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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那还不好办,你们市里,无非就是射出去几颗子弹嘛!徐正说到这,心又跳不出节奏了,拿着手机的手也在哆嗦。

呵,我还以为你想怎么着呢。余启值道,跟你说吧,这件事,甭说省里怎么反应了,听说都惊动到北京去了。杨董事长是什么人?全国政协委员、红色民营企业家,这件事不给他个圆满交待,你说他能善罢甘休?昨天他给我打了电话,直来直去把我损够呛。老弟你说,在这上江市里,除了你徐局长敢跟我吆五喝六,再冒出一个来,也就是杨董事长了。

不这样,也得这样啊!余启值说,也是的,那几个小鸡崽子,下手也太毒了,民愤极大!唉,今年上江市的双文明城镇称号,这下算是没指望了。我看你们能源局,也甭惦着拿部里双文明单位的牌扁了。哎对了,你们封闭办公的效果怎么样?要不是出了这起绑架案,苗市长她也打算学学你们的做法呢。

徐正说,有我们两个人,我这里要是老出这种事,你说我这个当局长的受得了吗徐老余?

徐正半天才说,挺好,欢迎过来取经,余书记。

余启值问道,老弟,这件事也用得着你亲自关心?

是欢迎苗市长过去取经吧?余启值嘿嘿笑起来。

这样过了很长时间,他打通了余启值的电话,闲扯过程中,把上江市里刚刚发生的那起绑架撕票案有意留在了嘴边,多问了几句。

徐正说,我哪能虎口夺食,你老兄,就慢慢受用吧。

他刚闭上眼睛,就猛地睁开。他又闭了两次眼睛,可结果都是马上睁开,因为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了王阳,看见了那本影集,还有影集里的赵新天。

余启值停停道,苗市长惹你了?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小问题呢老弟?

在浴盆角上,放着一杯茶,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和手机。

徐正道,没事,多喝了几口。好啦老兄,不跟你闲扯了,你该想谁,就去想谁吧,我得洗澡了,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

热腾腾的雾气,先是把那面洗漱镜子,涂抹得照不出人影,不多时,雾气又在卫生间的四壁上,凝结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

好好,不是更年期表现就好,我还以为你享受到了更年期待遇呢。余启值笑道,那好,没事我就挂了,我也去冲个澡。

回到房间,徐正转了几圈,就把空调关了,桌上的电话线也拔了,然后放了一池子洗澡水,脱光了进去。以往,除了在家里,他是从不用任何地方的浴盆泡澡,怕染上什么治不好的病,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比吴孚还讲究。

徐正放下手机,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没拿住,掉进了浴盆里。他痴痴地看着在水面上微微颤动的烟,一点一点松软,解体,焦黄的烟丝,在水面上散开。

晚饭后,赵源见徐正闷闷不乐,还以为他是在为修改细则犯愁呢,于是就张罗打桥牌,意在分散一下他的精力,顺便让大家也放松放松。谁知徐正的情绪还是提不起来,直说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想早点休息,叫赵源领着大家玩。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徐正脸上掉进了浴盆,水面上也嘀嗒响了一声,轻盈的回音散去时,跟着又是一声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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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兜起一捧水,往上一扬,脸顿时就花哨了,像一个泪流满面的人。

那就进来吧,你老这么在门口站着,呆会儿叫同志们看见了,还以为我在罚你,虐待你呢。徐正咬着牙,总算把这句玩笑话,像模像样地说了出来。

徐正长出一口气,再次拿起手机。

赵源觉得他今天有点心猿意马,就笑呵呵说,怎么徐局长,没事,我就不能来串个门?

