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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赵源想,不管怎么着,还是先稳住了再说吧。于是迂回了一下,说他马上把这件事汇报到部里。

赵源心里一翻,感觉到抓人这件事,有点像苗市长导演的。

苗莲芬说,赵书记,我的压力,也是省里给的。早就有人越过市里,直接到省里把你们庞总告了,听说那个举报人,这次能得到五万块奖金。赵书记,单从这笔奖金上看,你说庞总是不是问题大了?

苗莲芬说,赵书记,我急着给你打电话,意思是想跟你通通气,看看这件事是走司法程序呢,还是由你们部里出面处理?

赵源避重就轻的口吻说,那就先这样吧,苗市长,回头咱们再联系。

赵源就是一个听,不发表任何意见。

那好赵书记,下来再联系。苗莲芬挂断了电话。

得到这个消息后不久,赵源就接到了苗莲芬打来的电话,她向赵源解释了一下抓人这件事,说庞总是一条蛀虫,借移交之机,侵吞国有资产,私下把一笔巨款秘密转移出境。苗莲芬还拐弯抹角暗示赵源,这会儿能源局一些移交单位里的头头脑脑,多多少少都有沾国家便宜的嫌疑,一般的小干部,好像也都在东捞一把西抓一下。

赵源转着圈,思索了一阵子,就把电话打到了吴孚那里,把上江市抓人的事汇报了。吴孚听完后,没具体说什么,只是嘱咐他要跟上江市司法部门好好配合,不要因为此事把两家的关系闹僵了,眼下正在移交,万事以大局为重。

那个总经理姓庞,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看着是个很稳当的人,迎来送往的上事,办得也是明明白白,而且跟哪一个局领导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过去赵源没听说他有什么劣迹。有关这个人的官场背景,似乎也不错综复杂,赵源知道他几年前从河南调入能源局,走的是一个副部长的关系,如今那个副部长已经退到二线上去了。

放下这个电话,赵源惶惶不安的心里,立时就有了一个准数。

事发突然,此前一点兆头也没有。

赵源冷静一分析这件事,觉得时间上有疑点,因为这里巧合的水份太多了。试想,假如苗莲芬的用意,真是打算借这件事做移交的文章,给能源局一个下马威,那这件事就大不到哪去。庞总可能确实存在经济问题,而市里可能也掌握了一些证据,但严重程度,似乎还构不成大案要案,所以市里在过去的日子里,也就没急着下手。至于说这会儿,两家都在等移交上报方案消息的时候,市里突然抓人,主题多半是给能源局施加压力,为后面的移交谈判造声势,也不排除上江市借此举扰乱能源局人心的企图,在舆论上制造热点。

能源国际饭店总经理,突然被上江市反贪局带走了,能源局里最早得到官方信息的人是刚上任的纪委副书记陈上早,紧接着陈上早就把这件事汇报给了赵源。

后来,赵源又给方国华打了电话。

心气正盛的赵源,刚走了几步顺路,就又遇上了障碍物。

方国华现在是京官了,耳边杂七杂八的信息少不了。

2

方局长,你这个电话,可是不好打呀。赵源胡谄了一句开场白。

把徐正稳稳当当迈过去后,赵源才把这次人事变动行为,转变成了他和徐正商议出来的工作需要上报到了部里,取得了支持。

哟,赵书记,你好。方国华说,接着抱怨道,这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些电话。

当然了,在挪动陈上早这件事上,赵源没有一手遮天,他把策略想好后,首先跟徐正通了电话,两人就此事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沟通。作为理解的代价,赵源答应徐正,陈上早倒出来的二公司经理一职,由他徐正来考虑替补人选。

部领导嘛,都这样。赵源笑道,方局长,能源局又出事了,我这是要跟你汇报一下。

尽管是平调,可陈上早的感觉,却是不平常,赵源找他谈话那天,他一口一个赵书记叫着,话里话外的感激之情,把他的两片嘴皮子都磨热乎了。

国际饭店庞总的事吧?我刚才听说了。方国华说。

赵源闪电式把陈上早调进了局机关大楼,放到了局纪委副书记的位置上。

赵源一皱眉头,心想这家伙的耳朵也太长了,这件事,自己才知道多长时间啊,他居然就不当新闻了,赵源有点不可思议!

