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莲芬的这番话，让赵源脸上一阵发烧。
难怪你屡战屡胜，就是聪明啊。苗莲芬说，头往后一仰，赵书记，过去的事，我就不再提了，眼下有一件事，我想跟赵书记合作，难听一点讲，算我苗莲芬跟你赵书记要口饭吃也行。
苗莲芬又说，省里信诚集团总裁汤之礼，看上了你们储备仓库那块地，想搞教育开发，建一所民办大学。现在有人为这事求到我头上来了，我正为难呢，琢磨着怎么跟你赵书记开口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赵源也一笑，瞟了她一眼问，好像苗市长，有什么话要说吧？
这几天，赵源倒是反复想了，移交这件事不成，适当给上江市一点补偿也是有必要的。能源局毕竟是外来客，借上江市一块地皮生存，如果关系在此闹成两层皮，以后终归是麻烦，但让赵源始料不及的是，苗莲芬这就找上门来了，而且要的东西，还不是往自己腰包里塞的钱和物，而是一块地皮。
不知赵书记这话，是不是心里话？苗莲芬一笑。
要地皮也罢，问题是她在这块地皮上做的还不是上江市的文章！再往下想，操作此事的另一个阻力在于，这件事就算自己有能力独裁，可也不能为了解除眼前的个人危机而不顾及武双的想法，背着他或是隔着他强行做主！不论自己在哪条路上与苗莲芬交易，都必须得跟武双通气。可是，跟武双通气，自己又有多少胜算呢？武双在此类交易上，历来不情愿给上江市头头脑脑开绿灯，大小事都让你咯咯叽叽地难受。退一步讲，在以土地换平安这件事上，如果自己坚持过头了，说不定武双的哪根神经就会出毛病，翻脸跟自己闹一场，惹出大麻烦来。
赵源听出了话外音，于是说，苗市长，我觉得今后，我们的合作空间会比现在更大。
赵源心乱如麻，却又不得不强作笑脸说，苗市长，这可不是仨瓜俩枣的事，你得容我回去跟武局长商量商量吧？
苗莲芬往上翻着眼皮，瞅着赵源说，理解不难，原谅也可以，我说赵书记，只是不知你们能源局打算怎么安慰一下我们上江市？怎么补偿我苗莲芬？为移交这件事，你就说我牺牲了多少个双休日吧。我现在是真不敢想呀，唇齿相依的上江市和能源局，今后在别的事上还能不能合作下去。
做武局长的工作，我想赵书记还是有办法的。苗莲芬不紧不慢地说。
赵源讪讪道，不好意思苗市长，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麻烦，还请你多原谅。
于是赵源就从另一个角度试探对方，说，苗市长，就算我能说服武局长，到头来仓库那块地，怕也不好无偿交回市里吧？
照相馆里的药水，泡人呐，赵书记。苗莲芬脸上，闪出灰心丧气的表情，你说你们能源局，突然来这么一手，让我怎么跟省里交待吧？哪怕事先你们给我一个暗示，那我此时此刻也就没啥好怪你们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苗莲芬笑道，赵书记，我看就不必绕到市里来了，到时你们能源局与汤总裁直接对话更方便。好吧赵书记，明说吧，这事到时还得让你们能源局，帮我们市里扛一扛，具体说呢，就是你们之间寻找一种合作模式，我看租赁比较合适。国家的政策，都可以几十年不变，咱这件事的期限，也可以五十年，长一点呢，就七八十年不变，租金一次付清，二三百万不多，四五百万不少，等到协议书签好以后，汤总裁就把款打到你们能源局帐号上。
赵源四下看着，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苗莲芬嘴上走火，把他和金宜的事抖落出来。
赵源一琢磨，苗莲芬的这番话有漏洞，原则的漏洞，就抓住话把笑道，按苗市长刚才的说法，仓库那块地，恐怕不好操作，你说我们能源局哪来的租地权呢？我们对那块地只有使用权，往外租的话，那不是瞪着眼睛违反国家有关土地使用法，给市里添麻烦嘛。
对我们这些刚解决温饱的人来说，这里就是天堂了。苗莲芬说，望着吊架上的瓶子。
苗莲芬手指头一点，亢奋道，好，赵书记，既然是你们违背了国家土地使用法，那我就得安排人，把汤总裁付给你们的地款如数缴到市里，上交国库。
