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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都说虎毒不食子,殊不知人心比老虎还毒

蒙元亨演技越发出神入化,额头上渗出汗水,颤巍巍地说:“这可是死罪呀。”

乌日乐拍着蒙元亨的肩膀说:“这什么?大汗可是给了你一次建立功勋的大好机会。”

乌日乐说:“私运粮草同样是死罪。咱们早在一条船上了,更得同舟共济。”

“这……”眼见噶尔丹上钩,蒙元亨却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蒙元亨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说:“让我再想想。”

“天助我也!”噶尔丹一巴掌拍在腿上,“元亨,你一定得把这差事接下来,到时半途改道,直接将炮弹运给卓索图王爷。”

噶尔丹笑了笑说:“元亨,你还是没想明白。此战过后,江山易主,康熙自身难保,有如丧家之犬,他还能判谁的死罪!而你,已是新朝的功臣。”

清军最精锐的是驻扎于古北口的中路军,清一色八旗子弟,由满蒙亲贵统率,装备有几十门红衣大炮。左路军由西北绿营兵组成,负责拱卫侧翼。红衣大炮虽说有几门,但弹药前些日子补充过了,近日不会增添。然而,蒙元亨肩负的重任就是放饵,得千方百计引诱噶尔丹东进。眼看噶尔丹寻弹药心切,这可是天赐良机!他脑筋一转,说道:“朝廷的确新购了一批弹药,据说也会补充给左路军。”

蒙元亨沉吟良久,终于点头道:“事到如今,只能干了。”

噶尔丹又问:“左路军装备有红衣大炮,你是否会替他们押运炮弹?”

众人齐齐为蒙元亨喝彩,轮番上前敬酒,接下来,他们又将事情细致谋划了一番。最后,蒙元亨端起酒,豪迈地一饮而尽,说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或许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是啊。”蒙元亨点了点头。

噶尔丹大喜过望,兴致甚高。布日古德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他抱来柴火,扔进篝火堆,接着说:“世英妹子如今还好吧?”

见噶尔丹陷入沉思,众人都不敢说话。猛然,噶尔丹扬起头,抓住蒙元亨的手:“你刚才不是说,除了给卓索图王爷运粮草,你还负责为清廷左路军供应军需吗?”

岳江南抢先答道:“将军还不知道吧,蒙东家与世英早已有情人终成眷属。”

噶尔丹重新坐下来,摇头道:“十二门炮,才两箱炮弹,就是说一门炮只能发射两三回,那怎么行!”

布日古德点头说:“听说了。对了,你们生了个大胖小子,叫什么名字?”

卓索图说:“这十多门炮,是我悄悄从战场上偷运回来的,朝廷自是不知道,更不会补充弹药。我使了不少法子,还派人揣着金元宝去澳门,才从西洋人手里买回四箱炮弹。检验大炮修复情况,已耗去两箱,如今只剩下两箱。这点炮弹到了战场上,实在顶不了多大用。”

蒙元亨答道:“叫蒙应瑞。”

“怎么回事?没有炮弹,那不是一堆废铁吗?”布日古德问道。

“好名字。”布日古德说,“元亨,你这次立下大功,理当重赏。不如将应瑞带过来,认大汗做义父,你以为如何?”

布日古德、乌日乐也是激动不已,卓索图却搓着手说:“炮是有十二门,可惜没多少炮弹。”

布日古德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固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要把蒙元亨的儿子扣为人质。

“太好了!”噶尔丹站起来,熊熊篝火映照着他的脸,“准噶尔骑兵本是虎狼之师,我与罗刹国又有约定,不日将运三千条火枪过来。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清廷的红衣大炮。骑兵冲锋时,对方只需用红衣大炮一轰,立刻便是一条血渠。倘若遇上攻坚战,难免吃亏。一旦有了十二门红衣大炮,我就能以牙还牙,以炮对炮,更有何惧哉!”

噶尔丹最先反应过来,笑呵呵地说:“这主意好。小孩成了我的义子,我与元亨自当情同手足。”

卓索图说:“当年缴获了十七门,千里迢迢运回草原,如今修复后能用的有十二门。”

乌日乐见状赶紧附和:“元亨,还不谢谢大汗,这可是好多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

噶尔丹一把抓住卓索图激动地问:“你手里有红衣大炮?有多少门可用?”

