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生放下杯子叫道:“春英,你,你怎么回来了?”
“那你领我去看看。”刘春英说着,跟在护士长的身后,出了这个病房,进了那个病房。她一眼看见哥哥正拿着暖瓶往一个白玻璃杯子里倒水。她大声喊道:“哥哥,我回来看你了。”
刘春英快步走到哥哥面前,那急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哥哥,看看离别几天的哥哥缺了些什么。“哥,你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市人事局陶梅局长。”护士长回答。
刘春生笑着说:“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都挺好的吗?”
“哪个陶局长?”刘春英问。
刘春英点了点头,这才把目光移到屋内的病床上,移到了陶梅的那张漂亮的脸上。都是南平市官场上叱咤风云的女人,她们彼此非常熟悉。“陶局长,你怎么了,也在这里住院?”
“刘市长他……”护士长看看刘春英,又看了看拿着旅行箱的何晓军,“他可能在隔壁陶局长的病房。”
陶梅笑了笑。“我和你哥哥一样,也是车祸。”
“对。我哥哥呢?”
“你也遇了车祸?在哪里?”刘春英吃惊地问。
他们快步进了哥哥的病房,屋里没有人。她正想出去问一下,女护士长走了进来。她认识这位市检察长,也知道她是刘市长的亲妹妹。便笑着开口道:“刘检察长,您是来看刘市长的吧?!”
“陶局长是和我一起下乡搞调研时遇车祸的。我们俩在一台车里。”刘春生接过了话茬。
下了火车,他们顾不上回家,拿着大旅行箱,直奔市中心医院。刘春英知道哥哥住院一定在市级干部病房楼。
“那你也没有什么大事吧?!”刘春英顺口问了一句。
嫂子的话就是命令。刘春英放下电话就把哥哥出车祸的事告诉了何晓军。两个人当即决定,立即返回南平市。因为匆忙,别说软卧,就是硬卧车号也没有买到。他们也没顾得上和北岛市检察院的邹主任告别,连句谢谢的话也没说上。结了帐,收拾好东西,打个出租车在到了北岛车站,正好赶上有趟北行的列车,买了车票就上了车。好容易在车厢里找了两个边坐,经过八个多小时的行程,在晚上五点多钟回到了南平。
陶梅苦苦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就是没了右脚和小腿。”
嫂子说:“这事很复杂。电话里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要是没什么大事,就赶紧回来吧。帮我做做工作,也帮你哥度过难关。”
“啊?……”刘春英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位南平市官场上最漂亮的女人,怎么会遇到这么残酷的事。
听到情况这么严重,刘春英马上问:“嫂子,什么问题这么严重,会影响到哥哥的政治前途?”
“都怪我不好。是我开的车,让陶局长落得个这样的悲惨结局。”刘春生伤心地说。
嫂子想了想说:“你哥哥负的这点伤,按说是没有什么,你也用不着改变计划提前回来。可是这两天我发现,你哥哥不仅是身体负了伤,恐怕心灵也负了伤,而且伤得很严重。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干着傻事。这种傻事,可能要影响到他在南平市的政治前途”。
陶梅听了笑了笑,突然把话题一转:“刘检察长,听说你去旅行结婚了,真的为你祝福。”她又用目光扫了扫站在一旁的何晓军,赞叹道:“这位就是你的丈夫吧?!看样子就不错,很有知识分子的气质。你很有眼力,也一定会很有福气。”
一听说没有生命危险,刘春英悬着的心才放回了原处。她问嫂子:“要不要我马上返回去?”
看着满脸真诚的陶梅,刘春英十分感激地连连点头:“谢谢你。谢谢你。”
嫂子说:“生命危险是没有。只是头上破了两个口子,缝好了。掉了两颗门牙。现正在住院。”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在这儿。”史君满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老刘啊,不是我说你,春英这么老远地急着赶回来看你,你却在陶局长的病房里呆着干什么?这也影响陶局长的休息呀!快回你的病房吧!”