进来时，就想问问苗市长，愿不愿意去我们那边住？赵源灵机一动说。
赵源如梦初醒！但已然是来不及了，他已经钻进了苗莲芬设下的圈套。
你赵书记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鱼水情呀赵书记。再说咱俩的关系，那也是红色关系！苗莲芬说到这才示意赵源坐下，赵书记，我们市里医院的条件，不比你们的职工医院，你就将就坐吧。
赵源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正在输液的女人，在仓库那块地上能动出这么精巧的脑子，拐出这么多弯来，不由得向她投去敬佩的一眼。
赵源笑道，苗市长你太客气了，我们的困难，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此举确实高明！苗莲芬把事办成了，又留不下任何以权谋私的痕迹，更不必考虑后遗症的麻烦，能源局这块挡箭牌，一般的矛，又怎能刺穿？还有那个适当的价位，这也是精彩一笔，多少算是适当呢？赵源这时尽管不能推算出一个具体的数字来，但他明白，到时候那笔租金，远不能与市场价接轨，会充满大甩卖，大放血，跳楼价的味道。
如果我们坚持自讨苦吃，也往国务院递一份报告，将移交进行到底，不知你们能源局会怎么想？苗莲芬问，摸着脑门。
苗莲芬不凡，汤之礼更厉害！
一局两制，现在已经公开化了，苗莲芬自然不会蒙在鼓里。
关于汤之礼这个商人，过去赵源虽说没见过面，但早有耳闻，知道此人是靠做白酒起家，现在经营的房地产生意是他集团公司的龙头产业，在省内外做得都很红火。在省里的官场上，这个汤之礼也是几位重量级省领导家里的特殊客人，传说他把握省内厅局长们的命运，比省委组织部长还见功夫，看来苗莲芬这是见移交告吹，无功可获，就调头迈上了通向省城的官商结合之路。
省得给你们上江市，还有你这个市长再添麻烦了。赵源的这些话，在来之前就想好了。
当走出市医院大门那一刻，情绪低落的赵源，顿时有一种被苗莲芬扒光了衣服的赤裸感觉。
你们一局两制的打算，我已经知道了，赵书记。苗莲芬苦笑道。
3
见市长跟能源局领导话说得蛮热乎，插不上嘴的闲人们，这时都很知趣，纷纷告辞。小高的眼力也不坏，不声不响退出了病房。
赵源和武双这次是坐着一辆车去的北京。他们把详细方案留下后，没在北京耽搁时间，就匆忙返回了上江。
城里乡下，话题散淡，赵源和苗莲芬，隔着隔阂聊了起来。
赵源心里沉甸甸。
此时的苗莲芬，肤色粗糙不说，还腊黄，眼神灰暗，双唇干燥，颧骨也比前些日子突出了，脖子上爬满细碎的褶子，使她愈加显得苍老了，她现在的这副面孔，让赵源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起早贪黑的村妇。
那会儿在部机关大楼里，他从办公厅一个要好的秘书嘴里得知，金宜已经进京了。对金宜的伤害，虽说不是蓄谋已久，但还是让赵源尝到了报应的滋味。早在金宜给他打那个通报去向电话的第二天上午，他在惶惶不安的心境下，给金宜发了一个电子邮件，但是直到今天早晨，也没见金宜回信。
赵源点点头，目光从苗莲芬脸上一扫而过。
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得而不喜，失而不忧，乃大智也！
苗莲芬说，在乡下，也不知怎么弄的，起了一身疹子，没大事，就是疼。
赵源在想不开的时候，觉得对不起金宜的时候，就只好借用一些名言，从纷乱的现实里超脱出来。
赵源知道她心里犯别扭，就笑着说，苗市长，你这是劳累过度了吧？
岁月的钟摆，何曾因人类的悲欢离合而静止过呢？
正躺在床上输液的苗莲芬，冲赵源招着手说，哎哟，赵书记送温暖来了。
