不会对我……”关允和老谋深算的老容头相比,毕竟还年轻,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担忧,唯恐夏德长一上任就会对他出手。
在回去的路上,夏莱紧紧地挽着关允的胳膊,和以前一样,年轻的心又重新合二为一,没有了隔阂和陌生。夏莱一边踢着路边的小草,一边说出她来孔县的缘由。
“练字,读诗。”老容头耍赖,并不正面回答关允的问题,反而说到冷枫,“冷枫不是一个善于蛰伏的人,李永昌不是一个懂得收敛的人,郭伟全不是一个稳重的人。孔县的局势,平静不了几天,马上就有好戏看了,我得赶紧搬个马扎儿占个好位置,免费看大戏了。”
两个年轻人的誓言坚定而毅然,随风飘散在天地之间,或许未来不会遥远,又或许未来遥远得就如天边的星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但不管怎样,夏莱的到来,还是为关允带来了新的希望,也让他能更加勇敢更有信心地面对不可预知的前方。
关允知道老容头是想结束谈话了,不过今天他还有问题要问,就嘿嘿一笑,愣是不走:“冷枫的官运真的比李逸风长久?孔县现在的局势下,李逸风又是什么立场?”
“我也发誓,只要关允娶我,我必嫁他为妻,永不反悔!”夏莱也对学着关允的样子,对天发誓。
“谁的官运更长久,还真不能告诉你,县里的局势,你自己没长眼睛?身边的事情还看不清,要我怎么说你好?赶紧走,我还要回平丘山看好我的房子,省得被你的旅游开发弄得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老容头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摆出要赶关允走的架势。
“好!”关允蓦然意气风发,一手揽住夏莱,一手遥指天边的一颗星星,“我指星发誓,只要夏莱不变心,我必娶夏莱为妻。”
关允只好起身:“我早就想好了,到时给你安排一个小院,保证比山顶的房子好。”
夏莱的脸上一下闪亮了幸福的光芒:“只要你许我一个未来,我痴心不悔,等你到海枯石烂!”
老容头挥了挥手,没再说话,关允也挥挥手,转身走了。等关允走后,老容头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远望关允的背影,自言自语地点头赞许道:“一年的时间就能有这样的悟性,不简单。对你,我更有信心了,希望在你的身上能完成我毕生的心愿。”
关允想通了许多环节,一下心胸开阔多了,只觉眼前天地无限宽广,一把抱过夏莱,用力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若你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关允回到县委,一进秘书科,就察觉气氛不对。近来一段时间低调许多的王车军,一大早就神采飞扬,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和得意,他有什么好事临门?
而现在孔县的流沙河大坝,就是第一次真正考验他的政治智慧的关键一局,也是他和冷枫能否建立起真正同盟关系的一局,许胜不许败。
而温琳在一旁低头乱翻报纸,翻报纸的速度比印报纸还快,她的招牌式生气的动作瞒不过关允,关允立刻就猜到七八分,多半发生了对他或是对温琳不利的事情。
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夏德长来到燕省反倒是好事,至少他和关允之间可以更近距离地交锋。关允就不信,他有冷枫作为靠山,有老容头担当高参,就不能在对夏德长的对峙中,最终反败为胜,打夏德长一个措手不及!
“关允,你听说没有,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昨天晚上因为打架斗殴被请进派出所。据说,今天一早要请他们的单位领导过去领人……”王车军的头发又开始梳理得油光锃亮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眨动的频率很快,显得他轻浮而挑衅。
冷枫的背景之深厚,不亚于夏德长。或许冷枫不会为他的事情和夏德长较量,但至少他在冷枫身边的重要性越凸显,冷枫就会越看重他并且自发地保护他。相信以夏德长的聪明,不会冒着得罪冷枫的风险而贸然对他出手。
“哦。”
怪不得夏莱非要来孔县一趟,也是提前透露消息给他,好让他有一个心理准备。说实话,初听之下,关允确实震惊了,震惊得不知所以,但在片刻之后,他又重新恢复了自信。不仅仅因为他现在远不像以前一样无根无底、无依无靠,他已经赢得了冷枫的重用,还因为他身后有一个随时可以指点江山并让历史照进现实的高人老容头。
出乎王车军意料的是,关允只是淡淡地回应一句,既没有吃惊更没有沮丧,不由他大为失望,关允怎么就不灰头土脸呢?
