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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也许人家高明,就高明在这里。徐正说。

此时说他的心没在能源局吧,可咱们也没在上江市里见到他的影子。赵源说,仅凭苗莲芬请他吃顿饭……

事到如今,在对待移交这件事上,徐正的心态有所转变,就是不准备做一个装聋作哑的旁观者了,该参与的时候,多少得说几句。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徐正从过眼的种种迹象悟出,当初盘算拿移交单练赵源一个人,恐怕看不到什么好戏了,一是赵源不好对付;二是退让太远了自己手中的权力有可能失控;三是可容躲藏的空间也是越来越小,甚至在某些事情上根本就没有藏身的余地。因此说,要想平安度过移交这个坎儿,避免马失前蹄,两败俱伤,眼下最佳也是最实际的上策就是跟赵源强强联合,一致对外。

你说,赵书记,咱们怎样才能让方处长喝上江水长大的心收回来呢?徐正看着赵源的脸问。

总之是严峻的形势,让他俩都明白了合作势在必行!

赵源点点头,对徐正的分析表示赞同。

徐正一改变思路,有些想法就跟赵源的看法很自然地贴到了一起,彼此间就一些事通气的时候,某些不好吐出口的话,就不必像从前那样遮蔽了,任何一种不祥的预感,或是危险征兆,此时都会成为他们交流的内容,心里资源共享。

徐正道,看来方处长在移交上,确实想法不少啊,不知你有没有感觉?

在能源局这块土地上,究竟播种什么种子,他俩之间可以出现分歧,甚至闹到鸡皮酸脸的程度,但是他们都决不会容忍其他人来育苗种树,如果出现了那种苗头,他们会暂时放下各自的立场,联手抵御入侵者。人在官场,说来彼此就是彼此的台阶、梯子、码头,在适当的时候,你不能小气,就得容人踩,容人登,容人停靠。在现阶段,大河没水,小河干涸这个道理徐正和赵源都是不糊涂的。这就好比一个演员,一旦失去了舞台,失去了观众,那你的艺术生命也就随之凋谢了,充其量是身上还能保留一点自娱自乐的感觉。

送走市移交领导小组一行人,赵源来到徐正办公室交换意见,三说两说,话就缠到了方国华身上。

能不能让方国华,不在移交这件事上脚踩两只船呢?赵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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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一语击中要害,说,哪得看咱们,能给他多大好处,三瓜两枣的小意思,怕是稳不住他。这么说吧,在同一件事上求帮忙,有人给他一块铜,有人给他一块金,你说他那张嘴,该朝哪头张开吧?

赵源就顺着余启值的思路往下说了几句,把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氛,一点一点往门外驱赶。接下来两家的主要领导,轮流把话题接到嘴上,你一句我一句,把鲜明的会议主题渐渐淡化掉,没有再给秘书长和雷助理再度切磋的机会,一直到会议结束。

可是他已经正处了,咱们还能再给他什么?咱们手里,哪来的金块呢?赵源说,显得无可奈何。

徐正没有开口,而是看了赵源一眼,意思是让他来几句。

是啊,要满足他也只能是让北京那边掏腰包了。徐正摸着后脑勺说。

能源局这边的人,明白余启值这是在给会场降温。

赵源理解徐正的意思,于是就建议他往北京跑一趟,把这个难题,摊到部领导那儿,看看部领导有什么说法,方国华要是走运,那也是他命中注定的事。

余启值笑着说,好好,好好,听着没徐局长,赵书记,会开到这个程度,足以说明我们市局两家都把国家的事,认认真真地对待了,好啊,只有这样做,我们才无愧于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我想徐局长,赵书记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我去给他跑官?徐正一指自己的鼻子尖。

雷霆钧刚想防守反击,不料被余启值打断了话。

赵源道,也不能这么说,老兄。

秘书长……

自从来到能源局,赵源这还是头一次面对面称呼徐正老兄。

见对方带球强行往上江市突破了,秘书长自然要冲上去封堵,他毫不示弱地说,我们坐到这里,不是在玩声东击西的语言游戏,雷助理,我们面对的是那些为能源事业发展做出过贡献的离退休职工,我们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不去关心这部分职工晚年的生活质量,以及医疗保障。至于说财产问题,固然重要,然而针对这次移交,我们上江市的接收理念是以人为本,人的生存问题不摆到桌面上来,移交还存在实际意义吗?老有所养,病有所依,这是一个公民的基本生存需求,不知道雷助理是不是也这么理解这个问题?

