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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上江人抬头一望,国庆节就在眼前了,喜庆的气氛,变成色彩,变成声音,变成看不见的情绪,在上江的街道上展现着。

3

按惯例,每年国庆节前,能源局都要把离退休老干部组织到一起,热热闹闹开个茶话会。可是,今年都到这会儿了,还没人张罗这件事,武双就想,兴许是没人提醒赵源,也许是赵源在这类事上没有经验,忙着忙着就忘了。

赵源这么想着,一副被酒精拿软的样子,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站到莲花喷头下,把旋钮转到凉水那边,打开。噗的一声,莲花喷头绽放,无数条笔直的凉水线,把穿着衣裤的赵源编织进了一个冰凉的世界!

武双明白,虽说就是个茶话会,可是不重视不行,这些闲着没事干的老干部们,说起来哪个你都惹不起,轻者到你办公室横挑鼻子竖挑眼,想把事闹大主儿就去北京嘀咕你,尽管当下要不了你的命,可也够你喝一壶的,过去武双没少吃这些老干部的亏。

幸福和感动,不过是人生中,一个个短暂的插曲!

武双来到赵源办公室,一问茶话会的事,赵源猛一拍脑门,说老干部处处长前些天提醒过他,他给忘了。

你已轻装,然而,官路漫漫,长途跋涉,毕竟是件辛苦的事,在这里祝你好运,真的,赵源!

那是一群老小孩,不打发乐了,你就找麻烦了。武双说,这样吧,叫人这就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开。

你说,我是不是像一个工兵,把埋在你前进路上的地雷,小心翼翼起出来!

赵源道,要不是武局长来提醒,我还不知会惹出什么大祸呢。

到北京后,我亲身感受到,看好你和忌妒的你人,是成正比的!不过,老人家对你的期望,依然如初时,你多珍惜吧!

倒也没那么严重。武双说,就是麻烦,让你有苦难言的那种麻烦,我可是领教过了,赵书记。

我很敬佩吴孚,所以才把他当义父看待。

谈过老干部茶话会的事,两人就把话题扯到了一局两制上来。

我母亲攥着签子的这头,吴孚握住签子的那头!

赵源问,武局长,日后,非主业这一块,到底是叫集团公司好?还是叫什么局更贴切?

九年前,我母亲去逝前几天,跟我讲了这件事,我听后很感动,也很惋惜。因为,在她们相爱的日子里,他们从未接触过对方的身体,仅有的一次亲密行为,还是借助一根织毛衣的签子完成的。

武双想想说,我觉得,还是叫集团公司好。

在很早很早以前,我的母亲与吴孚,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这对有情人最终不成眷属,原因想来众所周知吧,那样的年代,感情需要为政治服务。

赵源又问,那一把手的人选,不知道武局长有没有考虑过?

还有一件你一直关心的事情,今天一并告诉你,省得你大脑里,老是悬挂着一个问号。

武双笑道,早就考虑好了。那个人,此时就站在你面前。当然啦,前提是部里没什么意见。

荣誉得失,利害深浅,我想苗莲芬比我,更加心知肚明。

赵源有些吃惊,呆了好长时间才说,按照咱们的设想,那个集团公司,可是个副局级架子!

我想苗莲芬,今后不会跟你胡来的,这么说,不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而是依据你们官场上的游戏规则推测出来的。

武双摆摆手说,我这个正局级是你赵书记给的,而未来那个副局级,可是我自己要的。你年轻,你留在能源局,会比我有出息。

你作为一市之长,应该懂得无中声有的法律解释是什么,为此我保留对你的起诉权!这是那天,我对苗莲芬说的一句话。

赵源心里一热,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了,不酸溜溜了,还是说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吧。我在离开上江前,找苗莲芬谈过一次话,这里就不跟你唠唠叨叨了,把主题提炼给你就行了。

嗨,别想那么多了赵书记。武双安慰道,一局两制,这还在半空里飘荡呢。

瞬间的感情,带有温度的记忆,会成为我永恒的财富!

武局长……赵源声音颤悠。

再次找到异性之间的距离,我只想对你说,我能适时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对你的现在,还有你的将来,其实是一种给予,尽管我要承受理智的折磨!

就在这工夫,局办主任来了。

没有声音的语言,也许更适合我现在的心境。

武局长,赵书记,部办公厅刚才来电话,让你俩即刻动身去北京,谈一局两局的事。

本想给你打个电话,可考虑到你近来事务缠身,还是发一封信吧!