是我。徐正说。

有事吗?徐正小心翼翼地问。

哦……王阳这一声很虚弱。

昨晚赵源和徐正跟机械厂厂长等人,打了半夜桥牌。

吃饭了吗?徐正问。

啊,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你现在,在哪?王阳问。

烟雾不那么浓了,赵源看着他的脸,犹豫了一下,问,徐局长,你不会是生病了吧?看你这脸色,可是不怎么好看。

脱不开身,明天可能赶不回去了。徐正说。

徐正说,不饿不饿,就是有点昏头。

过了一会儿,王阳说,听天由命吧!杀人尝命,自古都是这个理。我刚给一个律师打过咨询电话,我对新天,不抱什么幻想了,我的母爱救不了他。就是你回来,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只是你到现在,还没有见他一面……

还得等会儿,怎么,饿了?饿了我房间里有点心,你先垫垫。赵源刚要转身,被徐正一把拽住了。

唏嘘声,一波三折地灌进了徐正的耳朵,他的右嘴角,突突地抽搐起来。

徐正抻了抻胳膊,走到门口说,是不是该吃晚饭了赵书记?

两天后下午,能源局又传出了新闻,一个叫王阳的女人自杀了!

要照这样看,咱这份修改细则,精彩点少不了,徐局长。赵源拿话找轻松。

这条新闻,在封闭作业的能源局移交领导小组里引出了不少话题,大家的工作思路受到了一定影响。

我的老天爷,你这是抽了多少根烟?赵源站在门口,用手驱赶着眼前的烟雾,半天不往屋里迈步。

又过了一天,徐正的秘书,给他送来一封信。信封是白色的,邮局里卖的那种,很薄,纸质也差,举到光亮下,都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信纸是怎样折叠的。

直到赵源过来,徐正才意识到屋子里的烟雾有多浓。

这是一封寄自本市的信,上有收信人地址,下面寄信人地址处,只有内详几个字钢笔字,看着像是一封匿名信。类似这样的信件,徐正时常能收到,大都是揭发某某,控告谁谁,要么就是冲着什么事跟你要说法,也有什么事也不说的,上来就操你妈。

徐正从床上下来,点了一支烟,边走边抽,抽完一支,就再续上一支,抽烟的动作看上去已经很本能了。

徐正撕开信封,抽出两页信纸。信的抬头处,没有称呼,开篇就说:

然而徐正明白,就这个案件的性质来说,这时找什么人说情,怕都是白费口舌,一是案件性质太恶劣,二是死的那个人是佳德杨董事长的小儿子,谁能惹得起?三是自己不能轻易在这件事上拱出头来认赵新天是自己的儿子,那样的话,悲剧后面上演的戏,还将是一场悲剧!

我知道你一直在上江,可我不怪你!

通话结束很长时间了,徐正才挪动沉重的步子来到床前,一头倒上去,记忆里被刚才那股猛然袭来的疼痛暂时覆盖了的往事,这时又一点一点地从记忆里裸露出来。他把能重温到的往事,尤其是一些细节,都过滤了一遍,于是对王阳那一句要他命的话也就不再半信半疑了。从她到上江来,从她那次让自己看她和赵新天影集时的冲动眼神,从她前些日子让自己给赵新天调换工作时的焦虑,仅凭这些,差不多就足以说明当初自己在她的体内,不仅挖掘出了生理上的快乐,也播种下了一个生命的种子!

就像过去的一天天,一夜夜那样,无论我有多难,多累,多苦,多盼望,我都不怪罪你!

徐正心里的疼痛,发出了滋滋啦啦的响声。

因为当初是美好的,难忘的,对我这样一个普通女人来说,一生里能拥有那样充实的两个夜晚,这一辈子,也就够了。

新天是你的骨肉,你要救救他啊!王阳的声音破碎了。

说实话,那时,我是非常乐意的,那种乐意的感觉,一直被我保留着,珍藏着,此时此刻,还是那么完整,所以我说,我不怪罪你什么。

良久,徐正才说,那我看看,争取早点回上江,到时我再跟你联系。

惟一让我感到内疚的是,我没能把新天,我们的儿子,培养成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最大失败。

王阳刚才说赵新天是徐正的亲生儿子!

平庸的人,没有梦想;不幸的人,没有未来!

那一刻,徐正脑子里一片空白,呆若木鸡!

我没有能力走到新天后头,我只能先孩子一步,去那个地方等他了。就算我懦弱,就算我自私!