一听说哥哥出车祸,刘春英急着问:“哥哥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感觉出了这话音不对。刘春生默默地点点头,很深情地看了陶梅一眼,转身走了。史君没在说什么,紧跟着丈夫的后面走了出去。何晓军拿着旅行箱,也快步地离开。刘春英冲陶梅抱歉地笑了笑:“陶局长,你安心养伤,我有空会过来看你的。”
第三天早上五点钟,刘春英把电话打到了哥哥家里。电话响了几下,是嫂子史君接的。她告诉嫂子:自己和晓军在北岛住得挺好,玩得也挺开心,旅行结婚也是很幸福的。她问哥哥怎么样。嫂子想了想,这才语气低沉地说:“你哥哥出车祸了。”
陶梅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到达北岛的第二天,何晓军给姐姐何晓萍打了电话,告诉了这里的情况,让姐姐放心。刘春英也打电话给哥哥刘春生,可是从下午打到晚上,哥哥的家里都没有人接。星期六,哥嫂能上哪儿去呢?她又往哥哥的手机里打,哥哥的手机一直关机。这是过去从来没有的。刘春英的心头升起了一丝疑虑。
10
刘春英没有按原来的时间安排在北岛的海边度过十五天的结婚蜜月。她和丈夫何晓军只在那里住了四天,就匆匆赶了回来,打破这美好计划的原因,是因为哥哥刘春生意外地出了车祸。
谁也没有想到,一次普普通通的车祸,会在南平市的官场上,引来了这样一场轩然大波。
“好的。”张大坚答应,并抓紧给何晓萍办理借款手续。
南平这座城市不大,有二百多万的人口,经济也不是太发达。但南平历史悠久,有自己独到的人文特色。在南平,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只要在一起说上三个人,或者可以说是不超过三个人,就都认识了,就都能扯到一起了,就都能变成朋友了。所以,在南平,事情说好办也好办,大家都认识;说不好办也都不好办,正因为都认识了,事情反倒是更难办了。
马美丽只好拿起笔,在借据条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对张大坚说:“你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安排,过几天和我出趟远门。”
南平人感到骄傲的是,这座不大的历史古城,经济发展得虽然不快,各方面在全省均不在前列。可是近些年,却从这里先后走出了五位副省级领导干部,其中,还有一位是中央候补委员。当时这在全省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连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都弄不上中央候补委员,这小小的南平市,真的是藏龙卧虎呀!每每提起这些,南平市官场上的人都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张大坚点着头:“是的。借钱是大事,马虎不得。”
南平人传播信息大体有这样几种渠道:官员们大都是在中午或晚上的酒桌上、舞厅里或桑拿的浴池边。一天下来,南平市都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有人就会一一道来。然后,就是现代化的通讯手段进行快速传播。比如,谁要提拔了,谁要出事了,谁要调走了,等等,这样的敏感消息,几乎是传播不过夜的。普通老百姓传播消息的渠道,主要是在市中心的科技公园。那里从早到晚都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
马美丽愣愣地看着这位与她共事多年的老师,有点不满意地说:“我俩之间,还非要我亲笔签字不可吗?!”
早上是晨练的,有干部,有百姓,练着练着就把最早的新闻传了出来。晨练完了,再一拨人就是下岗职工,离退休老干部和现今无事人员。他们在公园内转来转去,有的是打打扑克,有的是下下象棋,有的干脆就以传播各种社会新闻为乐趣,为业余职业,遇到故事情节激奋时,还有人要大声地讲演一番。既然是纵论天下大事,当然就离不开南平的官场了。到了晚上,这里更是人来人往,有唱曲的,有摆地摊,卖东西的,还有无事出来散步的。各种各样的信息都从这里向全市的各个角落扩散。
“那,那好吧。”张大坚无奈地点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借据,写下了几行字,又将借据递给马美丽:“你是总经理,签个字吧!”
南平的官员和老百姓,基本上是不看南平电视台的新闻。那里面都是那几个当官的身影,讲的都是那些谁也不爱听的,没有意思的谎话。有人讽刺说:南平的市级干部,已经成了电视台的名星,每晚必播,每天必见。只是不要出场费。所以一遇南平新闻,自然就没人看了。尽管老百姓不爱看,可市级领导对此非常重视,常常为自己的镜头时间长了,还是短了,画面大了,还是小了,报纸上的文字多了,还是少了,而吵来吵去。为此,还把报社总编和电视台长换了好几个。
“没做过才要做。这是特事特办。你就按我的意见去办吧!出了事由我一个人负责。”马美丽的口气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正常的新闻渠道不畅,非正常的信息却异常活跃。而这一次,就更加不正常了。星期一一上班,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市纪检委以及政府的各委办局,全市各新闻单位,都接到了没有属名的邮件。打开,里面是一封打印清楚的信件。醒目的黑体字标题是:领导干部好色,引发一场车祸。文中详细介绍了星期六上午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春生与市人事局长陶梅外出时发生车祸的过程,大致的情节是:刘市长和陶局长早就相好,为了到山里幽会,以搞调研为名,市长骗走了司机和秘书,局长也不带随员。两个人按奈不住欲火,中途停车在一个厕所里干了一场。上车后还是不尽兴,女局长一只手伸进了副市长的裤档。副市长一只手开车,一只手伸进了女局长的胸罩……车祸由此发生了。在这封信里,还有一张刘春生和陶梅在市政府大院内盛开的桃花下的合影。并在照片下面的空白处,题写了“当官喜桃花,美色人人夸”的诗句。
张大坚用不相信的目光看着马美丽说:“这,总经理,这是根本不行的。我们公司从成立以来,还没有做过一件这样违规的事情。”
紧接着,有关这封信的内容和这张照片在网上出现了。现代化的传播手段,把这件事传遍了全市、全省、乃至全国。整个星期一上午,各党政机关的电话响个不停。同志问同志,部门问部门,领导问领导,熟人问熟人,人大问政府,政府问市委,全市上下均是一片询问声。除此之外,兄弟市和省直机关也把询问的电话打到了南平市的相关部门。就连省委书记也委托省委秘书长打电话给市委书记田瑞明,问这件事是怎么回事,要求查个清楚。
刚说到这儿,马美丽走进了张大坚的办公室。她对张大坚说:“张总,她说的是真的。你就给办手续吧!”