武双和赵源相视无语。

你好,赵源!

准备车吧。武双对主任说,今天坐赵书记的车,我的车,就不要动了。

金宜的一封信,让他眼前一亮。

主任走后,武双又对赵源说,赵书记,你再叫上一个秘书吧,万一临时有点啥事也好有个帮手。

赵源打开信箱,移动光标,在一堆垃圾邮件里搜索着。

赵源点了一下头,问,武局长,那你看小高怎么样?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赵源被陈上遭暗算这件事刺激得无法进入睡眠。为了调剂一下情绪,他下了床,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

武双走过来,看着赵源说,要说看人,你比我看得准,赵书记。

那个啥赵书记……那个啥赵书记……那个啥赵书记……赵源耳边,不停地响起这句话。

4

回到招待所,赵源一头倒在床上,顶着疲劳的袭击,回想刚刚过去的一个个场景,一股无名火直往头顶冲。这阵子,陈上早把全局的的纪检工作,抓得大有起色,黑着脸处理了一批违法乱纪的干部,难免不结冤家,不然人家不会在他背后下黑手。

下午四点多钟,武双和赵源一脸轻松从北京往回赶。

赵源鼻子一酸,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国务院有关部门,原则上通过了一局两制方案,并决定拿能源局做国有大中型企业改制试点单位,国庆节后,派一个工作调研小组来能源局指导改制工作。部领导指示能源局,就着这个利好消息,马上展开舆论宣传工作,把散乱的人心收拢到一局两制这个大主题上来,为国务院有关部门领导节后来上江创造一个良好的工作调研环境,并着重叮咛武双和赵源,忙家事的现时,外面的事也要多留心观察,具体说就是不能不在乎与上江市的兄弟情关系,一旦出现磕磕碰碰不许鸡皮酸脸闹别扭,凡事尽量争取主动,有必要的话,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出点资在上江市做一些亲民的公益活动,体现一下能源人的鱼水情谊,总之这回是抱了西瓜,也不能丢了芝麻。

临下车前,陈上早在赵源耳边低声说,这事,你先给俄保密,俄思索几天,就能把这个谜疙瘩,啪一下解开。

奥迪驶出高速公路收费站,赵源看了一眼手表说,武局长,你看呆会儿回去是否有必要召开一个常委扩大会?

等来了一辆红色出租车。赵源把陈上早送到家门口。

武双转过脸说,我也在琢磨呢。

这一次,赵源没有找到笑的感觉,心里丝丝拉拉挺难受。

马上就要过节了,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也好让职工们踏踏实实过个节。赵源兴奋起来。

不管怎么着,俄这是又打败了一个王八蛋的精神!陈上早咬牙切齿地说。

赵源的这股情绪,把武双也感染了,他说,这样吧,赵书记,回去后,马上召开一个基地各单位党政一把手,还有局机关各处室长参加的紧急会议,现在就往回打电话,让两办主任,赶紧通知下去。

回去好好想想,这是得罪谁了,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回头就跟我说说。赵源说,四下张望。

赵源道,也好,武局长。然后捅了一下坐在副驾驭座位上的高秘书,小高,你这就给两办主任打电话,让他们分头去通知。

不必。陈上早说。

高秘书扭过头,问道,赵书记,武局长,几点开?

用不用我送你回家,跟你家属解释一下?走出医院时,赵源问。

赵源看着武双,武双说,五点二十吧。

到了市医院,急诊室的值班医生给陈上早检查了一下,说是表皮伤,没大事,包扎一下就可以回去了。可是赵源心里没底,就跟医生商量,意思是让陈上早住在这里观察一夜。医生有些不高兴,数落了赵源几句,赵源气得脸色发白,要不是陈上早一劲儿拿动作暗示他,他真想跟这位医生叫叫板。

赵源对高秘书说,通知吧,五点二十开!

赵源一愣!陈上早用手拨拉他一下,脸上直使劲,赵源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从包里拿出一包面巾纸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脸上的血污。

武双拿出手机说,我让乔助理通知在家的局领导。

赵源刚想说能源职工医院,陈上早抢先开了口,师傅,去市医院。

高秘书完成任务后紧握拳头,内心的激动无法掩饰。

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请问两位去哪?

