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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大婚之日,新娘自个掀起了盖头,质问新郎官

“爹,这不干你的事。”文知雪抬头望着父亲。

文善达起身踱到文知雪身旁,拍着女儿的肩膀:“是爹对不起你。”

“怎么不干我的事。你与蒙元亨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若不是我一念之差,让蒙顺含冤发配,今日的新娘就会是你。是我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呀。”多年来,文善达在外是叱咤风云的财神爷,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严父。今日,还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的女儿认错。

“他已是别人的新郎,放不下又能如何。”文知雪难过地说。

文善达接着说:“当初我也犹豫不决,但一想到文盛合的生意,想到文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不得不壮士断腕,牺牲了蒙顺。我糊涂啊!什么都想到了,却忘记了你!文家的家业或许保住了,但你的意中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文善达轻咳起来,抿了一口茶才止住,接着说:“爹也年轻过,知道情为何物。爱上一个人,岂是能轻易放下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文善达坐回椅子上,摇头说道,“若能从头来过,我一定不会那样做。如今我什么都想通了,同自己的女儿比起来,什么荣华富贵、万贯家财,简直不值一提。”

文知雪眼眶湿润,却又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隔了一会儿,她用平静的语气说:“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爹,你别说了。”文知雪哽咽地说。

文善达叹了口气道:“蒙元亨今日成婚,你想必知道了。你对他情深义重,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此刻,我不来看看你,怎么放得下心?”

文善达叹道:“好,我不说了。”顿了顿,他又说:“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没用,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文知雪苦笑了一下:“看我做什么?”

“我没事。”文知雪强颜欢笑道,“爹,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文善达和蔼地说:“我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

文善达苦笑道:“看着你这样子,我只会更担心。说实话,当初听说蒙元亨在蒙古回不来,你茶饭不思,爹爹心里是着急,却没现在这般急。”

文知雪打破沉默,问:“爹,有什么事吗?”

文善达接着说:“我还不知道你,外面看着温柔似水,心里却硬气得很。我跟丫鬟打听过了,你一个人坐在屋里,既不说话,也不发脾气,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爹明白,你这是伤到心里头去了,泪水在往心里流。”

文知雪站起身,文善达却挥手示意她坐下。文善达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父女俩四目相望,半晌也没有说话。

文善达又说:“想哭就哭出来吧,憋着难受。你对爹有什么怨言,全说出来吧。但你得照顾好自个,别生闷气伤着身子。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爹不光没法活了,到了阴曹地府更没脸见你娘。”

门被掩上,文知雪继续呆坐在屋里。又过了半个时辰,房门再次被推开。“我不是说过,别让人……”文知雪正要冒火,回头却看见了父亲文善达。

“爹!”文知雪一下投进父亲的怀抱,眼泪再也忍不住。

盛宇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临出门时,他又回头说:“知雪妹妹,小心自个的身子骨。为那种人怄气,不值当。”

文善达拍着女儿安慰道:“哭吧,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若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盛宇峰还想说什么,文知雪却下了逐客令:“我闭门谢客,只因身体不适,跟谁要结婚没关系。好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文知雪已是泪流满面:“是我的错,不怨爹。我就不该喜欢上蒙元亨。”

“别说了!”文知雪吼起来。

蒙家宅子内的喧腾告一段落,宾客们都拥去戏台听曲。蒙元亨被灌了好多酒,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洞房。昏暗的洞房内,绣花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他抽出用红纸裹着的筷子,踌躇了一下。最终,他鼓起勇气,将筷子伸向盖头帕,眼看就要挑起帕子,手却不自觉抖起来。

“我是替你不值呀!你屡次三番搭救,他却恩将仇报。当初听说蒙元亨在蒙古遇险,你茶饭不思,几乎脱了人形。可他呢,正在草原上风流快活。据说他老婆就在商队里,两人一路早勾搭上了。还有人传,他们孩子都怀上了,急着结婚就为了遮羞。”

盖头帕被掀了起来,一阵粉香扑鼻而来,蒙元亨拿筷子的手却还悬在半空。原来,是罗世英自己掀起了盖头。蒙元亨的心怦怦地跳动,罗世英问:“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为何捏双筷子手也会抖?”

文知雪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结婚与我何干。”

蒙元亨愣了一下,说:“不是,我就是太紧张。”

盛宇峰犹豫了一阵,说:“蒙元亨今日成婚,你知道了吧。”

罗世英又问:“你这手连剑都能握住,为何拿筷子倒紧张了?”

“这不关你的事。”文知雪说。

蒙元亨尴尬道:“我也不知为什么。”

“既如此,何苦把自己锁在屋里,还不让别人进来。”

罗世英追问:“假若盖头下的人不是我,而是文知雪,你这手还会抖吗?”

文知雪面无表情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天又没塌,地也没陷,外头风和日丽,我好得很。”

蒙元亨的心跳得更厉害:“胡说什么呢!”

盛宇峰笑笑说:“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我可没胡说。”罗世英把盖头帕撂到一边,“你一直喜欢文知雪,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文知雪让丫鬟退下,接着对盛宇峰说:“有什么事吗?”

蒙元亨涨红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罗世英接着说:“你同我成亲也是为了文知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对你死心。”

盛宇峰解释道:“是我硬闯进来的,别怪她们。”

“我……我……其实……”蒙元亨结结巴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丫鬟一个劲地赔罪:“小姐,我们拦了,但盛东家执意要进来。”

“你什么你!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的蒙元亨到哪儿去了,怎么一说到这事就像个 包。”罗世英话不饶人,眼光更是咄咄相逼。

文知雪并没搭理,只是把丫鬟训了一通:“我不是说过,不让任何人进来吗?”