上午十一点钟,南平市委召开了紧急常委会。应到会的十一位常委,除刘春生因病住院以外,其余的十位都准时参加了会议。常委会议由市委书记田瑞明主持。他目光严峻,脸上过去常见到的笑容早已一扫而光。他用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另外一只手拿着收到的信件和照片开口了。
何晓萍说:“张经理,这是马总经理刚才亲口对我说的,不信,你就去找马……”
“这个时候我们召开市委常委会议,这是过去没有过的。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我们能在中午十一点钟开会吗?!”市委书记说完这个开头,看了看各位常委,大家都用目光看着他,会场十分的安静。他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我们这个会,是个什么会呢?我看是个通报会。是要通报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或者说是个事件,而这件事情呢,说大它就大,说小呢,它也就是小。到底是大是小,要看事情的发展变化。当然了,我们是希望它向小的方向转变。”
何晓萍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在做一场梦,一场白日梦。她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可这一切又都是真的。她清醒了一下自己,马上去找公司副总经理兼交易厅经理张大坚。张大坚听了她的讲述,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是绝对不行的。这严重违反规章制度,我们公司根本不可能借你二十万元。”
市委书记开头的一席话,把常委们弄得既莫名其妙,又感到十分紧张。大家都瞪着眼睛,等待着他的下文。
“那就这么说好了。你马上就找副总经理张大坚,办理相应的借款手续。”马美丽说着站了起来,冲何晓萍点点头,走了。
田瑞明挥动着手里的信件和照片,继续说道:“这封类似的公开信和公开的照片,想必大家是都看到了。我刚才让市委办公室的同志打电话搞了一个调查,到目前为止,我们南平市五大机关副市级以上的干部,南平市县、处级部门的领导以及司法部门,群众团体都收到了这样的信件和照片。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我们市委的一位常委、市政府的常务副市长和市人事局的局长,一下子成了全市人民关注的一个热点人物,成了目前南平市的舆论中心。市委办公室信息中心的同志向我汇报,这件事已经上了网络,几个网站都在发布这个信息,有的还是国际网。过去都说我们南平在国内外没有知名度,这次到好,知名度一下了就上来了。不仅如此,刚才,省委书记委托秘书长打电话给我,询问事情的经过。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那好。那真是太好了。这三个月,我会用这二十万,至少挣四十万。”何晓萍满有信心地说。
说到这,田瑞明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用目光扫视着诸位常委。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脸上,都在看着他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他放下茶杯,继续说道:“这是个什么事情呢?就是一起车祸,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车祸。我们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春生同志,放弃星期六的休息日,和他分管的人事局长、市编办主任陶梅同志一起去平水县搞机构改革的调研。途中出了一起车祸。车祸发生以后,我立即中断了正在进行的调研工作,赶往市急救中心,慰问和看望了春生同志和陶梅同志。春生同志受了一点轻伤,头上缝了几针,门牙掉了两颗。而陶梅同志呢……她,她受了重伤,最后不得已,右脚和小腿被截肢了。陶梅同志,她,她是位多么好的,多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呀……”说到这,田书记很动情,他已经说不下去了。在座的各位常委,脸上也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为这位优秀的女干部而惋惜。
“啥利息不利息的。我说了,不要利息。但你要写张借据。炒股挣了以后,马上把钱还我。时间嘛,就三个月。”马美丽说。
田瑞明掏出手绢,擦了擦已经湿润的眼睛,然后抬高了声音,继续说道:“事情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还好说。我们天天坐车,谁敢保证不出车祸呢?领导干部因为车祸而牺牲的,每年也不少。我们大家所熟悉的,党的优秀干部孔繁森,就是因为车祸而牺牲的。我们大家同样要向他学习呀。可我们的问题是,开车的是刘春生同志,坐车的也只有陶梅一个人。那么我就要问:春生同志的司机哪里去了?秘书哪里去了?陶梅同志的司机和随员又到哪里去了?这就是这些小报,这些照片,这些网络所要宣传的问题实质。”市委书记到底是一位政治家,不仅讲话气势雄壮,语音抑扬顿挫,而且几句话就说出了问题的实质,令所有的常委们佩服。会场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那,那借钱的利息是多少?”
停了一会儿,田瑞明又继续开口道:“今天开这个会,一是要通报一下情况。告诉大家,南平市发生了这么一起车祸,伤了两名领导干部,其中一名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而且这件事情已经成了社会上的一个热点问题,大家要有所了解,有所警惕。二是呢,要从这起车祸中吸取教训。领导干部,不管有没有驾照,也不管有什么特殊原因,一律不准自己开车。领导干部外出,有秘书的要带秘书,没有秘书的要带随员。决不允许一男一女两个人单独行动。”他把“一男一女”四个字说得特别重。“当然了,一男一女出去不一定就有什么事。但这样做就会影响不好呀!假如这辆车上再有一两个人,那么能出现这么多的信件吗?在这方面,市政府的管理是有问题的。老关啊,你这个一把市长,也不能光管发展经济的大事,而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小事弄不好,也会变成大事影响经济发展的,你说是不是?”
“是真的。”
刚刚从北京开会回来的市长关永和一个劲地点头:“田书记,您批评得对。我们的管理有问题,要认真改进。”
“马总经理,这,这能是真的吗?”