来了燕省也无妨,随便到一个地市担任市长,也对关允没多少影响。但他却直接空降到省委组织部担任常务副部长,就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突兀地拔地而起,挡在关允正准备跃马扬鞭的光明大道上。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关允随后又说了一句令他大跌眼镜的话,差点没气得他笑出来。
执掌干部官帽的号称天下第一部的组织部,是所有官场中人最敬畏也最向往的部门。原以为他在孔县迈出第一步,以后就海阔天空了,不承想,夏德长还真是他命中的克星,外放出京去哪里不好,偏偏来了燕省。
“钱爱林有麻烦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好家伙,关允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个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
矛盾隐患
“爸爸进了省委。”夏莱的回答坐实了关允的猜测,“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
原以为刘宝家三人被抓,关允会乱了分寸,而且还有可能遭受重大打击。没想到,关允若无其事,甚至还幼稚地说出钱爱林有麻烦了的话。王车军气极反笑,差点当面指着关允的鼻子说一句:“关允,你以为你是谁?”
莫非夏德长进了省委某个部门?
还好,他压下了冲动,却还是按捺不住轻视的目光,又轻蔑地说道:“应该说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有麻烦了才对,三个人都是有正式工作的国家干部,虽然在乡镇只是小小的办事员,但影响太恶劣了……对了,好像他们都是你的好朋友,是吧?”
“夏叔叔要主政一方?”夏德长从副厅到正厅,不会一步到位就是市委书记,应该会先从市长做起,是故关允有此一问。不过问过之后,他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燕市是省会,市长才上任不久,不可能走马换将,而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都会高配省委常委,以夏德长的资历,没有可能担任省委常委、燕市市委书记。省委常委是副省级。
关允岂能不知被请进派出所对刘宝家三人在政治上的影响有多恶劣,他也多少猜到刘宝家三人被请进派出所的背后肯定发生了什么。早在先前温琳向他透露李永昌亲自到城关镇派出所之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早晚有一天李永昌会对刘宝家下手。
只是,比起夏莱在省城的新工作,关允更关心夏德长的新职务。
不承想,李永昌下手是下手了,不是冲刘宝家一个人,而是连雷镔力和李理都捎带了,出手够狠,等于是要一举斩掉他的左膀右臂。
夏莱大学毕业后进了国家青年报社,她调来燕市,不出意外,会在青年报驻燕省记者站工作。孔县距离京城四百多公里,距离省城二百多公里,她说得对,她和他的空间距离,确实近了许多。
“是我的好朋友,怎么了?”关允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反问道,“车军,你不是和钱爱林关系不错?能不能出面说说,赶紧放人了事。”
夏德长是国家教委的副司长,京官外放,一般都会提上半格,副司长相当于副厅级,空降到省里的话,少说也是正厅了。联想到夏德长不到五十的年龄,还真是前途无比光明。
“我不熟,不好意思,帮不上忙。”王车军假装很遗憾地摆摆手,还一脸惋惜,“真替你可惜,关允,我跟宝家、镔力和李理虽然不是很熟,不过也算是朋友。他们估计要被记过处分了,作为同事,你的朋友出事了,我也很难过。”
关允淡淡一笑:“恭喜夏叔叔高升了,可喜可贺。”
关允已经习惯王车军虚伪的表演,对他鳄鱼眼泪式的客套早就有了免疫力,直接就当了耳旁风,又说:“我听说你舅舅和钱爱林走得很近?”
