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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决断 3

十全十美的办法是没有的,可是,找一个相对稳妥的、能减轻压力的、让我少得罪一点人的办法,还是能找到的。

所以,必须讲究策略,采取妥善的办法。

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谱,那就是——“改革”。

可是,我不能这么干。别说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就是有我也不会这么干。利益格局早已形成,坏人、差人已经占据了相对满意的位置,这些人或者是有相当背景,或者是下了大本钱上来的,我要整他们,他们肯定会结成死党跟我拼命,恐怕,还没等我达到目的,已经被他们整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这种压力我也承受不了。问题还不仅仅是我不能承受压力,还在于,我就是真这么做,也不会成功。

改革这个名词今天已经不新鲜了,早在二十多年前,小平同志就作出了改革开放的决策,一举改变了我们国家的面貌,之后,改革延伸到各个领域。这些年,公安机关内部也在不停地改革,特别在用人机制上,提出了双向选择、竞争上岗的措施,指导思想很明确:通过公平、公正的竞争,使那些能人、好人走上重要领导岗位,把那些平庸的、素质差的人从台上赶下去。

既然不能靠制度,那就得靠人。靠谁?首先要靠领导,靠主要领导。主要领导如果是个好人,能人,相信他一定能发现好人和能人,从而把他们提拔上来。譬如我吧,我觉得我就是个正派的领导,全局也就六百来人,我要是下工夫考查一下,还是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是能够把好人能人任用上来的,把坏人、差人清除出去的。

应该说,改革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具体落实起来,问题却很多。

可是,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没有上级的精神,靠我一个公安局长,实在做不到这些。

对广大公安民警来说,这不是什么新举措,据我所知,很多基层公安机关、包括省一级的公安机关近些年在用人时都使用过这个办法,那就是,设定领导岗位后,要求有意竞争的民警报名,然后采取考试、考核、演讲打分及党委研究的办法来决定。

行之有效的办法有,好的制度使坏人变好,坏的制度使好人变坏。所以,我们要真正提高人的素质,让好人冒尖,让坏人下去,关键在于建立这样一种制度。

这个办法表面上优点很多:你看,让你公平竞争,还要给你打分,分高的上,分低的下,多公正啊?其实,谁要真的相信这一点就大错特错了。考试这条我就不说了,因为,在所有竞争的项目中,只有考试是最公平的,同样的一张卷发下来,你答得好坏,得多少分,就看自己的本事了。但是,这里也有不公正之处,难道,文化水平高就等于工作能力强吗?在这一点上,刚刚走出校门的青年民警肯定要比工作多年的老民警占优势。同样,业务熟练,法条背得滚瓜烂熟,要是不负责任,也不等于工作成绩就好。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毕竟是个标准,试想,连基本文化水平都不具备、基本法条都不掌握的人,能当好警察吗?所以说,在所有项目中,文化业务考试这一条,是最公平、最讲理的。所以,有一条我在方案中写得很明确,这次文化考试,考的是小学的语文、政治和历史地理,如果不及格,就失去了进入下一轮的资格,自动淘汰出公安局。读者说,这条我定得不高吧,你连小学的文化水平都没有,还当什么警察?

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一般的整顿方法显然不行。

接着是考核,就是让参加竞争领导岗位的民警进行演讲,也就是表功、吹牛,然后让大家按照德能勤绩几项给打分。在这一点上,问题可就多了。大家想想,基层公安机关,大的也就是刑警大队、巡警大队、交警大队,剩下的单位大的十几人,小的也就三两个人。就是上边说的几个人多的大队,下边还要分成若干中队,每个中队人数也不多,你平时要是光顾闷头工作,肯定群众关系一般,你要是再认真点儿,难免跟别人发生矛盾,这样的人,群众关系能好得起来吗?考核的分能高吗?所以说,这一条是有问题的。何况,这种考核还会给一个单位造成分裂,平时都是挺好的哥们儿,可是,两个人都盯住了一个岗位,那就得竞争,就不得不去做伤害对方的事情,等竞争结束,两个好朋友往往形同路人。

显然,我不能搞这样的整顿。我这个整顿要达到的目的是,让那些优秀的民警冒出来,把他们安排到重要岗位上,让那些素质差的、品质差的人,滚出华安公安局这支队伍。

所以说,对这样的竞争方式我是持保留态度的。

所以说,如今再搞这样的整顿,肯定没用,顶多也就是吓唬吓唬胆小的,对那些真正该整顿的东西,连汗毛都动不了一根。真的,任何时候,教育的作用都是相对的,绝不可估计过高,别说教育成年人,就是当爹娘的教育儿女,有几个效果显著的?要想效果好,必须从小时候开始,而且要保持始终。我们公安民警都是成年人了,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摸爬滚打了多少年,已经练得刀枪不入,什么样的教育能对他们有成效?