将近五点十分的时候,敞开的局机关院门映入赵源和武双的眼帘。他们看见一辆辆黑色、白色、银灰色的小车,鱼贯驶入局机关院门。

快走到大门口时,陈上早挣脱赵源的胳膊,甩着手先出了大门,被他丢在身后的赵源,这时又忍不住想笑。

奥迪让过一辆黑色广本,鸣笛拐进院子。这时在楼前,各种型号的小车一溜摆开,营造出一种举办大型活动的气氛。

赵源道,你再跟我扯淡,我可就报警了。

赵源和武双从车上一下来,就忙着应酬四面八方的招呼声。

费那事干啥,俄觉得没事,赵书记。陈上早说。

孔经理走过来,一只手伸给武双,一只手伸向赵源,大大咧咧地说,两位领导,辛苦了辛苦了。

赵源把陈上早搀扶起来,小声对他说,挺挺伙计,走出院门,咱打的去医院。

武双握住他的手问,瞧你这高兴样,发大财了吧?

啊,是赵书记陈书记。说着话,警卫就把自行车推走了。

嘿嘿,武局长,兄弟姐妹们,这回有吃有喝了,你说我能不开心吗?孔经理说,但也没忘了抓住赵源的手。

赵源哭笑不得,只好冲走来的警卫说,陈书记不小心摔了一跤,你把陈书记的自行车先保管起来。

不是我说你孔经理,你这张脸,得意时没个性,还是发怒时威风。赵源半真半假地说。

陈上早听到了脚步声,慌忙道,赵书记,那个啥,俄没事,别跟人说,俄叫人拍脑袋了,回头还咋抬头,怪丢人的。

孔经理噘着嘴,一脸无辜的样子,暗中把心里的劲都使在了攥着赵源的那只手上,疼得赵源直揪心,可为了跟孔经理较劲,他忍着疼往脸上堆笑。

这时,大门口警卫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人,手里像是拎了一根警棍。

孔经理松开手说,不好意思赵书记,承让了承让了。

赵源说,给你叫辆救护车。

赵源和武双没时间回办公室准备了,就随着几个像是收尾的经理书记,直接去了四楼大会议室。

陈上早站起来,拦住赵源说,赵书记,您打哪?

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叽叽喳喳声汇成了一片嗡嗡的颤音。

我的陈大书记呀,我不知你是真傻呢,还是……赵源掏出手机。

陈上早跑过来,气喘嘘嘘地叫道,武局长,赵书记,那个啥,你们回来了?赵源一看他今天的打扮,忍不住乐了,武双也笑了起来。

行到这,恍惚哩,就坐下来,歇歇脚。陈上早说。

为了遮掩包裹的绷带,陈上早戴了一顶式样陈旧的薄呢鸭舌帽,刚才一路跑来,颠得鸭舌帽浅浅地扣在脑袋上,还歪歪着,样子十分滑稽。

赵源道,那你还不去医院,坐在这里犯什么傻?

我操,你这是打马戏团来呀,陈书记?孔经理嘿嘿笑道,伸手帮陈上早正了正鸭舌帽。

陈上早说,背后下的手。

陈上早白了孔经理一眼。

赵源回想起刚才在卫生间里听到的声音,脸上的嘻嘻哈哈一扫而光,俯身问道,没看清那个人吗?

武双和赵源一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嗡嗡声刹那间凝固了,一双双眼睛朝门口望来。赵源感觉身上的血,直往头顶涌。

陈上早见赵源识破了,嘿嘿笑道,俄头,不是在花坛磕破的,赵书记,俄刚才在自行车棚,给人暗算了,吃了一砖头哩。

武双也被眼前的阵势,搞得脸上热烘烘。这时等在门口的两办主任,冲着各自的直接领导笑笑,然后不约而同地往主席台看了一眼。

赵源的一根手指,抽冷子在他脸上刮了一下,然后闻着手指说,哟,陈书记,你出汗了。

主席台上,空无一人,先于武双和赵源来到会场的那些局领导,今天全都坐到了第一排。在他们的后面,坐着的是机关的处室长们。

陈上早说,那叫啥个骑法嘛,俄是坐这,凉快凉快。

还差几步就走到主席台时,武双突然停下来,收不住步子的赵源,一伸腿就迈过了武双。

撞上花坛了?赵源问,忍不住想笑。

武双面对无数双眼睛做出的这个动作,让赵源心里感动得失去了平衡!

赵源吸了一下鼻子,凑到近前一看,陈上早脸上,有几条黑黝黝的条影。借一阵过往风,赵源嗅到了一股腥气味,不由得一激灵,跟着意识到他脸上那几条黑黝黝的影子是血迹!

赵源和武双落坐后,武双看着第一排的人,笑眯眯说,怎么,你们几位是想让我和赵书记唱双簧啊?

