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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文善达用“以粮换棉”的战术应对棉花抢购大战

年遐龄点头道:“你请来的那个传教士,真是妙手回春。前几日烧便退了,这几日已能下床走动了。”

蒙元亨立刻猜到年遐龄态度大变的原因,问道:“二公子的病,好些了?”

蒙元亨也笑了:“染过天花而痊愈之人,一辈子不再怕这种恶疾。恭喜二公子,过了鬼门关。”

蒙元亨肚子里的面食还没消化,哪里吃得下。更令他不适应的是,从前见年遐龄,对方始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今日不仅笑容可掬,还备上了酒菜。

年遐龄拍着蒙元亨的肩膀,亲切地称呼道:“元亨,这一回多亏了你。”

年遐龄放下茶,笑着说:“快坐,我还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蒙元亨客气道:“不敢,是二公子福大命大。”

傍晚时分,蒙元亨离开商号,先吞了碗臊子面填饱肚子,再穿过几条小巷,便来到年遐龄下榻之处。推开门,只见年遐龄端着盖碗茶,坐在椅子上,桌上还摆着酒菜。

年遐龄不再有昔日的官威,满脸都是父亲的慈爱:“羹尧有大志,能吃苦,我对他寄望颇深。但日后究竟造化如何,还得看他自个。”顿了顿,年遐龄又说:“今日没别的意思,就想好好谢你。羹尧原本也要来,但苏先生说他最好再静养半月,于是只得作罢。”

蒙元亨不情愿地说:“好吧,到时我过去。”

“来,咱们边吃边聊吧。”年遐龄邀请蒙元亨入座。

来人还了礼,又说:“我家老爷想请蒙掌柜晚上过去一趟,有桩生意要谈。”

蒙元亨全无胃口,只勉强动了几下筷子。今日气氛与往昔大不相同,年遐龄频频举杯,还主动谈起自己的家事。他说自己幼年跟随父亲入关,定居北京。后来父亲考中进士,年家才得以脱离奴籍,被编入汉军镶白旗。

蒙元亨立刻意识到,是年遐龄派人来了。棉花生意已是焦头烂额,年遐龄又跑来凑什么热闹!只不过,人家办的是军国大事,自己不敢怠慢。他快步走下楼去,一眼就认出此人是年遐龄属下,拱手道:“年老板。”

官场中人一旦言及仕途,免不了牢骚满腹。年遐龄康熙三年入仕,当了二十多年京官,始终郁郁不得志。他吞下一杯酒,苦笑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二十多年的京官,到如今还是个主事,够蹉跎的了!但转念一想,也应知足。这些年,看着无数同僚飞黄腾达,也目睹了不少悲欢离合。从鳌拜到索额图,多少大起大落呀!这些人在位时,我攀附不上;他们倒台了,我也没受牵连。”

伙计答道:“他说自己姓年。”

听年遐龄说到索额图,蒙元亨不自觉聊起自家遭遇。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他的眼眶有些泛红。

蒙元亨抬起头:“他叫什么?”

年遐龄主动举起酒杯:“过去以为你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却不知这一份孝心感天动地。”

伙计说:“楼下这位先生说是你的老友,还说只要报上名字,你一定会见。”

两人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年遐龄又说:“可惜年某官太小,帮不上你的忙。”

蒙元亨头也没抬:“我说了,今日不见客。”

蒙元亨略有些失落,说道:“没事。我只是随口一提,救父亲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多时,一名伙计敲门进来:“掌柜,楼下有人找。”

年遐龄的手指在酒杯上沿画着圈,说道:“救父之事帮不上忙,另一桩小事或许还能帮上一把。”

待岳江南走后,苏定河也出门去各收购站巡视,蒙元亨把自己锁在屋里,又找来账簿细细核算起来。

蒙元亨淡淡一笑,并未追问。年遐龄主动说:“上回准噶尔蒙古让你采办的药材,准备得如何?”

蒙元亨感激地看着岳江南,点了点头。

蒙元亨说:“这些日子忙着棉花生意,药材虽在采办,却有些拖延。所幸离准噶尔的期限,尚有一个多月。”

岳江南拍了拍蒙元亨的肩膀:“泾阳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商场形势瞬息万变,我在外地,哪能什么事都写信?生意上的事,你尽可以临机专断,不必告诉我。”

年遐龄语气低沉,缓缓说道:“当初你问过我,这批药材该怎么办,我的回答是好生替准噶尔采办。”

蒙元亨说:“此去洛阳倒不算太远,家里有什么事,我用书信通报。”

年遐龄的声音压得更低:“如今,你若是问兵部的年大人,我还会这样说。但作为朋友,给你透一句实话,不必再采办药材了,已经囤到手里的,最好抛出去。”

岳江南说:“事不宜迟,我马上出发。”

蒙元亨拿筷子的手不禁抖了几下:“到底怎么回事?”

