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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人生如一盘棋,走出了第一步,后面的步数看似千变万化却又冥冥中注定

罗兵知道蒙元亨的脾气,只得停下脚步,挠着头说:“算你狠!”

见蒙元亨竟连自己也要抛下,罗兵岂肯答应。蒙元亨转过身,语气严厉:“别逼我把你一块绑了!”

就在蒙元亨纵马向东找寻布日古德之时,乌日乐率部进入军营休整。比起那些精疲力竭的清军,乌日乐部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从头到尾他们没打过什么硬仗,倒是偷袭得手,掠夺了不少物资。士兵杀牛宰羊,划拳饮酒,把军营弄得乌烟瘴气。

蒙元亨扭头便走:“你用不着保护我,留在这里保护好世英与应瑞。”

岳江南虽然栖身在乌日乐帐下,但与那些大老粗向来弄不到一块。他一个人回到营帐,烧了壶热水,一边泡脚一边看书。翻了几页,又将书放下。刚目睹了一场震古烁今的大战,自己的命运更面临转折……许多事袭上心头,哪还能安心读书!

罗兵拍了拍妹子,说:“不是哥不帮你,实在是为你着想。应瑞刚回来,当妈的好好陪孩子,其他事别管。元亨那边,我会保护好他。”

岳江南心中怀有深深的恐惧。身为商贾,却在朝廷禁令之下,与噶尔丹打得火热。抗旨不遵、汉奸败类……任何一个罪名,都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虽说最后与乌日乐一同归顺,朝廷也说过既往不咎,但这些话可信吗?况且,即便归顺之后,乌日乐还干出了首鼠两端,诛杀朝廷特使的勾当。这些事当真无人追究?看着今日年羹尧鞭打乌日乐的惨状,岳江南心里一阵阵发虚。

罗世英虽武艺高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人捆了起来。罗兵站在一旁并未帮手,罗世英急得大叫:“哥,你就看着他们欺负妹子!”

岳江南平时有泡脚的习惯,一股热气从脚底升腾至脑门,全身大汗淋漓,别提多舒坦。然而今日加了好几道水,身体内依旧没有热气,背上倒是不停冒汗。岳江南清楚,那都是虚汗。

大伙面面相觑,不敢向前,蒙元亨更是火冒三丈:“谁给你们发银子!谁是东家!”众人这才一拥而上。

岳江南真有一些茫然,自己一个家财万贯的生意人,在山水如画的苏州做着买卖,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今天,卷入了腥风血雨之中?

“谁敢!”罗世英掏出剑来,“蒙元亨,上回官军绑过我,这一回你要亲自动手不成!正好与你新账旧账一块算。”

这真是一个大哉问!岳江南不由得回忆起一桩桩往事:烟雨如花的江南水乡,千沟万壑的黄土地,蓝天白云却又金戈铁马的蒙古草原,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罗刹国,还有老谋深算的文善达,像一头犟驴子似的蒙元亨,心狠手辣的文知雪,以及自己深爱着的妻子蒙佩文……这一路走来,几起几落,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来人。”蒙元亨喊道,“把她给我绑起来。”

渐渐地,岳江南似乎明白了,人生如一盘棋,走出了第一步,后面的步数看似千变万化却又冥冥中注定。自己的第一步,就是千里西进,与山陕商帮激战棉布商路。或许从那时起,就注定这是一条不归路。

罗世英也吼起来:“谁胡闹了!总之我一定要去。”

别忙!这道理不通呀!岳江南两只脚搓动着,手上摇起折扇,又陷入迷茫。难道这么多年,自己追寻的不过是做更大买卖,赚更多银子?可我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没为银子发愁过。原来苦苦追寻的,竟是从来不缺的东西?

蒙元亨冒火了:“别胡闹!”

银子!银子!银子!岳江南在心中一遍遍念叨。既然自己为银子癫狂,因银子沦落到今天,那么银子就一定是个有用的东西。没错,银子害了自个,但要自救还得靠它。泾阳城中的大商爱银子,蒙古部落的王公、准噶尔的大将爱银子,难道北京城的皇亲国戚、满汉大臣就不爱银子?!这么些年,岳江南早就认清这帮家伙的嘴脸。日后投向朝廷,想要消灾免祸,保住荣华富贵,看来还得用银子打点。

罗世英同样态度坚决:“应瑞的命是布日古德救下的,我一定要去。”

“岳大哥!”妻子蒙佩文急匆匆跑进来,打断了岳江南的思绪。

罗世英与罗兵嚷着要一道去,蒙元亨坚决不同意:“你们去干吗!”