一枚重要的棋子,摆放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赵源在徐正远离上江,独自守护能源局家园的日子里,就这样把一件燃眉之急的问题化解了。紧接着,赵源又在人事安排上,大胆地往前迈了一步,把另一个人的命运也改变了。

方局长,我此举可是一个下属官,向你这个京官献爱心啊,我是怕你跟当事人有什么说不清的交情,现在看来,这份爱心算是献不成了。赵源说,身子靠在了办公桌上,闲下来的那只手,玩着一把裁纸刀。

赵源走过来,一把握住贾地亮的手,可能是因为冲动的缘故,嘴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方国华笑起来,大概是猜测到了赵源打这个电话的用意,于是就委婉地告诉赵源,那个退二线的部领导,现在国外治病,就是他老人家这会儿在国内,怕是也没能力没工夫管庞总这件事。从方国华嘴里得到这层意思后,赵源说了几句客气话,方国华也借机把他们的私人关系,两次说得热热乎乎。

贾地亮摆摆手,也别这么说,赵书记。能源局的事,还不得靠大家来办?再说,能在能源局这个大家庭里,实实在在做点事,成就感会让人在退休后少一份遗憾。

可以说,现在的赵源已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处理了。

赵源直视着贾地亮,声调颤抖着说,贾处长,谢谢你,我让你受委屈了。

赵源在桔红色电话机键盘上,熟练地按出一组号码。

转成正处级,对自己这一生也算是个交待吧,但愿我能抓住这个机遇。贾地亮平静地说。

苗市长,你好。赵源说,庞总那件事,看来是严重了,部领导刚才把我们能源局好一顿批评。苗市长,我看还是这样吧,既然司法部门介入了,那就走司法程序吧,我们能源局会全力配合调查的。

赵源一愣,半天没说出话来。

苗莲芬问,赵书记,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部领导的指示?

赵书记——贾地亮打断赵源的话,意味深长地说,赵书记,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自荐一次,组织上要是觉得我合适,我想到中学去干几天。

赵源道,苗市长,不知您的意思……

贾处长……

苗莲芬笑道,赵书记,这件事,你可别往不该想的地方想。要不是咱们的关系在那儿摆着,我也就不多这个嘴了。赵书记,我可是听说,这个庞总,在北京有把保护伞,跟你们一个部领导,关系密切,我是担心你此时不操这份心,日后对你的前途会有影响。

赵源这一笑,居然就让贾地亮的脑子,鬼使神差地开了小差,耳边还响起了吴孚的声音,老伙计,不管小赵在你们那里怎样,他在我们眼里都还是一个年轻人,除了爱护他,平时该说的地方,就说他几句,我跟他说过咱俩的关系。

谢谢苗市长。赵源道。

嗯,好好,先这样,下来再说,好,再见,梅书记。赵源放下话筒,歉意地笑笑。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好,不多说了,赵书记。苗莲芬说。

贾地亮晃晃脑袋,重新去看赵源,眼里掠过一丝困惑。

挡过庞总这件事,赵源并没有让自己的思绪马上从这件事上走开,他想,不管苗莲芬在此事上有什么用意,苗莲芬这都是给自己敲了一次警钟!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赵源接起来。

赵源还意识到,有些移交中的既定工作,现在看来得提前做了。

赵源的鼻子,在贾地亮的眼睛里,瞬间变成了一朵小黄花。

赵源把在家的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都叫到了自己办公室,临时开了一个短会,通报了国际饭店出的那档子事,然后就马上统一管理移交单位银行帐号、现金及转帐支票、在岗人员花名册等事宜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都没新鲜东西往外拿,于是赵源就果断地说,那就一刻也不拖,今天就下文执行!