“这件事还没有完。对信件中所提的问题,有关部门还要进行认真地调查。这既是对群众负责,也是对春生和陶梅同志负责。在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们就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使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给南平市带来了这么大的混乱。还有,还有一个好好的女年轻干部,就一下子成了残疾人,这也是不可以原谅的。”
“怎么,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吗?!”马美丽问。
中午十二点半钟,市委常委会才散。散会后,田书记又把关市长单独留了下来,两个人在田书记的办公室里又谈了半个多小时。一点多钟的时候,关市长才离开市委,他的脸色是阴沉沉的,见不到一点的笑容。
“这……”何晓萍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天上怎么能无缘无故地掉下来这么大的馅饼?
下午两点钟,市政府召开紧急常务会议。市长关永和通报了中午市委召开的紧急常委会议的内容,市政府秘书长王光辉介绍了这起车祸的经过,并提出了改进政府行政管理的几条意见。他在会上还主动做了检讨。
看着那一排排跳动的绿色数字,马美丽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她想了想说道:“小何呀,这样吧,为了给你一些机遇,也为了我们之间能成为互相帮助的好朋友,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允许你借钱购买股票。数量呢,是人民币二十万元。给你炒新股。”
史君是上午十点钟走进刘春生病房的。这时,刘春生的秘书小康正一个劲地检讨。“刘市长,我错了。我不该请假离开您,让您一个人下乡,遇到了车祸。我向您检讨,我,我真对不起您对我的培养和教育。”康秘书说到这里,伤心地哭了。刘春生笑着安慰他:“小康啊,你去老家给父亲过生日,是我批准的。孝敬父母,是咱中国人的美德。我出车祸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千万不要伤心,更不要自责。你工作干得是不错的,我是满意的。”
“什么也买不了。都套死了。一动也不能动。”何晓萍可怜巴巴地说着。
史君不太高兴地看了康秘书一眼,说道:“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和老刘说。”
“当了大户,还想买什么?”马美丽关切地问道。
康秘书仿佛知道自己是犯了严重错误,看也不敢看史君一眼,赶紧低头,快步离开了病房,并知趣地把房门关好。
电脑上不断地跳动着股票的行情。股民们都忧心仲仲。
史君没有说什么,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刘春生。
“那好。那好。只要是你弟弟高兴就行。”马美丽随声附和着。
刘春生接过信封看看,上面是计算机打印好的几个字:市一高中党委书记史君收。下面没有落款。刘春生问:“这是谁来的信?”
“是。不过我弟弟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他说去北岛旅行结婚,弟妹对他也特别的好。弟弟说,他幸福得简直就要哭了。我已经告诉他,我给他买了这么多结婚用的东西。弟弟非常高兴。他说过两天就从北岛回来。”看得出何晓萍说的这番话全是真的。她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弟弟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一样。
史君没有表情地说:“别问是谁来的,你先看看内容吧!”
“这么说,你弟弟还没有用上这些结婚用的东西?”马美丽有些不太高兴地问。
刘春生打开信封,先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看了一眼,是自己和陶梅在政府大院盛开的桃花下的合影。他心想:政府办照像的小陈也真是有问题,这样的照片怎么能邮给自己的妻子呢?不过又一想。也许是知道自己住院了,一时粗心,就把照片邮给了自己的妻子。他的目光只在照片上扫了一眼,就随手掏出里面的信。打开,映入他眼帘的是一行行打印的字体。醒目的标题是:领导干部好色,引发一场车祸。他的头立即“嗡”的一下。他命令自己沉着起来,把这一页文字从头到尾地看完。看完了,他反倒平静下来了。他把信往病床上一放,又拿起那张照片,认真地看了起来。
“我弟弟还没见到这些东西呢!都怪我,让股票跌得昏了头,记错了火车时刻表。等我拿着这些东西去火车站的时候,火车已经开走了。”
史君在一旁仔细地看着丈夫的一举一动,见刘春生看到这些东西如此的平静,她却平静不下来了。“老刘,你知道吧,这样的信件和照片,全市各级党政机关都收到了,而且还上了互联网。你快成了中国的克林顿了。”
“那你弟弟满意吗?弟妹呢?对你好吗?”马美丽关切地问。
刘春生放下照片,用十分陌生的目光看着史君:“都知道了又怎么样?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高。很高很高。我从来也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何晓萍马上接过话说。
“我相信你什么?一个信誓旦旦的美国总统,在一个还不算太漂亮的实习生莱温斯基面前都一败涂地,跪倒在石榴裙下。你一个小小的副市长,在南平市最漂亮的‘一枝花’面前,还能坐怀不乱吗?”史君的话自问自答,有理有据。
“五千元钱买这么多东西,档次一定不高。”马美丽说。
“你既然这么说,也这样认为了,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现在就是钢牙利齿,也是一无所用了。”刘春生已经摆出了一副无所顾忌的架式。这当然不是史君愿意看到的,也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僵,她想了想,又缓和了语气。说道:“老刘,咱们都别说气话。我们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你好不好色,是不是那种男人,我还是知道的。对你也还是放心的。可你这次,确实做得太过份了。别的都不说,别的都可以说是假的,偶然的。可你和陶梅照的这张照片总是真的吧!总不是别人故意给嫁接的吧!你看看你们两个人那个表情,那种神态,让人看了都会认为,不是夫妻就是情侣。你们怎么敢这么大的胆子,在政府院里,在盛开的桃花下面照像呢?”