以前在一起时,夏莱总爱在关允面前撒娇、嬉闹,现在关允被夏德长压制,她总觉得心里有愧,在他面前,她就多了心理负担。还好,关允依然是她深爱的阳光男孩儿,尽管现在这个男孩儿又长大了一岁,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好在他都挺了过来,而且还多了成熟的味道。
王车军听出了关允的言外之意,知道关允是暗示刘宝家三人被抓的背后有李永昌的影子,他连忙摆手说道:“我舅舅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太正直了,公是公,私是私,这事,我提都不敢和他提,一提他准骂我。昨天晚上他还和郭县长几人开会开到很晚,现在估计还没有到县委……”
“坏消息就是爸爸也调到燕市,他外放了。”夏莱小心翼翼地看了关允一眼,唯恐关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最后一句看似画蛇添足,其实是想替李永昌撇清和刘宝家事件的关系。
局势陡然一变
“好,这么说,如果钱爱林出了事,李书记也不会替他出面说情了?”关允似笑非笑地突兀地问了一句令王车军猝不及防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莱才抬起头,凝望着关允的双眼,以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和阻力,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一定!”然后她又微笑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就是,我调到燕市工作了,离你又近了许多,坏消息就是……”
“啊?”王车军在关允面前已经失去先机,被关允掌控了节奏,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了,舅舅在孔县的名声一直很好,谁都知道他只讲原则不讲情面。”
关允不说话了,夕阳将他和夏莱的身影拉得极长。
“好,我记住你的话了。”关允笑着点头,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让王车军心里突突直跳,一阵阵发毛,关允是怎么了?他怎么底气这么足?
夏莱将头埋在关允的胸前,享受着久违的爱情的滋润,脸色红润了许多。她双手环在关允腰间,久久不肯松手:“让我再抱你一会儿,你别说话。”
“李书记已经到办公室了,来得还挺早。”温琳冷不防插了一句,“而且昨天晚上我见到郭县长一个人回家,没在孔县。”
“不怪你,夏莱,真的不怪你。”关允感受着怀中熟悉的体温和体香,激荡的心情也逐渐平息几分,轻轻抚摸夏莱的秀发,他曾经最爱的柔顺的感觉又重回手间,“你怎么会来孔县?”
郭伟全是邻县人,通常情况下下班会回家。
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终有一日,他会还夏德长一个意外和冷笑。
王车军微露尴尬,温琳不给面子也就算了,还直接让他下不来台,他忙说:“是啊?来了?我赶紧去看看,有个材料我得提交一下。”说完,他急忙推门出去,一到门外,脸色就冷了下来,隔着窗户看了眉眼飞佻对关允情意绵绵的温琳一眼,心中的妒火和欲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她的眼泪打湿了关允的肩膀和胸膛,也打湿了关允的心。关允的心彻底融化了,他爱夏莱,不是他的错;夏莱爱他,也不是她的错;夏德长爱护女儿,从一个父亲的角度不想女儿下嫁贫寒之家,也没错。错就错在夏德长不择手段地想将他困死在孔县,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断他和夏莱的爱情之路。确实,夏德长成功地压制了他一年。
关允凭什么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拽样?好像凭他一句话就可以让钱爱林放了刘宝家几人,还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别做青天白日梦了。刘宝家几人要完,不死也得脱层皮,而且还会记大过处分,还想大摇大摆从派出所出来,然后没事儿人一样再去上班,没门!
夏莱泣不成声,已经说不出话了。
至于温琳,等着瞧好了,总有一天她会求到他的面前,请他宠幸她。刘宝家的事件只是一个开头,后面还有更精彩的部分等着上演,到时或许连关允也会被牵连进去。关允还想在他面前再摆出一副拽样?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只一抱,夏莱和关允之间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产生的隔阂顿时烟消云散,她泪如泉涌,喃喃说道:“对不起,关允,真的对不起,不是不爱你,是怕伤害你。我真的快撑不住了,我都不知道怎么熬了一年,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
不提王车军如何向李永昌汇报工作,他一走,温琳“扑哧”一声乐不可支,她掩嘴而笑:“关允,你刚才装得真像,一下就震住王车军,连我都被你吓住了。别说,你当上科长之后,确实和以前不一样,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要么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爱情的力量。你说实话,是哪一种?”