“怎么了?”岳江南见妻子一脸兴奋之情,问道。

蒙元亨又端详了一阵地图,愈发坚信自己的判断。他吩咐道:“挑十几个身手好的弟兄,跟我出去一趟。”

“你猜我见着谁了?”蒙佩文说。

蒙元亨说:“运送粮草时我多次经过乌兰布通,对这一带地形还算熟。若是草原上行军,大队人马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加之胡秀才说布日古德往南走了,因此我判定,他率部躲进了乌兰布通东面的山谷中。山谷距此处不远,官军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藏到那儿。”

“谁?你快说嘛。”岳江南说。

罗兵问:“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蒙佩文说:“我见着嫂子罗世英了,还有咱们的侄儿蒙应瑞。”

蒙元亨铺开地图,拿着烛台,看了半天后猛一拍桌:“难怪官军找不到布日古德,原来他就在咱们鼻子底下,玩起了灯下黑。”

“哦。”岳江南起先没回过味,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却大吃一惊,赤脚站起来,把洗脚水都打翻了:“应瑞不是被布日古德扣下了吗?”

可怜胡秀才一个文弱书生,哪禁得住大刑伺候。只一炷香工夫,他便交代,最后见到布日古德是今日午后,在乌兰布通草原东北方向,后来,布日古德又率军往南走了。

“所以我才这么高兴。”蒙佩文说,“方才我在营中遇到罗兵大哥,他领着我见了嫂子与应瑞。听说布日古德良心发现,派人把应瑞送回来了。”

“对!”得知丈夫的良苦用心,罗世英赶紧附和,“他救了儿子的命,咱们也该救他一回。”

岳江南又问:“蒙元亨呢?他也在军营里?”

蒙元亨抱起儿子,又是捏脸蛋,又是拍屁股,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回到营帐,他对罗世英说:“布日古德心狠手辣,抓一个小孩做人质,更是无耻到家。不过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讲交情,把应瑞送了回来。人家有情,咱们就得有义!噶尔丹大势已去,布日古德没必要陪葬。把胡秀才的嘴撬开,弄清楚布日古德的行踪,赶在他们被官军全歼之前,我想亲自去劝降,拉他一把。”

蒙佩文答道:“大哥带着人往东去寻布日古德了,他打算劝降布日古德。”

胡秀才被拖了下去,一路高声喊冤。罗世英实在看不下去,说:“人家把儿子给咱们送回来,也算是恩人,你这是干什么?”

岳江南眉头紧锁:“噶尔丹的主力早就往西撤了,八旗铁骑都追不上,你大哥能追上?再说他怎么往东去?”

蒙元亨冷笑一声:“胡先生,这里可是军营,有的是手段让你记起来。”说罢,他手一挥:“将这个准噶尔的奸细抓起来,严刑拷问。”

蒙佩文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接着她拉起岳江南的手:“走,咱们一块去见一见应瑞吧。”

“我真记不得。”胡秀才当真是个读书人,撒谎时神色慌张,左顾右盼。

刚出营帐,岳江南却停下脚步:“你先去吧,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处理。”

蒙元亨追问:“你与布日古德在什么地方分手,总该记得!”

蒙佩文走后,岳江南回到帐篷里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沉重。最后,他脚一跺,口中连呼“不好”,飞奔着去找乌日乐。

高个子愣了一下,摇头说:“不知道。”

乌日乐正在帐中与苏定河等人饮酒作乐,见到岳江南,笑呵呵地问:“你不是爱看书吗?怎么,今天也要陪大伙乐一乐?”

蒙元亨脑筋一转,问道:“布日古德现在何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岳江南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将蒙元亨去劝降布日古德的事说了出来。

高个子叹了口气,又说:“乌兰布通一战,准噶尔再无问鼎中原之心,布日古德将军便把我们放了。”

“蒙元亨爱干吗干吗。”乌日乐满不在乎地说,“他给噶尔丹下了个大套,居然连你这个妹夫都瞒着,你还替他操什么心!最好布日古德一刀宰了他。”

高个子答道:“鄙人姓胡,直隶人氏,早年中过秀才,靠教书糊口,前些年在蒙古被准噶尔大军所俘。原本性命不保,但布日古德将军见我字写得不错,命令刀下留人。他说日后准噶尔大军要踏破长城,饮马黄河长江,正需读书识字的人写安民布告。”

岳江南急得脸色发青:“万一布日古德不杀蒙元亨,而是降了呢?”

蒙元亨又问:“敢问先生是谁?接下来要去何处?”

“降了正好。”乌日乐说,“以前我与他在噶尔丹麾下效力,日后依旧同朝为臣,这也是缘分!到时我要问问他,昔日那些忠贞不渝的鬼话,是否自个吞回去。”

高个子摇头道:“将军没有其他交代。”

岳江南几乎快要吼起来:“布日古德的鬼话没人在乎,你自己编的鬼话到时怎么去圆谎!”

“先生请留步。”蒙元亨说道,“布日古德就让你把孩子送回来?还有什么话没有?”

“什么?什么圆谎?”乌日乐问。

高个子说道:“布日古德将军让我把小孩送回父母身边,我已完成使命,告辞了。”

岳江南说:“杀朝廷特使的事,你可是推到了布日古德身上。他若死了或跑了,这谎也算圆过去。可要是他归顺了朝廷,同你对质,怎么办!”