天气转凉，国庆节不远了，赵源在琢磨今年国庆节局领导要不要下基层搞慰问活动？搞的话，到哪些单位去比较合适？这阵子，基地职工的情绪，虽说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大起大落了，可是圈在移交范围内那部分人的心态似乎还没有稳定到位，这从那些单位里酗酒打麻将人数上升，领导干部违法乱纪现象频出这两种动态现象上，就能让人感觉到潜在的危机，随时都有可能演变成花圈和无声示威那样的渲泄事件。
赵源和小高走进病房时，病房里人不少，都是市里各部门的领导，赵源就挑面孔熟悉的打打招呼，一时间病房里寒暄声四起。
就在赵源心事重重的时候，陈上早来了。
赵源得到信息后，让秘书小高买来一个花篮，匆匆去了市医院。
东能又有最新情况了，外埠一个直属公司里，又两名处级干部与毕庆明勾结，涉嫌职务犯罪，部调查小组汇同相关的司法部门，在两个钟头前采取了行动。
苗莲芬一回到上江，就住进了市医院。
赵源脸色难看，陈上早满脸严肃。
2
赵源回过头说，可以考虑以你们纪委的名义，下发一个加强领导干部廉洁自律的紧急通知，并把近期内已经核实清楚的各种违法乱纪现象通报一下，相关人员的名字点出来。要快，没什么事，你就回去起草吧。
赵源再也没心思看一局两制方案了，咬着嘴唇，不停地在客厅和餐厅之间来回走动。等到上床后，赵源脑子里电闪雷鸣，几乎一夜未眠，再次被他处理不当的情感问题，以及因这个问题有可能派生出来的其他麻烦，绞痛了身上每一根神经。这样折腾到大半夜，他才平静下来，心说这样也好，这样的结局自己不是也曾想过吗？现在看来，也就是不清楚自己在吴孚那里，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陈上早还想说什么，不料苗莲芬打来电话，赵源挥手让陈上早出去了。
那边，金宜客气地说，对不起赵书记，我妹妹一家在我这里。不早了赵书记，休息吧，晚安。
赵书记，有工夫接听我这个电话吧？苗莲芬的声音，拐着弯就过来了。
赵源一脸沮丧，自觉这次又办了一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窝囊事。还用问吗？院长去做金宜时，能不提到自己吗？这样一来，金宜在去苏丹这件事上，算是把自己的另一面看到了，而且从她今天她打电话的态度上看，自己已经把她伤到家了。另外她闪电式进京，说明吴孚帮了她的忙。一想到吴孚，赵源心里抽了一下，后背上直出冷汗！心慌意乱中，赵源就把电话打到了金宜家里，意思是想过去坐一会儿，有些话得当面说说。
没工夫，我就是去借也得接你苗市长的电话啊。赵源说，嘴上热乎，心里麻木。
听到这，赵源的头就炸了，他打这个电话前所担心的事，到了还是发生，这个不长脑子的周经理，怎么能在院长面前胡言乱语呢？他在生气中，毫无感觉地就把电话挂断了。
赵书记，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好把汤总裁约到上江来，你们面谈一次。苗莲芬说。
周经理说，打过招呼了，赵书记，院长跟金主任也谈了，现在就等金主任给回话了。赵书记，实话跟您说，一开始院长挺不痛快，没招了，我只好把赵书记您抬了出来，说您向我们推荐的金主任，结果院长就往回收话了。
赵源两腿发软，停了好一会儿才说，苗市长，你看这样好不，我把手头的事清理一下，这样就能大致把时间定下来了，稍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赵源一琢磨，感到问题有可能出在周经理那儿，便往周经理家打电话，问他有没有跟医院领导谈借用金宜去苏丹这件事。
苗莲芬道，没问题，赵书记。哎对了赵书记，还有件事，顺便跟你说一声，那起绑架案过几天公开宣判，姓赵和另一名主犯死刑，余下的一个死缓，一个无期徒刑。我建议你们的新闻单位，到时与市电视台和报社，联手在这件事上作一篇大文章。这么好的反面素材，轻易也是得不到的。好了，不罗嗦了，过一会儿我等你电话。
赵源终于反应过来，金宜这哪是要搭什么车，分明是找这么一个借口，通知自己她已经调到北京去了！
那好苗市长，过一会儿，我再跟你联系。
看来赵书记明天不去北京，那就算了吧，晚安赵书记。金宜放下了电话。