徐正直勾勾地看着赵源,显然是被他的这一声老兄喊转向了。

雷霆钧针锋相对,秘书长,我看咱们是说走题了,其实问题的焦点,在你们市里索要补偿金的法律依据上。没有明文的法律依据,凭空而来,这样就把补偿基调搞乱了,使得这次移交工作,多少显得有些不严肃了,不知秘书长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赵源说,这件事,往大了说是顾全能源局的利益,往小处讲呢,是便于咱俩今后好开展工作,我想老兄能明白这一点。

秘书长摇头道,细则细则,不细,又哪来的则?

赵源的这两声老兄,把徐正心里的暖流,一下子叫奔腾了。

雷助理沉下一口气说,两险事宜,我们认为是移交诸多事情中最为简单的一件事,没必要在细则里耗费笔墨。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国家早就有明确的法规,在这件事上,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到时照章办事就行了。

然而这时的赵源,却是不知徐正心里暖流奔腾,他还以为徐正的沉默,十有八九是又要跟他耍花招,于是灵机一动,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过去说,昨天收到的,还没来得及给你。

雷助理明白,就算再被动,此时也不能在这里抛锚,不然后面的路,就会越走越窄,干等着上江市弹跳起来狠狠地盖能源局的帽。

这是一封匿名信,告徐正某年某月,拿着东能不明不白的一笔钱在香港吃喝嫖赌。

雷助理溜了一眼徐正。徐正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徐正看完后,没说什么。

方国华猛地咳嗽了一声,正在暗中窥视他的赵源吓了一跳,停在他脸上的目光散落下来。

赵源道,老兄,不为公,为私,你是不是也有必要往北京跑一趟?

这个话题,不仅是雷助理嘴上的短,更是能源局当下的难处所在。当初制定这个细则时,这部分职工的两险问题,着实让能源局领导小组的人头疼,后来大家一致认为,索性先把这个问题回避了,反正报告是奔国务院去的,暂时绕开上江市,以后再找机会细说这件事,却是万万没想到后来会有彼此交换方案这么一说,能源局的这个小伎俩,现在就变成了能源局的苦果。

徐正把信放到办公桌上,看着赵源,还是缄默不语。

会议室里的氛围,有了一点火药味。

赵源拿起匿名信,几把就撕烂了,甩手扔进纸篓里。

还有,那些单位里离退休人员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你们能源局在实施细则里根本就没有涉及到。秘书长又把这个不轻的问题,咣当扔到了桌面上。

徐正的心,在赵源往纸篓里扔烂匿名信的一刹那,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在这种情况下,主谈的雷助理,只好随机应变,采取以守为攻的策略,咬住市里在补偿上漫天要价不松口,把问题的矛盾点,尽量往市里推。

在此,他不仅领教了赵源的沉稳,也意识到了管资产的方国华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将来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或是出现对自己不利的局面时,这个方国华,说不定就会见风使舵,利用职务赋予他的正当权力,在东能资产问题上落石下井,从中大肆捞取爬高的资本,假如真到了那一步,自己真就无路可走了,因为装在他方国华眼里的事,就不会是自己一口痰可以随便遮盖住的问题了。

此时讲话的这个人就是秘书长,他指责能源局在转移国有资产、放流骨干人才、回流下岗职工等问题上做了手脚,要求能源局向市里提供详细的移交单位资产明细表、在岗人员花名册,以及冻结这些移交单位的银行帐户等,话说得很干爽,让你挤不出水份来。

徐正还在此回忆出,去年底,方国华带队去东能搞资产核查时,曾单独对着毕庆明的耳朵说了一些很耐人寻味的话,什么背靠大树好乖凉,你有我有全都有;机关里的官——琢磨人;基层的领导——琢磨钱,这年头只要权钱一家,事事都会两面开花。几天后,心里总是踏实不下来的毕庆明只得精心设计了一个场子,把方国华约到国际饭店打麻将,几个小时下来,毕庆明就输给方国华好几万……想到这,徐正的心,直往下坠。