陈上早的一只手捂在头顶上,自行车栽倒在花坛旁。

赵源接上话,这局长那老总的,点名请他们上主席台就坐。

赵源直起身子,心里不扑腾了,往前走着说,那个啥,陈书记,你差点没把俄的魂吓出来。

有资格上主席的人,没像以往那样端架子摆谱,一个跟一个走上主席台,找自己应该坐的椅子落坐。

那个啥,赵书记,是俄。

武双看了赵源一眼,然后把麦克风往身边挪挪。

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在花坛边的水泥台上移动了一下,赵源吓了一跳,步子不由得放慢,瞪着两眼,怎么看那团东西怎么像是一个坐着的人。

此时,会场内除了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几乎就听不到其它杂音了。

赵源没再开口,出了机关大楼。夜空里布满繁星,阵阵花香,从前面的花坛里飘出来,赵源抽了一下鼻子,目光探向花坛。

武双说,我想今天这个会的内容,大家怕是早就知道了。不过部领导的一些指示精神,诸位未必就十分清楚了,下面就请赵书记,给大家传达上级领导的有关指示精神!

小伙子说,纪委陈书记,刚出去,计划处郝科长还在加班。

赵源看了一眼武双,心里怦怦直跳。他明白,武双这是又一次在众人面前往他身上加分了。

赵源点点头,问道,楼上,还有人吗?

就在这时,会场上突然响起掌声,这让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惊愕!

楼内的警卫是个小伙子,正在看一本杂志,见赵源下楼了,忙出来相送,回去了赵书记?

多时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并没有停息的兆头,而且节奏渐渐变得统一了,像在一台大型晚会上,训练有素的观众在用充满情感和谢意的掌声,为精彩的节目叫好。

下面是自行车棚,赵源想可能是风把自行车吹倒了,就没往窗外探脑袋,拉上窗户,拍拍手,转身走出卫生间。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二楼的走廊灯,全都亮着,赵源推开卫生间的门。解小手时,赵源被一股从窗口吹进来的夜风击得一激灵,夹在腋下的包,差一点掉到了地上。提上拉链后,他来到窗前,正想把一扇大开的铝合金窗关上,就听窗外哐当一响,接着又是扑嗵一声,赵源的心往上一提。

赵源为官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这种规模的处级干部会议上,享受到如此热烈而长久的掌声,身体里有一股热气在膨胀,视野里也模糊一片了……

赵源站起来,伸着懒腰,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现在是十点十分。他搓了搓紧巴巴的脸,甩甩头,一组动作下来,非旦没找到轻松感,倒是越发觉得脑子里熬浆糊了,就打着哈欠关掉电脑,准备回招待所休息。

5

眼皮子下坠时,赵源在局域网上已经逗留了三个多钟头。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正在全身心忙一局两制的赵源,接到了部纪检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要他明天上午十点到京,领导要找他了解一些事情。

2

赵源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不会说话了。

一阵带着哨音的小风,从草坪上滚过来,在遮阳伞的圆边上,摘走一串串忽忽嗒嗒的声音。

赵书记……对方的口气有几分担心。

汤之礼一指赵源,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然后说,赵书记,那就等你方便的时候,咱们两家把手续履行一下。

赵源舔了舔嘴唇,控制了一下情绪说,好好好,请转告领导,明天上午十点我一定到京。啊对了,您是哪位?

赵源明白,那一天离现在还很遥远,但他依旧一副当眼前利益观看的表情说,送金送银,不如解决一批下岗人,汤总裁,我可是记住了你今天说的话。

我是小孙。对方道,你就叫我小孙好了赵书记。

汤之礼用双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推,笑道,也好,那就等我日后把学校建起来再报答赵书记。我想到那时,起码可以帮赵书记解决一部分下岗职工再就业问题。

放下话筒,赵源呆呆地望着窗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赵源直视着汤之礼说,汤总裁,这一次,你就不用酬谢我了,直接感谢苗市长就行了,她是咱们两家合作的大媒人。

赵源这时首先想到了还在双规中的徐正,继而脑子里就浮现出一辆豪华型进口别克轿车。肯定是车的事,赵源想,难道徐正又不想放过自己了?