“娘!”应瑞也叫着母亲,童声清脆。

乌日乐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撒谎,到最后连自己说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前脚说后脚忘。经岳江南提醒,他才意识到局势严峻。这个谎可不是一般的谎,那可是朝廷特使的一条人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蒙元亨简直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罗世英冲过去,一把抱起儿子,呼喊道:“应瑞!应瑞!”

苏定河也急得满头大汗,端酒杯的手都在发抖:“布日古德把小孩送回来是什么意思?没准就是示好,为自己投降铺路。”

蒙元亨以为是送信的来了,立刻奔了出去,罗世英与罗兵紧随身后。三人一出营帐,顿时惊呆了。只见一个穿着汉族马褂的高个子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小孩,正是儿子蒙应瑞。

乌日乐攥紧拳头,沉吟了半晌,问道:“蒙元亨朝哪个方向去了?”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蒙东家在吗?”

岳江南说:“往东。”

罗兵安慰妹妹道:“元亨说得有道理。”罗世英仍是急得直跺脚,又瞪了丈夫一眼。

“拿地图来。”乌日乐将桌上的酒菜一把扫走,摊开地图端详起来。

蒙元亨表情痛苦地摇头:“我们只知道应瑞在布日古德军中,但布日古德躲在哪儿却不清楚。草原这么大,贸然出去只能像无头苍蝇。据说布日古德吃了败仗,官军也在搜寻,一旦有消息,咱们便赶过去。”

乌日乐贪生怕死,自然算不上名将,但见惯厮杀,对行军打仗之事倒不外行。很快,他就得出与蒙元亨一致的判断:“布日古德若没有随噶尔丹西逃,那么一定藏身在东面山谷,就在清军鼻子底下。”

罗世英擦拭着泪水,又在催促:“应瑞生死未卜,你们还磨蹭什么!”

“咱们怎么办?”苏定河问。

在蒙元亨心中,对救出儿子已不抱多大期望。或许早在几日前,当噶尔丹发觉中计时,儿子便已遇害。这些话自然不能对罗世英讲,他只是说:“告诉兄弟们,我不会亏待大伙。谁救出我儿子,赏银五千两。”接着,他又恶狠狠地说:“谁砍了布日古德这狗贼的头,朝廷自会封赏,我蒙家也会感激恩公,再赏银三千两。”此刻蒙元亨最恨的人便是布日古德,当初正是这恶贼提出让儿子做人质。倘有机会,定要千刀万剐了他。

乌日乐眼中露出凶光:“还能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赶过去杀了布日古德。”

罗兵点头说:“这些日子我招募了四五百条好汉,个个身手不凡。”

“又要杀人!”苏定河有些惊慌。

蒙元亨叹了口气,说:“谁也没料到,仗会打成这个样子。以逸待劳,四面合围,居然让噶尔丹跑了。官军死伤惨重,还要集中兵力追歼噶尔丹,哪还顾得上咱们。”顿了顿,他又说:“朝廷的话,我原本也就听听而已。否则,干吗叫你招募好汉。凡事还得靠自己!”

“还能怎么办!”乌日乐瞪着苏定河,“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朝廷真要杀我,你俩跑得了?!”

刚挨了年羹尧一顿鞭子的乌日乐率部朝这座军营走来。心事重重的蒙元亨也坐在昏暗的营帐内,焦急地等待消息。乌兰布通大战,清军连营数十里,这座军营的位置是最靠前的。蒙元亨坚守此处,就是盼望得到儿子蒙应瑞的消息。妻子罗世英早已是以泪洗面,罗兵也忍不住骂道:“堂堂索相,说的话连放屁都不如,说好拨一千精兵去营救应瑞,到头来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岳江南托着下巴说:“没错,咱们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军已归顺大清,追杀布日古德倒也名正言顺,比杀特使风险小得多。只是布日古德手下可是虎狼之兵,你有把握吗?”

惊天动地的乌兰布通之战接近尾声,有人慷慨壮烈,名垂青史,也有无数士卒化作累累白骨,从此烟消云散!草原上一处水面开阔的湖泊,芦苇丛生,波光漪涟,清军一座军营就在湖畔。这场惨胜让军营里挤满了缺胳膊断腿的伤兵,有人闭目养神,有人痛苦哀号,还有人在绝望与挣扎中死去,他们的尸首被抬出去掩埋,自此与梦中故乡天各一方。战后不久,为纪念殉国的国舅爷佟国纲,此湖被赐名将军泡子。即便佟国纲遗骨运回京师,举行了隆重葬礼,朝廷依旧不忘在此修建衣冠冢,供后人凭吊。

乌日乐说:“我就不信乌兰布通一战没把布日古德打残。再说咱们人数占优,士兵一个个吃饱喝足,哪怕两个换一个,也要把布日古德杀个片甲不留。”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乌日乐站起身,高喊道:“传我将令,全军紧急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