“多亏马总经理好心,借了我五千元钱。我才没有丢面子。我给弟弟买了一套西装,三千多元呀!还有一双皮鞋,也是一千多元。我还给他买了一件衬衣和一条领带。”何晓萍十分感激,也十分自豪地说着。
“当时,正好等车,政府办的小陈照盛开的桃花,我们就赶上照了一张。公开在政府大院内照像还能怎么样呢?既然我敢公开,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刘春生理直气壮地反问着。
马美丽的目光并没有看何晓萍用手指着的电脑屏幕。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何晓萍的脸。她主动坐下来,并亲切地问道:“你弟弟结婚,你都给他买些什么礼物呀?”
“让你这么一说,你这张照片照得对,照得好。是不是还应当登在南平日报的头版上呢?照片的题目就叫当官喜桃花,美色人人夸。让南平市二百万人民都来评论评论呢?”
“不好。很不好。开盘就是绿。毁了。”
史君的一席话,终于使刘春生哑口无言了。
“是啊,我是特意来看看你的。你这位新上升的大户,今天的运气会怎么样?”
“老刘啊,我是和你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妻子,我说话还能有假吗?!你遇到麻烦了。这件事现在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也许是这起车祸,你伤害了除陶梅之外的另一个重要人物。也许是这起车祸,为别的什么人当官创造了机遇。总之,这么有准备的舆论攻击,不会是一般的群众所为。你要小心,你可能要遇到很大的政治麻烦。”史君十分肯定地说。
何晓萍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强堆出苦苦的笑容说道:“马总经理来了。”
“我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干。我怕什么呢?俗话说,脚正不怕鞋歪,身正不怕影斜。我刘春生到底是什么人,你作为我的妻子,你不了解我吗?我今天到要看看,都是些什么人,想把我怎么样?”刘春生的犟劲又上来了。
“怎么样?今天开盘如何?”随着这亲切而又动听的声音,证券公司总经理马美丽走了进来。她是专门来看望何晓萍的。
看着倔犟的丈夫,史君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九点三十分,她准时打开了88号电脑。沪市、深市同时开盘。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右手在不停地点击着键盘。开盘局势不好,大盘低开低走,又是一片绿色数字。烦人的,让人心碎的绿色数字。她专门看着自己要抛出的科技彩虹、现代化工和光大房产这三只股票。上星期五要卖的那些股,都没有卖出。因为是没有买方。而卖方的数量又在不断增加,按照股市的交易原则,今天一开盘,这三只股的抛价又比上星期五跌了百分之十。这一开盘,就不是好兆头。她觉得口干舌噪,拿过刚才免费发的雪碧,使劲打开,大口地喝了起来。她要降一降这心中的火气。
赵诗文是怀着气愤之情来找市委书记的。在他的第六感觉中,对自己妻子好的,使自己的妻子在官场上步步高升的,或者说对自己妻子有非份之想,也许已经有了某些事实的人应当是市委书记田瑞明。他也隐隐约约地听别人在背后这样议论。可现在,又突然杀出了一个常务副市长刘春生,而且还造成了这样大的“既成事实”。他作为受害者的丈夫,有理由找南平市的一把手说道说道。他在下午两点钟,敲响了市委书记办公室的门。
女服务员推着小车送来了免费的饮料。这是她炒股七、八年来头一次享受到的“大户”待遇。这个服务员刚走,另一个服务员又进了门,非常客气地问她中午吃什么?二楼的“大户们”是免费享受证券公司提供的午餐。
见市委书记当然要预约,不能是什么时候想见就见。秘书已经在中午的时候做好了安排。田书记打开门,看着满脸怒气的诗人,说了声“请进”。
何晓萍的位置号非常吉利,是88号,一个谁都想得到而又没有得到的数号。这是一个单间,屋子的两头各放着一部电脑。一部是她的,88号;另一部是别人的,编号是89。她坐在屋里的沙发上,看看墙上的电子钟,还没有到九点三十分,沪、深两家股市还没有开盘。她不知道今天的股市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赵诗文也不客气,大步走到市委书记宽大的写字台前,将一个信封使劲往桌上一摔:“你是市委书记,你要管管你的干部。”
楼梯口站立着一名保安,请她出示上二楼大户厅的证件。保安对二楼的每一个大户都十分熟悉,对她却感到陌生。何晓萍很傲慢地扬了扬手中的那个大户卡。保安的脸上立即挂满笑容,并目送着她上了二楼。
田瑞明不用问,就知道那信封里装的是什么。他轻声说道:“小赵啊,你请坐。别发火。”
何晓萍在星期一上午九点钟再次走进南平市证券公司的时候,身份就已经完全变了。她用目光扫了扫大厅里那一排排散座,那零零星星的几个坐着的股民,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自豪感。她在这个大厅里游荡了七八年,也在这里挣到了十多万元。她的目光迅速地扫了扫那台她十分熟悉的公用电脑,她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朝二楼的楼梯口走去。
“我不发火?我都被你们的副市长戴上绿帽子了。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要在家里给他们倒出一个房间啊?”诗人是怒发冲冠。
陶梅想了想,也没客气,两个人就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小赵啊,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陶梅遇到了车祸,又截了肢,你心里难过,这我们理解。不瞒你说,小陶遇到这样的事,我心里也是非常非常地难过。可难过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是发生了。至于你说什么绿帽子的事,组织上正在调查。如果查实他们真有这方面的问题,我一定会严肃处理。不过凭我的感觉,小陶这个同志是不错的。她能做出这种事吗?”田瑞明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扫着赵诗文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到自己一直疑惑的这个答案。
刘春生把一个汤匙递给陶梅说:“你一定饿了。咱们趁热吃。”
赵诗文说:“你们当领导的,都是官官相护。你们真能去查这个问题吗?”