等到能把话说成句了,王阳就把一个要命的信息传递给了徐正。

原谅我吧,仲,来世,我情愿为这先行一步,给你当牛做马。

王阳的抽噎声,像河水里漂游的冰凌一样,刺痛了徐正的耳朵,跳荡起来的心直往嗓子眼冲顶。

随后,你会收到一样东西,寄的挂号。听邮局的人说,挂号一般情况下,要比平信慢一天到两天。不过我想,本市能快一点,或许那个东西,只会比这封平信,晚半天到你手上。

我现在,没在上江,是别人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徐正竭力保持镇静,同时转过身,朝门口张望了一眼。

尽管你现在身体还行,可也要当心,少抽烟,少喝酒。

我想……见你……一面……

腾出点时间来,多关心一下你的爱人,我见过她。

王阳还是无法开口,徐正叹口气说,你要,保重身体。

女人过了中年,容易迷失自己,好用过去的往事,填充现实生活中的空白,因为她们这时缺少自信……

我,听说了。徐正声音低沉。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滋味,一种陌生的别离感觉,在徐正血液里以一种令其晕眩的速度,把他的心理承受防线冲开了,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在他视野里都失去了固定状态,升到半空漂流、碰撞、挤压、破碎!

王阳还不等开口,就把哽咽声送了过来。

他摇晃着来到窗前,手里的两页信纸遗落在身后。他把两只手按在窗台上。此时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季节,什么时辰,什么颜色,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答案了,这时屋外的天空和土地,树木和楼房,车辆与移动中的人,统统被他的感知幻化成了一幅朦朦胧胧的水彩画,景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景,一切都失去了轮廓,去掉了鲜明!

这天下午三点多钟,住在二零六房间的徐正,接到了王阳打来的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徐正才把世界的真实面目,从水彩画里还原出来。

局保卫处田处长,只好放下调查花圈的事,一头扎进这个恶性案件里,全力配合市局专案组工作。初步审问的结果是,这四名犯罪嫌疑人是因为赌博导致债台高筑,继而走上犯罪这条路。

现在他已经猜到了,王阳用挂号寄来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了,于是就给刚刚走掉的秘书打电话,告诉他有一本画册马上寄来,让秘书盯着点,收到后立即给他送过来,秘书满口答应。

归案那个能源局的人叫赵新天,王阳的儿子。

当日下午四点钟刚过,秘书就来了,气喘嘘嘘把一个特大号牛皮纸信封递到徐正手里。

案发十二小时后,案件告破,四名犯罪嫌疑人,除一人在逃外,其余三人落网。在这四名犯罪嫌疑人中,有上江市两名,能源局有两人,在逃的那个犯罪嫌疑人是能源局医院的一名司机。

徐局长,是这件吧?秘书小心地问,因为秘书觉得他的脸色不好看。

佳德集团杨董事长的小儿子被人绑架了。犯罪嫌疑人索要赎金六十万人民币,遭到拒绝后,将人质撕票。

嗯。徐正平静地说,又问,机关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舆论吧?

上江市发生了一起建市以来最为残忍的绑架撕票案!

秘书想着一会儿说,没听到什么,徐局长,就连热热闹闹的绑架案,现在大家也不怎么议论了。

这种神秘的日子刚过去两天,这些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幢楼里的人,还是被外界传来的一个可怕消息惊动了心魂,尤其是徐正。

徐正点了一下头说,花圈的事,你们还得多留心。

送走假想中的危险人物方国华,能源局移交工作领导小组为了排除干扰,提高工作效率,同时也是为了加强修改移交实施细则的保密性,领导小组全体成员,悄悄进驻能源局机械厂招待所,封闭起来干活。

秘书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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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走后,徐正打开牛皮纸信封,拿出里边的东西。果然如他猜测,就是那本他昔日看过的影集。他坐进沙发,翻开影集,看过几页后,眼睛就花了,一幅幅照片上的王阳和赵新天都长了翅膀似的,扑愣愣从影集里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