贾地亮集中目光,盯着赵源英俊的鼻子,生生就把自己的两个眼睛看花了。

等大家都走了以后,赵源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他连着喝了几口水,晕晕乎乎坐进沙发,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能源局做官不容易,尤其是当个说话算数的官就更累人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做一家之主,不知权力和责任重大,能源局处处是黄金,可也处处有风险!

赵源长叹一声,唉,这楼里,要多几个像贾处长这样勤勤恳恳,善解人意,一心铺在工作上的人,什么麻烦事也就不难办了。

赵源把左手放到胸口上,轻轻抚摸着,他感觉此时的心跳没有章法。

贾地亮想想说,那指定是有的。至于说人家愿意不愿意去,就不好说了。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赵源又振作起来,打电话叫陈上早放下手头的工作,关注一下庞总这件事,想办法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看看庞总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

赵源紧追着问,贾处长,依您看,咱这机关大楼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陈上早说,赵书记,您放心,俄能把这个事,从桌子底下,给你办到桌子面上来,俄这就行动了,赵书记。

贾地亮抬起头道,赵书记,这就要看,换什么样的人了,中学这个地方,毕竟不是施工生产单位。

赵源想叮咛他几句,可又意识到那样做似乎多余,就没说什么,表情怪异地笑笑,把话筒放下。

贾处长,此时要是更换校长,局面能不能扭转过来?

3

贾地亮叹了一口气,脸色无奈。

一走进武双的病房,赵源就敏感到,这里的书明显比他上一次来时又多了不少,床上桌上到处都是。

贾处长,我听说孟文识这几天不见人影了?赵源说,这个信息是秘书小高送来的。

赵源想,再过些日子,这间病房,怕是要变成一个图书室了,心里抑止不住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贾地亮开始说中学的事,赵源越听心里越沉重,因为中学的一些教师,正在酝酿去北京上访。

就冲武双能把病房当成家,当成办公室,当成休闲活动中心,赵源都不得不在心里重新定位这个人在能源局的价值,也很佩服他的生存耐性,这要是换了自己也许早就受不了了,是死是活都要图个痛快。

赵源笑笑。

部里至今在他去留这个问题上,一直不给能源局以及他本人一个明确的说法。有几次去部里,赵源在部领导面前,故意拿话往他身上绕,可就是套不出来东西来。而他武双,也从不主动去找部领导沟通,因此他的政治命运,就只好这么静静地悬在这间高干病房里。

贾地亮接过杯子道,乳腺癌,切了就没事了,这会儿去青岛玩去了。

对于赵源的每次造访,武双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只要你不提及能源局的事,不触摸他心里那块因为失去儿子而留下的伤疤,但凡你说出上句话,他就有下句对答。

赵源起身给贾地亮接了一杯纯净水,问了问他爱人的身体情况。

赵源今天来,没带任何事,与过去一样,纯属亲情走动,感情联络。

不多时,贾地亮就来了,穿了一件米黄色老款式短袖衬衫,脚上的棕色皮凉鞋上落了一层灰尘。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就有人敲门,来人是基层单位的一个副经理,见赵源在这里,红着脸叫了一声赵书记,把一袋子水果放到茶几旁,站着跟武双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还是我下去吧,赵书记,我也正准备下楼找你汇报呢。贾地亮说。

赵源心里挺不得劲,觉得自己要是不来,人家副经理肯定会在这里多坐一会儿,跟他的老领导说说知心话什么的。

在办公室?那好,我上去看你,随便聊聊。赵源说。

曾有一次,赵源想,一个人有没有人缘,走到武双这一步,最能看清楚,武双在局内处级干部里,还是有些人缘的。

啊赵书记,我刚从学校回来。

一个瘦高的小护士来还武双杂志,武双跟小护士逗了几句,小护士冲他一噘嘴,扫一眼赵源,甩手走了,赵源显得不大自在。

贾处长,我赵源,你现在哪里?