我出去了。”说完,就走出了病房。
田瑞明笑着反问道:“我们是当领导的,你难道不是领导吗?别忘了,你不光是诗人,你还是南平市文联的副主席,你也是一名副县级干部。副县级领导干部在我的办公室里敢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讲话,你这是第一个。我想这也是唯一的一个。前没有先例,后也决无来者。”
史君毕竟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又是一位重点高中的党委书记,尽管心里头是一百个,一千个乃至一万个不愿意,不高兴,可她还是装着面子,点点头,走了出去。一会儿,她端来了一个小盆,没有拿两个碗。准确地说,她也没有想过会有另外一个女人和自己的丈夫一块吃饭。不过,她拿来了两个不锈钢的汤匙。她面无表情地把一小盆挂着油珠,放着鸡蛋的面汤放到床头柜上,又把两个汤匙放在旁边,用毫无色彩的语调说道:“你们慢慢吃吧!
田瑞明的几句话,立即把赵诗文嚣张的气焰压了下去。他真的既是诗人,也是个官人。他现在还真的是舍不得这个官。
史君这个时候多么希望陶梅能说一句:“刘市长,你走吧,我不吃。”那样,她就会顺着这个话,拉着丈夫就走。离开这个给丈夫带来不安定因素的女人。可偏偏陶梅就是不说这句话。也许此时的陶梅真的是饿了,也真的是很喜欢吃那碗稀溜溜的面汤。
“田书记,我听您的,您一定要为我作主。要把事情查清楚呀!”诗人的脸色和语调立即全变了。
“有病的人,刚做了大手术的人,吃点稀溜溜的面汤是最好的了。你快去拿过来吧。”刘春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尽管他已经听出了妻子的话外音,可他还是装着不明白。
“你放心吧。有我在这里当市委书记,我就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这样才能对得起你,也算是对得起小陶。小陶真是一个好同志,你一定要好好对她。要不然,我对你也不客气……”市委书记的话,充满了对陶梅的关爱,让赵诗文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史君站着没有动,回话的语气也挺坚定,让人听了也不太舒服。“我做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碗破面汤,也不好意思让陶局长吃呀!如果你真想请陶局长吃饭,哪天请个厨师,做两个好菜送来。”
从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出来,赵诗文立即来到了医院。他一进陶梅的病房,就把那个信封往陶梅的脸前一摔:“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看看你都和那个狗市长干了些什么?”
“你快去吧!”刘春生的话已经是在下着命令,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就像一位常务副市长对一位下属下达命令一样。
陶梅没有理他说什么,而是拿过那个信封,从里面取出那封信,还有那张照片。她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史君完全没有想到丈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完了,陶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把信封往床头柜上一扔,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一下可激怒了诗人,他一下子提高了嗓门:“陶梅,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要给我说个清楚。”
刘春生突然对史君说:“你把做好的面汤拿到这里来,我和陶局长一块吃。”
“这是完全没有影子的事情。”陶梅平静地回答。
“不。我不饿。您快跟史书记回病房吃饭去吧!”陶梅说。
“你说没有影?那照片是不是影?你和那个刘春生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回答我。”诗人厉声地问。
刘春生没有动,看也不看史君一眼,而是对近在眼前的陶梅亲切地问道:“陶局长,你也没吃晚饭吧?”
