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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决断 2

难道,我真的再也不能见到她了吗?

既然见都见不到她,更不可能让她来华安了。

我的心泛出一股酸水。要知道,我们可是三十年的夫妻啊,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实在让我太伤心了。

结果是,我们俩吵起来。最后她说:“姓严的,你就按你的道儿走下去吧,今后,你别想再见到我!”

对此,我只能告诉自己:她说的是气话,我们怎么会再不见面了呢?不可能!

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也太有能量了,居然找到她身上。虽然她不告诉我谁找的她,但是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市局认识我老伴的人太多了,找到他们中的某一个,再联系上我老伴,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们还是不了解我,我是有原则性的人,在这种事情上,我拿定主意,老伴也无济于事。

季仁永和徐涛的事暂时推到了一边,而当务之急,是总结经验教训。系列抢劫强奸案是破了,但是,在侦破过程中发现的问题、漏洞太多了,必须亡羊补牢。人类就是在不断的总结经验教训中提高和进步的,刑侦破案也是这样,案子破了不能白破,一定要从中总结出点儿东西来,尤其是教训,必须及时吸取整改。

话虽然没说出来,可她的意思非常明显。

第一个教训就是市区没有监控录像设施,这一点让我痛心不已。尽管退居二线一段时间,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对刑侦工作的关注。如今,靠电子眼破案的比率早已超过了两位数,在电子监控发达的大城市,这种手段的破案率甚至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这指的还是直接破案,至于靠它发现线索,间接破案的就更多了。试想一下,发案后,你在电脑中看到了作案人,再查到他的逃跑路线,确认身份,找到这个人,不是容易太多了吗?就说胡连有吧,他两年间作案几十起,每次都是夜间行动,如果沿路有监控设备,把他拍下来,不早把他抓住了吗?二是人口管理不到位。胡连有在辖区住了那么长时间,居然没有被发现,这里边固然有徐涛个人的责任,可这种现象绝不是孤立的,必须下大力气解决。三是侦查方向有误,这一点在前面谈过了,主要责任在屠龙飞,由于他的刚愎自用,缺乏民主作风,致使他划定的侦查方向和范围迟迟得不到纠正,极大地延误了破案时间。可是,前两点我在会上做了详细分析,后一点却没深说,因为我已经厌倦了跟屠龙飞争吵,他的问题肯定要解决,但是,不能用这种方式。除这三点外,还有一点我提了出来,那就是我亲眼目睹、办公室主任丁英汉提出来的,命案发生后参与破案的刑警们出入现场,根本不按业务规程和要求办,这是不能允许的,我要求周波今后把这一点作为刑警大队练兵的重要内容,周波表示一定认真吸取教训,尽快改进。

下边的话不用详细描述了,总之,她是替徐涛求情的,意思不外是,能不能把他留下,别清除了。如果我答应她,她就来华安,如果不答应……

业务上的教训总结完了,就是队伍建设方面的了。民警素质过低、缺乏责任心等,也是案件迟迟未破的原因之一,徐涛的表现不是孤立的,而且也绝不是一人两人,必须采取得力措施,整顿队伍,以提高华安公安机关的战斗力。

她说:“你们公安局有个警察,叫徐涛,是吗?”

会后我把有关情况向县委书记汉英和县长贺大中作了汇报,主要是请求他们协助解决三个问题:一是人员奖励问题,周波等几个拟提拔的人员希望抓紧研究,予以兑现。二是拟清除的人员希望政府协助解决。三是天眼工程问题,请县政府尽快筹集资金,在市区重点路段、部位安装电子眼,与公安机关联网。听了我的陈述后,汉英同意尽快召开常委会,研究几个拟提拔的干部,至于清调季仁永和徐涛,也会跟人事部门打招呼,尽快解决。对于天眼工程,贺县长挺支持,他说:“严局长说得对,天眼工程表面上看要投入一大笔钱,可实际上,公安机关在侦查破案时少走弯路反而省钱,算起来,省下的钱比投入的多得多。”我听了连声感谢县长的理解和支持。

太好了!我兴奋起来,又问她有什么事。这时,她才说出真正要说的话,让我的心一下沉下去。

但是,总结经验教训的工作还没完,在做了充分的准备之后,我把它提到党委会上,并借机采取了一个我酝酿很久的重大举措。

老伴的回答真让我产生了希望,她说:“行,过一段时间,儿子要出国,那时,我就可以去华安了。”

党委会上,在胡连有案件的经验教训总结得差不多时,我对屠龙飞说:“屠局,你从决策指挥上说说,在这起案件中,有没有该改进的地方。”

我有点喜出望外。她离开华安后,一直没跟我通过话,我打给她的电话,她一概不接,好像真要跟我彻底决裂了。儿子说,他妈的脾气我知道,他会慢慢劝她的,同时也劝我早点去职,带她回海滨去。说真的,夫妻三十年了,能没感情吗?她不在身边,我一阵阵真的挺惦念她的,可我也知道她的脾气,上来邪劲儿,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好在我一上任就忙得不可开交,对她的思念就放到了第二位,但是,心里总是系着一个大疙瘩,想不到,她现在主动打来电话,口气还挺软和的,所以真的挺高兴。我急忙也用温和的口气说自己一切都好,又问她怎么样。她说她跟儿子都挺好的。这让我的心松弛了很多,不由产生了幻想,就说:“老伴,你不在身边,我可不得劲儿了,儿子又没结婚,你去了,他一个人又上班又得照顾你,挺不方便的,我看,你还是来华安吧!”