恰在此时,金宜拿家里电话打响了赵源的手机。

赵源打通了贾地亮的手机。

啊,我在医院,武书记这里。

明知戏不大,可赵源又偏偏去琢磨贾地亮,这是因为他还一直记着来能源局之前,吴孚跟他讲过的那番话,就是当你工作中遇到阻力时,多进进贾地亮的办公室,或是家门,冲他讨些经验。

金宜道,没什么事,那你们聊吧。

从工作角度说,贾地亮是中学校长的最佳人选,管了这么多年的教育,经验那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可是从个人利益得失上讲,无疑他又是最不适合去干这个校长的人选。他就要退休了,正处级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了吸引力,如果他是个官迷,那他过去就不会在机遇面前停滞不前了。

好,回头我给你打过去。赵源笑着对武双说,是我爱人,秦晓妍。

能不能挪动贾地亮,赵源心里把握不大。

你把她一个人放在北京,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吧,赵书记?武双说,顺手操起一本杂志。

那几天里,赵源试了几个人,结果那些人全都跟他哼哼哈哈,东拉西扯,拿客气回避。中学是个清水衙门,现在又变成了烂摊子,谁都怕陷进去不说,关键在于中学就要移交到市里去了,这一点很要命,若不因为这层意思,中学也乱不到现在这个程度。

赵源咂着嘴,话一时难以出口。

赵源有心将贾地亮由副处级提升到正处级,委派他去中学接替孟文识的工作。早些时候,也就是中学刚有点乱那会儿,赵源就曾跟徐正交换过意见,有意在基地范围内,务色一个能治理烂摊子的中学校长。徐正对中学的事不感兴趣,他说赵源一个人的脑子,就足够考虑这件事了,他再介入,就资源浪费了。

赵书记,你觉得修改后的那个移交细则上面能通过吗?武双冷不丁问。

赵源进而意识到,在这个关口,拿下校长孟文识,正好上演一场戏,杀鸡给猴看的戏。不过赵源也有难处,中学里的事,能不能办得干净利落,产生震慑效果,与一个关键人物密切相关,这个人就是贾地亮。

赵源让金宜的这个电话搞得有点走神,加上万万没料到武双会突然涉及移交这件事,所以就呆在了那儿。

这阵子赵源叫移交细则压得喘不过气来,许多事也就顾不上了,现在他能腾出工夫了,面对中学一看,死活没想到那里会乱成这样,再不想办法制止,乱哄哄的局面,往后就更难收拾了。昨天贾地亮来汇报工作时说,看眼前的教学进度,今年的暑假,怕是不能按时放了,肯定要往后拖,拖到哪一天,现在还不好说。

我看还是通不过去,上江市的方案也是一样。武双望着一窗夜色,自言自语。

于是教育处副处长贾地亮临危受命,被赵源派到中学去蹲点。

赵源回过神来,盯着武双的半张脸,本能地叫了一声,武书记。

中学里的情况,仍然很糟糕,几个主要领导,现在也从暗处打到了明处,这会儿初中有两个班处于半停课状态,此举惹怒了一些学生家长,仨仨俩俩来到局里要说法。

武双回过头,目光在赵源脸上转了一圈,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说的话,最终没有变成声音。

在过去的这个下午里,赵源一直愁容满面。

赵源身上一阵燥热,眼睛也发酸了,可是他又不能把这种激动具体落实到某个部位。赵源只是觉得,此时自己的这股冲动很真实,也很舒服!

此时徐正不在上江,去了东北开会。

就在两个人的情绪很有可能编织到某一件事上的时候,一个让赵源意想不到的探访者,把这个场面破坏掉了。

晚霞透窗而来,照到赵源有些憔悴的脸上。

同样,陈上早也没想到,这个钟点,赵源会在武双的病房里,脸色惊讶了一下,目光就投到了赵源脸上,亲热地叫道,赵书记。

修改后的能源局移交实施细则和上江市移交补偿方案脚前脚后再次上报。对于这次的审查结果,两家谁都不好预测,只能翘首以待。

赵源心里有点堵,但是脸色不算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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