赵源心里翻腾起来，琢磨着苗莲芬在这个时候，愣冲冲通报绑架案的事，她究竟是想暗示自己什么？还就是搁在她嘴边上话，她随便一碰就掉下来了？
听到这，赵源震惊，眼神直勾勾的。
想来想去，赵源觉得这个苗莲芬，还是在冲仓库那块地使劲。
你难道没看清你机子上的号码？我想问一下，你明天进京不，进的话，我想搭你的车，去北京报到。说到这，金宜的声音，也还是没有温度，赵书记，我已经调到了部自动化设备股份有限公司医务室工作。
把仓库那块地在心里再三掂量后，赵源觉得躲过十一，躲不过十五，拖到多久也还是要迈武双的门槛儿，于是心一横来找武双。
听着金宜这异常冷漠的声音，赵源心头禁不住颤栗了一下，支吾道，你在家吗金宜？
武局长，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赵源说，前几天，苗市长……
打扰你了，赵书记。金宜说。
武双用手势示意赵源停住，然后说，不就是仓库那块地嘛，我知道了赵书记，这次你就给苗市长一个人情吧。
赵源放下手里的红蓝铅笔，犹豫片刻，接了这个电话。
赵源不解地看着武双。
方案过到一半的时候，金宜的住宅电话号码，显现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
武双拍拍赵源的肩头说，我的这个信息渠道，对你绝对没有伤害，放心吧赵书记。
当晚，赵源躲进那套已经失去了隐蔽意义的秘宅，打算晚睡几个小时，把一局两制详细实施方案再最后过一遍。
赵源脸一红说，武局长，关键是她把那块地……
这个详细方案，在往北京上报前，赵源主持召开了常委扩大会，集体过了一遍方案，并对此前一直处于保密状态的几个相关细节，向大家作了必要的阐述和解释。大家在认同这个详细方案的同时，无不感到震惊！
武双点点头，再次示意赵源不要往下说了。
武双点出一个副局长，请出三总师，带上两个局长助理悄悄进驻国际饭店，断绝与外界一切联系，埋头干了两天，就拿出了详细的上报方案。
赵源的脸，越来越红了。
一局两制方案的草稿，早就在武双的肚子里装着了，等企业改制办公室主任一离开上江，武双和赵源就开始商量下一步工作了，两个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就是武双从日常工作中抽身，专心赶制一局两制上报方案，而赵源则全权处理能源局党政事务。
武双说，这件事，你觉得怎么办合适，就怎么办吧赵书记，我知道你这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唉，没有利益，就没有互助。这句话在官场上的含意，我不是今天才明白，只是过去……赵书记，还是就事说事吧，你看仓库那块地，这样处理好不好，就是到时需要签协议什么的，用我这只手。一局之长，此举说到哪也是正当防卫。
部领导认为，一局两制方案，比起移交更具有操作性，现实意义明显，给予充分肯定，指示能源局尽快赶制详细的实施方案，好给国务院有关部门打报告。
赵源说，既然是能源局的事，那也别让你一个人的肩头受累。这样好了，武局长，明天不是开常委会嘛，到时咱把这件事拿到会上加加温，大家要是没什么看法，下来也就是集体决议了，届时你武局长，无非就是代表能源局在协议书之类的东西上签个名。
部企业改制办公室主任独自一人来到上江，传达部领导对能源局一局两制纲要的初步意见。
武双道，你非要这么去加保险，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赵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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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感叹一声说，市局市局，永远两层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