被罗世英这么一激,蒙元亨倒也露出真性情:“你说得没错,我是喜欢过文知雪。”

屋外响起脚步声,门被推开。盛宇峰一进门就喊道:“知雪妹妹。”

“但是,”蒙元亨又说,“既然与你成婚,我就会一心一意待你,心里不再有其他人。”

有人欢笑有人愁,蒙家宅子内欢天喜地,文家大院文知雪的房内却是一片凄清。文知雪把自己锁在房里,并吩咐下去,谁也不准进来。

“敢作敢当,倒也是条汉子。”罗世英缓和了语气,“你认识文知雪在先,喜欢她也没什么。但有一件事,今日得说清楚。”

院内一阵欢笑,蒙元亨端着酒杯,挨桌敬过去。见有新郎官撑住场面,岳江南退到一边,亲自过问起搭戏台的事。岳江南专程从京城请来名角,要在泾阳唱三日大戏。

“何事?”蒙元亨问。

不一会儿工夫,蒙元亨回到院内,岳江南笑着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元亨岂会躲酒!再说以他的酒量,用得着躲你们!”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来,今日不醉不归,请诸位入席吧。”岳江南招呼着宾客。为了这场婚礼,他真没少操心。蒙元亨不喜欢热闹铺张,罗世英也觉得两人情投意合最重要,其他都是虚礼。岳江南却不答应,说广诚德泾阳分号的掌柜成婚,怎么着也要大操大办一下,否则他这个东家没脸面。

蒙元亨有些窘迫:“为何如此问?”

闹洞房之风由来已久,无论长辈、平辈、小辈,聚在新房中,祝贺新人,戏闹异常,多无禁忌,有“三日无大小,闹喜闹喜,越闹越喜”之说。蒙元亨最怕这个,早早安排了人挡驾。岳江南把起哄者拦住:“元亨把新娘子送进洞房,立马还要回来陪咱们喝酒。你们这一闹,不知要闹到啥时候,耽误了大伙喝酒可不成。”

“我虽喜欢你,但也懂得捆绑不成夫妻的道理,两个人在一起得彼此情投意合才行。你若是喜欢我,我自不会计较文知雪的事,纵然咱们成婚是为了与她了断,我还巴不得做这个人情。可你若一点也不喜欢我,只为做样子给别人看,那便另当别论。”

有好事者跟在后面,嚷嚷道:“走喽,闹洞房喽。”

罗世英从床头站起来盯着蒙元亨:“我正是喜欢你的男儿气概!像刚才那样,大大方方承认喜欢文知雪,便是真本色。有什么话痛快说出来,不必装模作样。”

蒙元亨也要随行,他向后一转身,朝在场的众人道了谢,再牵着罗世英手中的同心结出了大厅,走向后院。

蒙元亨笑了笑说:“要说敢爱敢恨的真本色,你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礼成,送新娘入洞房。”

罗世英却没笑,而是一本正经道:“别嬉皮笑脸!回答我的话。”

成亲了,这就要成亲了,蒙元亨在心里念叨着。成亲是大事,不过蒙元亨却是快刀斩乱麻,从提亲到婚礼,中间不过一个月时间。罗世英披着盖头,但能瞥见她嘴角的微笑。两人这次倒没跪,半躬身子,两头相接,算是行了礼。

蒙元亨说:“刚才我说了,会一心一意待你。”

“夫妻交拜。”

罗世英并未罢休,坚持道:“往后一心一意对我,与如今是否喜欢我,不是一回事!”

一般婚礼都是二拜高堂,但新人的高堂要么离世,要么不在泾阳,便改了一下。蒙元亨与罗世英又是跪地三叩拜。

“要听真话吗?”蒙元亨问。

“二拜君亲。”

“对!”罗世英说。

蒙元亨转过身来,新娘罗世英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转过身子,同时跪拜,行了第一轮礼。

蒙元亨缓缓说道:“我当然喜欢你。从你救下我性命到风陵夜话,直至远赴漠北,我想咱俩的缘分应是上天安排的。过去半年来,我有时也会困惑,是喜欢文知雪呢还是喜欢你?但既然拜堂成亲了,便只会一心一意待你,心里不再有其他人。”

“一拜天地。”

罗世英终于露出笑颜:“你有没有其他人,我才不在乎。反正咱们成婚了,纵有其他人也只能委屈她做小。”

又是一番热闹,婚礼开始了。

蒙元亨不禁笑道:“放心吧,蒙家有家规,不准纳妾。再说有你在,谁敢进咱家门。”

新郎官蒙元亨被一伙人推了出来,宝蓝贡缎架袍,玄色马褂,脚踏粉底皂靴,头上一顶硬胎缎帽,帽檐正中镶一块碧玉。新剃的头,越显得精神。

罗世英又坐回床头,把盖头帕重新遮起来。蒙元亨问:“这是干吗?”

到得吉时,宾客纷纷从席棚下进入堂屋观礼。新娘已下了马车,被迎进屋里,于是便有人起哄地喊道:“新郎官呢?新郎官!”

罗世英柔声道:“刚才是我自己掀起来的,不算。”

马车从巷头到巷尾,排得井然有序。巷口的树上系着红绸带,涌动的人群比肩继踵。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

蒙元亨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筷子,一把掀起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