见蒙元亨一直没吭声,布日古德面色一沉:“怎么,你不愿意?”

卓索图说:“当年我曾南下征讨吴三桂,亲见两军用火炮对射,真是血肉横飞,威力无穷。从败军手里,我缴获了十几门残缺的红衣大炮,近年来四处找工匠修复,大致已能使用。”

“不,不是这个意思。”蒙元亨结结巴巴地答道。接着,他又说:“世英母子现在泾阳,与此地相隔甚远。我要为卓索图王爷采购粮草,还要押运弹药,实在分不出身去接他们。”

“什么礼物?”噶尔丹问。

“这不打紧。”布日古德挥了挥手,“你修书一封,我让人骑快马乔装打扮赶赴泾阳,把他们接来便是。”

卓索图颇为激动,又说道:“得知大汗前来,我还备了一件礼物,只是有些破旧,担心拿不出手。”

“好吧。”蒙元亨只得答应下来。他清楚,此时若是不肯,没准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再者真如布日古德所说,自己修书一封,他再派人潜入泾阳的话,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只要求助于朝廷,让官兵尽快护送妻儿离开,对方便会扑空。到时随便找个借口,说家中有事,罗世英带着儿子回保宁府了,事情便能敷衍过去。长城以内毕竟是朝廷的地盘,准噶尔的马再快,也快不过官府驿差,让罗世英母子暂避的消息,一定能先到泾阳。

噶尔丹拍着卓索图的肩膀:“你的功劳,已非金银美女可以奖赏。待我杀进北京城之日,你就是整个科尔沁草原之王,世袭罔替,为我镇守北疆。”

思忖一阵后,蒙元亨打定主意说:“我回到卓索图王爷的大帐,立刻修书一封。”

卓索图扳起手指头,算道:“只要蒙东家不食言,我的存粮差不多能有五万石,足够大汗的给养了。”

草原上已是漆黑一片,噶尔丹站起身说:“今日谈得很好,你们回吧,我也得挪地方了。”

“当然。”卓索图拍着胸说,“科尔沁草原上肥美的牛羊,都是为大汗准备的。蒙东家也答应,加运三万石粮草。准噶尔大军一到,便直冲我杀来,小王稍微抵抗一阵便会落荒而逃。届时,这些粮草将悉数为大汗缴获。”

卓索图有些诧异:“大汗要去哪儿?草原上豺狼虎豹出没,走夜路太危险。”

噶尔丹专注地盯着篝火,想了想说:“清军毕竟是一支劲旅,再说咱们劳师远征,人家以逸待劳,万不可大意。”说完,他又把目光投向卓索图:“王爷,粮草没问题吧?”

噶尔丹笑了笑说:“我摸到清军鼻子底下,处处皆是险境,因此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豺狼虎豹有什么好怕,准噶尔的勇士才是草原雄狮,连几只野兽都对付不了,如何迎战清军。”

“那可正好!”乌日乐说,“大汗不是一直想找清军决战吗?之前他们当缩头乌龟,如今终于逮着机会了。”

布日古德也说:“夜里行军,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王爷不必忧虑,我会派人护送你回营帐。路上真有野兽出没,勇士们正好射杀,献上王爷的餐桌。”

对此,蒙元亨早有准备,虚虚实实答得滴水不漏。听完之后,噶尔丹不禁皱起眉:“清军素来喜欢虚张声势,弄久了,咱们有些看不上。但这一次不同,看样子康熙把精锐主力都调集到了长城关隘。”

“好吧。”卓索图点头道。

蒙元亨自然明白噶尔丹的意思,人家这是在刺探军情。对噶尔丹这样深谙兵法的人来说,只要弄清楚了粮道线路和前线大军日常消耗,就能轻而易举推算出清军实力及下一步意图。

一行人分道扬镳,蒙元亨等人原路返回,噶尔丹与布日古德在几十名侍卫簇拥下,马蹄声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众人哄堂大笑,又将噶尔丹夸赞了一番。噶尔丹端起碗,敬了蒙元亨,接着又关切询问起,此次押运粮草从哪里动身,走的哪条路,花了多长时间;除了蒙元亨“赶大营”的商家总共有多少,分别将粮草运向何地。

