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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既已走上绝路,索性把事做绝

蒙元亨平复了一下情绪,板起脸来训斥道:“江南,你是大清子民,怎可卖身投敌?我最瞧不起的,便是没有气节之人!”

蒙元亨反应过来,此刻要顾及的不仅有兄妹私情,更有军国大事。他心底泛出一阵苦涩,原本盼着卓索图编出像样的谎话,没想到人家搬出的竟是岳江南。这一来,自己“同流合污”倒是合情合理,却不知未来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这话戳到了乌日乐痛处,他恶狠狠地说:“少胡说八道!”

蒙元亨这话纯是出于关心,毕竟岳江南如今是佩文的夫君,自己的妹夫。但正因忘了演戏,这戏才格外逼真。见蒙元亨如此激动,乌日乐笑起来:“做大哥的关心妹夫,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富贵险中求,许多事不能瞻前顾后。”

岳江南示意乌日乐少安毋躁,笑呵呵地说:“大哥,你我都是生意人,气节值几两银子?”

蒙元亨听得心惊肉跳,对方刚说完,便拍着桌子吼道:“违抗朝廷严令,资助准噶尔,可是诛九族之罪,你不要命了!”这一巴掌太用力,桌上的奶茶都被震翻。

“厚颜无耻!”蒙元亨还得把戏演足,怒喝道。

发财之余,岳江南还成了噶尔丹的座上宾,并与投降准噶尔的乌日乐称兄道弟,一起经营起走私生意。他们屡屡潜入长城,采购回准噶尔急需的各种物资。两年前,当蒙元亨正在打箭炉复兴茶马古道之时,岳江南也顶着狂风暴雪北上罗刹国,采购回一千条火枪。噶尔丹对这批枪械爱不释手,将岳江南大大表彰了一番。

岳江南不为所动,摇起折扇说:“陕商崛起最早,被誉为天下第一商帮。可为何近年来,陕商不再独占鳌头,而由陕晋徽三分天下?”

岳江南焦头烂额,最终横下一条心,既已走上绝路,索性把事做绝。他知道噶尔丹兴兵以来,朝廷联合蒙古各部,断绝了与准噶尔的一切商贸往来。准噶尔骑兵虽在战场上连战连捷,自个的日子却过得苦兮兮。岳江南铤而走险,采购了一批棉布、茶叶,用尽各种手段运往准噶尔,立刻大赚一笔。

岳江南接着自己答道:“明亡清兴乃大势所趋,偏偏陕商不识大势逆天而为。当年八旗入关,豫亲王多铎率军南下。南明兵部尚书史可法以扬州一城孤军负隅顽抗,城破之后清军大肆屠杀,才有了扬州十日。陕商以盐业起家,当年的扬州盐商,一多半是老陕。他们出钱出力支持史可法,到头来却被杀得溃不成帮。”

刚到草原,诸事不顺。苏定河的那些个老朋友,得知他们在泾阳债台高筑,纷纷避之唯恐不及。岳江南好不容易做成一笔药材生意,不料又被喀尔喀蒙古的败兵抢劫一空。更要命的是,漠南蒙古各部不仅同朝廷关系密切,更与山陕商帮往来颇多。渐渐地,岳江南人在此地的消息传回泾阳,一些债主寻上门来。

“有人则聪明得多。”岳江南又说,“早在清军在关外时,有商人便与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攀上交情,将白山黑水的皮草、人参贩运关内,换回满人急需的白银。清廷定鼎中原,人家风光入京,成了名扬天下的皇商。”

卓索图吩咐帐外,再上两杯奶茶,另外没有差遣,任何人不得入内。岳江南饮了一口奶茶,说起了这些年的遭遇。那年泾阳惨败,天下之大几无容身之地,他带着新婚妻子蒙佩文,与苏定河一起北上蒙古。

这些往事蒙元亨自然是知道,他低着头,没有说话。岳江南见势更进一步劝说:“商人重利,眼中在乎银子,没什么不对。有钱不赚,才是傻子!什么满人、汉人、蒙古人,能让我发财的就是好人,其他的都不重要。文知雪是汉人吧,可这婆娘害得我倾家荡产,我恨不得一刀宰了她。没错,噶尔丹大汗是蒙古人,但他收留了我,还让我发财,我为何不尽心竭力为他效命!”

“我们都好。”岳江南握住蒙元亨的手,“想不到会在这里重逢,许多事容我慢慢道来。”

“你怎么做我不管,别拉上我就行。从此咱们各为其主,互不相干。”蒙元亨虽拒绝合作,态度却软了下来。

蒙元亨站起来,捏住岳江南的胳膊问:“你怎么在这儿?佩文呢,佩文在哪儿?”

岳江南拉高声音说:“大哥,你怎么看不清天下大势!朝廷调兵遣将好些年,为什么就是不同准噶尔干一仗?因为朝廷明白,他们打不过大汗。此番大汗挥戈东指,可不是争夺几块牧场,而是要踏破长城,饮马黄河,逐鹿中原。还不赶紧弃暗投明,更待何时?”