赵源明白汤之礼这番话里的意思,那也是试探性的,因为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在亮处表现出损公肥私的意思。

双规中的徐正,有时候配合调查,有时候一问三不知,在时候甚至还在一些问题上装疯卖傻,这样一来调查速度也就时进时退。而投案自首的徐英则是全盘认罪,在这个基础上她还挖心掘脑,力争用良好的表现去换取未来的宽大处理。在徐英已交待出来的问题里,昔日以行贿方式赔偿赵源小舅子秦宇立的那辆豪华型进口别克被徐英遗漏了,但后来徐英深挖深掘中找到了这件事,并及时交待出去,说这个事有铁证,秦宇立当初打的一张收条,就在她哥哥徐正那里。这个信息很快就到了徐正的双规地,办案人员在核实这桩变相行贿受贿事件时,徐正承认有这么一档子事,但事实有出路。徐正说撞车就是一次意外事故,不能拿这里面的巧合当事实认定,也就是说赔偿与行贿受贿不沾边,因为那辆别克是翻新的走私货,按交易时价赔过去两不亏欠,至于说秦宇立打的什么收条,那是子虚乌有,他压根就见过那东西。车案调查搁浅,办案人员只能向领导如实汇报。

那不急。我正在想怎么酬谢你赵书记呢。汤之礼道,这个事想不到家,我还哪有心情去琢磨签字仪式。

晚上,赵源在床上辗转反侧,绞尽脑汁琢磨明天领导一摊牌,自己该拿什么办法来解套?他坐起来,黑暗中就觉得这里不是招待所,而是鬼屋之类的地方,心不由得跳荡起来,直往嗓子眼够。他揭去身上的被子,下了床,摸黑去卫生间。打开卫生间的灯,他走到便池那儿,一边小解,一边扭头看洗漱镜。镜中的脸,憔悴而沮丧,眼袋明显垂下来了。小解过去半天了,赵源才回过味来,把那个东西放回内裤里,手也没冲就离开了卫生间。

汤总裁,等到签协议书那天,你看要不要搞个什么仪式。赵源试探性地问。

再次躺到床上,赵源烦乱不安的心稳当了一些,他劝自己这会儿不能胡思乱想,得找出最关键的问题想对策。顺着这个思路一动脑子,他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他不知道徐正把车的事,究竟交待到什么份上了,自己心里没这个数,那明天的嘴就不好张开,弄不好就是一个人仰马翻,就地双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悲观无济于事,赵源这时强行调整心态,重新梳理眼前的一个个问题,脑子比刚才多少清醒了一些。他觉得,从现在自己掌握的信息量上看,部里似乎还没有把自己圈过去拿下的意思,首先是那个传人的电话打得没分量,问题严重的话部里还会给自己这么大一个自由空间?所以说,眼下事态,可能真就没自己想的那么不可收拾,这从秦晓妍与秦宇立那里至今还风平浪静上,似乎也可以得到印证,事大的话那姐俩不可能不被调查。

仓库那块地的合作意向,刚才在草坪上打球时,两个人已经谈出了轮廓,租金和年限等大框架,基本是按照苗莲芬的思路搭建的,现在就差明确一下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时间履行必要的相关手续了。

下班前,赵源分别给秦晓妍和秦宇立打过电话。当然了,他不会在电话里问他们有关部门是不是找他们调查过那辆别克车的事,他只是拐弯抹角地试探了一下,当意识到他们还都没什么事的时候,心里才不怎么扑腾。

见汤之礼的话始终不往仓库上靠拢,赵源等得有点着急。

谨慎、机智、少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机应变。这是大脑昏昏沉沉的赵源,给自己明天赴京定下的应对策略……

早就听说赵书记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汤之礼笑道。

昨夜赵源也就睡了两三个钟头,早晨起床后一照镜子,感觉脸色并不像自己担心的那样难看,两个眼袋似乎也比昨晚自己看时小了一些,赵源的心这才稍微踏实了一些,不然一副惨败相进京,没事也给人家看出事来了。

赵源望着眼前的草坪,保持着平静说,汤总裁这份情,我心领了。不过挣多少,花多少的日子,过起来倒也省心。

没心情吃早餐,收拾利落后,赵源直接去了办公室。落座后他想,走之前要不要跟武双打声招呼呢?思来想去,他觉得打招呼有必要,但内情不易吐露,到时就跟他说回去处理一点家事。

汤之礼把一个很商业化的交易主题,居然说得这般形象生动,着实让赵源领教了他的内功。

上班的钟点刚过,赵源就往武双办公室打电话,按事先设计好的那样开口,武双关心了他几句,让他不要着急,有什么事来电话。三言两语应酬过去,赵源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