苏定河问:“东家何时动身?”

年遐龄微皱眉头,嘘了一口气,说道:“前些日子,我急着找你过来,询问准噶尔的人来泾阳采购哪些货物,你可知为何?”

岳江南又说:“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徽商远隔千里,指望不上,只有康家隔得近些。实在借不来银子,我也学文善达,借粮食!”

蒙元亨摇着头,说:“我只觉得上回特别急,似乎有什么事。但大人不说,我也不好问。”

原来,康百万是对康氏家族的统称。康家世居中原,富甲豫、鲁两省,船行洛、黄、运、沂、泾、渭六河,良田数千顷,财富无以计数。以康家之财,足以匹敌陕晋徽三大商帮中任何一家豪门大族。只不过,中原除了一个康百万,就再没什么叫得响的人物,不似三大商帮那样,富商巨贾层出不穷灿若群星。因此,纵然康家富可敌国,中原豫商的声名比起陕晋徽商帮却逊色许多。

年遐龄淡淡一笑,说:“草原上的噶尔丹不大安分呀。大半年之前,准噶尔兵锋直指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慌了神,一面向朝廷求援,一面又派遣使臣与噶尔丹讲和。”

苏定河插话道:“河南有一句话形容康百万:头枕泾阳、西安,脚踏临沂、济南,马跑千里不吃别家草,人行千里尽是康家田。”

蒙元亨说:“泾阳的商人大多与蒙古有生意往来,也知道这个消息。只不过,听说后来局势缓和,噶尔丹已经撤兵。”

岳江南说:“元亨,你经商不久,不知道除了天下三大商帮,在中原还藏着一个康百万。”

年遐龄冷笑着摇头:“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假话。没错,皇上严令蒙古部落各守边界,谁也不许惹事。噶尔丹也回信说,看在大清皇帝面子上,愿意与喀尔喀蒙古重修旧好,还说要撤兵。”

“康百万是谁?”蒙元亨问道。

“然而,”年遐龄话锋一转,“皇上何等睿智,岂会轻信别人的话。果不其然,朝廷派出去的探子传回消息,部署在边界的准噶尔骑兵,撤回去的只是老弱病残,主力依旧驻扎原地。”

岳江南点头道:“我与康家有过交情,还能说上几句话,尤其是康家与文家是死对头,这时候没准会出手。”

年遐龄又说:“草原上的种种迹象,加之准噶尔派人来泾阳大量采购药材,让我坚信,所谓局势缓和只不过是噶尔丹摆出的迷魂阵,他假装撤军让对手掉以轻心,实则却在谋划一场出其不意的奇袭。”

苏定河问:“河南康家,你是说康百万?”

“怪不得那日你说对上了。”蒙元亨恍然大悟,接着,他又问,“不对呀!既然明知准噶尔在摆迷魂阵,朝廷为何没有动作?”

岳江南想了想说:“我即刻动身去洛阳,向康家求援。”

年遐龄反问:“你怎知朝廷没有动作?”

蒙元亨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没错,跟上去或许还有胜算,半途而废便是惨败。可咱们的银子只有这么多,怎么个跟法?”

蒙元亨说:“我听说,皇上给噶尔丹写了亲笔信,褒扬他顾全大局。正因如此,所有人才以为草原不会有战事。”

屋内又沉默了一阵,岳江南重新开口说:“拼到这个时候,就是比韧劲,我的意思是跟上去。”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年遐龄叹了一口气,“我多年来在兵部当差,深知如今绝非开战良机。准噶尔兵锋正盛,朝廷并无一战而胜之把握。再说平定三藩不过几年,天下尚需休养生息。对自个的家底,皇上与那些大人老爷心里清楚得很。”

苏定河说:“究竟怎么办,得赶紧拿主意。若十日之后,咱们的银子接不上,市面上只剩下文盛合一家,棉价必定大跌,到时他们就能低价吃进棉花。广诚德之前高价抢进的棉花,反而成了烫手山芋。”苏定河不愧行商多年,账算得精,岳江南与蒙元亨均点头称是。