岳江南招呼道:“元亨,别来无恙。”旋即他又改口道:“你瞧我,习惯了竟改不过来。我应当随着佩文,叫你大哥。”

蒙元亨哼道:“准噶尔没你吹的那么厉害,八旗劲旅也是闻名天下的精锐,谁胜谁负还说不定。”

一位故人?还有什么故人?蒙元亨心中疑惑。说话间,帐后又走出一人,身材纤弱,皮肤白净,穿着蒙古服饰,手中却捏一把折扇。蒙元亨再定睛一看,几乎惊得蹦起来。这不是别人,正是岳江南,昔日携手并肩的东家,如今自己的妹夫。

乌日乐插话说:“当年南征吴三桂,我与八旗军并肩作战,深知他们的底细,与大汗的雄兵猛将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朝廷真有胜算,康熙干吗不率部出长城?这都多少年了,清军龟缩在长城以内,眼睁睁看着咱们驰骋草原,连个屁也不敢放。”

乌日乐挥了挥手说:“算了,我的话想必你听不进去,就让一位故人来对你说吧。”

“就算不为银子,你总不能忘了国仇家恨。”岳江南说,“蒙老掌柜被谁陷害含冤流放的?你以为是文善达,或是李一功、鹿富晨这些个贪官污吏?都不是!罪魁祸首就是紫禁城里的皇帝老儿。他要整索额图,就把蒙老掌柜抓起来;他要保索额图,又让蒙老掌柜做替罪羊。”

“放肆!”派个与自己有仇的乌日乐来劝降,虽然手段不怎么高明,好歹也是拉拢,蒙元亨演起戏来更卖力。

蒙元亨虽心意坚定,断不会投向敌营,但岳江南这番话依旧戳到心头痛处,只见他脸色忽而煞白,忽而铁青。

乌日乐笑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良禽择木而栖,就这么简单的意思,还用多说吗!噶尔丹大汗天纵英明,不仅草原将归为一统,北京金銮殿上的龙椅也该换人坐了。”

乌日乐又抛出一个诱饵:“待咱们的雄师杀进北京,大汗一道命令,你父亲不就能平安归来!”

卓索图与噶尔丹暗中勾结,蒙元亨早就知道,乌日乐如此糟践曾经的主子,更令人恶心。但他还得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张口结舌道:“什么?什么意思?”

蒙元亨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在盘算,人家已使出十八般兵器,自己的戏也该登场了。他收敛笑容,假装痛苦地说:“好吧!三万石军粮,我去想办法,偷偷运来王爷这儿。但这批粮食得卖高价,我只认银子,粮食拿去干什么,我不管。”

乌日乐伸出大拇指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王爷真乃高人。土谢图汗就没这等远见,甘为清廷走狗,阻挡大汗天兵,最终自食恶果。”

“这就对了嘛!”卓索图、乌日乐、岳江南三人会心一笑。

卓索图倒不再遮掩:“方才我说了,朝廷想让我做炮灰,让我卖命,别人坐享其成,凭什么!”

卓索图问:“你准备明日就走?”

蒙元亨盯着卓索图说:“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噶尔丹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帐中?”

蒙元亨点了点头,卓索图又说:“别急在一时,不妨多待几日。”

原来乌日乐投靠了噶尔丹!以此人的德行,朝秦暮楚背主求荣倒不令人意外。只是,他此刻现身究竟要做什么?蒙元亨感觉目前局势越发诡谲,更告诫自己,越是情势不明越要沉着应付。他脑筋一转想到,既然是演戏,必得先入戏,不妨先把肩负的绝密使命放一边,就把自己当成一个送粮草的普通商人,以这样的角色,该如何反应便如何反应。

“还有什么事吗?”蒙元亨问。

见蒙元亨一脸疑惑,乌日乐抖了抖袍子,坐下说道:“你也知道,喀尔喀蒙古已是明日黄花。本将早已弃暗投明,如今在噶尔丹大汗帐下效力。”

岳江南接过话茬,答道:“你不想见见佩文吗?”

自打喀尔喀蒙古被噶尔丹击败,之前的王公贵族作鸟兽散。蒙元亨实在不清楚,乌日乐这些年究竟际遇如何,现身此地又所为何来。

蒙元亨惊道:“妹子在这里?”

乌日乐哈哈大笑:“听说蒙东家到了草原,我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会一会老友。”

岳江南说:“佩文一介女流,出入王爷的营帐不合适。我把她安顿在距此几十里外的地方,咱们骑上快马,一天便能见到。”

“你怎么在这儿?”蒙元亨问道。

蒙元亨激动道:“明天就带我去。”

蒙元亨仔细打量,此人不正是昔日喀尔喀蒙古的将军乌日乐吗!从京师到蒙古,自己与这家伙打过两次交道,回想起来真是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