“我说过了,这完全是瞎编的,是有意的人身攻击。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陶梅反问。
史君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到陶梅时的那份笑容,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喊我家老刘回病房吃饭。我刚回家做好的。老刘,你快回你的病房吃饭吧,不然就凉了。”
“现在这个社会,谁能相信谁呢?看你平时装得挺本份,不也背着我和这个刘春生干出这等事吗?”赵诗文厉声地反问着。
见史君进来,陶梅客气地笑了笑,亲切地说道:“史书记,您来了。”
提到刘春生的名字,陶梅忍不住了,她大声地说:“赵诗文,你不要满嘴胡说。刘市长是正经人,你不能这样伤害他。”
刘春生很不满意妻子在这个时候闯进来。难道她不懂得礼貌吗?她可是一所省级重点高中的党委书记,她每天教育学生要懂礼貌,要……
“正经人?正经人就会和你这个样子?一提到刘春生,看把你急的,就凭这点,你们就不正常。告诉你,我刚刚从市委田书记那里来,我已经把刘春生的生活腐败问题告到市委了。田书记已经明确表态,一定要把这个问题查清楚。还要给你们严肃的处理。”赵诗文有些得意地说。
屋子已经很暗了,也没有开灯。史君一定准确地知道丈夫会在陶梅的病房里。她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屋子这么黑,为啥不开灯呢?”说着话,顺手就把门旁边的灯开关打开。屋里顿时明亮起来。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到自己的丈夫正站在陶梅的床头,两个人离得是那么近。丈夫的眼睛里,还挂着泪珠。
这一席话,可把陶梅气坏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大了起来:“赵诗文,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聊。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
“老刘,老刘。”史君大声地呼喊打破了屋里暂短的沉默。随着喊声,史君已经推开了陶梅病房的门,并大步地走了进来。
“我无聊还是你无聊?允许你和那个副市长胡搞,还不准我去上告吗?”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病房里是一阵沉默。
“好,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和别的男人胡搞了,你有权上告吗?是你先不仁,还是我先不义?你和那几个女诗人上床的事,我堵住几回了?我对别人说了吗?我想给你一点面子,也给你一点时间,让你回心转意。你可倒好,变本加厉,越来越无聊了。”陶梅现在终于是发火了,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把自己丈夫的丑事端了出来。
刘春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一种自责又一次向他心头袭来。要不是自己开车出了车祸,他们夫妻能这样吗?
“既然你承认和别人胡搞了,那就怪不得我了。”赵诗文的话里有话。
“他,他怎么可以……”刘春生生气地还要往下说,被陶梅不客气地把话打断:“你不要再提他了。”
“你想怎么样?”陶梅问。
“他和一些年轻的诗歌爱好者在山里搞笔会。他又回那里去了。再说,我也用不着他陪着。”陶梅仍然是平静地回答。
“我要和你离婚。”赵诗文说。
“他走了?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在医院陪着你?”刘春生急着问。
“离就离。我没有一点意见。告诉你,我早就想离。”陶梅语气坚定地回答。
“知道。他来了。刚刚走。”陶梅平静地回答。
“那好,我们明天就办手续。”赵诗文急不可待。
刘春生又问:“你丈夫知道吗?他来了没有?”
“我等着你。什么时候拿来协议书我就签字。”陶梅说。
陶梅说:“药刚刚打完。打了一天的吊瓶,胳膊都打麻木了。上午伤口还觉不出疼。现在可能是麻药过了劲,开始疼了。”
赵诗文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陶梅一眼,大步走了。
“刘市长,您千万别这样难过。我陶梅可从来没有怨过您。现在不会,今后也永远不会。用老百姓一句迷信的话说,这也就是命。您要是这样悔恨自己,我,我也会伤心,难过的。”陶梅的话充满着真诚,看不出有一点虚情假意的样子。刘春生的心这才稍稍好受一些。他关心地问:“药打完了吗?伤口还疼不疼?”
晚上七点钟,市长关永和一个人来到医院看望刘春生。关永和五十二岁,看上去长得很年轻。他方方正正的脸上布满了憨厚的笑容。他是一位经济学家,毕业于著名的清华大学。毕业后当过教授,做过经济研究所所长。后来从政,到南平当了常务副市长、市长。是一位典型的经济专家型干部,对官场上的事知之不多,平时也很少过问。他和谁都没有什么矛盾。和常务副市长刘春生的配合是非常的默契。
“不。不管怎么说。都怪我,都怪我呀!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今后的日子永远也不会是安宁的。”刘春生悔恨的泪水已经挂在了眼眶上,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老刘,我来晚了。你伤得怎么样?”一跨进病房的门,关市长就大声说着。
陶梅的脸上又露出了平静的笑容。“这怎么能怪你呢!谁知道会发生车祸呀,你也不是神仙。”
见市长来了,刘春生马上从床上下地。还没等穿好鞋,关市长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并主动伸出了手。刘春生也像似见到了亲人一样,紧紧握住了关市长的手。
刘春生的目光立即在陶梅漂亮的脸上看到了泪痕,他的心灵又一次颤抖起来:陶局长,真的怪我,真的怪我呀!要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是我的一条腿截肢了呢!我非常后悔,非常悔恨自己,我今生今世永远也对不起你。”刘春生真诚而又痛苦地说着。
关市长认真地看了看他头部的伤口,又看了看他的嘴,用手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险啊,捡了一条命。”
“您来了,刘市长。”陶梅面无表情地说。
刘春生故做轻松地笑了笑:“没事。我命大。”
六点钟了,天虽然没有全黑,但病房里已经很暗了。屋子没有开灯,陶梅躺在病床上,两眼直瞪瞪地看着房门,脸上还留着没干的泪痕。“陶梅,你,你怎么样?”看到陶梅,刘春生就急切地问着,并大步走到了病床前。
说着话,两个人就来到了外面的客厅,并肩坐到了沙发上。女护士进来,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茶水,然后退了出去。
史君一走,刘春生就急切地穿鞋下床,走出自己的病房,并轻轻地推开了陶梅病房的门。
“关市长,这次您去北京,项目谈得怎么样?”刘春生关切地问。
史君真的是没有什么办法了,她只得说:“那好吧,我马上回家去做。做好了马上送来。”
“谈得还不错。见到了国家计委的领导,他们对我们要上的二期水源工程和污水处理工程都表示赞成。下半年就能批准立项,并在资金方面给一定的支持。在当前资金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这是很不容易的呀!”关市长一谈起项目来,就显得神采奕奕。
“不。那我不吃。”刘春生上来了犟脾气,一个劲地摇头。
“那太好了。真是难得的发展机遇呀!这几天的医院,已经把我困得受不了了。天天想着手里的工作。再等两天,我拆了头上的肉线,就可以上班了。两个项目的前期准备,有好多工作要做。”刘春生已经兴奋起来。为了这两个项目,他这位分管计委的副市长,已经忙了快一年了。
“我做的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医院食堂的厨师做得好,多放些调料,一定是有滋有味的。”史君说。
“不急不急。你还是安心养病要紧。”关市长马上扭转了话题。“这几年你忙得够呛,也累得够呛。当常务副市长,替我分担了政府的一大半子工作。没星期,没节日地忙碌,我这个当班长的,心里是有数的呀!这次要不是星期六还下去搞调研,也不能发生这样的车祸呀!听说你出了车祸,我心里也很难过呀!借这个机会,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三个月,人不休息是不行的呀!”