又在卓索图的营地休整了两日,蒙元亨启程南返。岳江南与乌日乐骑着马,将蒙元亨送出十几里才挥手道别。

噶尔丹一脸得意:“就凭这一点,我比那个满脸麻子的康熙应当强一些吧。要说努尔哈赤、皇太极,那也是横刀跃马的英雄豪杰,可惜到了康熙这一辈,从小长在深宫妇人之手,早没了祖先的豪气。靠着几个小屁孩,偷袭一把年纪的鳌拜,竟也能吹嘘这么些年。想我十六岁时,早就披挂上阵,驰骋疆场了。”

眼见队伍走远,乌日乐站在山坡上,牵着马,冷笑道:“岳兄,你的这个大舅子,能信吗?”

蒙元亨赞道:“知己知彼方能战无不胜,难怪准噶尔骑兵横扫草原。”

岳江南说:“他连自己儿子都送来了,想必是横下心了。”说完,他又叹了口气说:“大汗叫我来劝降蒙元亨,我自当遵命,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把人家儿子绑来做人质,这事情未免做得太绝。不管怎么做,蒙应瑞也是我的侄儿,回到昭莫多,不知佩文怎么埋怨我。”

布日古德说:“这是大汗的习惯,大战之前必亲赴战场考察地形。”

乌日乐摇头道:“你这个人虽说聪明绝顶,无奈却儿女情长。我是蒙古人,但也读过不少汉家典籍。从赵氏孤儿到武则天,都曾掐死亲生女儿,都说虎毒不食子,殊不知人心比老虎还毒。”

蒙元亨问道:“大汗此来是……”

岳江南说:“不会!蒙元亨断不会拿自己妻儿冒险。再说这几日我旁敲侧击过,没发觉任何破绽。”

噶尔丹明白卓索图的意思,安慰道:“王爷切莫多心,如今非常时刻,一切不得不谨慎行事。”

乌日乐转身往回走,边走边说:“蒙元亨如今投靠过来了,咱们何去何从,得赶紧想点辙。”

卓索图虽然知道噶尔丹就在科尔沁草原,却不掌握对方具体行踪。兼之自己平素养尊处优,今日却被塞进小车,颠簸了一路,难免有些怨气,遂摆了摆手说:“我倒愿意誓死保卫大汗,可惜没这个福分。”

岳江南脸色一变,四下张望。乌日乐笑道:“你心虚什么!周围没人。大草原上,除了天上的白云与地下的青草,就咱俩。”

即便是噶尔丹,对马屁也是喜欢的,他笑了笑说:“既然要摸到敌军鼻子底下,自然带的人越少越好。真要是上千人的马队,还不立刻让人察觉。再说,附近有卓索图王爷的人马,他会保护我的。”

岳江南瞪了乌日乐一眼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别成天挂在嘴上。”

几碗酒下肚,乌日乐忙恭维起主子:“什么叫英雄气概?这才是英雄气概!清廷以为大汗远在昭莫多,实则却摸到他们鼻子底下。身边几十个侍卫,依旧指点江山,谈笑自若。”

乌日乐点了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是没错。”

众人落座后,蒙元亨仔细打量了噶尔丹一番。分别有年,这位故人横扫四方,战无不胜,但终究抵不住岁月的流逝,头上生出了白发,额头的皱纹也深了。这些年,无论在泾阳还是保宁,甚至打箭炉,无论市井百姓或是朝廷大员,蒙元亨总能听到人们议论噶尔丹。在众人口中,他既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连年征战致使生灵涂炭,也是桀骜不驯的一代枭雄,唯一可与当今圣上争夺天下的人物。不过坐到噶尔丹身旁,看他大碗饮酒,风趣地开玩笑,又觉得这只是一个粗犷豪迈的蒙古汉子。

岳江南思忖了一下,说:“有了蒙元亨的弹药,大汗胜算又高出几分,没准咱们当初多虑了,其实用不着脚踏两条船。”

噶尔丹指了指篝火,说:“羊肉烤熟了,就等着你们呢!快动手,我的肚子早咕咕叫了。”