读者一定注意到,我的话是很讲究措辞的,我没有说他有什么错误,负什么责任,只是说有没有该改进的地方。

电话里传来的是老伴的声音:“你怎么样?”

屠龙飞抹搭着眼睛说:“操,谁过年不吃回饺子?”停了停又说:“谁也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再说了,就算我当时划定的范围偏了点儿,可也没人提出过别的意见哪!”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快十一点了,我正要脱衣睡下,手机忽然响起,我还以为又发了什么大案,急忙拿起来,却看到一个有点陌生的号码。是长途……我的大脑迅速旋转了一下,意识到,这是儿子所在城市的区号,急忙接起。

我明白,他前一句话:“谁过年不吃回饺子”,是说我瞎猫碰死耗子碰上了,把案子破了。后边是说他自己的,意思是,他的过失是有原因的,这个责任不能让他一个人负。

可是,这些说情、压力我都可以顶住,可我万没想到,他们搬出一个大大出乎我意料的人,实在叫我头痛万分。

不管怎么说,他承认自己有责任就很不容易了。所以我接着他的话说:“是啊,屠局也不容易,工作担子太重了,既管刑侦,又管治安,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何况人呢,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离开霍世原后,我心里隐隐作痛,一个严重渎职的警察败类,却有这么多人给他说情,他们是怎么想的呢?他们还有良知吗?好吧,一切都由我来承担,我豁出去了,尉军想留到华安公安局,没门儿。

屠龙飞呼应着:“说得就是嘛!”

尉军走了,但是,我的手机骤然间忙起来,一个又一个电话打来,都是为徐涛说情的。有的是我在市局的同事、下属、朋友,有的是我的远近亲属,甚至,霍世原还把我找去,话说得很亲切,意思是,他最近为徐涛的事接待了好多说情者,而这些人又都很有背景,因为徐涛的事得罪了他们,对我俩都不太好,建议我稳妥行事,变通一下。我尽管话语委婉,但是态度坚决,他很是失望。

我接着说:“所以,我和政委研究了一下,为了减轻屠局的压力,局领导重新分一下工,不能耍屠局一个人,从现在开始,由赵伟局长分管刑侦这块。赵局,没问题吧!”

尉军想了想,叹息一声说:“严局既然这个态度,那只好这样了。不过您知道,这年头,找个像样的单位不是件容易的事,请给我一段时间行吗?”这个要求不过分,我说可以,但是不能时间太长。

其实,我早在会前串连好了,赵伟按照事前说好的:“没办法,给屠局分担一下吧。对了屠局,你可不能一退六二五啊,我接过来后,有些不明白的还得请你多帮忙。我虽然管过刑侦,可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形势变化这么快,恐怕不能一下就适应!”

周波刚走,尉军就来了,进屋后先把徐涛一顿臭骂,然后说,他姐姐听了公安局要清除徐涛差点自杀,最后问我能不能宽容一下,无论是警告、记过,哪怕是留职查看也行,先别把他清出去。我说:“尉大队长,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应该知道,他的问题完全可以追究刑事责任,让他离开公安队伍,自找接收单位,已经是最大的照顾了。这事,我真的帮不上忙,你还是抓紧想办法给他找单位吧!”

屠龙飞眼睛瞪了起来,他显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嗯?周波的话一下勾起了我的兴趣,我让他说说季仁永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周波说,其实季仁永人不错。我说:“可是,听说他跟屠龙飞不错,跟贾氏兄弟也挺密切。”周波说:“对,可是,我觉着,他跟我过去一样,是没办法才那么做的,如果你信任他,给他机会,我相信他会转变的。”周波借机替季仁永说了好多好话,观点和梁文斌有很大不同,弄得我头脑发晕,一时不知信他们谁的才好。

我急忙说:“屠局,今后,你就全力抓好治安这一块吧。治安的担子也很重,枪、爆、行业场所,哪块都放松不得。”