“不。我不吃医院食堂的。我要吃你亲手给我做的。”刘春生摇着头说。
“哪用得了这么长时间。大夫都说了,一个星期就可以上班。我想提前两天,五天就去上班。”刘春生乐呵呵地说。
“那行。我让医院食堂赶快做,然后送上来。”史君说着就操起了桌上的医院内部电话。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话说到这个份上,从来不会转弯抹角的关市长,也只好实话实说了:“春生啊,让你多休息些日子,既是我的意思,也是市委的意思。在你休息期间,市委还将组织人员,对这起车祸进行详细地调查,以便把社会上一些混乱的传闻搞清楚。这对你有好处,对组织上也有好处。按照市委的意见,我已经把你分管的工作,暂时安排给别的同志了。你呢,一方面安心养伤;另一方面呢,也要积极地配合组织把情况搞清楚。等情况都搞清了,要你干活的地方还多着呢!”
“门牙掉了,也吃不了什么硬的东西。喝碗面汤吧!”他现在真的很想吃面汤。
市长的话已经是再明确不过的了,说是养伤,实际上就是停止工作,接受调查。刘春生真的没有想到问题会发展到这么严重。他两眼呆呆地看着关市长:“关市长,社会上的那些传闻,都是没影的事。我是冤枉的,我向您保证,我什么事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没有。”
“好。你想吃什么?”史君问。
“这个我相信。我俩共事三年多,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可你要知道,是有人不相信。好像还有人在做文章。这样就需要调查,就需要时间。真金不怕火炼,假的永远也真不了。春生,你怕什么呢?”关市长问。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五点多钟,他想出了对策。他对史君说:“我饿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你给我回家做点饭吧!”
“我不是怕。是屈。”
他不知道是应当点头,还是应当摇头,只得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屈什么呢?你就没有一点应当汲取的教训吗?你开什么车呢?你们身边为什么不带个人呢?你为什么要和她在盛开的桃花下面照像呢?你是一个常务副市长,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是有重大影响的。”从来也不怎么批评人的关市长,说话的口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干脆往病床上一躺,身体往后一转,给史君一个后脊背。他装着睡觉,可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翻来复去地直折腾。朦朦胧胧中感觉妻子像似走了,他心里一阵高兴,赶忙坐起来,刚想穿鞋下地,史君却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满脸是笑地问道:“你睡好了吗?”
“这……”
史君说:“你睡你的,我一点也不乏。平时你那么忙,我也那么忙,没照顾好你。现在你负了伤,照顾你是我当妻子应该的。”几句话,把刘春生弄得说不出话来。
“春生啊,你不用跟我解释了。我相信你。但要让别的领导和别的同志相信你,就要调查,就要有个时间,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后来他对史君说:“我困了,想一个人睡一会儿。你也守着我半天了,也一定很乏,你在这里休息也不方便,你就回家休息去吧。我需要你,就给你打电话。”尽管他的牙掉了两个,说话不太得劲,但现在也基本上适应了。
“那,那好吧。”刘春生无奈地点着头。
刘春生第二次来到陶梅的病房,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了。他本想下午早点过来看看,和陶梅好好唠唠,表达一下自己不知道是悔恨,还是痛心,或者是现在还说不清楚的心情。可是,妻子史君就像是了解他的全部内心世界一样,一个下午,就坐在他的床头,动也不动,没话找话地和他唠嗑,扯事。结婚这二十多年,特别是近些年孩子大了,出国了,两个人都当干部,各忙个的,很少有机会在一块唠什么,交流什么。现在唠起来,咸不咸,淡不淡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刘春生的心思就根本没在这些话题上。
关市长看了看表,从沙发上站起来:“春生啊,我要走了,你安心养伤。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心放得开些。这么晚了,我一个人就不去看陶梅同志了。明天你见到她,给我代个好。她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残疾人,多痛苦呀。让她放宽心,也相信组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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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市长说完这番话,和刘春生握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