赵书记怎么说都是北京人,今后在省内走动,不免会遇到认生的面孔,不像我这土生土长的省内人,一口乡音吐出来,走到哪儿都能找到老乡的感觉。日后在省里,赵书记个人有什么事需要我搭把手的话,我汤之礼就是在省外国外也会伸手回来相助的。赵书记,我不敢说省城有多少个红绿灯,可哪条路是单行路,哪条路什么时间禁行什么车,这个我汤之礼还是能向赵书记说明白的。这些年里,我在省内各条路上,均没有违章纪录,出门偶尔不带行车证和驾照,心里也照样踏实。

司机早就把车备好了,赵源掐着钟点,忧心忡忡离开办公室,直到走出机关大楼,上了车,脸色也还是大好看。他再一次叮咛自己不要心慌意乱,越是这时候越要拿得起放得下。

汤之礼今年五十岁出头,中等身材,偏瘦,戴副金丝眼镜,说话节奏缓慢,举止沉稳。赵源觉得,眼前这个汤之礼,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一脸奸商相,他的精明和老道,压根儿就不在脸上。

上江到北京的高速公路刚跑下来三分之一,赵源就接到了部纪检委王书记打来的电话,说是他今天不用进京了,原定谈话取消。

要不是政府信任,社会关心,能源局支持,还有你赵书记帮忙,我就是再有这份教育报国之心,也难已如愿以偿。汤之礼侃侃而谈。

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转得赵源脑子里嗡嗡直响,紧接着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甚至某一瞬间里,他都怀疑王书记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是啊,不然汤总裁,怎么会来此投资办教育?赵源说,拿起矿泉水。

怎么赵书记,心还放不下来呀?王书记在北京笑着问。

汤之礼望着天空道,上江这地方,生态环境是不错,天然优势啊,这对招商引资来说,绝对是一个亮点。

赵源尽管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他现在基本上已经能肯定王书记这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一群鸽子,少说也有三十几只,忽啦啦从他们头顶上飞过。

赵源思忖道,王书记,我现在已经在去北京的路上。

汤之礼也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哟,瞧瞧,都怪我把这个电话晚了赵书记。王书记歉意地说。

赵源先坐到了椅子上,低头瞅着脚上的名牌运动鞋。鞋有点小,他的大脚趾给顶得有些疼。

赵源一听王书记自责了,有些吃不消,赶紧说,那里那里王书记,是我怕耽误事,动身动得太早了王书记。

说说笑笑,两人来到一顶遮阳伞下休息。在他们背后,有一幢两层高的淡黄色房子,赵源带来的高秘书,还有汤之礼的几个随从也在那边说说笑笑。

嗯……王书记沉吟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到部里来转转也好,看看吴部长,见见老朋友,这种走动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嘛,我说赵书记。

今天这里没有正规赛事。此时走下白色电瓶车,退出草坪的赵源和汤之礼,无非是借这样一种休闲方式,谈一些远离体育的事。

赵源一琢磨王书记说的话,意识到王书记这是在拿闲话点拨自己呢,看来取消这次谈话与吴孚有关,吴孚一定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

这里是上江市开发区佳德高尔夫球场。

赵源道,谢谢王书记,过去后我去您那里和吴部长那里汇报一下工作。

果实成熟的气息,借着微风四处弥漫,一阵浓郁,一阵清淡。在视线不及的地方,时有短促而微弱的车喇叭声传来。

王书记说,我就免了,赵书记,稍后我得去一趟中纪委,过来后你和吴部长好好聊聊吧。

涟漪漫散的水池,掩映在树影里。偶见成群的蝴蝶,从树林里追逐着飞出来,盘旋在水面上嬉戏。

赵源小心翼翼地说,这么不凑巧,王书记,那我只能再找时间跟您会汇报了。

远远望去,坡正面受光的草坪,看上去鲜嫩翠绿;而坡背面逆光的绿色,却是阴油油暗幽幽。那边,一片晃动的黄柳树上,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

王书记道,好了赵书记,不多说了,有时间咱们再聊。

晚秋的太阳,悬挂在湛蓝的天空里,像一砣放大的驼鸟蛋黄,水汪汪,亮晶晶,软绵绵。地上,绿色茸茸的草坪,顺着地势蔓延。

赵源客气地说,谢谢王书记,您忙我就先不打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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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北京的王书记先收了线,心里极度不平静的赵源,暗暗松了一口气,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他靠到座背上,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脚,斜视着车窗外,意识到自己这会儿尝的滋味,差不多就是那种悲喜交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