梁文斌离开后,周波又走进我的办公室,一副高兴的表情小声向我表示感谢,他说他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说话算话,给他晋正科级,可说到最后变了味,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个信封往我怀里塞,说不多,就两万元,他的一点心意。这下子可把我气坏了,我指点着他的脑袋,压着嗓子说:“周波啊周波,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干。我报你晋正科是图你钱吗?你给我赶快收起来,不然,我马上召开党委会复议,把你拿下来。”他害怕了,急忙说:“可严局,我总得表示点儿心意吧……”我说,你表示心意的方式就是好好工作,多破案子,这比送多少钱都管用。实话跟你说,我有钱,我儿子每年收入几十万,差你这两万元哪?你也太看扁我了。周波这才无奈地把钱收起,嘴里嘟哝着说:“严局,我知道你人不错,可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别说晋正科,就是晋副科的时候,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吗?”我问:“什么?你花了多少?”他又不说了:“行了严局,不说这个了,一说心里头不是滋味,不只是经济损失,关键是耻辱啊。严局,你也看出我是个啥样人了,跟你我确实比不上,可是,我真想当个好警察,可是,身不由己呀,华安公安局乃至华安县就这个情况,我一个小小的警察,能扛得了吗?”我问:“你把钱送给谁了?”他苦笑一声说:“严局,你就别问了。我是从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当上教导员的,虽然当着教导员,可实际干的还是刑警大队长的活儿,这么多年,没少拿案子,所以前任局长看中了我,要提我当大队长,可屠龙飞就是不同意,局长也拿他没办法,最后,被迫跟他做了交换,我才当上这个大队长的。”我问:“什么交换?”他说:“就是把尉军也提起来,当治安大队长。”我一下明白了,但是又问了句:“你把钱送给他了?”周波苦笑一声:“不说这个。严局,我真的感谢你,不光为我,也为了季仁永!”

屠龙飞:“这……你们这是玩我呀!”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这个季仁永真的不能信任,而且,要尽快把他清出公安队伍。

梁文斌:“哎,屠局,你怎么这么说?这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再说了,市局彭局长也多次说,你既管刑侦又管治安,担子太重了,别说全市,就是全国也没有一个公安局这么分工的。”

梁文斌:“当然,有人见过,季仁永经常跟屠龙飞和贾老大在一起喝酒。”

我说:“夏书记也这么说。”

天哪,怎么又联系到他们弟兄身上去了?难道,季仁永还和贾氏兄弟有染?

屠龙飞听出来了,我早跟市局和县委说好了,他闹也闹不出什么了。我看到,他的手一把抓起了面前的茶杯,急忙做好躲闪的准备,因为他曾经这样砸过我前任的脑门儿。可是,他却没有摔过来,而是拿着杯子走出会议室。

梁文斌:“对。我还怀疑,这不是屠龙飞的本意,而是贾氏兄弟在背后起的作用。”

他用这种方式表示了抗议,也用这种方式认输了。我知道,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的威望提高了,脚跟站稳了,他暂时拿我没办法。所以,我觉得取得了一个不小的胜利。

我问:“你的意思是,屠龙飞指使他这么干的?”

以上是胡连有案件侦破后在局内产生的连锁反应,局外的反应同样明显。群众提供破案线索的明显增多,周波他们趁势而上,连续破了好几起有相当影响的积案,这样一来,社会影响更大了,我的威望也就更高了,一连好多天,我的心里都很高兴。可是,我并没有昏头,我清楚自己的时间有限,我必须抓紧时间,向自己的目标挺进。

梁文斌继续说:“季仁永公然包庇犯罪分子,怎么会一分钱好处也没要呢?他再糊涂也不会干出这种事来吧!”

我召开了专门会议,要求刑警大队、城乡派出所及相关单位,对我县的黑恶犯罪情况进行调查,而且下了死命令,如果哪个辖区有黑恶势力活动,辖区派出所和刑警中队却熟视无睹,追究领导的责任。

梁文斌告诉我,季仁永一向跟屠龙飞很紧,否则也当不上大案中队长,更不会在决定清调后迟迟不离开公安局。最后,他说了一句更让我震惊的话:“其实,季仁永出事,极可能是替屠龙飞背黑锅。”

从与会人员的脸上,我看到他们感到了压力。这没办法,打黑除恶不是一项轻松的活儿,必须有压力,只有他们有了压力,才会逐渐接近和达到我的目标,而我的目标也是华安人民的目标。

我没有说话,但是,眼前浮现出季仁永在屠龙飞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是啊,屠龙飞眼里没有别人,对下边更是张嘴就骂,可对季仁永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过,甚至,改变侦查方向的建议,也是当着他的面提出来的,他也没说什么。

可是我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想达到我的目标,必须有确凿的线索和证据。对此,我不敢抱太大希望。

会后,好几个人找我谈话,第一个就是梁文斌,他一进来就焦急地说:“严局,你知道吗?季仁永是屠龙飞的人。”

但是,这天,两个男子走进了我的办公室,似乎给我带来了一线曙光。