年遐龄接着说:“如果朝廷一番调兵遣将,最后还得眼睁睁看着噶尔丹吞并喀尔喀蒙古,那多没面子。既然噶尔丹要演戏,不妨陪他演下去。到时纵然噶尔丹大获全胜,咱们还能推说是一不留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样一来,好歹保住了一点天朝大国的颜面。”

岳江南摇头道:“顶多半个月,就是说不到半个月。一旦咱们跟进抬价,文善达必会加码,棉花也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蒙元亨明白了,朝廷不愿在此时用兵,噶尔丹使出诈术,朝廷更乐得“中计”,刚好有台阶下。他又说:“朝廷这一番布置,看上去是中了噶尔丹的计,实则却把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帽子扣到他头上。用兵讲究出师有名,有了今日之事,他日用兵倒名正言顺了。当年太祖努尔哈赤起兵反明,正是以七大恨告天,其中一条就是明朝背弃盟约。”

苏定河不假思索地说:“顶多半个月。”

年遐龄笑起来:“你果真不是一般的生意人,对军国大事也见解独到。”顿了顿,他又说:“若是准噶尔骑兵攻入喀尔喀蒙古,朝廷虽不会发兵,但也不能无动于衷。中断商路自是题中应有之意,到时别说药材了,一粒粮食也不能运去准噶尔。”

蒙元亨又望着苏定河问:“假如咱们跟进,银子能撑多久?”

“多谢大人!”蒙元亨站起来,抱着双拳,深深鞠了一躬。他太清楚,年遐龄此时透出的消息,对自己何等性命攸关!

岳江南盯着蒙元亨问:“你有何主意?”

今日通商无碍,明日断绝往来,对朝廷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甚至不失为博弈之策,但身在其中的商贾没准会倾家荡产。若是待蒙元亨采办完药材,正要发往西域时,草原狼烟四起,朝廷关闭边关,货砸在自己手里,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

苏定河说:“文善达疯了。按照这个价收进来的棉花,根本没赚头。”

年遐龄盯住蒙元亨说:“这些都是机密,别说泾阳市面上的商人,就连好些京城的六部九卿也未必知晓。亏得我在兵部,消息比旁人灵通一点。我把实话告诉你,是不想看着你亏血本。抛货时你可把握好火候,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蒙元亨开口道:“文善达果然是老狐狸,居然想到以粮换棉的主意,而且开价比咱们还高。”

“放心。”蒙元亨说,“大人是在救我的命,我若是走漏了风声,便是要了自个的命。”

苏定河勉强坐回凳子上,可一下又弹了起来:“你看着我心里发慌,我什么都不看,就已经慌了。”他继续踱起步来。“从昨天开始,棉农又拥到文盛合去了。今天一早,还有人到广诚德,说是后悔了,要把昨天卖的棉花要回去。”

年遐龄又举起酒杯:“今晚我喝多了,所有话出门不认。喝了这顿酒,我就要离开泾阳了。”

岳江南说道:“老苏,你能不能坐下来?总这么走来走去,看得人心里发慌。”

蒙元亨问道:“大人要离开泾阳?”

广诚德泾阳分号里,一楼的伙计们忙着统计账册,调拨银两,啪啪的算盘声淹没了人声嘈杂。二楼小屋中,东家岳江南与正副掌柜蒙元亨、苏定河已闭门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岳江南与蒙元亨面前摆着茶杯,但杯中的水却一点没动。苏定河连端坐的心情都没有,一直在屋里踱来踱去。

年遐龄点了点头:“朝廷虽不会与噶尔丹兵戎相见,但总得在边境排兵布将,加强守备。多出好几万戍边将士,那得要多少口粮。另外,朝廷也得援助土谢图汗粮饷,让他尽量拖住噶尔丹,起码不能让准噶尔骑兵杀红了眼,一鼓作气冲到北京城下。这不,上头派了新差事,让我去湖广筹措粮草。”

今年的泾阳棉市,被一场抢购大战搅得天昏地暗。广诚德出其不意占了先声,但文善达用以粮换棉的计策,几乎又扭转了局势。棉农们眼看棉价往上跳,一个个笑逐颜开,大战的双方却陷入极度紧张与焦灼中。

“大人为国操劳,辛苦了。”蒙元亨叹道,“只是战火一起,我辈的生意更难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