看得出来,两家这次在主攻手的人选上都做了精心策划,市里第一嘴是政府的秘书长,能源局这头挑大梁的人是雷霆钧,两家的党政一把手,今天都坐在了替补席上。

徐正想明白了,这会儿进京给方国华跑官,实际上就是给自己的明天跑平安啊!这个问题刚消化掉,徐正就又本能地想到了另一个即现实又敏感的问题,那就是一旦送走方国华,谁来填补他的空缺?资产处处长这个角色,比一个平时手里抓不到具体事的副局长还要有实权呢,赵源不会是为了控制这个位置,而故意拿移交做幌子,拿方国华当陷阱来算计自己吧?如果说他昔日提拔陈上早,纯属是第三方获利的话,那么他今天的行为,就是主动安排人了。官场势力大小,关系网上明了。徐正想,趁现在事儿还没有出上江,还在他嘴上挑着,自己有必要试探他一下。

由于涉及的问题都是一针见血的内容,所以两家的利益一上桌,就碰出了火星。

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老弟!徐正也换了称呼,那我就听老弟一句劝,公事私事都带上,下午跑一趟北京。不过……一旦部里,把方国华解决了,问起咱们接替人选的事,到时……

闲篇读过,正题就上了桌面,诸位脸上,刹那间又蒙上了谨慎的色彩。

赵源冲他笑笑,毫不含糊地把话接过来,谁合适,还不都在你老兄的脑子里?真要是到了那一步,你就现场敲定。

苗莲芬隔着长条会议桌把方国华的目光够过来,问他老婆孩子的情况,方国华弯着两条胳膊,支在桌面上,有问必答,神态自若。

徐正摆着手说,嗯,那哪行,你赵书记可是管组织工作。

大家都放松了,七嘴八舌扯闲篇。

赵源一语双关说,可是你徐局长,管赵书记啊。

这就把一些人积压在嗓子里的笑给逗了出声来。

徐正哈哈一笑,老弟,你就拿你老兄当原油提炼吧!

赵源不以为然地说,有好事,徐局长是不会忘了我的,我们曾经说好了,将来有那么一天,背靠背,拿大顶下地狱,是吧徐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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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启值嘿嘿一乐,手在桌子上玩着烟灰缸。

当晚,徐正就从北京赶了回来,在电话里跟赵源把下午去部里汇报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归纳徐正的来电,赵源的理解是,部里对方国华这个人物在移交事件上的特殊身份,应该说是比较重视的。

苗莲芬脸一红,指了一下徐正,没说出话来。

部里对方国华的动作很迅速,两天以后,部组织部打来电话,要方国华进京谈话,具体内容没有透露。等事情传进方国华耳朵,方国华不免忧心忡忡,吃不准部组织部怎么会叫一个下属局的处级干部去北京谈话,就越发觉得这件事不符和常理了,其中必有蹊跷。这还不算,琢磨一下这个信息的传送渠道,似乎也不大对劲,拐着弯儿呢。

这下徐正又有话说了,苗市长,你可不能从这句话里曲解我的意思,你这么一看赵书记,岂不是把我徐正装进去了嘛!

那会儿,局组织部部长,亲自来到方国华办公室,把部组织部的电话内容,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了他,话说得很干净,部长脸上也没有什么疑难杂色,交待清楚就走了,连句试探性的话都没有。而且,直到现在,徐正和赵源的影子也还没有触摸到这件事,好像这也是不应该的,因为部里找自己去谈话,不论是打算没收自己什么,抑或是给予自己什么,从约定俗成的套路上讲,部里都不可能背着冯赵二人。照此看来,他俩现在是知道这件事的,而知道了却都不露头,这足以说明部里找自己这件事不仅神秘,而且他俩还不好直接插手。

苗莲芬本能地就把目光移到了赵源身上。

那天下班后,方国华没急着回家,抱着最后一线被领导招呼一声的希望,在办公室里多呆了近一个钟头,他想看看有没有哪个局领导沉不住气了,给他打个电话,或是亲自到他办公室来跟他说点什么,哪怕不明说呢?然而,他却是什么也没有等来,电话倒是响过两次,但都不是有关领导打来的。

苗市长,你这话,可就不大对劲了,好像那些花圈都是送给我一人的?徐正说,一张脸似笑非笑,又道,你看我徐正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吗?