对,剩下的就是党委意见了。说实在的,这一点,出入最大。为啥?一、我觉得,党委意见所占的比重太大。你看,每次竞争上岗时,制订的方案中都会规定,考试考核后,党委意见的得分占百分之五十以上,有的地方甚至占百分之七十以上。这也就是说,你考试、考核得再好,党委认为你不行,把你的分一压,另一个人的分一抬,那个人就把你顶下去了。所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换汤不换药。说一千道一万,关键还是看党委的权力掌握在什么人手中,要是党委正派,就能发挥好的作用,把坏人、差人研究下去,要是不正派就相反,研究下去的就是好人、能人了。其实,说来说去,跟过去党委管干部没啥大区别。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近些年,也搞过多次队伍整顿了,譬如前些年的“三项教育”等等,每次都是学习教育阶段、查摆问题阶段、整章建制阶段,心得笔记决心书一沓子一沓子的,可都是雷声大雨点稀,基本上没发挥什么作用,久而久之还把人整油了,每次再搞这类活动,民警们都是想:又是老一套。后来,学习笔记心得体会之类的东西也不写了,而是到网上去摘,改几个字,就成自己的了。这也不怪民警,学习笔记心得体会写得再好有啥用,还不就是个形式。

不过,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领导可以推卸责任,说最终的竞争结果是群众的意见,这样,就减轻了党委书记、公安局长,也就是我的压力。

所以说,这不是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听明白了吧。

可是,这种做法如果没有上级精神,显然不能采用,何况,今天和当时的社会情况、队伍情况有了很大不同。别看我是公安局长,要想把谁清出去,还真不是件容易事,根据我掌握的目前华安公安队伍状况,绝不是清除一个两个的问题,要是清除一批,我能办到吗?我能说了算吗?别说往外清人,就是提拔使用干部,还不知有多少人干预呢!

我要通过这个办法,把一批不合格的警察清出去,让一批德才兼备的优秀警察冒出来,提拔起来,而且不需要承担太大的压力,也不怎么得罪人。

好办法有,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公安机关搞过一次“三查一清”活动,当时我就在华安公安局,全局一次性就清除不合格民警二十多人,产生很大的震慑作用,也确实一定程度地起到了纯洁队伍、增强战斗力的作用。

我跟梁文斌提出这个想法后,梁文斌很是赞成:“这样好,免得我们太得罪人。可是,后备干部们怎么办?”

那么,怎么入手?

这是个实质问题。因为,按照组织部门规定,要提拔干部,必须从后备干部中选择,而且还有名次排列顺序。可是,实施竞聘,肯定会打乱这种次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们的方案中写得清楚,就是要不拘一格选人才嘛,就是要人才脱颖而出嘛!

所以,要整治队伍,必须解决这三方面的问题。

所以我回答说:“这也是对我们后备干部队伍的一次检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按理,后备干部应该是民警中的优秀分子,那他就应该有竞争力,如果在竞争中失败,说明他本身就不符合后备干部的条件。”

第三就是服务作风问题了。服务作风不端,会损害公安机关的形象,引发人民群众的不满,这样,他们就不会支持我们,而没有群众的支持,打黑除恶也很难取得好效果。

梁文斌听了我的回答,怔了怔叹口气说:“可是,他们会有想法的呀,这也是一批人哪!”

第二是战斗力不强。要打黑,不但要有决心,还得有攻坚能力,这样,才能掌握犯罪线索和证据,从而将其打掉。因此,这就要求我们公安民警有较高的思想觉悟,较强的业务能力,说起来,也就是要有较高的素质。

我让他把后备干部名单拿出来,我看看都有谁。

第一是队伍不纯。在我们的警察队伍里,确实混迹着一些不良之徒,他们和黑恶势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一旦我们有什么动作,黑恶势力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从而采取应对手段。在办案过程中,他们还会起到很多、很大的破坏作用,使我们的打击落空或者达不到预期目标。

他早就准备好了,名单就在抽屉里,我拿过来一看,第一名就是尉军,心里的火顿时就上来了。就这样的人,还排在后备干部的第一名?别人还用看吗?