夏莱依然站在关允身后,半天不发一言。她沉默如树,宁静而致远,披散的头发被风一吹,飘然拂到关允的脸庞。关允伸手抓住夏莱的一缕秀发,忽然间心底深处迸发出不可抑制的感伤,他一把将夏莱抱在怀中,怆然泪下:“夏莱……”
其实如果非要实话实说,温琳的猜测都对,又都不对。关允以前一直低调做人,不是他气势不足,而是时运不济,机会未到;现在环节打通,机遇来临,他也不能再总是被动等候,而是要主动出击了。
田野里,四下空寂,并无人影,正是吃饭的时刻,家家户户正坐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关允站在一处土坡之上,举目四望,身后的职中炊烟四起,远处的村庄也是炊烟袅袅,好一幅祥和安康的乡村夕照图。
而且温琳也说错了一个事实,他不是装,而是确实心中笃定,对于如何应对刘宝家三人的问题,他已经有了解决之道。
关允在前,夏莱跟在他的右后,以前她总会挽着他的胳膊,紧紧地贴近他。但现在,她和他若即若离,陌生得让人心伤。
“温琳,我希望你以后多提防王车军几分,他现在心态失衡了,万一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有可能对你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关允没有回答温琳的问题,而是郑重其事地提醒温琳。
关允关了大门,默不作声地迎着夕阳走向学校之外的田野,在后院有一个可以直接通往田野的铁门,穿过铁门,就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
他的话似乎出自于一个饱经世事沧桑的老人,其实不然。他是没有多少人生经历,但他博览群书,熟读史书。历史其实就是人性的历史,每个历史人物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后人展现人性中最残酷的一面。
“陪我走走。”夏莱用手指向落日照耀下的田野,“我想去田地里看看,秋天的田野,美得让人心碎。”
“说得跟真的一样,虽然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要说,就凭王车军?他有贼心没贼胆。我呸,他是想打我的主意,还偷偷给我塞过情书,我都烧了。他对我贼心不死,我也知道,不过要说他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借他几个胆子。”温琳看不起王车军也情有可原,王车军写给她的情书连名都不敢署,但他的几笔臭字让温琳一眼就认了出来。
其实,夏德长不可能困他一辈子,但人生之路的关键一段往往就是三五年光景。三五年后他再从孔县脱困而去,一切都已经是过眼烟云了,或许夏莱已经嫁为人妻,而他起步比同龄人晚了许多,想要追赶不仅仅是努力就能挽回的事情。官场之上,有时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他有可能永远无法达到自己想要的高度。
温琳是直爽的性格,最看不起磨磨唧唧的窝囊的男人。
曾经多少次想要当面质问夏莱,或是讨要一个说法,真正面对夏莱时,关允又无言以对了。其实他早就应该想通其中的环节,夏德长防他越紧,就证明夏莱爱他越深。如果夏莱不再爱他,另寻新欢,夏德长也没有必要千方百计要将他困死在孔县。
“好吧,你多点小心就行了。”关允也不多说,没影儿的事情说多了也是杞人忧天,他起身就走,“从现在起,平丘山的重担就压到你的身上,我最近可能顾不上。”
关允沉默了,他曾经多少次设想和夏莱重见时的情景,却没想到,会和夏莱在此时此刻重逢。远望西天,彩霞漫天,正是一天之中最美好的落日时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金一佳过几天才会过来,现在平丘山也没什么事情要忙……”温琳一抬头,见关允已经走到门口,忙问,“你要去哪里?”
“我想你……我知道你记恨我,不要紧,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我理解。”夏莱的眼睛迎着夕阳,犹如一泓秋水,“你的苦、你的艰难,我看得见。我的难过、我的悲伤,你不知道。”
“当然是向县长汇报工作。”关允扬了扬手中的材料,推门出去了。
是的,夏莱更优雅从容了,出身世家的她,在当年上京城大学时就是一个耀眼的女子,如今施施然站在孔县的土地上,更是亮如晨星,美不可言。
一出门,凉风一吹,关允的头脑就更清醒了,微风中已经带来了些许秋的凉意,秋天就要来临了。平静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发生过大事的小县孔县,在迎来孔县史上最大规模的基建项目之后,也要迎来孔县史上最眼花缭乱的多事之秋。
依然是关允最熟悉的话语,最喜欢的口气,最心动的嗓音,只一句话,他内心的坚强再也矜持不住了。眼前的夏莱,依稀还是当年在京城分手时的夏莱,容颜未改,青春依然,只不过多了一丝岁月沉淀的优雅。
是的,关允用了眼花缭乱来形容今年孔县的秋天,是因为他相信,冷枫和李逸风之间的矛盾暂时因为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而缓和,但矛盾的根源还在。流沙河大坝虽然上马了,前景却未必就如李永昌一相情愿所想的那样明朗。如果李永昌没有节外生枝制造刘宝家事件——姑且先命名为刘宝家事件,那么关允也不想早早出手为李永昌制造麻烦。但偏偏李永昌按捺不住设计了刘宝家不说,还连带让雷镔力和李理也受到连累,关允就不会让他好过。
夏莱却不回答关允的问题,只是痴痴地凝视关允半晌,幽幽地说了一句:“关允,你瘦了,也黑了,不过,更壮实了。”
敲响冷枫的门,进屋之后,关允轻轻关上房门,将材料汇总放到冷枫的面前:“县长,材料齐了。”
“夏莱……”关允喉咙发涩,“你怎么来了?”