在那一个多钟头的等待里,方国华反复问自己,部里打算收拾自己的话,那会是冲着什么事呢?是有人举报自己了?在哪件事上捅的刀子呢?他心里嗵嗵一阵乱跳,下意识地往门口溜了好几眼。等控制住这股忐忑的情绪,他又回过味来,心说举报出来的事,百分之百是坏事,坏事应该由部纪检组受理,怎么会跑到组织部去呢?嗯,看来自己还不像是要倒霉,可又会有什么好事能不明不白地落到自己头上?那岂不是做梦离婚——想美事(如今在上江境内,做梦娶媳妇这句话已经过时了,说做梦离婚时髦,时尚色彩浓重)。想到这种程度,方国华也没把脑子动到移交这件事上去,这是因为他目前在移交这件事上,与上江市还没有什么损公肥私,或是心惊肉跳的交易,所以他自然想不到那里去。

余启值窥视着苗莲芬,嘴角抽搐了一下。

次日,方国华提心吊胆去了北京。由于一夜没睡好觉,他的两个眼泡都发起来了,眼里的血丝也织成了网,很清晰。

苗莲芬说,还是徐局长器量大呀,这要是换了我,非气死不可。

……

徐正笑道,当官不打送礼的呀,苗市长。

方国华从北京回来后,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了,尽管他跟谁都不说此行北京的内容,可他还是成了局机关大楼里的新闻人物,人们窃窃私语,仨仨俩俩议论的内容,大都偏向于方国华有可能走鸿运。

幕后人,找到了吗徐局长?苗莲芬插话。

果然,这之后没几天,方国华摇身一变,稀里糊涂就成了副局级京官,当上了部设备储运局副局长,家眷年内就可进京。

调侃出这样的闲话,会议里的气氛就轻松了不少,赵源,苗莲芬等人的面孔尽管还都谨慎,但却是都不那么紧绷绷的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方国华的老婆和女儿,高兴得都有点晕头转向了,尤其是他老婆,左邻右舍到处寻找耳朵,告知家中的喜事,脸上的笑,梦里都收不回去。

承让,中直承让了,徐局长。余启值冲着徐正连连摆手,道,我们地方,甘败下风,甘败下风啊。

而此时,方国华的注意力却是在女儿身上。他明白自己的好运,也将改变女儿的命运,自己这是给正在念高二的女儿日后读大学创造出了有利条件,不然就女儿现在这个学习成绩,将来考大学还是他的一块心病呢。

徐正笑道,如今人们送礼,都讲究一步到位了,直接就把心意搁到了你人生的终点站。余书记,还是我们这些能源人与时俱进吧?

是啊,方国华的女儿,这就等于与明天,与她梦中的前途,有了一个美好的预约,方国华为女儿这个白捡的幸福之约而陶醉!

徐局长啊,前几天,你门口花圈的事是怎么回事?听着挺神秘的。余启值刚落座,就拿出了跟徐正拉家常的表情。

然而方国华对老婆的快乐感觉,却没有给予足够的呼应,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些冷漠和厌烦,惹得老婆脸上埋怨,嘴里怪话连篇,哟嗬,这还没进京呢,就把官老爷的小架子端出来了,想怎么着啊,打算以旧换新是怎么的?你可是个有前途的领导,走哪条道都行,就是千万别走上陈世美同志那条短命路!听得方国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其实,交换方案这层意思,确切地说是来自国务院某部门的精神,能源部和省里,无非是扮演了一个二传手的角色。

从上江一步迈到北京,类似这样的意外收获,方国华今后兴许还会遇上,不过不会太多。因为,意外来的东西,大多时候都是麻烦,这是个普遍规律。

市局两家再次就移交事宜坐到了一张会议桌上,主题是全面协商,相互体谅。这一次碰面,是能源局主动向市里伸出了橄榄枝,把余启值和苗莲芬等人请了过来。事前,两家都根据上一级有关部门的指示,把各自初次上报国务院的方案与对方进行了交换。

方国华赴京上任前一天晚上,徐正和赵源召集了几个人,在国际饭店为方国华摆了一桌饯行宴。席间的气氛一直不错,大家都捡好听的话说,没多久就把方国华忽悠飘了,大着舌头嚷喝完酒去夜总会闹闹,他打算给敬爱的徐局长,敬爱的赵书记,敬爱的能源局,敬爱的兄弟姐妹们献歌一首,听着像是那首《大花轿》,也有可能是《明天不想回家》,把大家逗得格格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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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天落进雷霆钧肚子里的酒,也漫过了他平时的自制线,红头胀脸的他也把自己的另一面,从头至尾喝了出来,就见他搂着一只手插在裤腰里,一只手举在半空中挥舞,身子始终无法保持平衡状态,一门心思非要绽放歌喉的方国华商量,等会儿去了夜总会,能不能跟他同台合唱,他也要给领导献歌,还打着酒嗝悄悄告诉在座的人,徐局长最爱听的歌,就是他最拿手的那首唱遍了祖国大江南北的主打歌,《爱江山更爱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