问题很多,但是,最严重、最关键的有三点:

所以,我态度坚决地否了这个意见,梁文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首先要明确,我们的队伍中存在什么问题。

可是,当我把想法报到县委,征求领导意见时,霍世原又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后备干部怎么办?

怎么治警?

我把对梁文斌说过的理由说了,霍世原皱着眉头说:“严局,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对后备干部这支队伍,我们总得有个交代吧,像排在前面这几个,应该特殊对待嘛。对了,排在第一位的是尉军吧,据我所知,他是副局长的后备人选哪!”

我对汉英汇报的想法是:打黑,必先治警。

不可能,有我当局长,这绝对不行。

我把想法向汉英作了汇报,汉英听了连连点头:“师傅,你想得对,就这么办吧,我全力支持你。”

所以,我旗帜鲜明地坚持自己的意见,所有人都要在改革中进行平等竞争。最后,还是汉英表了态,他支持我的意见。但是,待霍世原离开后,他叹息一声跟我说:“师傅,你是把咱俩发财的机会放过了。”我笑了:“怎么,已经有人找你了?”他说:“那当然,你们局的尉军,转弯抹角给我送过来二十万,可有你当局长,我敢收吗?你这么一改革,不但我收不着啥,你自己恐怕也是两手空空啊!”我说:“那咋办?要不,咱俩就收,收完了就进去?”汉英乐了:“师傅,跟你开玩笑,就依你说的办吧,需要我支持就说话。”然后告诉我,自从我们局要改革的风声传出后,不止一个人跟他打过招呼,说某某人应该照顾,某某人可以到哪个岗位,特别是尉军,说话的人更多,而且很多来自上边,有人直接跟他说,尉军可以当副局长。

其实,对这一点我已经胸有成竹。

我听了这些更来了气,说,越是这样的人,我越不重用他。

我定下神来,考虑如何尽快实现主要的目标。

你真得佩服尉军这种人,确实有神通,就在这天晚上,我的手机响了,是儿子打来的,他先关心地打听了一下我的身体情况,然后就转到了我的工作上,问到我即将进行的改革上。因为有过徐涛的事,所以我马上意识到他要给谁说话,果然没猜错,他说能不能在改革前把尉军提拔起来,我明白,这是他母亲也就是魏兰的意思。我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对儿子说:“跟你妈说,少干我的政!”然后就把电话摔了。

许晋福和房启和走了,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我再次感到,贾氏兄弟的为害太深太广了,我身为公安局长,不打掉他们,我怎么能有脸面对华安人民?怎么有脸在大会小会上讲什么保一方平安?今后,没有特殊情况,我再也不上电视了。对,应该向汉英汇报一下,让他也知道知道……算了吧,他的烦心事已经不少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说过,我们要盯住大目标,主要目标,只要这个目标达到了,其他事就迎刃而解了。

尉军活动得确实过分,但是也不能全怪他,现在的风气就这样。有时,一个县公安局要提个小小的股级干部,甚至还有市里、省里的领导说话呢,所以说,尉军这么活动也可以理解。对,除了他,局内还有好多同志或者直接、或者通过他人向我表达意愿,准备竞争哪个岗位,我对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切看竞争结果。”

不用我解释当年侵害许晋福的人是谁吧?除了贾氏兄弟,不会有别人,现在,华安还是只有他们兄弟、也就是宏达集团开办的一家煤气站,没任何人敢出来竞争。尽管许晋福再三声明不是逼我破案,可是,我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跟他说,我确实不敢打保票什么时候破案,但是你尽可以放心,我要是发现什么线索,绝不会放过的,恶有恶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许晋福说,听了我这话,他心里头格外敞亮,然后就要告辞。送他们往外走时,我歉意地对房启和说,他们的案子还没有进展,房启和劝我不要着急,说他也看出来了,我虽然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什么来,但是,他们看到了希望,大家会等待的,只要我尽力就行了。他也相信,只要我在华安干下去,一定有突破的一天。还说,如果我承诺的一年期限不够,就是再长一点儿也没关系。对这份儿理解,我非常感谢。