乌日乐眉头紧锁,说:“劝降蒙元亨时,你我夸奖大汗天纵英明,简直是不世出的圣君。这是诓别人的话,别到头来自己也信了。噶尔丹虽骁勇善战,近年来统一了草原,但手下暗流涌动,像布日古德那样心甘情愿卖命的不多,有不臣之心者也是不少。此番东征千里冒进,孤军深入。这种仗,能有一半胜算就不错了,绝无可能稳操胜券。”

此人正是噶尔丹帐下猛将,当年化名巴尔虎,与蒙元亨一道深入喀尔喀蒙古的布日古德。他上前几步,拍着蒙元亨的肩膀说:“听说兄弟弃暗投明,咱们又能携手并肩了。”

沉吟半刻,岳江南重新开口:“将军是明白人。没错,此战大汗与清军伯仲之间,胜负难料。”

这声音怎么这般熟?之前只顾盯着噶尔丹,没在意旁边的人。蒙元亨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喊道:“布日古德大哥!你也在这儿!”

乌日乐拉高音调:“所以呀,咱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得给自己寻好出路。你是汉人,我是降将,你我都清楚,噶尔丹从没真正信任过咱们。还是那句话,噶尔丹赢了,就继续效忠于他;若是输了,也不必跟着陪葬。你是生意人,甭管同谁做生意,只要能赚银子就成。我呢,从前是土谢图汗的奴才,如今是噶尔丹的奴才,往后给谁当奴才,也无所谓。”

“清廷那帮酒囊饭袋的情报,怎么能信!大汗身处何地,岂是他们知道的!”篝火旁又传来一阵爽朗之声。

乌日乐这几句大白话,让岳江南不住点头:“将军想得通透。没错,此战过后是何种局面,谁也吃不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为自己留好退路。”

蒙元亨仍是不解:“大汗不是在昭莫多吗?昭莫多离此处可有上千里。”

“道理是没错,关键怎么去做。”乌日乐说。

岳江南说:“这一趟佩文没跟着我来,是大汗想见你。但这等绝密之事岂可明说,只好用佩文当幌子。”

岳江南冥思苦想好一阵子,依旧一筹莫展。猛然,乌日乐说道:“听蒙元亨说,文盛合的女东家文知雪如今是总商,正为朝廷筹措粮饷。”

蒙元亨惊诧不已,扭头问岳江南:“怎么回事?佩文呢?”

提到文知雪,岳江南真是咬牙切齿:“那个女人蛇蝎心肠,岂能指望她!再说你能和她攀上关系?”

噶尔丹搀扶起蒙元亨,说:“听说你到了草原,怎么着也得见一见。但我身份特殊,只好委屈你了。”

乌日乐挥了挥手说:“大敌当前,过去的恩怨先放一放。我和文知雪素无交情,但和文盛合的另一位东家却算得上老朋友。”

这面容!这声音!这架势!这不是准噶尔的大汗噶尔丹吗!蒙元亨一条腿不禁跪倒:“拜见大汗。”

岳江南立刻明白,乌日乐说的是盛宇峰。当初两人联手,害得蒙元亨差点丢了性命。岳江南问:“盛宇峰可靠吗?”

篝火旁立有数人,站在中间的一人虎背熊腰,双眉紧皱,两只手插在胸前。见蒙元亨到来,此人侧过身,眉毛舒展开,说:“元亨,你来了!”

乌日乐说:“可不可靠不好说,但不妨试一试。”

不知跑了多远,蒙元亨被人推下车,立刻感觉有一股热浪袭来。解开罩住眼睛的黑布,只见天色已暗,身前燃着一堆篝火。

岳江南说:“你去联络一下盛宇峰也好,但别把蒙元亨给卖了。”

第二日一早,蒙元亨便迫不及待地上路,但他们仅行出几里地,就被一伙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拦下。对方不由分说,将蒙元亨、卓索图,甚至乌日乐、岳江南的眼睛全蒙上,塞进马车里。

“怎么会!”乌日乐笑起来,“蒙元亨的事,我一定守口如瓶。咱们既不能在噶尔丹这棵树上吊死,更不会蠢到死心塌地投靠清廷。若是噶尔丹胜了,蒙元亨的功劳也有你我一份,还指望着沾他的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