冷枫抬头看了关允一眼,眼神复杂且充满疑问,他将材料推到一边,直接问道:“刘宝家的事情,你听说了?”
夏莱!关允心中没来由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在他拼搏一年之久,在他在孔县刚刚打开局面,在他即将迎来人生之中可能降临的第一次飞跃之际,夏莱突如其来地现身在他面前,怎能不让他一时迷茫而不知如何面对?
“听说了。”
端庄与秀丽的她,明净和悠远的她,正是关允刻骨铭心的初恋——夏莱。
“有什么想法?”
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尽情地挥洒在关家的门前,将关家的黑漆大门照得熠熠生辉,门前盛开的野花沐浴在光辉之中,闪亮生命中最明亮的一抹色彩。在姹紫嫣红的花草的映衬下,一个女孩儿手拎一个黑白图案的提包,一身鹅黄长裙,长发披肩,标准的鹅蛋脸型,眉似远山黛,眼如秋波横,尤其是她眼波流转时似幽怨又似期待的眼神,正应了一句关允最喜欢的一句古诗——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九八五年,钱爱林是一个基层民警。一九九○年,他还是一个普通民警。一九九三年,他担任城关镇派出所副所长。一九九五年,他又担任所长。”关允没说有什么想法,却背起了钱爱林的履历。
“我没事。”关允摆摆手,努力笑了一笑,迈开大步来到门前,又深吸一口气,猛然拉开大门。
冷枫暗中赞许,关允的聪明和眼光超过他的预期,他“哦”了一声:“一九九二年发生什么事情?”
“关哥,要不要紧?”李理平常嬉皮笑脸,一到正事上,也有正形,向前一步拦住关允,关切地问道。
“一九九二年,钱爱林经崔玉强介绍,认识了李永昌。”
还好,关允几个呼吸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他迈步向外走去:“宝家,你们先到屋里等我,我一会儿回来。”
钱爱林命运发迹是在他认识李永昌之后,他是哪条线上的人就不言而喻了。当然,钱爱林是谁的亲信,冷枫自然心里有数,孔县大大小小的干部,百分之八十的中层干部和李永昌有渊源,李永昌在孔县能屹立十几年不倒,也和他的关系网太庞大有关。
刘宝家三人面面相觑,关允怎么了?
但冷枫并不知道的是,钱爱林的发迹之路还牵涉到崔玉强!
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是关允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伙伴,自认对关允的了解远超外人,但也从未见过关允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只一瞬间,关允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崔玉强是谁?崔玉强是孔县公安局局长。
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当然,如果仅仅因为崔玉强是公安局局长,还不足以让冷枫听明白关允话中隐含的刀光剑影。而是崔玉强作为孔县的一个关键人物,他在李逸风上任初期就开始在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摇摆,一直是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最有可能点燃重大冲突的矛盾隐患!
冷枫从未像今天这样生气过,当他见到关允和夏莱如一对璧人一样般配,夏莱的端庄和知性,关允的隐忍和成熟,多好的一对年轻人,为什么夏德长非要生生将二人分开?难道仅仅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再回想起夏德长当时说话时不容置疑的口吻,以及轻描淡写要将关允一棍子打死的态度,他右手猛一用力,“咔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的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