不过,对办公室主任耿才的要求,我倒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因为,有人在他之前,也在华安开办了煤气站,只是,他们的煤气又贵,质量又不好,而且气给得还不足,用户早就怨声载道。所以许晋福的煤气站一成立,用户们立刻都跑他这边来了,于是,对方就找上门来,先是跟许晋福商量,把煤气站让给他们,见许晋福不干,也没再说什么,可不久,事儿就一桩接一桩地出来了。最初,是一些到他的煤气站来买气的用户遭到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堵截、殴打,不许他们来他的煤气站买气儿,可是,这么多用户,想都堵截住不可能,于是,侵害目标就变了。今天,运煤气的车被破坏了,明天,买煤气的“用户”找上门来,硬说他们煤气站的煤气有问题,要求赔偿,再接着,电话打过来了,让许晋福放明白点儿,趁早关了煤气站,否则没他的好下场。许晋福也是个有骨气的人,没捋那份胡子,结果,一天夜里回家晚了点儿,路上突然就冒出两个人来,二话不说,刀斧齐下,一顿乱砍。许晋福说着扯开衣服让我看:“瞧,这都是当年留下的刀疤!”我数了数,后背、肩头、手臂,大小伤痕十几处。他说:“好歹命大,算是捡了一条命!”我问,当时没报案吗?查出什么没有?许晋福叹息说:“谁干的不是明摆着吗?我也跟你们警察提出来了,可是,他们说没证据查不下来,我只能忍气吞声,伤养好后,也不敢在华安待了,把煤气站停了,去了山西。这次回华安,听房大哥说,您这公安局长还挺管用的,所以就来见见您。也不是非逼您破案不可,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让您马上破案不现实,只是希望您心里有点儿数,知道华安有这样的人,今后注意他们点儿!”

耿才四十五六岁了,人长得很老成,无论是从表现上还是从气质上,他都不太像办公室主任。一般的办公室主任都是围着领导转,眼睛好使,会来事,可他却不这样。他虽然是主任,却只管政务这一块,也就是文字材料什么的,把有点小权的后勤、事务都交给了副主任,平时也不刻意跟我靠近。那天,他把一份材料送给我之后,磨磨蹭蹭地不走,我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这才吐口说:“严局,这次改革竞聘,我想回治安大队,你看行不行?”我一愣:“你在治安大队干过?”他说:“是啊,我当过治安大队长,因为跟屠局整不到一块儿,被他赶了出来。”

原来,这个许晋福当年在华安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由于头脑精明,能吃苦,积攒下不薄的家底。后来,在华安建了个煤气站,开始也赚了一点儿钱,可是,他没意识到,倒霉的时候到了。

噢,原来如此……

一会儿工夫,我听明白了他的话,而且激动起来。

我问,他因为什么跟屠龙飞整不到一块儿,他说:“我的工作他挑不出毛病来,主要是在钱上,他总认为我们治安大队有权,所以总是想法从我们手中整钱,可是,我哪有那么多钱哪,就是有,也不能可着他花呀,出了事谁负责?再说,我也不是勒大脖子那种人!”

我看了名片,发现他在山西经商,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再看这人,五十岁左右年纪,身坯粗壮,面色红润,确实像个生意场上的人。他看出了我的疑惑,急忙说:“严局长,我其实也是华安人,去山西发展了,前几年也回华安干过,可是差点把命丢了,再也不敢在华安待了,又回了山西,这回,是听说您来当公安局长了,才回来看看,一是拜访拜访您,二也算是上访吧,把我当年的事跟您说说。事情是这样,当年,我在华安开办过煤气站……”

明白了。

这个被称为“许总”的人急忙走上前,和我紧紧握手,还拿出名片给我:“许晋福,许晋福。”

我又跟他聊了几句治安业务,然后说:“你能不能当上治安大队长,我不能保证,不过呢,我支持你去竞争!”他一下乐了:“真的,严局,那我就准备去了。严局,我不是不愿意在你身边工作,可是,我还是想搞业务。你放心,我要真竞争成功了,保证全力支持你工作!”说完,乐颠颠地走了。

走在前面的男子是房启和。自破了胡连有案件后,来找我要求破案的群众很多,所以我以为他是为自己的事来找我的,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房启和进屋后就把身后跟着的男子介绍给我:“严局长,这位是许总。许总,这就是严局长!”

我意识到,改革的风声一旦传出,就会人心浮动,拖时间长了对工作不利,所以,在我的思路得到县委的同意后,立刻成立竞聘领导小组和竞聘办公室,制订竞聘改革方案,准备尽快实施。然而这时又发生一件事,极大地分散了我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